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徵羽猛然朝宁霏转过身,手中仍然抱着那把七弦琴,朝着她的方向,手指犹如连珠般急剧拨过去,嗡地一声长长的声响,在水下传来,听上去显得遥远而怪异。
整片江水仿佛都颤抖起来,像是水下发生了什么爆炸一样,肉眼可见的一道道巨大的水波,飞快地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宁霏无处可避,水波瞬间就到眼前,她在水下本来就已经憋气憋到了极限,只觉得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迎面狠狠扫中一般,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气也泄了出来。
她在巨大的冲击和濒临窒息的感觉之下,下意识地吸进一口气,吸进去的却是江水。那江水就像是带着腐蚀性的可怕酸液,灌进她的肺部,紧随而来的就是一阵从肺部扩散到全身的剧烈的酸楚和疼痛。
宁霏在水底被呛得全身都蜷缩起来,以最后仅剩的一点意志力,挣扎着往上浮去。她的弩箭上淬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刚才已经划伤了宫徵羽,宫徵羽肯定没有力气再对她下手……
但她也没有力气了。刚才宫徵羽的最后一击,并不只是让她呛了水,似乎也受了内伤。她的胸口像火烧火燎一般剧痛,眼前一片模糊,全身都不听使唤,手脚在江水中划动,就像是被活埋在泥土下面一样艰难……
上面的天光越来越近,可在她的眼中却越来越暗,仿佛正在无可抗拒地沉入水底。在一片黑暗中,她终于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
大元南方边境,苍何岭。
隐观会分会之前就建立在苍何岭中,大约是因为对这附近地形的熟悉,如今隐观会总会开始涉足中原,最早出现在的仍然是苍何岭。
苍何岭附近地处偏远,人烟较为稀少,武风不盛,没有什么名气大实力强的大门派,但杂七杂八的小帮会倒是不少。
如今的隐观会已经全面复兴,积蓄了足够的实力,一副王者归来的姿态,比百年之前的鼎盛时期更加强势。
从南境回到大元境内之后,就以摧枯拉朽之势,吞并了苍何岭附近的一系列小帮会。
这些小帮会在隐观会面前,都跟蚂蚁面对大象一样,一部分折服于隐观会的强大实力,心甘情愿地投靠;一部分慑于隐观会的威势,不得不屈服;还有一部分骨气特别硬的,宁死不屈,几乎都被隐观会随手就灭了,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虽然是在偏远的南方边境,但消息传来,还是惊动了中原各大门派。所以才有众门派派人前来凌绝峰找谢渊渟。
谢渊渟联络了之前结盟的十二个门派,群雄聚首,一同赶往南方苍何岭。
如今的隐观会,大约是有足够的实力摆在那里,脊背直了腰板也赢了,现在的行事风格,比当初谢逸辰当宗主的分会高调了不知道多少倍。
占据了一个南方边境上规模最大的帮派鳌峰派的地盘,就把鳌峰直接作为总会址,光明正大地在那里等着中原门派同盟找上门来,甚至在他们进入苍何岭的时候,还特地派出了人迎接他们。
这其实也没什么,省得他们还要去找隐观会的所在地。只是各个门派前来的掌门,看见隐观会如此嚣张,不由得更是忧心忡忡。
能这么肆无忌惮地面对中原江湖一大半的大门派,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就是他们对于自己的势力有足够的自信。隐观会的宗主不可能是脑残,那就说明,对方根本就不怕他们。
谢渊渟和十二个门派的掌门,被隐观会迎到了鳌峰上。
以前鳌峰帮在这里的时候,花了上百年时间整顿鳌峰,在上面修建了一批精巧奇绝的悬空建筑群,风景也是美轮美奂,单论环境甚至可以跟凌绝峰媲美,只是规模远没有那么大而已。
现在隐观会鸠占鹊巢,直接占了鳌峰帮的整座山峰,不费吹灰之力就坐拥了人家百年时间积累下来的成果,舒舒服服地住进那些华丽精妙的亭台楼里面。至于鳌峰帮,只能跟那些投靠隐观会的小帮会一样,从山上搬下来,苦哈哈地在鳌峰周围的山脚下自己重新开荒建房子。
隐观会行事倒是不失一方大门派的气度,对中原各门派礼数还算周全。只是那种礼数就像是一个有权有势事业有成已经走上人生巅峰的高富帅,对着一个挣扎在社会底层又穷又丑的屌丝,礼貌是出自身份和形象的要求,但总是带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以及隐隐的怜悯和轻蔑,好像我能对你这么礼貌就是你天大的荣幸。
众门派的掌门都有些不爽。他们在中原好歹也是受人景仰的一方霸主或者高人,从来没被人这么微妙地看不起过,对方又仿佛很有修养地不直接表现出来,他们想要发作也不好发作,憋屈得要命。这还不如一见面就直接干架干起来来得痛快。
在大堂里面等着他们的,是端坐在上首座位的三男一女。
这四人都还算年轻,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穿的都是精美华丽的白衣,不过衣服上的图案不同。一个是云纹,一个是星月,一个是风浪,一个是飞雪。
图案都有些奇怪,不是中原常见的式样,也不是刺绣上去的,而是印染而成,而且印得十分精美细致。大元和周边各个国家,至今都还没有这种印染术,众人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三个男子容貌都不错,最差也是五官端正眉清目秀,其中一个甚至还十分俊美。不过那个女子相对来说就普通很多。
“我是隐观会的四权使之一,轻云。”那个衣服上绣云纹的男子说,“另外这三位是蔽月、流风、回雪。”
谢渊渟朝大堂内扫了一眼:“隐观会宗主呢?”
“宗主没有空。”轻云权使说,“由我们四位权使来接见中原远道而来的各位。”
他在“四位”这个字眼上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语气,那意思就好像是本来顶多派一两个接见他们就差不多了,现在四位权使一起出来,已经是给了他们天大的面子。
各门派的掌门脸上神色更加不悦。他们都是掌门之尊,在江湖上去拜访另一个门派时,对方如果真正要表示尊重,掌门人至少也要露个脸见上一面。
隐观会表面上客气,宗主不露面也就罢了,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把他们这些掌门的地位摆在了和这些权使相同的地位上,甚至四位权使一起出来就已经是屈尊降贵。
谢渊渟没等四权使请坐,就自顾自地在客座的第一张扶手椅上大剌剌坐下来。
“几个小弟没资格跟我们说话,叫你们老大过来。”
众掌门一看谢渊渟的气焰比对方还要嚣张,大受鼓舞,也纷纷坐了下来:“对,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宗主。”
四权使的脸色都僵了一僵。
轻云权使淡淡道:“我们四位权使固然是在宗主之下,但在隐观会里也属于统领级别,可以做主跟各位掌门商议要事。”
这意思还是,就你们这样的档次,还不值得我们宗主出面,由我们这些当下属来应付你一下就够了。
从大元北方来的双熊帮掌门早就已经不爽了,有谢渊渟在前面开先河,不耐烦道:“你们算哪根葱,一群狗腿子能做个屁的主,你们宗主到底在哪儿?”
轻云权使像是看着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文化没素质的可怜粗人一样,鄙视而不失风度地俯视着双熊帮掌门,还是很有修养地淡淡道:“我们宗主现在不在苍何岭附近,也确实没有空,无法赶来跟各位见面。”
双熊帮掌门哼了一声:“你们宗主不是打算让隐观会重返中原吗?现在不在这里,还能跑什么地方去?”
轻云权使仍然用一种“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的眼神望着众人:“我们宗主不只有隐观会宗主一个身份,也不只有隐观会的事情要忙。”
“哟呵?”双熊帮掌门不屑地又哼了一声,“还有什么身份?这么日理万机的,该不会是皇帝吧?”
“不久后就是了。”轻云权使的语气里透出一股显而易见的骄傲和崇敬,“我们宗主的另外一个身份是桑周国的皇嗣,很快就会登上皇位。”
桑周国是南境的一个小国,在大元的东南方向,国土面积只有大元的四分之一,国力也不算特别强盛。
但桑周近些年来正在飞快地发展当中。三五年前还只是一片弹丸之地,现在军事和贸易都兴盛了起来,国土往外扩张了一倍有余,这已经算是一日千里的速度。
只是因为没有到能威胁大元的地步,所以大元暂时还不怎么放在心上。
不过众人还是吃了一惊,他们根本没有想到隐观会的宗主竟然还是桑周国的皇嗣,江湖门派之主和一国皇室子嗣重叠在一起,他们以前还从未见过。
这个隐观会宗主还真不是一般人物,要是以后真的登上桑周皇帝之位,隐观会后面岂不是有着一整个国家?
当然,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眼前的九重门门主其实是大元的太子,不然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轻云权使似乎是就等着众人的这个反应,望着众人震惊和感叹的模样,神情显得更加洋洋得意。
谢渊渟突然插话道:“你们宗主应该是个女人吧?桑周国什么时候允许女人登基称帝了?”
众人全都看向谢渊渟。隐观会宗主是男是女,至今还没人查探出来过,不过他们想象中肯定是个男人。谢渊渟何出此言?
轻云权使也微微怔了一下:“这位九重门门主怎么知道?”
谢渊渟耸耸肩:“你们四个的名字,出自《洛神赋》里的‘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肯定是你们宗主给你们取的,她管你们叫这种名字,就是把自己放在了洛神的位置上。有几个男人会恶心巴拉地把自己比作洛神?”
四位权使的脸色又是一僵。尤其是在听到最后的恶心巴拉几个字时,容貌最为俊美的流风权使脸色一沉,上前就要发怒:“你从来没有见过我们宗主,又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只要见过她一面,就知道洛神赋都无法描摹她的风华之万一!……”
轻云权使朝流风权使摇摇头,把他拦了回去,对谢渊渟道:“桑周国本来确实从来没有皇女登基称帝的先例,但宗主的才干能力举世无双,雄才大略,风采卓绝,桑周皇帝才会破例让宗主成为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