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医经

作者:希行

    晋安郡王认识这个程氏,大家心里都知道。

    当初带着庆王离宫外出寻医,第一个寻的就是这个神医程娘子,当然结果也看到了,庆王依旧痴傻。

    据说这神医娘子用三个规矩拒诊了庆王。

    到底是因为规矩而不治还是不能治,得知这个事之后官员们也都私下里想过,越想越觉得这个是说不清的答案,如果说她是因为规矩不治,这可是皇子啊,治好了一辈子富贵无忧,什么规矩能抵过这个诱惑,如果说治不了…可信吗?

    到底如何,只怕只有这位娘子自己心里清楚了。

    但现在看来,晋安郡王必然是不信的,站出来呵斥这个程娘子,是因为想到了求诊被拒绝而产生的怨气吧。

    御史中丞自然也冲过去了。

    “无召而入!当知失仪之罪!”高凌波已经站在晋安郡王面前大声喊道,气的面色涨红。

    “君前何敢喧哗!?当治失仪之罪!”御史中丞则冲着高凌波大喊一声。

    高凌波面色更红,瞪眼看着李子文恨不得咬他一口。

    “尔等要如何?”李子文没看他而是看向身后喝道。

    身后试探着想要趁乱也进来看热闹的官员只得缩了回去,老老实实的在隔扇门外站好。

    李子文这才看向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君前失仪,臣请治大不敬之罪。”他肃容说道。

    皇帝坐在龙榻上神情看不出喜怒。

    晋安郡王似乎没看到殿中的其他人,只是看着已经起身要随内侍退出的程娇娘。

    “你不是讲规矩吗?你不是要守规矩吗?你如今为什么不守规矩?吾要治你的罪!”他喝道,伸手指着程娇娘。

    神情激动似乎不可抑制。

    “民女没有不守规矩。”程娇娘说道,屈身施礼。

    “你这是守规矩吗?守规矩你为什么煽动民众而不是敲登闻鼓?”晋安郡王冷笑道。

    “住口!”御史中丞喝道,“还不退下!”

    “吾..”晋安郡王依旧看着程娇娘,伸出的手紧紧的攥起来,“吾不甘心!”

    御史中丞还要说什么,皇帝开口了。

    “是啊,程氏。你这样怎么是守规矩?”他问道。

    “民女聚众安葬义兄们,就是为了引起民众注意,以求不平上达天听,而果然有位官员看到了民女的诉求。为民言事,乃是官员该做的,这不是依着规矩吗?”程娇娘说道。

    看,看,什么叫言伪而辩,今日可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

    高凌波冷笑。

    而晋安郡王则笑出声。

    “那你不平的规矩呢?每战必有伤亡,兵伤不可避免,那些战死的战伤的无数,怎么就你们偏偏不平不服?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去当兵?”他问道。

    “是啊。我们有钱可以在京中做个富贵翁,那又为什么非要去当兵?”程娇娘说道。

    皇帝皱眉。

    “这就是你的所求?”他开口问道,“有钱了所以还想要名?”

    皇帝主动开口了!

    不是方才为了给晋安郡王解围的开口,这是他自己要开口询问了。

    还是勾起了皇帝的好奇心,人有好奇才会去了解。这不是高凌波想要看到的,只有生厌才会远离,越远离才会越生厌。

    好容易用生厌压住了皇帝的心思,这个女子奸诈,多跟她说一句话就多被她蛊惑,都是这可恨的晋安郡王,给了这女人说话的机会!

    没错。晋安郡王根本就不是什么怨愤,而是跟陈绍一样的为人情!跟那些去御史台打探说好话的童内翰等人一样为了人情!为了讨好这个女人为用!

    又或者是陈绍和他提前串通好的?

    他们什么时候串通起来的?

    晋安郡王竟然敢勾结大臣!

    高凌波脑子一瞬间思绪乱纷纷,他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了,耳边那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是哥哥们的所求。”程娇娘说道,“求报国之名,为洗刷逃兵之辱。为死得其所之名。”

    “报国?不过是贪功图利罢了。”高凌波冷笑道。

    “贪功图利又如何?他们一则上了前线,二来奋勇杀敌不退不逃也为国捐躯而不惜,这种贪功图利朝廷不喜,难道是喜欢无欲无求的将兵吗?”程娇娘问道。

    就知道不能让这女人说话!高凌波心中暗恨。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怨愤的?”皇帝问道。

    “因为不公。”

    “到底何为不公?别人没死。你们战死了就是不公吗?”

    “不是。”

    “因为活下来的人得了功你们就要争功?”

    “不是。”

    “程氏,你可知道你这几个义兄抚恤比他人重?”

    “知道。”

    “那到底有什么不公?又要争什么功?”

    “因为无功还能争功,有功自然也能争功。”

    “功不功的,官府说了不算,你说了就该算吗?”

    “我不信官府。”

    “官府如何信你?”

    “官府朝廷不用信我,信该信的人。”

    “谁是该信的人?”

    “身在事中的人。”

    “谁是身在事中的人?你那个晕死侥幸逃得一命的义兄吗?”

    “是。”

    “他与你有亲,难以服众,你们亲亲相隐如何服众?”

    “那就找与我无亲的,西北身在事中余众甚多,总有朝廷能信的吧。”

    伴着这个女声的落地,殿内忽的安静下来。

    隔扇门那边的官员们也不由屏气。

    这小娘子胆子可大啊,跟皇帝应对没有丝毫的胆怯,而皇帝显然还被激怒,要不然也不会这样一句接一句的问下去。

    “这么说,西北也有美酒了?”皇帝说道。

    讥讽!

    “没有。”程娇娘的神情声音始终未变,“所以陛下能信吗?”

    要挟!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忽的笑了。

    隔扇门后的陈绍轻声叹口气,虽然他看不到,他也能感受到皇帝此时的愤怒。

    “朕能信。”皇帝说道,“不过。你信不信西北身在事中的人呢?”

    “民女自然信。”程娇娘说道,“如果西北核查兵众我义兄们抚恤得当死得其所并无不公,民女既然邀万民听我诉,必然还要万民听我告。”

    “怎么告?”皇帝淡淡问道。

    “民女自罚天雷灭。”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下,就连高凌波也难掩几分惊讶。

    天雷灭?被雷劈死?那倒真是自罚了,只有十恶不赦的人才会被雷劈,如果死在雷劈下,自然就不会再被民众信服。

    但是,引雷劈…..

    “谁知道什么时候有天雷,让雷来劈你,雷一日不来,或者来了劈不死你,倒是老天的过错与你无关了?”高凌波笑道。“程娘子这样说真是得道家真传啊,连自裁都这么高深莫测。”

    皇帝神情木然没有说话。

    “告大人知晓。”程娇娘说道,“民女略通天象,何时有雷如何引雷自有知晓和安排妥当。”

    高凌波再次笑了。

    还说不是故弄玄虚,起死回生也罢了。如今呼风唤雨都出来了。

    这女人疯了!

    不管最后西北那边核查什么结果,在皇帝面前如此嚣张,她都死定了。

    高凌波看着眼前的女子,自从殿外一撇之后,他第一次正视看她。

    小女子豆蔻年华,貌美如花,端庄站立。跟自己府中的女子们没什么两样。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小女子的双目上,这一双目初看妙丽,再看幽黯,三看深沉难测。

    这绝不是一个小娘子该有的眼。

    莫非真的是遇仙了……

    要不然哪来的这样的张狂这样的胆气?就靠陈绍给的底气吗?

    “准。”皇帝开口说道。

    金口玉言,落地成定。

    程娇娘俯身跪坐三叩九拜,一板一眼。连最挑剔的御史中丞都挑不出一丝错。

    一层层的宫殿慢慢的退在身后,内侍的视线几次回头落在程娇娘身上。

    真是奇了,这小娘子步伐稳重,进宫的时候没有变,出宫的时候也依旧如此。

    虽然殿中的事刚刚发生。但他们这些内侍已经知晓了。

    这娘子敢皇帝打赌,赌命。

    不过其实这也没什么,说难听点,天下万物的命都在天子掌控中,根本就没有可赌性。

    “小娘子,你哪里来的底气?”内侍忍不住开口低声问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微微一笑。

    哎呦,这小娘子还会笑呢。

    “因为我信公道。”她说道。

    “公道?”

    内侍低头应声是。

    公道,这天下他就是公道,没有别的公道。

    皇帝将手中的奏章扔在几案上。

    “晋安郡王呢?”他想到什么又忽的问道。

    一个内侍上前,欲言又止。

    “说。”皇帝没好气的说道。

    “郡王在….山上坐着呢。”内侍低头说道。

    自从庆王出了事,梅山已经成了宫里的忌讳,轻易不敢提起,因为庆王是为了折梅才出事的,大家连梅都不敢说了,各宫里也没人敢摆放梅花。

    皇帝沉默一刻摆摆手,内侍低头退了出去,宫殿里层层帷帐落下。

    “我一向知道这个小娘子胆子大,可是没想到她的胆子大到威逼皇帝的份上,这不是大,这是偏激。”陈绍说道,轻叹一口气,“毫无生路的偏激。”

    “其实这娘子一直以来不都是在和生路相斗吗?”陈老太爷说道,“引雷杀人,夺人生路,夺己生路,起死回生,夺人生路,夺己生路,太平居前光天化日,连杀五人….”

    他一面说一面转头看着身后的屏风。

    “逼死刘校理,说服张江州,射杀驿站黑心吏,散财拉垮父族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明明白白毫不掩藏这强硬狠辣非死即生的性格,也就是这两年她先是四处游历后又蛰伏不出,你就忘了吗?”

    陈绍苦笑一下。

    不是他忘了,是见了这娘子都会忘了,或者说不会相信。

    那么一个年轻的端庄文雅,几乎不说话,怎么看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闺阁女子的她,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是的,她不说话,只动手。

    蛰伏两年,一出门先是斩杀了大和尚,迈进京就掀起涛浪,看起来端庄守礼,说起来规矩万全,但她的规矩却是不管对手是谁,只要惹了她就不分猛兽还是弱虫,都要毫不犹豫的拍死打烂。

    狠,对人狠,对自己狠。

    “这一次她断自己的生路,也不知道要断了多少人的生路。”陈绍说道。

    陈老太爷沉默一刻,抬头看西北。

    “西北那边,你有多少把握?她可不在西北,跟京城不一样,她的手伸不到,势也亲自造不了,假与他人之手,到底变数多。”他说道。

    “我说实话没有多少把握,但我觉得她胜券在握。”陈绍笑了笑说道,“大概是因为她从来没让人失望过吧。”

    那么这一次呢?

    就在他们父子看向西北方向的时候,京中很多人也都抬起头看过去。

    这一次成败就在西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