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很快就到了,年节最后一次热闹也是最热闹的时候。
“妹妹说不去了?”
给孩子整理过衣衫的黄氏惊讶的问道。
面前的丫头点点头。
“半芹姐姐是这样说的。”她说道。
“怎么不去了?原本不是连位子都占好了吗?”范江林从内室走出来,问道。
丫头摇摇头。
“半芹姐姐叮嘱老爷你说晚上去玩的时候要看好了少爷。”她说道,“拐子多。”
范江林点点头,摆摆手,看着丫头退出去了。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黄氏说道,“我去看看吧。”
范江林点点头。
黄氏是进了家门后,程二夫人才知道的。
不过她也没什么生气的,门房护院都是程娇娘的人,把持着程家的大门,而内宅里又是一个丫头把持着,看住门握住财,那就是当家。
不过,这种状况很快就要变了。
程二夫人的视线落在面前的一个锦盒上,顿时心跳加速,她伸出双手,一遍一遍的抚摸过锦盒,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把打开了。
其内只有几张轻飘飘的纸,程二夫人伸手拿起来却似乎千斤重。
文书上盖着鲜红的印章,其上的名字从昨晚拿到之后就一直看一直看,看到现在都有些陌生了。
彭青娘。
彭青娘。
谁叫这个名字呢?这么好听的名字呢?
程二夫人忍不住笑起来。
“夫人,只是会不会惹怒大娘子啊?”一旁的仆妇忍不住说道。
程二夫人笑容微微一顿。
“当初,她可是为了嫁妆把大老爷都告了的。”仆妇低声说道。
也正是因为这告,把大老爷一家扯进泥坑,害的一家老小差点闷死。
“那不一样。”程二夫人说道,“那是因为大老爷要昧下她的嫁妆,我可不会那样。”
她说到看着手里的文书,抽出来一张,迟疑一下。又抽出来一张,再迟疑最终停下手。
“…到时候她出嫁,我可不会那么小气,这些足足的给她。保证让她风风光光的…”她说道,“在家呢吃的喝的用的,她要什么就给什么,我把她当菩萨供起来。”
可不是菩萨嘛,生钱散财的。
仆妇心内说道。
“我知道,她心里不会高兴。”程二夫人说道,“但是呢…”
她说这话视线落在文书上,伸手抚过,眼里带着几分迷醉。
财帛动人心啊。
她当初为什么上告程大老爷,还不是也为了钱。
她敢冒着被世人指责的风险告亲长。那自己为什么不敢冒着惹她不高兴而行事?
更何况,她告大老爷是因为那是其母的嫁妆,告的有理有据,而如今程二老爷要她的产业也是合情合理有律有法可依。
如果非要用大老爷的事做比的话,那么这一次。他们是程娇娘,而程娇娘则是大老爷。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母亲。”
门外传来程七娘的声音,打断了程二夫人和仆妇的说话。
程二夫人忙将文书放回锦盒,程七娘已经迈进门了。
“为什么不去看灯了?”她说道,“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程二夫人伸手招过她,来身边坐下。
“你不知道。这上元灯节很乱的,你父亲才听人说了,每年都有专偷小孩子的,咱们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就在家里赏灯。等明年再去街上。”她笑着说道。
程七娘一脸不高兴。
“你父亲又特意给你买了一盏灯,足足有房子这么高呢。”程二夫人说道。
程七娘顿时欢喜。
“真有房子这么高?”她问道。
程二夫人笑着点点头。
“你父亲什么时候骗过你?”她笑道。
程七娘这才高兴的笑了。
“更何况,你四哥二月就要考试了,还有你父亲初进京来,又有些官司。所以呢咱们要避讳一些…”程二夫人又含笑说道。
程七娘哦了声点点头。
而此时在程娇娘屋中坐着的黄氏听了程娇娘如此说,便也点点头。
“原来是为这个,四郎君的事要紧,老爷的事也是该避一避。”她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程娇娘施礼道谢。
“让哥哥嫂嫂担心了。”她说道。
黄氏忙笑着还礼,一面起身告辞而去。
上元灯节踏步而来,夜色蒙蒙的时候,街上已经人满为患了。
入目皆是灯笼,更有高大形状各异的灯山。
对着城门上的皇帝施礼,待皇帝落座,御街上的官员家眷们便也都各自入座,或者游玩赏灯。
“感觉今年有些不一样呢。”
坐在彩棚里的秦夫人慢慢说道,看着外边的灯山人海,一面回头问身边的仆妇。
“程娘子家真没来?”
“没有,程娘子家没来,周家也没来。”仆妇再次说道,一面扳着手指,“就连那个范军监也没来。”
“感觉少了好多人似的。”秦夫人笑道。
“可不是少了好多人嘛。”旁边的一个夫人恰好听到这句话笑道,也伸出手,“你家十三没来。”
秦夫人笑了。
“要考试了吗,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她笑道。
“别谦虚。”那夫人笑道,接着说道,“高家没来。”
秦夫人点点头。
因为罪外放的高凌波自然不会来。
“陈家没来。”那夫人说道。
因为灾情民乱越来越严重,陈相公无心喜乐。
“这么一说,怪不得今年跟往年不一样呢。”秦夫人笑道。
“可不是不一样。”那夫人说道,又看了看宫城门那边,“今年咱们还能多一个小皇子呢。”
秦夫人笑着也想宫城门上看去。
想必皇帝陛下一定很高兴吧,虽然去年有日月双蚀,又有雪灾民乱,但相比这些,他自己身体健康且还能得皇子。这就表示着皇帝福寿延年,对于皇帝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
“陛下,你看那边。”
宫城门上裹着艳丽斗篷的年轻妃子笑盈盈的说道。
“冷不冷?”皇帝则没顾上看风景。而是握着她的手低声问道。
“站在陛下这边,一点也不冷。”安妃笑道。
看着面前恩爱的二人,坐在后边的贵妃几乎握断了指甲。
皇后因为病体不来,以往可都是她陪在陛下身边。
不就是怀了一个龙胎吗?瞧这得意的,谁还没怀过!
不知道安妃又说了什么,前边的皇帝发出朗笑。
好事!这可真是好事!
但这可不是她的好事,什么时候立了太子才是她真正的好事!
“殿侍什么时候走?”贵妃低声问道。
“定了二十三。”身旁的侍女低声答道。
“走之前我得见见他。”贵妃低声说道。
侍女应声是。
“平王殿下来了。”
那边有人说道,伴着一阵骚动。
贵妃忙看过去,见身披锦袍头戴金冠的少年亲王大步而来,四周的人纷纷施礼。
“过个年。又变了个样。”贵妃笑道,看着儿子掩不住的欢喜。
五彩流离的灯下少年亲王对着皇帝施礼,皇帝含笑叫起,身旁的安妃避开了,父子二人站在一起说话。
还是这场面看着让人舒心。
贵妃含笑坐好。
与宫城门上热闹相比。宫内就显得有些冷清。
皇后的宫殿内传出轻咳声。
“娘娘的身子还是要注意的。”
看着被宫女喂了几口汤茶的皇后,晋安郡王说道。
皇后笑了笑。
“不如你也从那程娘子那里给本宫要些点心吃?”她笑道。
晋安郡王笑了。
“娘娘能开玩笑,孩儿就放心了。”他说道。
皇后笑了笑,由宫女扶着斜倚。
“你真打算外出?”她问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孩儿就是来辞别娘娘的,过了正月,孩儿就走了。”他说道。
皇后看着他一刻。
“怎么想开了?”她问道,“这是因为谁想开了?”
“为了娘娘和庆王。”晋安郡王说道。
皇后笑了。笑的引得又咳嗽起来。
“一会儿去太后宫里,她爱听你这些话。”她说道。
晋安郡王笑着应声是。
“不过有句话,孩儿只能和娘娘说。”他说道。
皇后嗯了声,一面由宫女喂茶。
“月蚀之前,日蚀之后,还有太白经天。”晋安郡王说道。
太白经天!
这一句话传入耳内。皇后愕然抬头看向晋安郡王,同时喉头一紧不由连声咳嗽起来。
旁边的宫女吓了一跳。
“来人,来人,快去取娘娘的药来。”她立刻对外喊道。
门外侍立的内侍宫女顿时惶惶而去。
宫女这才低头退开几步。
皇后的咳嗽声渐渐停了。
“玮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沉声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
“天象之事。儿臣不敢欺天,也不敢妄言。”他说道。
皇后神情变幻。
“那这件事怎么没人知道?”她问道。
“看到的人不多。”晋安郡王说道,“时候短,看到的人自己也不太确信。”
皇后坐直身子。
“是那程娘子?”她问道。
“不,司天台。”晋安郡王摇头,不容置疑的说道,“是司天台。”
他重复两边,皇后愣了下,不由笑了笑。
室内沉默一刻。
“好,本宫知道了,你且放心的去吧。”皇后说道。
晋安郡王叩头应声是。
“多谢娘娘,让娘娘费心了。”他起身又停下脚低声说道。
门外脚步声响,伴着宫女内侍的声音。
“药,来了,药来了。”
晋安郡王低头离开了。
皇后由近前的宫女扶起,一面看着门外涌进来的人,一面若有若无的笑了笑。
“费心?”她慢慢自言自语,“也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自己,不用谢。”
二更天的时候,程家的宴席散了,家里上上下下都来院子里赏灯。
虽然院子里摆着两座灯山,但大家还是忍不住向往外边。
门房的小厮沾了光,借着守门查看可以偷机会看一眼外边街上的热闹。
“观灯要办三四日呢,这几日人多,等最后一日人少了,父亲应该会让咱们去看的。”程四娘安慰程七娘说道。
程七娘闻言稍微好点,转头看厅内。
“我去和父亲说。”她说道,转身就要去,却被程四娘一把拉住。
“父亲母亲和…姐姐正说话呢。”她说道。
说起这个程七娘就有些不乐意,说什么话,要把她们都赶出来。
而此时厅堂里听到程大老爷说的话,半芹和婢女勃然变色。
“老爷,你说什么?”她们又惊又怒的看着程二老爷。
“我们说话,哪里轮到你们两个婢子插嘴!”程二老爷竖眉喝道。
婢女亦是眉头一竖,就要抬脚上前,却被坐着的程娇娘伸手拦住。
她看向程二老爷,微微一笑,在里外交映的灯光下笑容绚烂。
“父亲说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