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莫名其妙地道:“什么事?”
宁霏看了谢渊渟一眼,一口气把话说出来:“母妃当年和那个江湖男子的事。”
太子妃脸色骤变。
“你们……”
“母妃先别激动。”宁霏连忙说,“我们当然不是想逼母妃想起不愉快的事情,但我们发现了关于母妃被陷害的线索,必须让母妃把当年的经过详细说清楚,才能查明真相,还母妃的清白。”
太子妃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连声音都一下子沙哑起来。
“……什么线索?”
“母妃之前也知道,我在恭义王府时是被乐声催眠的。”宁霏说,“江湖上有能够惑人心神的奏乐之法,而我听说母妃当年是和故交一起鉴赏一份曲谱时失去心智,所以我们怀疑,可能是那份曲谱有问题。”
太子妃整个人一震,像是恍然想起什么一样,随即又怔了片刻,似乎在艰难地回忆当年的经过。
宁霏给了她一点时间让她回忆,然后试探地问道:“母妃还记得当初你们弹奏那支曲子时的情况吗?”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太子妃喃喃地低声道,“我们碰到一首好曲子,经常会反复地研究,那张曲谱又是失落多年的珍贵宝物,他兴致很高……当时我弹的是琴,他吹的是箫,我们合奏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感觉……感觉整个人都不对劲,然后我就记不清楚后来发生的事情了……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殿下正站在门口……”
宁霏和谢渊渟面面相觑。
“看来还真是。”
那个江湖男子肯定是有武功的,内力越是深厚之人就越不容易受到乐音的干扰,所以他开始时没有感觉。而太子妃完全不会武,没有一丁点内力,自然比对方更早中招。
太子妃如果神智迷乱,朝对方扑过去或者做出其他一些异常的举动,对方不明就里,第一反应肯定是对她表示关心,比如说扶住她之类。
但这一幕落在破门而入的太子眼中,就成了太子妃对其他男人投怀送抱,两人私通苟且的画面。
“当年的那份曲谱,母妃还留着吗?”
宁霏虽然知道不大可能,但还是抱着希望问了一句。
太子妃摇摇头:“许酌离开的时候,我让他把曲谱带走了。”
“许酌?”
宁霏行走江湖只有短短几年,见识毕竟还算是少的,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看向谢渊渟,他倒是一脸了然的表情。
“我知道他,十几年前江湖上很有名的天籁琴师,六音宫都曾经以副宫主之位想拉拢他进去。但他已经将近十年没有出现过,不确定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找到人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太子妃的脸色有些尴尬微红。
许酌当年跟她在一起,被太子当场撞见之后,尽管开始时留下来极力为她辩白,但结果可想而知,他作为当事人,无论说什么都只会越描越黑。
后来她和太子闹翻,关系破裂,她被关进庵堂之前,让许酌离开了京都,不要再蹚她的这一滩浑水。此后两人之间便再无音讯。
“我知道一些许酌可能会在的地方。”她低声说,“可能对你们找他有点帮助。”
她说了一长串的地名出来,全是许酌以前跟她提过的。许酌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浪迹江湖,居无定所,但还是有一些他特别喜欢去的地方。
宁霏听太子妃记得这么清楚,她跟许酌之间即便没有私情,当年的关系肯定也是很不错的,难怪太子会误会。
谢渊渟的九重门势力触角遍布江湖,找这么一个人应该能找得到,就是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
七皇孙妃被劫走的事情,提交给了三司会审,谢渊渟交上去在京郊被杀死的那十来具尸体作为证据,很快就查出来,这些都是益王手下的人。
至于谢同轩的横插一脚,谢渊渟没有上报,反正证据已经够了,也不需要谢同轩用来证明。朝廷给谢同轩定罪也不会定到多严重,他自有更好的方法来处理谢同轩,不乐意交给朝廷去处置。
建兴帝其实已经隐隐猜到是益王一派干的好事,但从三司那边得知结果之后,还是雷霆大怒,立刻把益王叫进了宫,恨不得亲手上去掐死他。
“你好大的能耐!朕给了你们多大的期望,给了你们多少次机会,你们做的事要是一件件追究起来,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你还给朕闹,还给朕出这么多乱子,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朕没了你们天就得塌下来,不敢把你们怎么样?啊?”
益王跪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面如死灰。
建兴帝对他这一派的容忍度,在镇西王、德贵妃、以及他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消磨下,已经渐渐消耗殆尽,他知道建兴帝就算是再需要他,这一次也必定会舍弃他了。
谢同轩失踪,他知道一定是落进了谢渊渟的手里,但他连说都不敢说出来,因为在这样的局势下,建兴帝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为他讨还公道。
他步了谢逸辰的后尘。在这场夺嫡大战中,他已经彻底输了。
仅仅三年之前,朝中的局势还是太子、睿王和他三足鼎立,虽然他也没有胜出的势头,可三方至少不分上下。
而现在,原本最得建兴帝欢心的睿王败了,败得一塌糊涂,妻族母家全都被拔得一干二净。他的势力基础本来是三方里面最为雄厚的,眼看着也要凉了。只剩下太子一枝独秀。
他一点也不后悔劫走宁霏的决定,即便是现在问他,他仍然会这么做。
三足鼎立的局势在这三年里渐渐倾斜,而三年前就是宁霏在京都崭露头角的时候。
她的出现,仿佛一股细小的水流,缓缓地卷入权谋纷争的巨大漩涡。尽管看过去似乎并不起眼,却仿佛有着最为不可思议的力量,在无形中改变着漩涡的流向。
他一开始时并不知道,但随着他对她渐渐重视起来,开始调查她的过去,越往下深挖,就越发现她的恐怖。仿佛在一潭幽静美丽的小池塘下面,隐藏着能够翻云覆雨,毁天灭地的巨大妖魔。
睿王妃、南宫家、蒋皇后、安贵公主、睿王、安国公府、镇西王、德贵妃、谢同轩、他自己,都在她手中那片黑暗而神秘的漩涡之下,一个接一个地倾覆。
这个看似甜美可爱天真烂漫的少女……何其可怕。
就连同样可怕的七皇孙谢渊渟,对她也是死心塌地。所以他之前把目标直接放到了她的身上,她有个三长两短,牵一发而动全身。太子府和李家,甚至包括依赖医药续命的建兴帝,都会被她牵动。
可他还是失败了。
建兴帝身体衰弱,骂了几句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倒在座椅扶手上喘息,苗公公连忙上来伺候。
建兴帝自己也是十分头疼。
益王一倒,朝局从原先的三方抗衡变成现在的太子一家独大,这种局面是他最不想看见的。况且他现在身体不好,对于很多事情的处理都不像以往那么精明周密,越来越显得力不从心起来。
尽管太子是所有皇子里面最为仁厚心善的一个,但天下至高无上的宝座摆在他的眼前,呼风唤雨万民臣服的权力巅峰诱惑着他,如今他已经有了这个实力,谁知道他会不会经不起诱惑,提前夺下这张宝座?
但建兴帝没有办法,益王实在是作死作得太狠,他不可能不处置。要想还有其他势力跟太子抗衡,只能从剩下的皇子里面重新挑选栽培。
问题就在于,剩下的皇子里都不怎么像样,没有哪个能有足够的资格接过这项重任。不然他也不会维护益王维护这么长时间。
“让他滚下去。”建兴帝心灰意懒地挥挥手,“撤掉他现在的所有职务权力,在益王府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允许,不准出来。”
这跟当年谢逸辰被关在睿王府一样,代表了益王将完全退出夺嫡的舞台。
益王脸色灰白,全身微微颤抖着,向建兴帝磕了一个头,退出龙泉宫。
但他不像当初的谢逸辰,他的脸色虽然难看,眼里却并不是一片绝望。
在夺嫡中输了,并不代表他就走到了绝路的尽头。
他还有最后的一条路。
……
年前,灵枢回到京都。
他在五月份和宁霏一起去了南方之后,宁霏跟谢渊渟一起回来,他却留在了南方,说是想在南方找一些需要的毒草毒虫。
他最大的兴趣就是制毒养毒,以前也一直像这样在外面游荡,很少定居在某一个地方,更不喜欢人多嘈杂的京都,所以宁霏和白书夜都没说什么。
但这一留,就是整整半年时间。
宁霏得知灵枢回来,很是高兴,本来想去白府看他,他倒是很意外地自己来了太子府。
出去迎接的时候,宁霏才知道他为什么会亲自上门。他居然带着一个让她更加意外的人。
叶盈芜。
“你朋友。”灵枢把叶盈芜拎到宁霏的面前,“交给你了。”
宁霏一脸懵逼:“怎么回事?”
叶盈芜的父亲原本是京都御林军统帅,去年六月的时候,原本驻守大元南方的冠军大将军,在瘟疫中染病亡故,东南边境的军队无人统帅。谢逸辰因为宫变需要御林军统帅的配合,所以在朝中使了点手段,让叶父平调到南方接任冠军大将军的位置,而另外扶植了一个御林军统帅上去。
叶父被调到南方,三年五载的回不来,举家老小自然也跟着南下,所以宁霏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叶盈芜了。
叶盈芜显然是被灵枢下了毒,不能动也发不出声音,只有一双眼珠子在滴溜溜地拼命转动。
宁霏让灵枢给叶盈芜解了毒,叶盈芜也不知道是憋了多长时间了,叭叭叭像是连珠炮般倒了一大堆出来。
宁霏这才知道,叶盈芜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
她比宁霏大两岁,今年十七,本来早已到了出嫁的年纪。叶家只有她一个女儿,父母都着急得不得了,在京都的时候就给她说过好几次亲事。
说的对象其实也不差,但叶盈芜就是不肯嫁,一直以舍不得爹娘为借口拖着。等到叶将军被调到南方去之后,家里就算是再宠爱她,也实在是不能继续留着这个快要十八岁“高龄”的女儿,在南方给她定了人家,硬要把她嫁出去。
然后叶盈芜就跑了。
她本来就一直向往江湖生活,自己又身有武功,信心十足,觉得在外面也照样闯荡得下去。
开始时还算顺利,她虽然没怎么见过世面,但不是脑子拎不清,装扮和行事都很低调,不露财不露貌,尽量不引人注意。
她就这么在外面浪了一个多月,一直没出什么事情,小日子过得十分美好,觉得总算是找到了她一直想要的自由。
但现实终究是残酷的。她身上带的巨款在一段时间后终于被一帮土匪发现,盯上了她,趁她一个人在野地里露宿的时候来谋财害命。她那点粗浅功夫跟一大群穷凶极恶的土匪对上,根本就不够看,三下两下就受了伤。
这时灵枢正好经过,因为知道叶盈芜是宁霏的朋友,这次总算没有再对她的危难视而不见,出手救了她,并且留下帮她治伤。
灵枢之所以救她,完全是看在宁霏的面子上。但这一救对叶盈芜的意义却非同小可,她在伤愈之后,就黏上了灵枢。
灵枢不能对她下重手,不知道她的家人在什么地方,无处可送,困住她把她扔下又跟害死她没有什么两样。一路过来被她缠得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放倒了她,把这个烫手山芋带来京都交给宁霏,宁霏自然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宁霏哭笑不得地对灵枢:“你先去白府看师父和我弟弟吧,盈芜交给我就好了。”
叶盈芜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在他后面喊:“你别以为这就能甩脱我!”
灵枢没有回头,留给她一个冷冰冰的漠然背影。
宁霏捂额,把叶盈芜带回景云院里面。
“你真的喜欢上灵枢了?之前不是还骂他冷血无情吗?”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叶盈芜承认得大大方方,没有一点矫情娇羞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不喜欢我家里给我说的那些公子少爷,但对他就是感觉不一样。”
宁霏有些无奈:“你家里说的那些亲事,大部分你连人都没见过吧?为什么不喜欢?”
“不用见到人。”叶盈芜闷闷地说,“我就是不想嫁过去当一个成天待在深宅后院里的贵妇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侍奉公婆,跟一群小妾姨娘斗来斗去……我相信我爹娘给我找的亲事不会太差,可是就算再好,难道不也还是这个样子?”
宁霏无法反驳。
她现在算是听明白了,叶盈芜不喜欢的并不是那些公子少爷本身,而是他们所代表的社会群体和生活方式。
她其实很理解叶盈芜,这也是她能跟叶盈芜成为朋友的最主要原因。她同样不喜欢这种生活,但她是幸运的,她嫁的是谢渊渟,是跟她一样出身于江湖,一样有着重生灵魂的同道者。他对她百依百顺不说,首先他们的三观和思想是相似的,跟那些达官贵族们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所以她尽管住在京都太子府,有着七皇孙妃的贵族身份,但仍然有她的自由。
而叶盈芜就不一样了。她父母哪怕给她说到一门好上天的亲事,她的夫君对她情深意重,她的婆家开明讲理,她将来的生活仍然逃不出那个固定的圈子。因为他们所在的阶层就是这样,环境的压力会逼迫他们循规蹈矩。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谢渊渟那样,无论做出什么不合常规悖逆世俗的事情来,只要推给神经病三个字就行了,没人管得着他。
一旦人有了和出身不一样的追求,从一方面来说,出身于什么样的环境,就要背负起相应的觉悟,这不是一个让人天真任性的世界;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任何人只要不为恶不为害,都有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权利。这种矛盾没有对错可言,因而也更加难以解决。
“那你爹娘那边怎么办?你总不能一直在外面不回家啊。”
叶盈芜露出苦恼的神情。
“我知道啊……他们现在肯定已经气坏了,我一回去,他们就会立刻逼着我嫁人……我就是想,要是我已经在外面嫁了人,到时候回去让他们看到我过得很好,他们也就不会说什么了……”
宁霏哭笑不得:“我觉得这个难度很大啊。”
换做其他人说不定还好点,她喜欢上的偏偏是灵枢,冷情淡漠到就算叶盈芜在他面前惨遭遇害他都能眼睛不眨一下地走过去。叶盈芜真能啃得动这座冰山?
不过,她作为灵枢的亲人来说,要是灵枢真的开窍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他都已经二十八岁了,除了她和他养的那些母蜘蛛母蝎子以外估计就没跟什么雌性生物打过交道,比白书夜还要注孤生的节奏。
虽然说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也许他就喜欢注孤生也说不定,但作为一般人来说,宁霏还是不想看见他一直这么孤独。
叶盈芜一脸坚定:“不试怎么知道?”
“那你经常写信回去跟你家里联系。”宁霏说,“心上人可以追,爹娘不能不要,至少要隔一段时间给他们报个平安,不然他们会担心。”
“这个容易。”叶盈芜很是激动,“有你的支持就好多了,你记得在他那里多给我说说好话啊。”
宁霏苦笑。
说实在的,她不觉得叶盈芜有多大希望,不过让她试试也没什么。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正是情窦初开天真烂漫的年纪,多碰几次壁,也许就心灰意冷放弃了。
叶盈芜既然志不在深宅后院,那就让她在外面多闯荡闯荡,她喜欢上灵枢可能只是因为灵枢是她见过的第一个江湖中人,多认识一些人的话,眼界也开阔些。
宁霏作为过来人,给叶盈芜科普了一大堆闯荡江湖必备的经验知识,又给了她一些武器、暗器和毒药,让她在京都先住一段时间,好好练练武,不然她那点花拳绣腿在江湖上根本不顶用。反正灵枢这次回来,应该没这么快离开京都。
然后她和谢渊渟一起去了白府。白霁弟弟已经三个月大,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顺便还得去找灵枢说一说,他要是实在不喜欢人小姑娘,好好拒绝就是,别做出什么太伤人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