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逸辰的脸上早就已经全无血色,建兴帝还未走到近处,他就已经早早跪了下来。
什么线索证据,现在都不重要,建兴帝亲眼所见他对重伤的固康公主头顶上拍下去的那一掌,他根本无从辩驳。难道说他只是在帮固康公主拍拍脑门开个窍?
建兴帝也没等走到谢逸辰面前,从苗公公手里一把抢过那个千里眼,暴怒地对着他狠狠地砸了过去。
千里眼的筒身是用白银制成,颇有点分量,谢逸辰不敢躲闪,额头被砸了个正着,鲜血顿时汩汩流淌下来。
建兴帝用一只发抖的手指着他,脸色已经气得从铁青硬生生变成了涨的颜色,找不出词来骂,憋了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来。
“逆子……逆子!”
今天早上,宁霏和谢渊渟带着头部受伤昏迷不醒的固康公主,私底下来行宫求见他。说是固康公主身上带有一种能够吸引猛兽的气味,所以才在猎场深处遭遇发狂的狼群,这显然是有人要谋害她。
建兴帝用固康公主身上的衣服做过试验,确认不假,问题就是这个谋害她的人是谁。
当时他还没怎么怀疑到谢逸辰的身上。在他眼里,这个儿子还是懂得以大局为重的。固康公主嫁到大元来才个把月时间,就在大元秋猎中遇难,羌沙肯定会追究大元的责任。谢逸辰清楚这一点,就算是对固康公主有所不满,也不会做如此糊涂的事情。
宁霏也没有指出凶手是谁,只是说应该是平日里能靠近固康公主的人,因为那种带气味的药要沾到人的衣服上,颇要费一番功夫。
除了谢逸辰之外,随行在固康公主身边的那些羌沙人,跟她接触是最多的。但这些羌沙人耿直粗犷,而且都是跟了固康公主多年,对她忠心耿耿,很难想象会用这种阴险手段来谋害她。
这之后就是谢逸辰身边的下人,平日里跟着谢逸辰,自然也有机会跟固康公主接触。这些人有动机,成分也更复杂,建兴帝首先怀疑的还是这些人。
大内高手如云,也有擅长易容术的高人,建兴帝让人以最快速度假扮了四个“固康公主”,放在谢逸辰等人搜寻的地方附近,在高处容易看见的地方。
虽然因为时辰仓促,算不上是多像样的易容,但固康公主的外貌特征实在是太明显,而且脸上身上又全是污泥血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要假扮得有八分相似,就足够瞒过去了。
众人在林中搜寻,都是两个人一队,如果那个想杀固康公主的人发现了林中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固康公主”,一定会趁机下手杀人,那就再清楚不过地暴露出来了。
结果谢逸辰手下的其他人见了假扮的固康公主,要么去喊别人过来,要么只是在那里犹豫不决一会儿。只有谢逸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对固康公主下了杀手。
建兴帝此时是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亲手打死这个逆子,以泄心头之怒。
亏自己对他还如此信任,以为他是个懂得顾全大局之人。把固康公主嫁给他,确实是让他受了不小的委屈,本来打算过一阵子找到机会,就好好地给他一些补偿。
没想到他为了一己之私,自己的正妃也这般处心积虑地下手去杀,全然不顾大元和羌沙之间的重要关系。而且还把上头的皇帝也一并算计了进去。
建兴帝自己提出要固康公主去猎场深处打猎,本来在得知固康公主出事的时候,他还十分自责后悔。现在得知自己被谢逸辰拿来当成了承担责任的盾牌,他之前有多内疚,现在就有多愤怒。
连自己都被谢逸辰利用,这个逆子还有什么事情是干不出来的?
建兴帝以前在所有皇子中最喜欢谢逸辰,因为谢逸辰最像以前的他自己,聪明,理智,隐忍,心思缜密,眼光敏锐,格局高远。人在看到一个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同类时,很容易会觉得格外亲近。
但谢逸辰像他的地方并不只是这些,还有冷酷无情,阴险狠毒,不择手段……这就绝不是他喜欢的方面。
他当年就是靠着这些特质,身为一个籍籍无名没有背景的皇子,一路披荆斩棘杀出重围,一个接一个拉下那些条件远比他优越的皇子,登上帝位。
而如今,如果谢逸辰和当年的他一样,那么一代新人换旧人,被拉下去的,就会是他。
古往今来,多少皇帝还在盛年之时,就被自己的皇子们硬生生逼下皇位,父子相残,血溅王座,其血腥惨烈的程度,有时候更甚于朝代更迭时的天下大乱。
他们这些帝王最需要防的,不是从外面来的敌人,而正是自己的这群亲生骨肉。
建兴帝以前并未想过要把皇位传给哪个皇子。虽然立了太子,但那也仅仅只是因为大元王朝需要一个太子,而太子正好为嫡为长而已。谁都知道,太子将来未必就一定能继承皇位,所以夺嫡才会这么激烈。
因为建兴帝自己的经历,在他的观念里,皇位从来不是靠皇帝传下去,而是皇子们各凭本事抢来的。成王败寇,谁有最强大的能力最厉害的手段,谁就能问鼎那个九五之尊的宝座。
本来人人都有机会,但现在,他第一个把谢逸辰踢出了这场夺嫡之争。
这种皇子,如果放任其发展壮大起来,只会是祸害。
不过,建兴帝就算现在再愤怒,也不能以谋害固康公主的罪名处置谢逸辰。固康公主虽然性命没有大碍,但毕竟受了重伤,必须给羌沙那边一个说法。
说是意外事故,羌沙那边还可以理解,打猎本来就危险,有个三长两短是难免的事情,最多说大元一句护卫不力而已。但如果是固康公主嫁的皇子要谋害她,那这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建兴帝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勉强按捺下怒气,头疼地摆了摆手。
“来人,先带睿王回去,禁足在睿王府,其他之后再说。”
他虽然并未说明如何处置谢逸辰,但谢逸辰听他这句话的语气,全身已经是一片冰凉,眼前也陷入了天旋地转的黑暗。
他听得出来,建兴帝这是已经彻底放弃了他。
以前他就算犯了错,建兴帝罚他,最多不过是让他暂时蛰伏一段时间,仍然需要他来制衡几位皇子之间的争斗,所以还会提拔他起来。
但这一次跟以往不一样了,建兴帝不会再给他机会。
皇子们在下面斗得再如何天翻地覆,都是在建兴帝默许的范围之内,失去了帝王的君心,他们就什么也不是。
谢逸辰面如死灰,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建兴帝,目光却意外地落到了建兴帝后面的两个人身上。
宁霏和谢渊渟。
宁霏望着他,表情平静淡漠,谢渊渟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妖艳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这种笑容,以前蒋皇后在他这里见过好几次。每次他这么一笑之后,见过他这笑容的人,下场总是惨得不忍卒闻。
谢逸辰瞬间明白了这个假扮固康公主的圈套,是谁提出来的。
他跪在地上,鲜血披面而下,低着头,双手在袖子下面紧紧握住,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掐出血来。
这两个人……很好!
……
因为固康公主的“意外事故”,建兴帝没了丝毫兴致,原本一般要持续十天左右的秋猎提前结束,众人浩浩荡荡地返回京都。
睿王谢逸辰被提前押送回睿王府。外人只知道建兴帝在秋猎上对睿王发了一通极大的怒火,但具体原因是什么不得而知。反正肯定是睿王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踩到了建兴帝的底线,否则不会惹得建兴帝如此大怒。
建兴帝的态度表现得很明显,回去之后,立刻就又开始起用益王谢逸隆。
益王一派在镇西侯犯下大错之后,在三足鼎立的局势里就矮了一头,建兴帝本来是打算用睿王来制衡太子,但现在却又拉起了本来应该先晾着的益王。
这就说明,建兴帝是要彻底放弃睿王了。
这一次睿王栽倒,也许从此就这么一蹶不振,连夺嫡都无法再参与。
固康公主的脑袋撞伤,伤势虽然严重,但她的铜头铁臂之身毕竟非凡人可比,养了不到半月时间,就恢复如初活蹦乱跳。
建兴帝下了死令,不准任何人泄露出谢逸辰谋害固康公主的事情,所以固康公主和其他羌沙人对此一无所知。
谢逸辰被关在睿王府中,建兴帝也不让固康公主进去见他,对固康公主只说谢逸辰得了会传染的重病,这段时间睿王府干脆闭府,谁也不能进去。
固康公主对谢逸辰还真是情深意重,特地进了一趟皇宫,为谢逸辰求情。当然并没有什么卵用,不过这个场面是建兴帝乐于见到的,他们两个越是显得夫妻情深,羌沙那边就越不会怀疑谢逸辰对固康公主下过杀手。
睿王府闭府,建兴帝在睿王府旁边另外拨了一套府邸给固康公主居住。固康公主住哪儿都比跟谢逸辰住在一起来得安全,反正大元又不是养不起这一个公主,只要好吃好喝地供着,作为维系两国联姻关系的纽带,别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就行了。
……
李家众人回到京都。白书夜因为不能参加秋猎,又觉得跟安氏程氏两个女眷一起留在李府上当留守妇女老人,严重有失他的高贵身份,所以这几天到京都外面找灵枢去了,不在李府上。
听说秋猎提前结束了,又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回来了还要装出一副我其实并不想看见你们只是有事情才不得不回来的欠揍嘴脸:“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长烟磨牙:“这是我家,我回来不回来需要你这么惊讶?”
白书夜本来又想开口怼回去,想起上次宁霏对他的告诫,硬生生忍住:“咳……提前回来了更好,我正在京都看房子,过段时间就可以搬出李府了。”
李长烟:“那真是再好不过,等你找到了房子之后,我们家敲锣打鼓放鞭炮恭送你搬出去。”
白书夜:“不是我,是我们,你也要跟我一起去看。”
李长烟:“关我什么事?”
白书夜:“你是这房子未来的女主人,当然要你也过目满意了才行。”
李长烟:“我不会嫁人更不会嫁给你!你要我说多少遍?”
白书夜:“不嫁也行啊,只要你不介意未婚同居,我肯定不介意。”
李长烟转身就走,顺便朝他扔了一个宁霏并表示不想跟他说话。
被扔过去的宁霏:“师父,你的单身实力好像越来越高强了。”
白书夜抵着下巴沉思:“难道她喜欢霸道总裁那一款的?我就不应该征求她的意见,应该直接在京都买下十几二十处宅子,然后把房产证和钥匙扔在她的面前让她自己选?”
宁霏:“……”
她觉得李长烟肯定会好好选一块风水宝地,用来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