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帝站起身,淡淡丢下一句话:“德贵妃,你身边的大宫女被人陷害,你还一无所知,想来是最近太过辛苦劳累,分不出精力来。这段时间先别管理宫中的事务了,全部交给皇后,没事情就待在德瑞宫里,自己的地方先上上心吧。”
这罚得表面上看非常没有道理,哪有被人陷害还要挨罚的,但德贵妃听得却是脸色一僵,连忙叩下头去。
“臣妾叩谢皇上恩典!”
她明白建兴帝这是什么意思。建兴帝根本不相信下毒真的是贾若兰所为,但仍然给了她这个面子,任由她把罪名推到贾若兰的身上,没有彻查下去。
这自然是因为建兴帝还需要益王一派来制衡太子。要是她真的坐实了毒杀官家千金的罪名,建兴帝就是再偏心也不好轻轻揭过,所以干脆顺水推舟,放过了她。
但放过归放过,敲打还是必要的。卸掉德贵妃的掌宫之权,不让她出德瑞宫,就是对她的警告。
建兴帝冷冷道:“你身为老三的母妃,该知道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别以为朕最近看重老三,你就可以肆意妄为。好自为之,下不为例。”
他真是快被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气死了。亏他煞费苦心,变着法儿地提拔他们,他们倒好,一个个地上赶着作死。
刚拉起睿王,睿王就谋害固康公主;刚拉起益王,德贵妃就谋害贾家的庶女。这些人是一天天都没事情干,不搞出点幺蛾子来逼着他打压他们,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是不是?
烂泥扶不上墙!
德贵妃背后的衣服几乎被冷汗湿透,低着头,前额抵在冰凉坚硬的石板地面上:“臣妾知罪,谢皇上教训,臣妾今后一定痛改前非,谨言慎行!”
建兴帝这是真的对她动了怒。
以前对她表现出的宠爱,并不是他对她有多深的感情,只是为了拉高益王一派的地位罢了。
但建兴帝再怎么需要益王来平衡局势,容忍度也是有限的。皇室里的皇子多得是,就算现在没有那么得势,只要建兴帝愿意,随时可以提拔起新人来,取代掉益王的位置。他们没有任何恃宠而骄的资格。
她这次的确是太大意了。
建兴帝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宁霏本来应该是这场毒杀案的主人公,结果到一半就变成了吃瓜群众,这时候已经没有她什么事情。
她在贾若梅毒发的时候,趁着众人的混乱,把自己头发上那只珠花取下来,夹到了红麝的头上。
以她的感知力,要是发现不了有人偷偷在她头上夹了一个东西,那她前世今生这么多年的武功就全白练了。但放到红麝头上的时候,她却能保证红麝和其他人完全注意不到。
建兴帝出去后,德贵妃仍然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宁霏施施然朝她行了一个礼:“贵妃娘娘,小女也告退了。”
然后没等德贵妃回答,就带着菀径直出了德瑞宫。
走到外面,深秋季节里明亮的阳光照耀下来,路边栽种的一丛丛白云托雪菊花开得硕大繁盛,垂丝曼长,犹如一团团被阳光映照得雪白耀眼的云团。
一股幽远冷冽的淡淡清香弥漫而来,宁霏仰头对着天空,深呼吸了好几口,才觉得刚才在德瑞宫中的那股恶心感淡去一些。
那个地方,人命卑微如蝼蚁草芥。
贾若梅何等无辜,什么错事也没有做,什么人也没有得罪,只因为她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小庶女,只因为德贵妃需要陷害别人谋杀的罪名,贾若梅就被拉来当了这个被谋杀的人。
人命在她的眼中,轻贱得像是桌上的一张草纸,随手拿过来,用完了就揉成一团扔进垃圾堆里。
若说德贵妃不把贾若梅当一回事,是因为贾若梅的庶女身份,但贾若兰是忠国公府的嫡女,也是她的亲侄女,该比贾若梅重要得多,可她形势危急的时候,仍然是毫不犹豫地把贾若兰推出去当替罪羊。
一个千金闺秀,背上毒杀庶妹的人命大罪,而且还被送进了刑部大牢。就算能够逃过一死,这辈子也是在牢狱当中度过余生,已经彻底毁了,跟死没有什么两样。
对于德贵妃来说,贾若兰的性命仍然是一张可以用过就扔的纸,只不过这张纸不是草纸而是宣纸,更贵重那么一点而已。
至于金葵那种奴才下人,连草纸都算不上,最多是一根破烂布条罢了。
建兴帝明明知道毒杀贾若梅的人并非贾若兰,而是德贵妃,但仍然放任德贵妃把罪名推到贾若兰的头上,把贾若兰送进大牢。
因为德贵妃是益王的生母,是益王一派重要的支柱之一,比贾若兰更重要百倍。
一张宣纸,一张泥金彩笺,应该用哪一张拿来擦污泥?
当然是宣纸。
破布、草纸、宣纸、泥金彩笺。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中,在身居高位的当权者的眼里,芸芸众生就分为以下几种。
至于无端惨死之人的不幸,无奈自尽之人的痛苦,无辜被害之人的冤屈……都不把人当人看了,谁还去理会这些?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在无数座皇宫殿堂下,无数处豪门府邸中,无数个深宅大院里,这样的一幕幕,到处都在上演。
宁霏从来就不喜欢留在这种地方。她所希望的是,如果能顺利报完仇的话,从此就离开京都,游历天下,不再涉足这些明争暗斗倾轧算计。
但谢逸辰的失踪,却让她耽搁了下来。
谢逸辰诈死逃走,不会是为了退出权局隐居深山,而是为了终有一天再次崛起,卷土重来。
她必须待在权谋漩涡的最中心等着他回来。
……
宁霏从皇宫回去,去看白书夜刚买的新宅子。
这宅子就在李府对面不远处,是一家不在京都的巨富商贾空置在那里的,规模不小,修建得十分精雅讲究,比一般商贾人家的宅子高了好几个档次。
虽然跟皇室贵族的府邸还是不能相比,但白书夜本身无官无爵,官邸他也住不了,这样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
白书夜本来早就看上了这所宅子,对方原主人开始时舍不得宅子,不肯卖。他去了一趟北方直接找到人家,壕气冲天一叠三十万两银票啪地甩在人家桌子上,然后就拿着一纸房契回来了。
这家伙最不缺的就是钱。以前在江湖上行医的时候,一点没有白衣男天使无私奉献不求回报的精神,一碰上个有钱的主儿,收诊费药费就收得死贵死贵,敲诈了不知道多少金银财宝,还外加黑白两道上的大人物们欠他人情无数。别说是这一处宅子,就是再买十处一模一样的,对他来说也是拔一根汗毛的事情。
白书夜领着宁霏在宅子里转了一圈。这宅子确实不错,不像一般的商人宅院那么俗气,金山银山花花绿绿地拼命往上堆。景致幽静清雅,布局别有匠心。宅子四周几株参天古木,数片青郁竹林,把建筑群包围在其中,在喧嚣闹市之杂里,取空山幽谷之静,颇有一番格调清韵。
白书夜兴致勃勃地:“以后想住哪个院子?自己挑。”
宁霏啧了一声:“你跟我娘的事情八字都还没一撇,这就让我考虑搬到你家住哪里,是不是早了点?”
白书夜一下子蔫了,恨铁不成钢地去戳宁霏的脑门:“你是她女儿,又是我徒弟,前世今生加起来好歹也一大把年纪了,难道就不能帮我想想办法?……算了,你那么失败的感情经历,这方面不提也罢。”
宁霏:“……”
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追到我娘的概率提高至少七成,你要不要试试?”
白书夜:“什么办法?”
宁霏:“把你那张嘴缝起来。”
白书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