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得过去见凤倾城一趟。”宁霏抽着嘴角对谢渊渟说,“你们配合一下,帮我一个忙。”
各门派掌门应宁霏的要求,去见了凤倾城,宁霏也没让他们装模作样,就让他们由着性子,把凤倾城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这期间杨昕一直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凤倾城的侧前方,半边身子挡着她,像是担心他们这边随时会出手偷袭凤倾城。
宁霏和谢渊渟就在人群前面,杨昕看见他们,也没有表现出认识他们的样子,一句话也没说。
各门派掌门们说得差不多了,转身就走,双熊帮帮主临走前朝着凤倾城重重哼了一声,一枚从百仙教里面拿来的臭鸡蛋随手就朝着凤倾城的脑门砸了过去。
这不是什么难接的暗器,杨昕眼疾手快地抢在凤倾城前面一把将臭鸡蛋接了下来,臭鸡蛋碎在他的手心里,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杨昕皱了皱眉头,走到一边,把手心里的碎蛋壳和蛋液甩掉。
凤倾城周围的其他人大怒,正要朝各门派掌门追过去,被凤倾城拦住,摇了摇头。
“罢了,他们现在听不进去,将来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她又看向杨昕:“你的手没事吧?”
杨昕摇头道:“没事,只是脏了点。”
凤倾城脸色微沉:“以后千万不能直接用手接,对方是百仙教,要是刚才砸过来的不是一个普通的臭鸡蛋,而是一包剧毒,你这只手就废了。”
杨昕笑笑:“皇上提醒得是,只是我刚才看见暗器是朝着皇上而来,距离又隔得太近,一时情急,没有多想。”
凤倾城朝他望了一眼,没再说什么,吩咐众人离开山头。
隐观会的营地在钩吻山附近的一条山谷中。隐观会内奇药无数,自然也并不惧怕这山里的诸多毒虫毒物,就直接在地面上露宿,凤倾城和她身边的一部分人搭了帐篷。
杨昕独自一人坐在帐篷里,一手支着脑袋,对着面前手中一小块像蛋黄一样的药物出神。
片刻之后,他出帐篷看了看外面天空中的月亮,像是估算了一下时辰,便朝着营地外面走去。
营地周围有隐观会门人的严密看守,杨昕压低声音跟他们说了几句话,那些人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拦他,任由他走了出去。
杨昕走到旁边的树林深处,走到营地那边完全看不见的地方,几乎就是同时,黑暗的树林里也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一个人影。
宁霏朝杨昕身后看了看,低声道:“没被发现吧?”
刚才杨昕站在凤倾城的面前,表面上看过去像是保护凤倾城的姿态,实际上是为了挡住后面的人。
她在双熊帮帮主砸向凤倾城的那个臭鸡蛋里面,藏了一张字条和她曾经用过的可以散发出气味用来追踪位置的药香,对方只以为他们是用臭鸡蛋砸凤倾城,不会有人特意去看杨昕手上那个臭烘烘的碎鸡蛋,杨昕可以很容易把东西藏起来。
字条上写的是让杨昕半夜从营地里出来,而她可以靠着药香很容易地找到杨昕所在的地方。
杨昕道:“应该没有。”
“走。”宁霏摸着黑上去拉杨昕,“凤倾城应该也给你下了玉骨符,不过没关系,我们这边能解得了。之前我们也从凤倾城后宫里救出来一个人,现在他已经没事了。”
但杨昕没有动。
宁霏诧异地望着他:“你不走?”
杨昕摇了摇头:“我留在这边,可以帮你们做很多事情。”
之前他其实并不是被凤倾城的人劫走。早在烟波湖遇见凤倾城的时候,他就猜出了凤倾城的身份,也看得出凤倾城对他有好感。所以在凤倾城的人来找他的时候,他自愿就跟着对方走了,甚至还是一副很乐意的样子。
当然,凤倾城并没有觉得奇怪。被她的魅力所征服,对她死心塌地,抛家弃国只为追随在她身边的男人多了去了,见怪不怪。
宁霏说:“那也不能让你做出泡在粪坑里这么大的牺牲啊,我们有办法对付隐观会,还没沦落到需要你牺牲色相的份上。”
杨昕笑了:“粪坑?……没有那么大牺牲,凤游女帝至少外貌还不错。”
“外貌再好那也是个修得好看点的粪坑。”宁霏急道,“赶紧走,你离开太长时间,隐观会营地那边的人肯定会起疑的。”
杨昕仍然不动:“我还欠你好几个人情,之前说过总有一天会还,现在难得有机会能还上,再不还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宁霏用一种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第一次见你这种上赶着恶心自己还别人人情的。你不说我都快忘记这回事了。”
“你当然可以忘,但我不行。”杨昕说,“这是原则,我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好吧好吧。”宁霏无奈,“既然你坚持,那就随便你了,你在凤倾城那边自己小心,我之后会想办法再跟你联系。”
这时候隐观会营地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有晃动的火光从树梢上照过来,宁霏连忙道:“好像有人过来了,你赶紧回去吧。”
杨昕回头看了看,没再说什么,往营地那边走去。
但这之后宁霏一直没机会联系上杨昕。隐观会开始真正进攻钩吻山,战况十分激烈,凤倾城只在后方指挥布局,自己从来不会亲自上战场,杨昕大部分时候都跟凤倾城在一起,没有多少单独行动的机会,自然更没有机会见到宁霏这边的人。
在没有确认安全的情况下,宁霏不敢随随便便给他传信,万一不小心被人发现,杨昕丢的可就是性命。
隐观会对钩吻山的进攻,持续了足有半个月时间。
隐观会人数多,行动严谨统一,令行禁止,几乎跟军队无异。而钩吻山这边虽然是由各个门派组成的同盟,但是仗着地利,百仙教在钩吻山附近盘踞了上百年,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树一石都了若指掌,这一点是隐观会无法相比的。
开始时双方战得不相上下,难解难分,有时候是隐观会占了上风,有时候又被钩吻山反攻回去,一时间分不出胜负来。
随着时间越拖越长,隐观会的战线虽然有渐渐朝钩吻山逼近的趋势,甚至还夺下了钩吻山的一个峰头,但同时劣势也变得越来越明显。他们的粮食不够了。
临近十二月的山林里,尽管南方有不少常绿树木,不是光秃秃的一片,但能吃的东西实在是太稀少了。钩吻山附近因为毒虫毒物实在是太多,极少有野兽在这里出没,想打个猎都打不到。
隐观会数百号人,虽然比不上军队的规模,但粮食的消耗仍然是一个可观的数量。武功再高强也不是靠吃空气喝大风就能活得下去。
而百仙教这边就好得多。他们深居大山内部,本来就处于一种部分自给自足的状态,钩吻山内有他们自己的农作物、养殖的禽畜,以及储有粮食的粮仓。他们长年生活在这山中,也知道打猎该去什么样的地方打。
隐观会陷入一种十分尴尬的局面。他们如果能够这样乘胜追击下去,很有希望攻下钩吻山,但问题是过不了几天时间,他们就要饿肚子了。
山里无路难行,交通不便,就算传令出去从外面运粮食进来,也要至少半个月,除非他们吃草根啃树皮苦苦熬着,否则很难等到那个时候。
凤倾城自然是不甘心已经到眼前的胜利就这么放弃,但真要众人吃草根啃树皮,也实在是够呛,一直在苦思冥想着要怎么破这个僵局。
一天夜里,杨昕进她的帐篷来找她。
“皇上可是在想食物的事情?”
凤倾城眉头紧蹙地望着桌上的地图:“不然还能想什么?……只要再有十天的粮食,十天就够我们把钩吻山打开一个口子,到时候以战养战,一个峰头一个峰头地打过去,肯定攻得下整座钩吻山。”
杨昕笑了笑,给凤倾城倒茶。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皇上愿不愿意听一听?”
凤倾城道:“你说。”
她身边的男人们没有几个是光有容貌啥也不会的绣花枕头,不少都是聪明优秀才干卓绝的天之骄子,在她左右辅佐,能给她巨大的助益。她当然不会像那些男性皇帝一样,看不起异性,规定什么后宫不得干政。
“听皇上刚才的说法,像是把这次进攻钩吻山当成了军队和军队之间的战争,但它其实并不是,而是江湖门派和江湖门派之间的战斗。我虽然没有多少行走江湖的经验,但妄加猜测一下,江湖门派的争斗,个人因素占的比重应该大得多。”
凤倾城望着他:“所以呢?”
“所以皇上不妨先放一放粮食的事情,换个角度考虑一下。我相信皇上肯定也发现了,钩吻山那边并不知道我们粮食短缺的事情,他们也在为他们的战败而担心。在他们眼中,两边只是处于岌岌可危的僵持状态而已。”
隐观会虽然早就开始短缺粮食,但凤倾城下令一直把这个消息隐瞒得密不透风,这当然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对方一旦知道这一点,肯定会有恃无恐,只要尽量拖着时间,就能够把隐观会拖垮,不战而胜。
杨昕继续道:“我觉得皇上不妨考虑一些可以速战速决的办法。对方都是江湖门派,他们更加习惯的不是像军队一样参加战争,而是以个人化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凤倾城沉吟了一下,道:“你是说,比赛、决斗或者赌约之类?”
“对。”杨昕说,“皇上可以提出一场比试,派隐观会的高手和对方那些门派掌门约战,以此干脆利落地定下输赢。江湖规矩重信义重承诺,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对方大都自诩名门正派,应该会愿赌服输。我想那些江湖中人愿意接受的可能性很大,毕竟这才是他们观念中解决争端最常用的办法。”
凤倾城点头道:“说得有理。就是有一点,其他人都还好解决,只有谢渊渟夫妻那里估计行不通。他们不是单纯的江湖中人,大元的太子和太子妃,观念跟其他人不一样,恐怕不会答应这种江湖方式。”
“这就要靠皇上了。”杨昕笑道,“皇上可以想个办法,让他们那边出现其他的紧急状况。他们赶着要离开,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僵持,自然就会答应速战速决的方案。”
凤倾城又想了一想:“这样的话倒是可以试试。宁霏的父母和几个亲人都在南方的李家军中,现在正帮着赤松对抗凤游军队,可以从他们身上着手。”
杨昕道:“不错,我觉得传个假消息就够了。要是真让李家军那边出什么状况的话,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我们现在最经不起耗的就是时间。只要这假消息能骗得了他们一时,让他们答应下这场比试,就已经足够了。”
“那是自然。”凤倾城说,“我们还得考虑这场比试到底要如何获胜。”
她也不是真正的江湖中人,不讲究什么一定要赢得光明磊落,也不会傻乎乎地真的靠实力和运气去拼。
如果按照这种比试方法的话,对方有百仙教、九重门、六音宫,中原十个大门派,随随便便就能派出十几个武功一等一的高手来。而隐观会这边,她一向把隐观会当做组织而不是门派,比较注重整体实力的培养,能单独提出来的高手不是很多。一个个单打独斗,她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赢过对方。
所以无论有什么能够获胜的手段,她都会用。
杨昕道:“我的武功一般,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就靠皇上和隐观会里诸位高手了。皇上今晚还是早点休息,约战的事情,明天再准备不迟。”
凤倾城还在凝神思索,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杨昕行了一礼,退出了凤倾城的帐篷。
他走到营地边缘,那里的一棵大树上,有一个容貌秀美而阴沉的黑衣少年正坐在树枝上,背靠着树干,呆呆地望着夜空中一钩极细的新月。
杨昕也上了大树,坐在黑衣少年旁边的另一根树干上。
这黑衣少年名叫苏浣,看着只有十八九岁年纪,却是药王谷唯一的传人,也是凤倾城身边的御用医师。虽然比不上宁霏和白书夜那种级别的医术,但药王谷当年在江湖上大名鼎鼎,传人已经是难以有人能出其右了。
苏浣生得像女孩子一样漂亮,性子却十分阴郁孤僻,沉默寡言,喜欢独处,只对凤倾城忠心不渝,凤倾城身边其他人跟他都说不上话。他不搭理别人,别人也不爱去搭理这个阴沉沉的怪僻少年。
但杨昕来了之后,才短短一段时间,却离奇地成了唯一一个能真正跟他交谈的人。大概是因为杨昕就是有这个本事,他的身上有一种吸引人交往的奇异特质,如果他想要跟一个人拉近关系的话,几乎没有人能拒绝得了他。
“皇上叫陆公子和乔公子进去,应该是为了商量跟钩吻山那边约战的事情,不是过夜。她现在没有这个闲心。”
杨昕见苏浣远远盯着下面凤倾城的帐篷看,有两个男子刚刚接到传唤,进了凤倾城的帐篷。
苏浣仍然没有收回目光,他盯着帐篷中透出来的那片通明的火光,眼眸比上方的夜空还要黑暗幽沉。
凤倾城身边的很多男人,心甘情愿地跟在她身边,都是抱着一种“你这么优秀,身边的男人肯定少不了,我不奢望你只爱我一个人,只要你心中有我一个位置就好”的经典种马配偶思想。
但苏浣不一样。杨昕很早就看出来,这个看过去长了一张清秀柔美面容的少年,其实内心对凤倾城的独占欲已经到了一种病态扭曲的地步。
只是他从来不敢表现出来。跟男人讨厌妒妇一样,凤倾城也讨厌“妒男”,她不可能让自己被任何一个男人所独占,更不会允许任何一个男人容不下她身边的其他男人。
她的说法通常是:“我们又没有名分关系,你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容不下他们?”
对于有名分关系的凤游皇夫的说法则是:“他们都是辅佐我成就大业的重要帮手。我不是这个时代的可悲女人,死守着什么可笑的贞洁,碰一下其他男人就要把手砍掉,我有跟其他人相处来往的自由。”
男人们为了她无伤大雅地争争风吃吃醋,她当然喜闻乐见,但斗得你死我活,是在削减她的实力,这绝对不行。一旦真的闹大了,就会被她驱逐,永远离开她的身边。
所以苏浣就算内心有再扭曲再黑暗的想法,也不敢表现出来,这就是他为什么从来不跟凤倾城身边的其他人说话。
杨昕正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才会特意找上苏浣。
“粮食不够了,皇上打算跟钩吻山那边的江湖门派约战。”杨昕解释他刚才的话,“我们这边和对方各派一批高手出来,个人对战直接定胜负,这样可以速战速决。或者皇上也可能有其他的方案。”
苏浣终于低声接了腔:“我们能赢吗?”
杨昕说:“皇上既然要用这个方案,当然说明我们是有胜算的。我们是提出者,只要对方答应的话,皇上会用一切手段获胜,这一点我相信皇上会做得比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高手们更好。”
苏浣没有说话。
杨昕望着天空,继续道:“要是这一战我们赢了,就可以一口气解决掉百仙教和中原武林各门派,攻下赤松也是很容易的事情,这对于今后凤游进攻大元,是一个很好的铺垫。但如果我们输了的话……我不知道皇上会提出什么样的赌约,不过对方能接受的肯定也不会太简单,至少是要求凤游军队和隐观会的撤退吧,那我们这边的损失就大了。”
苏浣不看杨昕,只望着前方黑暗的树林,喃喃地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到处征战?”
杨昕说:“因为皇上跟普通的女人不一样,甚至比男人更有野心,她追求的是征服天下的皇图霸业。你说历史上那些帝王南征北战都是为了什么?天下的江山,天下的美人,尽数可以坐拥在怀,难道不是一件令人一想就觉得热血沸腾的事情?”
苏浣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声阴冷而带着嘲讽,他没有接话,从树上翻了下去。
杨昕在后面看看苏浣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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