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岩圩这样的地方,完全不能叫做什么集镇了。那地方在一处山嘴子上,山嘴下还有一条小溪,四面都是高山环抱,云雾飘飘的感觉。

    圩子占地约有千平米的样子,周围有四通八达的小路,就是驴马道,通向了四面的深山之中。圩子的正中间有一棵百年老松,枝干盘虬,仿佛历尽岁月沧桑,都已有小部分枝叶枯掉了。

    就在这老松脚下,有四座低矮的土墙房子,都不大,上面盖着发黑的毛毡子,都是在这里做生意的汉人的落脚点和商店。四座房子显然各有分类,都在破木门上写着自己的经营项目。其中一家是生活用品,一家是农药、肥料,一家收药材,还有一家挂的牌子便是收购山珍野味,死活都要。

    此时,还有些骑着矮种马或者花斑灰驴的怒苗人,来到圩子里。他们有的是打猎户,驮着一些金丝猴、花锦雉、松鼠或者狐狼野兔之类,还有的居然有蛇装在麻袋里,或者背着尖屁股篓子,里面装着药草,干的湿的都有,全拿到那两家收购店里卖。另一些怒苗人则是到另两家商店里,买打火机、盐巴、锄头、镰刀、农药等用品。

    这所有的怒苗人,都穿的黑色或者蓝色的土布衣裤,斜襟布扣式的,上面绣着银线花纹,头上缠着与衣物颜色一致的头巾,男女都一样,一看就让人感觉到了完全的怒苗民族风情。女性的怒苗人,还会戴上银色的耳环,头巾上的银色挂饰如珠帘一样,挺漂亮的。

    也许是因为山里近乎原始的生活,使得这些怒苗男女个个显得手粗脚大,身体很壮实的样子,皮肤倒是有白晰的,有黝黑的。他们无论男女,腰上都带着短匕首,看上去显得民风彪悍了。但他们有一个普遍的特征,脸形差不多都是圆润的国字形,眉毛修长浓黑,眼眸子大而发亮,显得个个精气神十足,完全看不出艰苦生活的状态。

    只不过,怒苗人三个两个一路说说笑笑,讲着刘常宏听不懂的怒苗语,显得很开心,但是和汉人接触之时,便是个个脸色平静下来,没有友好的笑容,甚至是有些冷漠的样子。

    刘常宏和李冰岩在离着老松树还有三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两人从摩托车上下来,倒也是引起了汉人商店经营者以及怒苗人的注意,很多人都有些异样的目光投来。没有办法,来这里的旅游探险者还是有的,但是没有见过像刘常宏和李冰岩这么郎才女貌的,两人太般配了。

    汉人倒是多注意了刘常宏和李冰岩,而怒苗人则是一见之下,视线就收回去了。看起来,怒苗人对汉人无什么好感的,也真的是不愿与汉人多交往。特别是那些卖野味或者药材的怒苗人,把东西给汉人贩子,话也没有,汉人贩子给钱了,他们拿着就走,或者是去商店买日用品,但也是很少和店主说话,拿东西,付钱,走人。

    看到这样的情景,刘常宏不禁心里头都有些发苦。如此的一个深山民族,要让他们走向精神文明,恐怕是要付出很大心血的。还好,也许阿奴代会是一个很不错的契机。

    李冰岩则是一下车来,便拿出自己的进口相机,对着周围的风物以及圩子里的人们拍起照来。她也不禁赞那些怒苗人的服饰挺质朴,粗犷中也有艺术的细节美。她在拍,刘常宏便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喝起了水,也四处看着这里的风物。

    李冰岩拍完之后,刘常宏递她一瓶水,她笑着喝了两口,把水一收,又搬出袖珍式的进口摄像机,记录着眼前的怒苗人的买卖行为,记录下每一个身影每一张脸,同时兼顾着四周的环境拍摄,而且还对着刘常宏拍了起来。

    刘常宏见状笑了笑,说道:“美女,拍我干什么?你拍这里别的环境或者人物就可以了。”

    “得!大英雄,你不知道我此行的任务吗?”李冰岩双眼俏皮地眨了眨,一边拍一边回道,“大英雄,身板不错啊,来来来,站起来,听李导的,你做一个向着对面青山丛林凝目远望的样子,眼神里要有忧思的神色。”

    刘常宏听得呵呵一笑,摇了摇头,回道:“还是算了吧李大导演?你这也做得太假了。革命不是做假,来不得半点虚伪。我的人生不是导演给导出来的,应该脚踏实地走出来,不是吗?”

    “哎呀,刘大英雄讲话理太偏,雷锋也要包装的。来嘛来嘛,配合我的工作啊!要不然,我马上走路回去,不理你了。”李冰岩脸色一沉,却是一副撒娇的口吻。

    “唉,好吧好吧,美女记者你别发娇,让人受不了。”刘常宏听得心里痒痒的,一直都觉得李冰岩长得美,有记者的职业素养,但也有小女儿的活泼情态,他便有些拗不过了。

    话音落,刘常宏站起来,拿起手里的矿泉水瓶子,站在路边,望着对面的的青山丛林,看着林子里隐隐而现出来的怒苗吊脚木楼,把样子做足了。

    还真别说,刘常宏高大的身影往那里一站,脸上的表情还真是凝视远方,目露思索之色,非常标准的人民公仆思考民生之状,很正能量。而他的心里,看着那些散落在林子里或者高崖下或者云雾中的怒苗人家,看着他们已收割过的梯田,真是心中深感责任之大。

    这里太贫穷落后了,一寨皆有祭师掌管,也分管着在大寨子外的散落人家,同时还传播自己的怒苗文化,祭师无疑也就是原始巫者一类的人物,那怒苗人的骨子里精神文明素质并不是很高,发展和建设难度都有的,还不知道阿奴代到底会带来什么呢!

    李冰岩倒不知刘常宏心中所思,只是感觉镜头里的刘常宏太有上镜感了,不竟将他前后拍着,微笑道:“呵呵,我们的大英雄这戏风好纯好正,是本色表演呢,还是演技炉火纯青呢?”

    刘常宏看着拍自己的李冰岩,那小捉弄的俏皮表情,实在是心中荡了荡,但很快就收心了,幽默地回道:“谢谢美女夸奖,你就当是本色演出吧!不过,我要是不做官,去参加中戏考试怎么样?”

    “耶耶耶?不行不行,中戏不收你的。”李冰岩调皮地撇了一下嘴,收起了摄像机,摇头道。

    “为什么?”

    “第一,你演技已经很到位了,中戏老师们都教不了你;第二,你不用成为娱乐烂圈的明星,那样太损你人格了,你要做政治明星,做官场正能量才行;第三,越会演戏,越会混官场,你已经可以了。”

    听着李冰岩半捉弄的幽默话语,刘常宏微微一笑,回道:“当官不是演戏,演得一时好,不一定能演一世好。不过,娱乐圈子是烂的,这个我倒承认。”

    “是啊!你看像黄海波那样的银幕家庭好男人,不都那啥了吗?还一睡就是俩,听说还有一变性人呢!唉,多好的男人,竟然就……”

    刘常宏一听,淡淡一笑,回道:“在那个烂圈里来说,海波他那么大一明星,没有潜那些想上位的女演员,没有潜痴迷女粉丝,纯花钱找欲望奔泄对象,都算是高尚的了。再说了,他又没结婚,又绝对是纯爷们儿,能不要那方面的要求吗?我还是挺理解他的,真不至于进去挽留十五天,然后再收容教育半年。”

    “哟哟哟,刘大英雄,你这是为嫖娼者开脱吗?你好像……也是没结婚的啊!难不成……”李冰岩的话语来得很脆,眼里鬼鬼的光芒在颤动。

    “呵呵呵……李冰岩,你可不能那么说。我刘常宏不是那样的人,这两年累死累活的,哪有心情想那些呢?不过,我倒是觉得海波的事情值得我们深思。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力挺他,瞬间成了他的铁杆粉,归根结底有一个原因……”

    刘常宏话没有说完,李冰岩都忍不住截断道:“什么原因?”

    刘常宏神色一正,凝望着远方,慢慢道:“这个时代太浮躁,很多人没有生活、工作、医疗、养老、心理精神等方面的安全感,像海波这样的明星,身在那样金钱狂炸、作风糜烂的圈子,其实内心精神的安全感也很少。所以,归根结底是我们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力度不够。”

    李冰岩听得有些默然,看着刘常宏那神思正正的面容,心里有种莫名的触动。这个外表英俊的年轻人,一脸的冷峻,双眼里透着忧思,实在给人一种成熟大气、忧国忧民之感。在她眼中的刘常宏,真的是与他所有的同龄人甚至比他年纪大好些的人相比,他已然是人生境界中的傲佼者了。

    李冰岩也不禁点头,应和着刘常宏:“是啊,物质化的欲望刺激了很多人盲目追求金钱、名利,也造就了在繁华的表象下面,还有很多人承受着各种压力,过着压抑的生活,精神世界更是在时代的浮躁之下处于亚健康状态,有的甚至扭曲变态,把精神空虚与紧张释放到情色、暴力等方面。那些追求刺激的男人,我见过得也不少,包养情妇,泡女下属,几个女人陪着睡,去泰国嫖人妖,还真有。这确实说明我们的文明建设出现了问题,刘常宏,你现在是这方面的工作,一定能做得更好的。”

    刘常宏看着李冰岩,心里头闪过一抹惊异,别看这女记者才24岁,但见地也是很了不得,与自己有一种心灵共鸣似的。在这个浮华的时代里,如同她这样的美女,谁还来辛苦跑新闻工作啊?早都成了高枝凤凰,金屋贵养了!

    而李冰岩的目光里,竟然饱含着对刘常宏的期待之光,更让刘常宏心头热了热。他微微一笑,笑得很诚恳,点头道:“这些是我本份的工作,理当做好。但前提是,我们得找到阿奴代,了解他和我父亲之间的交集,兴许能对我的工作有更好的帮助。美女,一切拍完了吗?我们要再次出发了。”

    “嗯,拍得差不多了,走吧!”李冰岩点点头,提着摄像机朝着越野摩托车走去。

    不多时,刘常宏载着李冰岩再一次上路,朝着花岩寨骑去。因为有董清提供的地图,路线上倒是不成问题的。从圩子里通向花岩寨的山路马道,相对来说要宽敞一些,显然是因为花岩寨是一个怒苗人的大型聚居点,来这里赶圩子的人也多得多。

    虽然道路有些宽,但也顶多是两马并行的样子,而且路上不时有碎石和泥坑,让刘常宏骑行更费力,行进速度还是慢了很多。虽然组装的越野摩托车减震性能好,但两人还是有些抖,李冰岩有时候会抖得快跳起来了,曼妙的后背不时撞在刘常宏胸膛上,真是暧昧无比。

    好在刘常宏专心骑车,不胡思邪想的。李冰岩因为路况太差,已然没法拍一路上的照片了。而这一路上,山越来越高,路越来越不好走,上坡下坎,转弯绕林,沿途一片莽荒态,让人仿佛回到了远古丛林时代。

    那怒苗采药人的山歌声在云雾中传来,依旧让这深山风光显得原始不已。遇上路况好一点,李冰岩会给刘常宏翻译一下怒苗山歌,听得起很不错。同时她也教刘常宏一些怒苗语,他也学得快,记得牢。

    不时地,在路上会遇到骑马或者骑驴的怒苗人,都是穿着民族服饰。他们看到刘常宏骑着车,前面如同是抱着的一个美女,只是惊一下,然后目光冷漠起来,仿佛与他们有着永不消解的仇似的。

    往往像这种情况,刘常宏便是停下车来,尽量靠近路边,给怒苗人的马或者驴让道,还对着他们微笑。可怒苗人对汉人真是不领情,个个都是冷亮亮的大眼睛默视着他,骑着马、驴匆匆而过。这些人有的是去赶圩子,有的是去采药或者打猎的。

    李冰岩刚开始的时候还尝试着用自己学过的怒苗语和怒苗人打招呼,那些人都是听得一愣,然后也不回应这美女。只不过有些打猎的怒苗汉子,还是多看了这美女两眼,爱美之心嘛!

    有时候遇上一拨怒苗人聚在路上聊天抽土烟,他们根本就不让道,让刘常宏和李冰岩只好等着他们散去,因为李冰岩用怒苗语求让道,对方也都不回应,仍然抽烟、聊天,聊的还都是些家常,倒是没有聊这对汉人男女。

    这样的状态,让刘常宏和李冰岩只能四目相交,有些无奈了。两人还交谈着这样的情况,只是感觉到怒苗人对汉人不能说是不友情,但至少是无法亲近的。他们也统一了意见,只有找到阿奴代,才能了解一切了吧?

    路况不好,不时还要给怒苗人让道,所以差不多二十公里的路,刘常宏骑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了花岩寨子。山深了,天气也很冷,李冰岩都取了一件红色的羽绒衣穿上了。两人看着一条小溪对面的寨子,莫明地就有一种震撼,实在难以置信——在这茫茫大山之中,原始森林覆盖的地方,竟然有这么一座大寨子。

    只见一座高不过七八十米的山岗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怒苗人的吊脚楼,绕山而修建,一层又一层的。房屋木头老得发黑,瓦片在阳光下黑得发亮。所有的房子连成一片,仿佛是一座黑铁打造的寨子。

    在那山岗的脚下,小溪边的林子里面,便是绕山而修建起来的高大围墙。围墙高约十米,全是由一块块大石头堆叠起来,石头之间没有任何的粘合物。有的石头之间长出的藤条,爬满了围墙,但已是黄叶飘飞;有的石头上长满了青苔,还有长满了白色的石花。

    整体看上去,那高大的围墙实在是有些壮观,上方还有骑着彪壮矮种马、拿着长矛的怒苗汉子,身披着桐油亮的藤条甲衣,腰挂土制弓箭,在墙顶上游走,像是警戒成员。寨子东边的进口,便是东寨门,门两边都是骑着矮种马的持矛佩刀的甲衣汉子,马静立,人静坐,颇俱气势。

    如此的围墙,黑铁一样的寨子建筑,实在是像一座牢不可破的军事要塞。在那山岗的顶端,便是一座高大恢宏的木楼,在云雾中隐隐而现,貌似是有三层,看样子是花岩寨的寨主——祭师所住的地方,居高临下,辽望四方,如同兵家主将之营帐。

    在那东寨门的外面,是一片石头的广场,占地约有五千平的样子。此时有些孩子在广场上玩耍打闹,也有怒苗族的成人从广场上走过。广场靠刘常宏和李冰岩的方向,临近小溪,一座十米长的石头拱桥架在上面。

    寨子周围的山上,大片林子没有了,全部开垦成了梯田。田里收过的玉米以及稻子,禾杆都在地里,没有割掉,在这已然如冬的气候下,大片大片地倒伏在地。有些田里,还有水牛在吃着禾杆子,显得很悠然,放牛的怒苗孩子骑在牛背上,吹着树皮做的哨子,声音清越悠扬,颇具山野风情。

    深山之地,气候已冷,高墙巨寨,实在是让刘常宏和李冰岩感慨万千,两人离着石桥还有五十米的样子,在半山之上呢,看着眼前的花岩寨,无不摇头感叹。特别是那些守卫的怒苗汉子,让人仿佛猛然间就回到了古往的历史战火岁月。

    那时,已有两名到这里来的外地中年男性游客,就在这边的山腰上,越野摩托停着,拿着相机对着寨子拍个不停。

    李冰岩也是马上跳下车来,打开摄像机,一阵兴奋地拍摄,显得激动不已。

    刘常宏则是坐在摩托车上,凝望着眼前的大寨子,脑子里已然是思索开来——就这样的寨子,看那些房子木头的颜色,已然是经历了太多年的风雨而不倒,依然能住人,建筑的艺术成就还挺高的,没有一丝现代文明的痕迹,这都是珍贵的物质文件遗产,申世界物质文化遗产都绝对没有问题了。要是路能修通,发展出旅游经济来,恐怕是产生的效益将会极为巨大,更何况这长隆有三十二寨呢?要是每一寨都能修通高等级的旅游公路,寨寨相连,连成一片的气势,将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壮观呢?

    当然,刘常宏回想前来这里的七十来公里路,看山势地形,想修出路来,恐怕也是极难的。是的,要发展这一片的经济,确实难度大,但他却是有信心。因为昨天晚上都给李冰岩讲过自己的思路了,那时他就说,与汉人素不往来的怒苗人,他们寨子没有受到战火洗礼和现代文明的染化,必是珍贵的旅游资源,开发出来便有无限量的前景。而他描述三十二寨连通路的情景,真是让李冰岩惊呆了,也是敬服了。

    等到李冰岩兴奋地完成外部正面拍摄工作后,刘常宏便驮着她,向花岩寨进发了。毫无疑问,李冰岩想进寨继续拍摄,顺便陪刘常宏找阿奴代。可两名游客连叫他们别去别去,但两人还是去了。

    于是,就在刘常宏的摩托车过了溪上石桥时,那寨墙顶端七名骑马汉子齐聚,寨门两名骑马汉子也转了马头,朝着他们。寨墙顶上中间的汉子已然和所有成员一起开弓搭箭,用生硬的发音吼道:“汉人,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