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李家全家到达京都。
建兴帝大喜,在皇宫中为李家准备了一场规模盛大的接风庆功宴,在宴会上当场封李庚为骠骑大将军,官居从一品。除了虚设的天策上将以外,已经没有比这更高的武官官职。
又问李庚想要什么赏赐。其实该给的赏赐都已经给下去了,这就是给臣子一个讨要恩典的机会,金银地产给得再多,也比不人家真正想要的一道特旨。
李庚果然上前拜倒,道:“微臣斗胆,想求皇上下一道旨意,让微臣的女儿李氏和安国公和离,并且微臣的外孙女宁霏也能够离开安国公府,跟着母亲。”
建兴帝十分意外:“哦?李爱卿为何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李氏在安国公府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吗?”
李庚的语气沉下去:“皇上明鉴。微臣当日在漠北遇险,小女心系微臣安危,想去漠北寻找微臣,但安国公以影响宁府名声为由阻拦小女,伪造信件欺骗小女说微臣已经阵亡,甚至给小女下了迷药,把她囚禁在安国公府内,任由小女重病而不闻不问,亏得后来小女自己逃出,否则怕是已经病死在安国公府。微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视若性命,无法让小女同这样的丈夫生活下去,所以特地来求皇上的恩典,许小女与安国公和离。”
他和李长云等人到达京都,先回了已经整修得焕然一新的李府,在那里意外地见到正等着迎接他们的李长烟。
李长烟把这两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众人气得差点直接冲去安国公府把宁茂揪出来往死里打一顿,和离都不用和离了,直接让李长烟丧夫。
但是还有宁霏在。宁霏是宁家的女儿,只有建兴帝下旨和离,才能让宁霏从宁家的族谱上除名,彻底脱离安国公府。
建兴帝一听这事儿还不小,一时半会儿估计解决不了,便让接风宴上的其他文武百官们先散了,只留下李家人,并传旨下去,让宁茂和李长烟进宫。
李长烟因为已经嫁入宁家,不算是李家的人,所以今天没有出现在李家的接风宴上,但也没在安国公府,而是和宁霏一起在李府等着。
片刻之后,宁茂、李长烟和宁霏先后都到了。
宁茂前几天被李长烟一脚踹出李府大门,虽没受什么重伤,但他一介文文弱弱的书生,哪能禁得起这么摔,也是磕得鼻青脸肿,在家里躲了好几天不敢见人。
当天周围一大群围观的人,宁茂后来连威胁带收买,让礼部的官员和门外的那些百姓不准把此事传播开去。
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何是他想拦就能拦得住的。不到一天时间,京都里就悄悄地传开流言,安国公囚禁谋害自己的夫人,逼得夫人未保性命不得不逃出安国公府,现在看到李家立下大功回来,又舔着脸上门去求夫人回心转意,结果被夫人一脚踹出了李府大门。
弄得宁茂这些天除了上朝,连安国公府大门都不敢出,在上下朝的时候都感觉同僚们在他背后窃窃私语,讥讽嘲笑。
建兴帝倒是不知道这些私底下流传的传言,一一问了宁茂:“宁爱卿,李爱卿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宁茂在建兴帝面前,还当着李家全家人的面,无法否认,只得诺诺地道:“微臣之前的行事确有不妥之处,但阻拦夫人也是因为漠北战乱凶险,担心夫人的安危,不想让夫人去涉险,一时情急之下,才用了过激的方法。”
李庚听他几句话一说,轻描淡写,一下子变成了全是为李长烟好,顿时气往上冲,冷笑起来。
“哦,原来安国公给小女下迷药,强行囚禁小女,还打算趁机不声不响地让小女‘病重不治而亡’,全是在担心小女去了漠北遇到危险。那国公爷人坐在家里,天上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个雷劈下来就能把国公爷劈死,这也危险得很。本将军也担心担心国公爷,把国公爷放倒了关在地底下怎么样?”
“你……”
宁茂涨红了脸,正要辩驳,建兴帝皱着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好了好了,你们不用吵了。宁爱卿,你这次的行为的确不妥。你夫人关心自己父亲的安危,乃是人之常情,你不愿意她去漠北涉险也可以理解,但应该好言相劝于她,下药和囚禁算是什么事儿?”
宁茂不得不低下头:“皇上教训得是,微臣知罪。”
他很清楚当皇帝的其实并不关心臣子后院里的家事,也不在乎到底谁对谁错,建兴帝之所以站在李庚这边,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李庚刚刚立下了大功回来。这种时候,他当然是更愿意帮着李庚说话。
建兴帝继续道:“既然你们夫妻俩已经闹成这样,李爱卿又向朕求判你们和离,朕今天就管了你们这桩家务事。宁爱卿,你可愿意跟李氏和离?”
宁茂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咬牙道:“微臣愿意。”
他哪有说不愿意的资格,更何况这时候就算他苦苦求着不和李长烟和离,也没有任何好处,连日子都过不下去,哪天被李长烟捅死了都不知道。
“李爱卿还有一个要求,希望能把你们的女儿,宁府六小姐宁霏判给李氏,宁爱卿觉得如何?”
宁茂犹豫了一下。李长烟跟他和离,一定会把宁霏给带走,这一点他其实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情愿而已。
如果宁霏是儿子的话,要传承宁家香火,不管是穆氏还是他都没那么容易同意,建兴帝也不好硬生生把臣子的儿子给夺走,这场官司肯定有得打。
但女儿本来就是以后要嫁出去的,算不得宁家的人,倒也不是非要留着不可。
他之所以不愿意,是因为宁霏现在颇得建兴帝和太后等人看重,又有太子府那边的一层姻亲关系,是他最出息的一个女儿,他舍不得就这么放出去。
宁茂一脸为难的表情:“这个……大元律例里有规定,夫妻和离,子女应该判给夫家。霏姐儿是微臣最疼爱的女儿,要微臣放弃她,这实在是……”
他还没说完,李庚就讥讽地冷笑了一声。
“亏国公爷还有脸说霏儿是你最疼爱的女儿,以前她默默无闻的时候,国公爷对她从来不闻不问,后来看她有才有貌又有名声,才觉得她有利用价值。国公爷要是真正关心过霏儿的话,能不能说得出霏儿的生辰八字是多少?最喜欢吃什么?最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
宁茂一下子又被噎住:“这……”
他也就是有必要的时候,才会对宁霏表现一下父亲的慈爱之情,对他来说这就已经算是够疼爱女儿了,怎么可能记得住这些?
“看来国公爷说不出来,那就由本将军告诉国公爷好了。”李庚轻蔑地道,“霏儿的生辰八字是建兴十七年九月十六辰时一刻,喜欢吃甜点和水果,穿浅色暖色的衣服。本将军一个远在千里之外,多少年没见过霏儿的外公,对这些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国公爷身为她的父亲,竟然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可真是疼爱女儿疼爱得很啊。”
宁茂的脸上一片红一片白,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建兴帝听得头疼:“行了,这怎么又吵起来了。李氏只有霏丫头一个亲生女儿,肯定是舍不得,宁爱卿你府上两个儿子四个女儿,又不缺啥少啥,何必抓着这一个女儿不放。依朕看,你就大度一点,把霏丫头让给李氏好了。两人夫妻一场,好歹也有过往日情分,好聚好散,别弄得跟仇人一样。”
建兴帝都发话了,宁茂哪里还有反对的余地,只好道:“皇上英明,微臣谨遵皇上的旨意。”
建兴帝摆摆手:“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你们夫妻俩择日去户部签一下和离书,霏丫头的户籍也从宁家划出去,以后就归李氏了。”
李庚这才算是满意,挑衅地扫了宁茂一眼,那眼神活脱脱就是:“就你这杂碎,还想跟老子斗?”
宁茂敢怒不敢言,一口气堵在胸口不敢发泄出来,憋得脸色就像是泼翻了染缸一样,青红黑什么颜色都有,十分精彩。
宁霏在旁边全程一言不发,但看得别提多过瘾了。
没想到外公的战斗力竟然这么强,从头到尾下来,把宁茂怼得连还击的余地都没有。不愧是纵横沙场几十年的大将军,宁茂这种段位的,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娘虽然也厉害,但她是女眷,身份辈分都不适合在这种场合亲自上阵。最有资格出面说话的人只有外公。
李氏一门军功在身,这种时候向建兴帝提出请求和离要女儿,宁茂半点胜算都没有。
她当初煞费苦心地设计欺骗大晋军队,让李家军收复漠北,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今天。
李家再次崛起,娘终于脱离安国公府那个腐烂的泥潭,她今后的人生,也该迎来一个新的开始了。
……
九月,建兴帝再次立后。
自从蒋皇后被秘密凌迟处死之后,后位已经空悬了好几个月。一国不可无后,一直这么空着终究是不像个样子,在朝臣们的催促之下,建兴帝终于又立了新后。
本来蒋皇后一死,后位非德贵妃莫属。但因为这次镇西侯犯下的大错,牵连到身为镇西侯之女的德贵妃,建兴帝正好有理由不立德贵妃,而是立了位份资历仅次于德贵妃的柔贵妃为后。
德贵妃这么多年来朝思暮想的都是皇后之位。六年前孟皇后病逝,建兴帝因为忌惮镇西王手握兵权势力太大,转而让蒋贵妃坐上了皇后之位,那时候她就已经难受得抓心挠肺,满怀不甘。
后来蒋皇后也被拉下台,她本来想着镇西王吞掉李家军之后,势力更大,建兴帝已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打压,只能拉拢,就非得立她为后不可。
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镇西王不但没吞下李家军,反而还被降成了三品侯爵。就连手上的兵权都岌岌可危。镇西侯犯下大错,之所以还没被收回兵权,是因为建兴帝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否则早就换掉了镇西军的统帅之位。
德贵妃因此再一次和皇后之位失之交臂,直气得牙根痒痒,把李家恨到了骨子里。
睿王一派失了蒋皇后,益王一派最大的支柱镇西王又被降爵,两党接连受到打击。只有太子一派安然不动,而且太子身上还带着元宵节灯会救过建兴帝的功劳,在夺嫡的三位皇子中便显得格外突出起来。
太子地位相对提高,朝中风向也随之改变,明里暗里讨好太子一派的人越来越多起来。
建兴帝这么多年来,一直以制衡之术维持着三派之间的平衡,以保证他们一直处于斗得不相上下的局面,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有某一派一枝独秀。
眼见太子一派崛起,建兴帝便把心思放到了睿王谢逸辰身上。总得提拔起一个皇子跟太子抗衡,否则没人压着,太子的势头蒸蒸日上,越往后就越发不可收拾了。
恰逢八月里大元南方夏季大旱,灾情严重,建兴帝便正好借此机会,派了谢逸辰去南方,主理救灾赈灾之事。
谢逸辰在这之前低调地蛰伏了好一段时间,这次果然不负他的期望。在南方一个多月,不辞辛劳地冒着酷暑到处辗转奔走,开渠引水,转移灾民,分发物资,安抚民生,救灾工作管理得井井有条。
大元每次发生灾情,从户部那边拨过来的救灾钱款,都要被各级官员层层盘剥下去,真正到灾民手上的所剩无几。
但谢逸辰眼光何等长远,哪里会浅薄地贪图这一时的蝇头小利,铁面无私地全程监督下去,赈灾款一两银子都没打折扣,全部实打实地发放了下去。灾民们感恩戴德,南方颂声一片。
九月旱灾结束,谢逸辰的任务也圆满完成。建兴帝十分满意,谢逸辰回到京都之后,在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好好地夸赞了他一番。
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是睿王殿下重新得到皇上的看重,又要起来了。
谢逸辰去南方赈灾的那段时间,宁霏还没从漠北回来,没来得及在这件事情里插上一脚。
建兴帝下旨让宁茂和李长烟和离之后,她和李长烟都搬出了安国公府,现在正住在李府。
李长烟当初嫁进安国公府的时候,李庚给她带了一大批嫁妆过去,生怕她在婆家吃苦受委屈。
但李长烟在安国公府,其实倒也没到缺少用度的地步,那批嫁妆她基本上没有动过,现在被她从安国公府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连一个线头都没留下。
穆氏和邱姨娘等人早就垂涎她的这批嫁妆多年,以前一直不敢下手,现在已经没了机会。虽然看得两眼发绿,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忍着气任由她把东西搬走。
这批嫁妆里面,李长烟最珍视的还是她少女时代收集的那些武器。宝刀名剑,鞭环弓弩,种类繁多丰富,都是质量一等一的好兵器。
因为宁茂不喜,以前李长烟在安国公府从没碰过这些武器,在箱子里锁了多年,如今拿出来,都有一种明珠蒙尘,重见天日之感。
宁霏见李长烟拿着一把大弓,细细地擦拭上面的黯淡痕迹,房间里还摆了满满一房间琳琅满目的兵器,忍不住问道:“娘,这些你都会用?”
李长烟笑道:“当然会用,不然娘收集这些都是摆设?”
宁霏咋舌。前世里她是个江湖人,都没学过这么多种兵器,不过她那时候专攻的是医术就是了。
一旁帮着李长烟收拾的李长云也笑道:“你娘亲当姑娘的时候,身手在漠北可是数一数二的,舅舅都未必打得过她。”
李长烟叹了口气:“十几年没动过手,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就别提了。”
她嘴上是这么说着,但宁霏却看得出来,她是手痒痒地很想把过去丢下的武功再捡起来,否则也不会在这里把这些武器一一清理出来。
宁霏笑道:“功夫生疏了,再练起来就是了。最近也没什么战事,娘不如去外面走走,游山玩水,行走江湖。在京都憋了十几年,也该散散心才是,多磨炼磨炼,身手很快就回来了。”
这话倒是正中李长烟的下怀。
李长烟未出嫁的时候,是李家军包括整个大元的唯一一个女将领,在漠北有她自己的一支骑兵队。里面有男士兵也有女士兵,女士兵都是她一手操练出来,战斗力丝毫不逊色于男人。
这支骑兵队跟李家军一样,纪律严明,英勇善战,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绝不是李庚溺爱女儿,拨几个骑兵给她带着玩儿的过家家。
后来因为李长烟远嫁京都,不再过问军中事务,这支骑兵队就只能解散,融进了李家军之中。
现在漠北战事刚刚结束,李家军正在休养生息的时候,李家众人也没那么快回漠北,李长烟就是想带兵也无兵可带。
她在京都十四年,跟那些名媛贵妇一样,除了偶尔去京郊上个香游个园,连一次远门都没出过,早就憋得快要长出绿霉来。一听宁霏建议她去江湖上走走的话,顿时就觉得心痒难耐。
大元王朝这个时代,对于丧夫之妇,和离之妇的再嫁,都是很宽容的。尤其是一些王公贵族出身,背景强势的公主郡主名媛贵女,甚至都有再嫁两三次的情况,照样活得风生水起。
李长烟三十出头的年纪,要才华有才华要美貌有美貌,李家又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要再嫁的话,很容易就能找到下一任。
不过李家众人,包括李长烟自己在内,目前都半点没有这个意思。
好不容易才从宁茂那个渣男的烂泥潭里面摆脱出来,就该在外面好好享受一下久违的自由,这么急着再把自己嫁出去干什么。
李长烟对宁霏惋惜道:“要不是你已经定亲准备嫁人了,现在出去到处浪荡不合适,娘真想带你一起去,见识见识江湖是什么样的。”
宁霏笑道:“娘去就可以了,回来跟我说说江湖上的事。”
她前世里闯荡江湖都多少年了,还用得着李长烟带她去见识。而且就算她现在没有定亲,也没那个空闲陪李长烟去游山玩水。
谢逸辰的势头最近又渐渐上来了。前阵子她人在漠北,鞭长莫及,现在回了京都,自然是该又到了该会一会这位睿王殿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