孟皇后在听到述香的时候就已经大惊失色,但更让她惊骇的是谢明敏中毒的消息。
“敏儿中毒了?怎么可能!”
建兴帝冷笑:“怎么可能?当年你给画水下毒,现在你女儿也从同样的地方中了同样的毒,这就叫做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蒋皇后尖叫起来:“敏儿在哪儿?她怎么样了?本宫要见她!”
建兴帝做个手势,宫人从外面抬进来一架软榻,谢明敏就躺在上面。她这时已经从沉睡中醒来,但安眠的药效还没有完全过,虚弱无力地在软榻上痛苦呻吟着,连挣扎都没有多少力气。
一见蒋皇后,谢明敏顿时哭了出来,朝蒋皇后伸出手,仿佛在求蒋皇后救她脱离这份痛苦。
“母后……好疼啊……救救儿臣……”
蒋皇后心痛如绞,什么礼仪也顾不得了,起身扑到谢明敏的面前,抓住她骨瘦如柴的双手,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直落下来。
“敏儿……敏儿别怕,忍一忍……你一定会好的……母后会救你的……”
她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心里却是一阵绝望的疼痛,紧紧地抓着谢明敏的手,眼泪落得更是汹涌。
当年素问就说过,述香之毒无药可解,中者只有死路一条,让她慎用。所以她才放心地把述香用到孟皇后的身上。果然,以太医院的医术,根本就解不了述香之毒。
当年孟皇后中毒,建兴帝用尽一切手段挽救她的性命,但最终还是无药可医,眼睁睁地看着她病逝。
别说她现在的情况跟阶下囚差不多,即便她能够自己去想办法救谢明敏,她也实在是没有这个办法。
建兴帝只是为了给蒋皇后看看谢明敏现在的情况而已,没打算让母女俩在那里抱头痛哭,不耐地挥手示意几个宫人把谢明敏抬出去,她的呻吟声和哭声渐渐远去,消失在了大门外面。
蒋皇后竭力忍住,才不让自己嚎啕痛哭出来,咬着牙转向建兴帝。
“敏儿到底是怎么中的毒?”
当年素问只给了她那么一点述香,她已经全用在孟皇后身上了。这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有的毒药,而素问早已死在三年前,谢明敏中的这述香之毒是从哪来的?
建兴帝冷声道:“你还明知故问?你在送给画水的那盆夜光兰上下了毒,夜光兰上个月刚刚开花,安贵不知道那是一棵毒花,跟那时候的画水一样天天赏花,画水中了毒,安贵难道还有不中毒的道理?”
蒋皇后呆住了。
夜光兰?
建兴帝从一开始就提到了夜光兰,可是这夜光兰跟当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当年她是把述香下在了孟皇后最常用的一个熏炉里面。虽然并不是直接烧述香,但熏炉天天点着,总会释放一点毒香出来,混杂在其他香气里面,不容易被发现,日积月累也能让人中毒。
夜光兰虽然的确是她送给孟皇后的,但她没有在上面动过任何手脚,那就是一棵好看点儿的普通花草而已。
“皇上,臣妾根本没有在夜光兰上下过什么毒啊!要是臣妾明明知道它是一棵毒花,怎么还会让敏儿把她带回去?这不是害臣妾自己的女儿吗?”
建兴帝冷笑:“夜光兰不开花的时候没有香气,不会让人中毒。当年它在永安宫的时候,是快要过了花期,你才让安贵从画水那里把花要走,等画水毒发的时候就找不到毒源和证据,你也可以借此排除掉嫌疑。花都快要谢了,安贵拿回去自然也不会中毒。这一次是因为你被禁足在永安宫,不知道安贵府里的夜光兰开花,没有及时提醒她,所以安贵才中了毒。你不是故意想害自己的女儿,而是恶事做绝,遭了报应!”
蒋皇后只觉得六月飞雪。
建兴帝推论的这些,其实全部都是错的。夜光兰根本就没有毒,谢明敏拿走那盆夜光兰是因为确实喜欢,并不是出于她的指使,也不是为了什么消灭证据排除嫌疑。
当年的整件事情,跟夜光兰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然而现在,从建兴帝这里出来的这套推论,逻辑竟然完整得无懈可击,让她连争辩都无从争辩。
蒋皇后下意识地看向宁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跟宁霏肯定脱不了关系。
宁霏幽幽地望着她,神情平静,但那种平静像是来自地狱里无边无尽的荒芜黑暗,看不到一点光亮。
无数漂浮在黑暗中的冤魂,透过她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瞳,像是透过通往阳世人间的窗口一样,鬼气森森地望着外面,望着那个害死它们的凶手。
蒋皇后一瞬间从头到脚一片冰凉,仿佛有无数寒冷锐利的冰凌,从她的脚下一点一点缓慢地生长起来,冻住了她的全身。
是宁霏做了这一切。
当年她在孟皇后的熏炉里下毒,那个熏炉后来早就被她销毁,永安宫里伺候孟皇后的所有宫人,在建兴帝一怒之下全部被赐死。但凡知道此事哪怕一点点细枝末节的人,除了谢逸辰和谢明敏以外,早已被她用各种方法杀人灭口。
时隔五年,任何人要找当年下毒事件的蛛丝马迹,已经一点都找不到了。
但宁霏却仍然把这个罪名安到了她身上。
没有证据,就创造一个原本不存在的证据,却能够严密到滴水不漏,同样能证明她当年做过的事情。
宁霏以某种办法在夜光兰上面下了述香,把夜光兰变成一棵毒花,在开花的时候,导致谢明敏中和当年孟皇后一模一样的毒,引起建兴帝的注意和怀疑。
夜光兰是她送给孟皇后的,当年花开过之后,谢明敏把花要走,孟皇后毒发。现在夜光兰再次开花,谢明敏中毒,所有人都会以为当年的夜光兰就是有毒的,而她害人终害己,毒死孟皇后,结果现在终于报应到了自己的女儿身上。
当年夜光兰处在整件事情中,只是一个纯粹的巧合而已,但在宁霏的设计之下,却变成了关键中的关键。所有表现出来的迹象都指明,她就是那个给夜光兰下毒的始作俑者。
无中生有,空穴来风,靠着伪造的证据来揭露真实的罪名,以虚假的链条牵着所有人的鼻子走向真相,玩弄五年前的旧案于鼓掌之中。
这是何等可怕的心思,何等恐怖的手段。
蒋皇后突然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地上,惨然笑起来。
她输了,输得彻头彻尾。
哪怕是她现在把五年前的真相全部老老实实地说出来,说宁霏是在伪造证据欺骗皇帝,都不会有人听她的。
当年的所有痕迹已经被她自己抹消得一干二净,就连她自己想找证据都找不出来;而现在那棵带着述香之毒的夜光兰,却是实打实摆在众人眼前的证物。
宁霏立过不少功劳,颇得建兴帝信任,而她只不过是前不久才犯过一次大错的戴罪之身,比阶下囚也好不了多少,现在又被查出,她当年害死了建兴帝最心爱的女人。
她和宁霏之间,建兴帝会更愿意选择相信谁,不用想都知道。
她斗不过宁霏。哪怕连这临死之前的反咬一口,她都做不到。
建兴帝望着地上脸色灰白惨然而笑的蒋皇后,眼里全是极度的厌恶和恨意。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蒋皇后的惨笑停滞下来,呆呆地望了建兴帝片刻,突然间爆发出一阵更加疯狂的大笑。
“哈哈!……本宫还有什么要说?本宫只后悔当年没有让孟画水死得更惨一点!……她就是该死!”
“她挡了本宫的路,这还不算什么,我最恨的是她那副故作无辜的样子!凭什么同为后宫的女人,她就可以过得无忧无虑,可以到处装柔弱,装善良,装纯洁,装得跟个观音菩萨一样?凭什么她两只手白白净净的一点血都不沾,不用勾心斗角不用倾轧厮杀,就能被捧得高高在上,受尽万千宠爱?”
“还好,老天爷是公平的,本宫终于还是证明了她根本就不适合待在后宫。像她这种愚蠢软弱的废物,在后宫里迟早只有死路一条!本宫才是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
建兴帝没有听蒋皇后狂笑下去。他的脸上也没有了刚才的厌恶和恨意,而像是极度疲惫一般,整个人看上去都萎缩下去,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他无力地招了招手,让苗公公上前听旨。
“凌迟。”
他只说出了这一个词,仿佛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苗公公停顿了一下。
凌迟这种极刑,因为实在太过残酷,早在前朝数十年前,就被下令废除了,后面的几任皇帝在位期间,都没有出现过凌迟。
建兴帝如果要重新开始启用的话,就是破坏前朝传统祖制,朝臣们那边可能会有异议。
不过以现在建兴帝的状态,已经禁不起任何刺激,这会儿千万不能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否则天知道建兴帝会变成什么样子。
好在后宫处置妃嫔,都是在慎刑司处置的,跟刑部等三司没有多大关系。只要慎刑司那边守得严密一点,尽量不把消息走漏到朝臣们那边去,私底下动刑,问题应该就不大。
苗公公伺候建兴帝多年,脑子转得极快极灵活,一瞬间就想好了要如何应对,压低声音应道:“嗻,奴才这就去传旨。”
建兴帝疲惫地摆了摆手:“起驾,回龙泉宫,朕今晚想一个人静静,不去任何一个妃嫔那里。”
“是。”
蒋皇后听到凌迟这两个字的时候,竟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坐在地上,哈哈大笑着,一边笑一边哭,那样子极其恐怖瘆人。
她看过去差不多已经疯了。
蒋皇后被押出了永安宫。其他人也跟着建兴帝一起,鱼贯而出。
宁霏落在最后面,在出永安宫大门的时候,对着里面已经空空荡荡的宫殿,深深一拜。
孟皇后被安葬在皇家陵园,她去不了孟皇后真正的陵墓,这里是孟皇后曾经住过的地方,她只能这样祭拜。
当年孟皇后的死,她也有责任。虽然不是她给孟皇后下的毒,但她明知蒋皇后用来做的不会是好事,却还是提供了述香给蒋皇后。导致孟皇后明明是被人谋杀,却误以为是病故,那个害死她的杀人凶手,踩着她的尸骨,占着她的位置,五年来逍遥自在,作威作福。
今天,她虽然没有完全翻出当年谋杀案的真相,但至少让真凶落了网,有了跟水落石出一样的结果。
孟皇后的冤魂,在地下应该也能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