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走停停,一天走不了几里路,磨到京都的时候,上元节都已经快要到了。
昭和帝早就接到谢渊渟传过去的信,得知宁霏有了身孕,大喜过望。他和温皇后虽然没有逼过谢渊渟夫妻俩什么时候一定要有孩子,但其实也是抱孙心切,宁霏嫁过来这么多年没怀孕,早就着急了。
一到京都,昭和帝立刻召两人进宫,赏赐了一大堆东西下来。出行时专用的特殊轿子,冬可避寒夏可隔暑的水精绡帐,含在口中可以降噪润肺安神静气的深海润玉,但凡是对孕妇有用的,都从国库里搜刮一空。
谢渊渟决定让宁霏留在太子府而不是凌绝峰养胎。一来太子府里的是真正的下人,知道怎么伺候主子,不比九重门里的一群糙老爷们和女汉子;二来凌绝峰上地势也太过险要,到处都是陡峭的台阶、狭窄的栈道和摇晃的索桥,平时走当然不在话下,但对于一个怀孕的女子来说还是有些危险。
太子妃怀孕,和太子一起回来的事情,在京都自然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太子妃之前一直没有身孕,都已经快到了律例上规定的五年期限,按理说要是太子妃再不让太子纳侧妃的话,全京都的舆论都能淹没他们。
只可惜这一届的太子夫妻是一股清流,几乎不待在京都,众人就算是背后嚼烂了舌根子,他们根本听不见,也奈何他们不得。去年过年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是掐着点回来的,就待了大年三天,一过完年立刻走人,逮都逮不到。
现在太子妃怀孕,在太子府养胎,这一待就是大半年。虽然太子妃没有什么不能生育的毛病,这一点让众人十分失望,但怀孕时期毕竟还是个特殊时期。
这期间女子好几个月不能和夫君同房,很多大户人家的夫人一旦怀了孩子,都会把孕期作为重点防备时期,早早给夫君预备好通房丫鬟,免得被其他姨娘妾侍趁机夺了宠去。
太子正当盛年,怎么可能清心寡欲大半年时间,太子妃自己不能伺候太子,也没有理由阻止太子纳侧妃收妾侍,这时候就是往太子府里面送人的最好时候。
大元面临强敌环伺,谢渊渟身为太子,如今要主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神经病的人设再怎么绷也绷不住了。公众并不知道他跟昭和帝的约定,也不知道他只是个暂时占着太子位置的代理者,所以在众人眼中,他就是个年轻有为又深受皇帝青睐的太子,身边除了太子妃以外一个女人都没有,像一块鲜美的肥肉一样等着京都各家的瓜分。
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德性。上一次京都各家夫人想给谢渊渟塞侧妃,已经是三年多以前的事情,到现在太过遥远,众人都快忘记了那时候被谢渊渟整成什么样子,只见到眼下的大好时机。不趁着这几个月送人进去,等太子妃生下了孩子,就又没有机会了。
宁霏以养胎需要清静为名,绝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太子府里深居简出,谢绝一切宴席聚会的邀请。
各家老太太大夫人见约不出人来,只能带着自己家的女儿妹子,以探望的名义上门求见。但谢渊渟下了命令,太子府一律不放任何人进去,最多进去禀报一下宁霏上门的是什么人,宁霏不见,他们就坚决把人拒之门外,说什么都没用。
见不着宁霏,众人只能简单粗暴地直接从谢渊渟的身上着手。谢渊渟总不可能一直躲在太子府里面不出来,最近大元周边局势动荡不安,他几乎天天都要进皇宫上朝,或者不上朝也要面见昭和帝。
京都城内街道上不准骑马,文武百官和王公贵族一般都是坐马车进宫,于是就有人动了心思,天天在太子府去皇宫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堵谢渊渟。
谢渊渟自己从来不下马车,有什么事情都是外面的车夫或者随车而行的执箫帮他打发,他进宫面圣,只要搬出昭和帝的名头来,对方不管找什么借口,总不敢一直拖着他不让他进皇宫,耽搁了时间吃罪不起。
结果后来有一次,他坐在车里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片惊叫声和嘈杂急促的马蹄声车轮声,随即一辆从后面疾驰而来的马车轰然撞上他乘坐的马车车厢,车厢四分五裂,两辆马车都倒在了地上。
这点事故当然伤不到谢渊渟,他在马车车厢被撞碎的一瞬间就已经从里面飞身出来,落到了旁边的地上。
太子府的马车被撞得惨不忍睹,后面一辆马车因为是前面拉车的马撞了上来,所以车厢还没有多大损坏,但也翻倒在了地上。
从马车上悬挂的牌子来看,这是一辆温家的马车,也就是温皇后的母家。
马车夫和随车的一个丫鬟都被摔得不轻,灰头土脸地,正在把车厢里面的人扶出来。里面坐的是一位小姐,赫然就是三年多以前被谢渊渟踢进湖水里然后又被拿来当做喷壶浇花的那位温家小家温菁菁。
温菁菁的脚也不知是扭伤了还是撞伤了,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站不起来,眼泪汪汪,一直往谢渊渟这边看。
按说随便哪个人在街上遇到车祸,无论是谁的问题,对方看过去像是受了伤,总得过去问个清楚。更何况谢渊渟还是她的表哥,不可能对她不闻不问。
但谢渊渟像是根本没有发现温菁菁的存在,只对马车夫道:“去报告五城兵马司,刚才温府的马车从后面撞了太子府的马车,满街的目击者都可以作为证人。”
然后又对执箫道:“再去找一辆马车来,我还得进宫。”
然后径直就走了,从头到尾看都没看温菁菁一眼,而且还连着执箫都一并带走了,只留下一个马车夫去应付温菁菁。
温菁菁不敢置信地瞪着谢渊渟的背影。她守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才想出办法,冒着性命危险装作马车失控上去撞了这一下,为了苦肉计的逼真程度,在马车车厢里的时候还当真狠心扭伤了自己的脚,结果连一句话都没能跟谢渊渟说上,他就这么走了?
谢渊渟走到一半,像是想起什么,对执箫吩咐了几句,执箫转回来,半蹲下身,对地上的温菁菁关心道:“温姑娘伤到哪里了?”
温菁菁刚才这一摔摔得着实不轻,脚踝一片钻心的剧痛,疼得她眼泪汪汪,这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我的脚……好像扭伤了,站不起来……”
执箫是谢渊渟的贴身侍卫,派他回来询问情况,那还有点希望。她的脚扭伤了无法行走,对方肯定得把她送回温府,之后她再上太子府找谢渊渟表示抱歉和感谢,这一来二去有来有往的,关系就建立起来了。
执箫站起身:“哦。”
然后就转身走了。
转身走了……
走了……
了……
温菁菁:“……”
一脸懵逼。
这是什么鬼?
过来问她哪里受了伤,然后“哦”了一声,就这么走了?
谢渊渟和执箫这一次是真正扬长而去,都没再理会她。倒是过了一会儿之后,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
京都城内街道上虽然允许通行马车,但不能纵马疾驰,刚才这出事故,周围街上的百姓们都看见了是温府马车从后面撞了太子府马车,没有什么争议。太子府不用负责任,反倒是如果要赔偿的话,温府只能照付。
谢渊渟下午从皇宫回来,去景云院见宁霏,跟她说起这事,宁霏感叹:“这也是个人才,女人的丧心病狂果然是不分时代的。”
她以前偶然听白书夜闲聊的时候说起过,现代有些女人为了认识富豪,会专门在路上挑那些几百上千万的豪车,故意开到人家前面去突然踩急刹车,导致后车追尾。然后从车上漂漂亮亮楚楚可怜地下来,假装受点伤啥的,尽量把事故严重化。后车追了她的尾,交通事故责任判定上一般都是负全责,肯定免不了一番纠缠,这中间可以来往的地方就多了。一场相撞下来不撞不相识,只要交际能力够强的,至少就可以把一个富豪拉进她的人脉圈里面。
白书夜之所以知道这种事情,是因为他在医院里抢救过一个沙雕女人,高速公路上一百二三十的速度,去人家前面踩急刹车,结果连人带车被撞飞出高速隔离带,车子撞成一地废铁,人也差不多成了两截,没抢救过来,送医院才五分钟就挂了。
虽然马车要踩急刹车有点困难,追尾不大可能实现,但在数千年前的古代,竟然就已经有人想出如此先进的方法,也算很不容易了。
真是流水变迁的时代,铁打不变的心机婊。
宁霏问谢渊渟:“那你被人家撞了,就这么算了?”
太子府是不可能真的去向温府要赔偿的,温菁菁说不定就等着太子府的人上门索赔,然后肯定不会痛痛快快索赔,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弄出点周折来。
要是真跟温府计较起来,温府完全可以说是拉车马匹受惊失控了,才不小心撞了太子府的马车,又不是他们故意的,反正也找不出证据来。温府是温皇后的母家,也是现在太子府的亲戚家族,总不能因为这点事故,就给他们定下多大的罪责。
这种时候最好的做法当然就是不搭理温府,但平白被人撞了,还不能跟人计较,不能兴师问罪,一点场子都找不回来,这不是她和谢渊渟的风格。
谢渊渟笑道:“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她的脚不是扭伤了嘛,我让执箫去给她留了点药,过两天你就能听到消息了。”
温菁菁现在还有胆子出来作妖,只能说明她以前被他丢进湖里喝的湖水还不够饱。他还真是低估了这些夫人小姐们的大无畏精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勇气可嘉。
两天之后,果然就从温府那边传来了消息。温菁菁在府中突然发狂,像疯子一样到处乱跑乱撞,抓人咬人,一时间闹得整个温府鸡飞狗跳,惊动左领右舍,想隐瞒都隐瞒不住。
这突发的疯病没有查出任何原因,温府请了多位名医,甚至包括宫中的太医来给温菁菁看病,都没有结果。
温菁菁治了许久不见好转,最后温府众人只得将她牢牢锁上铁链镣铐,关在房间里面,免得她在外面发疯伤人或者自伤。
这事出现得莫名其妙,引起了一阵子的关注度。温菁菁有温家的这层关系,在京都求亲者甚多,拖到十七岁没有出嫁,就是为了挑个最好的乘龙快婿。结果挑来挑去,最后非但没嫁出去,估计一辈子都只能疯疯癫癫地被温府囚禁着了。
众人有的惋惜,有的感慨,有的冷嘲热讽,有的幸灾乐祸,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议论也就渐渐淡下去了。没人把温菁菁发疯的事情跟谢渊渟联系起来。
还是有高门世家前赴后继地派出女儿们接近谢渊渟,然后很快就传出了第二位、第三位发疯的小姐。这些小姐们各有各的疯法,有的痴痴呆呆只会傻笑,有的对着空气念念有词,还有的一天到晚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大小便失禁了都不知道起身一下。不过都有一个相同的特征,就是发疯前几天都跟谢渊渟或者谢渊渟身边的人接触过。
这下众人都看出了其中的问题。没有人找出证据证明是谢渊渟动了手脚让这些小姐们发疯,也没人想象竟然还有办法能做得到这种事,倒是有人往怪力乱神的方向上去猜测,于是一种奇葩的流言就慢慢传了开来。
就是谢渊渟身上带着不干净的东西,之前他长年脑子不正常就是这个原因,现在他自己已经恢复了,变成了接近他的女子都会受到影响。
简而言之,这意思就是神经病也是会传染的。
流言越传越烈,最后传到昭和帝耳中,昭和帝一问前因后果,一下子就火了。
大元现在面临三面强敌,南有凤游、东有海东,北有大晋,这三个国家一旦同时开始围攻大元,大元腹背受敌,岌岌可危。他正在为此忧虑重重,天天起早贪黑地批阅奏折处理政务,商议三方边境攻防战略,忙得没有一刻空闲。
而他底下的这群臣子都在干什么,一个个家里老婆女儿闲着没事,在这般紧急的形势下,不思忧国忧民,反倒还变着法儿地骚扰纠缠太子,也不看看现在有多少事情堆在太子身上,有工夫陪你们一群无知蠢妇唧唧歪歪吗!
昭和帝立刻下旨,但凡是家中夫人小姐去缠过谢渊渟的朝臣贵族,全都罚了五年俸禄,并且在朝上严加斥责,明令禁止。
这一下震慑效果明显,皇帝都发了这么大的火,众人谁也不敢再造次,谢渊渟周围终于清静下来。
只是仍然不得空闲。宁霏因为要安心养胎,谢渊渟已经不让她亲自操心大元政事军务和九重门的事情,就在太子府里面好好静养着,最多回家时偶尔跟宁霏说说而已。现在一切事务都是他在负责,边境军队的培养和调度,三面防线的建立和进退,跟周边国家外交关系的发展和维持。以致于在皇宫里跟昭和帝和文武百官们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大元最忌惮的还是北方国力最强盛的大晋。但北方能够跟大晋抗衡还有一个羌沙,只要有羌沙作为后方,大元就不用担心把背面朝着大晋。大元跟羌沙的关系本来就不错,必须争取把羌沙拉到大元的同盟里面来。
这时候,谢汝嫣主动提出了要嫁往羌沙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