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居门前大街上水泄不通,人声鼎沸,期间吵骂声不绝。
后边新来的挤不过去,听不到也看不到急得只跳脚,只得不停的询问前边的人到底发生什么事。
“….一个老头追打自己的赘婿,结果赘婿跌死了…”
“…不是,不是,不是追打,说是这赘婿欠赌债被人打了,老头带人来救场,谁知道这赘婿以为是来打他的吓得跑,结果跌死了…”
“…好好的怎么能跌死?”
“…是说啊,所以老头正揪着店铺要见官,说是他们的霸占街道,修的台阶长,结果才致人跌死的….”
“…这也行?”
“….那老头是董大香,连夜香都能抢着当宝贝,跌死了赘婿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捞一把。”
街上议论纷纷,一层比一层热闹,这般热闹很快官府的人闻讯赶来,一番纠缠拉扯之后,将董老爷一干人以及哭丧着脸的商铺掌柜,连带尸首一并带去官府,大多数人都跟着去官府看热闹,街上余下的人才渐渐的散去。
二楼临街的包厢里,周六郎放下窗帘,回头看程娇娘。
自始至终,那女子都安坐在几案前,认真的吃饭。
真是…难以置信。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忍不住问道。
“什么怎么做到的?”程娇娘说道,头也没有回一下。
“难道他真是自己跌死的?”周六郎干脆走过来,在她对面跪坐下问道。
“不是跌死还是怎么死的?”程娇娘问道,“我没有守着窗户看,不知道。”
又开始装傻充愣。
周六郎看着她。
“你还特意选了这件包厢来,不就是为了方便看他怎么死吗?”他说道。
“这是神仙居最好的房间,我来自然要用这里。”程娇娘说道。
这种话傻子才会信!
周流浪哼了声。
自从进来之后,没有吃茶,也没有吃点心,什么入口的都没有。难道是味道?
他抬起头看四周,又用力嗅了嗅。
这是神仙居杏花厢房,里面的装饰用的都是杏花,包括熏香。
至于是不是杏花香气,周六郎一个男人家也分辨不出来,反正香气淡淡几乎察觉不到。
“你到底用了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毒吗?”
“这世上哪有随意针对特定人而其他人无事的毒?”程娇娘说道,“那样的话,岂不是随心所欲成神仙了?”
“你不就是神仙吗?”周六郎哼声说道。
“我要是神仙,还用跟这样一个人费口水?”程娇娘说道。慢慢的拨着碗里的米。
“那你怎么知道他今天一定会死?”周六郎问道。
“因为我今晚就要打死他。”程娇娘说道。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运气不好,他竟然先跌死了。”
打死?运气不好?
“那你说他现在的死没在你的预计中?”周六郎问道,一脸不信。
难道说真是向七自己运气不好跌死了?
哪有这样巧的事!
这怎么可能!
要是搁在别的时候也就罢了,但偏偏是在和这女人见过面。又被吓的心神大乱的之后…
对,吓的!
“他是被你吓死的!”周六郎坚定说道。
没错,她能将刘校理恭维成风疾,又能把秦十三郎气死,自然也能把这向七吓死。
越想越是如此。
“原来你让我去南城门找他写文书,又找个算卦老头诈唬他,都是为了此时。”他说道,点点头。
“不是。”程娇娘说道,放下碗筷。
“那是为了什么?吓唬他玩吗?”周六郎哼声说道。
“对啊。”程娇娘看着他。微微抬起下巴,“吓他玩,出口气,而已。”
周六郎瞪眼看着她。
“你?”他皱眉说道,似乎不认识眼前的人。“会这么无聊?”
程娇娘垂下头,起身。
“喂。”周六郎坐着抬头看着她,喊道。
程娇娘垂视线看他。
周六郎看着她。
“你是在生气?”他问道,神情惊讶。
忽的又咧嘴一笑。
“原来,你也会生气啊。”他说道。
眼前的少女端正而立,神情依旧木然,但那样微微斜视过来,竟然恍惚也带了几分灵动。
这个女人从来都是宠辱不惊,死水一片的,竟然会生气?
原来她生气是这样的….
“是生气了吧?”周六郎说道,一面抱臂看着她,“这件事的竟然真的是一个狗屁不是的人私愤报复,结果却阴差阳错的变成了连你也束手无策的大事,你要气死了吧?竟然被那样的一个人推入这样的境地……”
他说着再次咧嘴笑。
“虽然说起来不好听的,但真的应了那句话,往日打雁,今日叫雁啄了眼…”
程娇娘收回视线,提裙迈步向外,半芹忙起身低头跟上。
周六郎转头看着她,手一撑地跃起跟上去。
“喂,我还奇怪你今日怎么说了那种话。”他跟上,将半芹挤到一边去,低声说道,“原来这次真不是骗人耍手段,而是真生气了,吓唬他出气呢。”
程娇娘只是向前而行目不斜视。
午后的神仙居没有什么客人,长长的走廊里安静无比,初秋的日光从直窗内投落在地上,衣裙摇曳而碎。
“你原来也会乱说话啊。”周六郎说道,“那种话你都敢说,就跟小孩子打架逞凶斗狠似的,我爹是谁谁,我是谁谁,我会什么什么,我多么厉害厉害…”
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话要是传出去,可就糟了!”他说道。
说自己是神仙的弟子,说自己握有起死回生秘技,说自己能断人寿命,这些话外界民间私下闲谈无所谓,但如果自己跳出来说,那就性质不同了。
妖道邪佞最终不是正道,也是不能为朝廷所容忍。
“嗯,没错,那小子今日是死定了。”周六郎点点头,说道,“听到你说的这些话,他不可能再活着了。”
程娇娘站住脚,侧头看他。
“虽然过程不是我所料。”她说道,“但结果是一样的,这种事你想不想亲自试试?”
周六郎看着她。
“你在威胁我?”他说道,咧嘴一笑,“我又没做亏心事,吓不死的。”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我原本是已经死了的。”程娇娘说道,看着他,“如果不是我好了的话,这世上,此时已经没有程娇娘。”
周六郎的笑顿时消散。
“旁人无视是为无义,但血亲人无视,便是助杀。”程娇娘接着说道,“真不知道作为我的仇人,你们哪来的这么多高兴和自得。”
当初程二老爷离任归乡,根本就是抛弃了这个傻儿在道观。
周老夫人死后,周老爷也装作忘了停了对道观的供应。
当初程家问她们主仆怎么回来的,半芹说是周老夫人留了一大笔钱,当时所有人都信了,但后来半芹又承认了根本没有这回事,不过是搪塞他人之言。
痴傻,孤女,弱仆,被弃,异地他乡,下场的确是只有死路一条……
周六郎神情难看,面色微白。
正如这女子所说,见到危难,路人旁人无视,因为没有血亲养护之责,并不能指责,但如果是亲人见危难而不顾,尤其是直系血亲,那就视为杀害了。
至少在这个女子心里,那就无疑是杀害。
他们是她的亲人,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也是她的仇人。
这个女人!
要说那向七不是她吓死的鬼都不信!
周六郎抬起头,看着程娇娘已经坐车走了。
“女人生气真可怕。”他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