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霏冲出产房房门,六青酒的气味果然一下子变得更加浓郁起来。她很快就找到了气味的源头,竟然是从李长烟院子旁边的那片湖水里来的。
“小姐!”白府里的几个下人跌跌撞撞有气无力地奔过来,“府里的水不知道为什么,都开始冒出这种酸味了!”
整个白府都弥漫着六青酒的那种淡淡的酸味,里面的下人们除了那些身有武功的以外,都是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要么只能艰难挪动,要么甚至都已经瘫到了地上。
白府里的湖水、池塘和水道等水系,都是挖水渠从附近的玉水里引过来的活水,只要在白府外面从进府的水渠那里倒下六青酒,六青酒就会随着水流流动扩散到整个白府。
这么明显的气味,倒下去的六青酒必须是好几十桶的量才行,所以才用了比较容易制造的六青酒。
宁霏咬牙。这六青酒混在整个白府的水系里面,根本不可能一下子把所有水都抽干,就算抽干了也没用,因为气味早就已经扩散出来了。而这个时候李长烟正到了分娩的关键时刻,胎儿头都已经露出了产道,再大费周折地把她挪出白府,不但困难而且也十分危险。
对方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没有用一般用来害孕妇的滑胎药或者毒药之类,而只是用了最常见的迷药。
宁霏立刻吩咐白府里面还有行动能力的几个侍卫:“去街上药铺里面买几十个口罩过来,你们给府里的所有人全部带上。”
自从去年那一场可怕的瘟疫过后,口罩就成了各个药铺必卖的东西之一,需要的时候不必自己现做。虽然对于六青酒的气味过滤作用恐怕不大,但总是聊胜于无。
宁霏又让辛夷回太子府去叫人。谢渊渟今天临时被叫进了皇宫,不在太子府,所以也没有跟宁霏过来。他那里武功高深不怕六青酒的高手更多,白府现在正急缺人用。
回到产房里面,白书夜已经给李长烟开了药。六青酒的迷药药性不是不能解,但就算有解药,药效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消失,总得过个两三个时辰才能慢慢恢复力气。李长烟根本等不了那么长时间,白书夜能做的,就只是尽量缩短这段时间而已。
太子府的侍卫们很快就到了白府。白书夜让人找了白府后门半条街开外已经闻不到六青酒气味的一户人家,直接一叠银票扔下去把人家整个宅子买下,然后把里面住的人全部赶出来,让下人们飞快地重新布置出一个产房。
这一边,宁霏找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来,一剑平平削断李长烟那张产床的四条床腿,然后让八个人把整张产床连着人一起平稳地抬起来,卸掉了产房的整扇门和半边墙壁,直接抬着床出门,转移到白府外面的那处宅子里去。
李长烟一直死死地咬牙硬撑着。尽管身体肌肉松弛,宫缩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剧烈,但一个胎儿挤在产道中进不进退不退的痛苦可想而知。她的满身大汗把整张产床浸透得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床单都被她抓破了好几处。
宁霏和白书夜一直在她的身边跟她说话,不让她失去意识,否则只会更加危险。
转移到另一处宅子里之后,已经闻不到六青酒的气味,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之后,李长烟的力气才慢慢恢复,宫缩再次开始,她的惨叫声也再次渐渐高了起来。
白书夜自己的身上也跟掉进水里一样,满身都被汗水浸透,那样子一点都不比李长烟轻松,好像刚刚难产耽搁了一个多时辰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他和宁霏根据李长烟的情况,给她开了药性较为温和的助产药,又过了一柱香时间,孩子才终于从产道中出来。
比顺产时间多了一个多时辰,孩子刚出来被剪断脐带时毫无动静,白书夜悬着一颗心脏给他清理了口鼻处的脏物,按压拍打了半天的后背,最后孩子才终于一口气通畅地喘上来,开始哇哇大哭。
李长烟整个人都脱了力,竭力强撑着半睁开眼睛,伸出一只被汗水湿透的手抓住白书夜的衣袖。
“孩子……怎么样了……”
白书夜把孩子抱到她的面前。孩子身上脏兮兮的血污还没有被擦干净,红通通皱巴巴的,跟一只没毛的猴子一样。正在手舞足蹈地哇哇大哭,声音洪亮有力,中气十足,透着一股勃勃生机。
李长烟虚弱得连做表情的力气都没有,只有眼中带着满满的笑意。
“男孩还是女孩?”
白书夜把孩子的小小丁丁给她看:“男孩。”
然后露到一半就立刻黑了脸,把孩子的小屁屁遮起来,不让李长烟再看。
李长烟终于露出一个苍白疲惫而又幸福满足的微笑,一下子沉沉睡了过去。
白书夜正要把孩子交给嬷嬷和丫鬟们带出去洗澡,宁霏对他摇摇头。
“别把孩子抱出去,洗澡什么的就在这房间里面,除了几个心腹下人以外谁也不能看见。我已经让人封锁了娘平安生下孩子的消息,外面没人知道。”
白书夜怔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我派人在这周围暗中监视。”
这次害李长烟的人,是从白府外面把六青酒倒进水渠中,外面那么大的人流量,现在再想去追查抓人,肯定早就已经查不到了。
但对方下这么大手笔,不可能来投个迷药就完了,肯定要知道这次下手到底有没有成功。
如果他们把李长烟和孩子的消息严格封锁起来,不传出去的话,对方长时间不知道情况,迟早会按捺不住上门来打听。到时候只要留意这些来打听的人,就很容易顺藤摸瓜地追查出背后的主使者。
这之后过去了两三天时间。白府里所有掺杂了六青酒的湖水潭水全部被放空,重新引入新的河水,但弥漫整个白府的六青酒气味还在,估计需要过个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散去。
白书夜等人仍然住在外面的那所宅子里。宅子里的大多数人只知道李长烟难产,却完全不知道后来结果如何,李长烟到底有没有顺利生下孩子,母子是否平安。只见白书夜和少数几个下人在那个院子里进进出出,带着的东西全是包裹起来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从他们一个个都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同样完全看不出里面是什么情况。
宅子里的下人们同样疑惑,但他们都被下过命令不准打听,也没人敢问。
到了第三天,宅子外面终于有周围的街坊邻居开始觉得奇怪,议论这边是什么回事。
“这家人怎么这么奇怪?听说前两天有一个要生产的产妇搬进了这个宅子,到现在都没一点消息传出来……”
“是啊,要是生了,肯定会有喜讯,要是孩子没了,就算不给孩子做点法事什么的超度,总该也有点声音吧……总不可能是难产了两三天都还没生出来?那不管大的小的怕是都没了啊。”
也有人好奇向宅子里出来的下人们打听,但下人们自己都不知道,哪能告诉他们什么。
这些打听的人,在离开宅子之后,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后面各自有一个人影跟着他们。
有些人回了这附近的街巷,有些人进了左邻右舍的宅院,但却有一个装扮粗俗,又矮又胖,看着跟市井普通妇人无异的中年女子,离开白府附近之后,一直没有停下,绕过好几条大街小巷,这才到了一座华丽的府邸前面,从不起眼的角门悄无声息地进去。
她后面跟着的那个人影,在这里就停住了,没有进去。因为那座府邸的大门上,清清楚楚地题着“镇西王府”四个大字。
……
“镇西王府。”
宁霏重重放下手里的茶杯,眸色冰冷。
她不能在外面久住,前两天就已经回到了太子府,今天白府那边消息刚刚传来。
之前她就已经猜到,幕后者是益王一派的可能性最大。因为李家结下的最大的仇敌就是镇西王,也就连带着包括了益王府、德贵妃和整个贾家。
在这个时代生孩子都是过鬼门关,凶险万分,李长烟怀孕生产,镇西王等人自然是挑着她最为脆弱的时候下手。
德贵妃去年在皇宫里陷害宁霏下毒谋杀贾若梅,后来瘟疫爆发的时候,益王妃又指使人泼了宁霏一身病人的血水,导致宁霏染病,她和谢渊渟都险些死在这场波折中。
虽然那时候德贵妃并没有得手,还遭了建兴帝的训斥和警告,而益王妃后来也被谢渊渟废掉手脚扔进了最下等的窑子里,但这些都还没有对益王一派造成致命的打击。
益王一派欠下这么多债,再加上这一次朝李长烟下的毒手,她要是再不好好还击一次回去的话,自己都对不起自己。
“祭天大典是不是下个月就到了?”宁霏问谢渊渟。
“九月初六。”谢渊渟说,“钦天监已经定下日期了。”
大元王朝的皇室祭天大典是一场极为隆重的祭祀仪式,由“天子”也就是皇帝主持,因为祭祀的对象是天地,甚至比过年时的祭祖更加庄严肃穆。
祭天大典没有固定的日期,而是钦天监每一年根据星象和气候变化测算出来的黄道吉日,每年可能都不一样,不过一般都在九月十月。
皇室宗亲和高品级的文武百官都要参加祭天大典,因为大元王朝风气开放,女性地位较高,女眷也一样可以参加。
谢渊渟虽然是皇室嫡系血脉,但以前因为脑子不正常,是从来不参加祭天大典的,否则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发神经把祭坛牌位给拆了拿去打水漂玩儿。
但现在他已经“正常”了很多,又已经成了家,所以今年的祭天大典建兴帝让他也带着正妃参加。李长烟生产那天建兴帝把他叫进了皇宫,就是特意嘱咐他这件事情的。
“好。”宁霏说,“你的九重门幽天部里面那几个擅长打造精密机关暗器的能工巧匠,借我用一用。”
她不能一直等着别人来害她的时候才反击,总得主动出一次手。
谢渊渟扬起眉毛:“我的九重门?借你用一用?”
宁霏这才反应过来,嘿嘿笑了一笑,换上一种理直气壮气势汹汹的语气:“你的就是我的,快把人交过来!”
谢渊渟:“现在说已经晚了,要借可以,需要报酬。”
宁霏上去就把他按在榻上没头没脑地一顿亲:“这样够不够了?”
谢渊渟抱住她的腰身,一翻身把她压在下面:“太多了,我一向公平,从来不占人便宜,所以多的这部分必须还回去。”
然后就开始了漫长、激烈、不可描述的归还过程……
……
九月初六,祭天大典。
这一天的日子是经过钦天监严格的预测才定下,天气晴好,万里无云,淡蓝的天空高远空阔得仿佛遥不可及。
祭天大典在半个多月前就开始准备,太明宫中空旷开阔的广场上,早就已经做好了祭天大典的一切布置。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全部身着最隆重的全套礼服,在广场上按照严格的地位阶层高低排列,站成整整齐齐的一队一队,在广袤的苍穹下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祭天大典要持续整整四个时辰,从早上辰时之初开始,下午未时之末结束。这期间当然不可能给人中场休息的机会,所有人都必须全程站着,不能喝水不能进食不能如厕,还要一直保持恭谨肃穆的仪态,对参加祭天大典的所有人都是一场不小的考验。
除了主持祭天大典,不能缺席的天子皇帝是例外,参加祭天大典的人在这之前都必须经过反复的确认,身体没有问题才能参加,不做强制要求。
否则上了年纪或者身体不好的贵族朝臣,祭天大典到一半的时候就体力不支倒下去,这种时候救人就得打断祭天大典严格的流程仪式,不救人把人搁在那儿又不成体统,这种局面就很难收拾了。
但众人只要条件许可,能来参加祭天大典的还是尽量会来,因为这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和展示,级别不够的小人物根本都没有资格站在这最隆重的祭天大典上。
来的人基本上都会在早上好好吃一顿早饭,保持充足的体力,但从头一天起水就不能喝多,免得容易想如厕。即便如此,整整四个时辰不解手,也还是颇为艰难。
但就算再艰难也必须忍着,否则祭天大典上只要出现一点失态,就是对上天和神明的不敬,那可是掉脑袋甚至诛九族的大罪。
所以皇室贵族和官家子女从小就要接受严格的礼仪训练。当初宁霏在应天书院礼仪课上放屁,就惹得教课的嬷嬷雷霆大怒,就是因为这个。谁要是在这祭天大典上放个响屁,那就是严重亵渎天威,绝对是当场就要被拉出去斩首,以赎不敬上天之罪,平息神明之怒。
谢渊渟穿着一身皇孙品级规制的玄色底绣金龙礼服,站在皇室宗亲队伍的中后方位置,宁霏穿的也是一身同样的玄色礼服,就在他的旁边。
宁霏第一次见到谢渊渟穿得这么正式隆重,整整齐齐,平日里像是永远不服管教束缚不起来的一头凌乱黑发,现在也变得听话了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平日里总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从来没个正形,今天第一次这么端端正正地站着,加上那一身奢华高贵而不失典雅庄重的礼服的衬托,让他整个人的身形都显得更加高大起来。
虽然也有一种慑人的美感和气场,但宁霏还是更喜欢他平时的样子。不管是他作为蓝夙还是作为谢渊渟的时候,他都不适合现在的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