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绝谷倒不是很深,四面峭壁不过七八十米高,但是很陡很直,根本是攀爬上不去的那种。谷底是一条小溪,溪边有厚厚的泥沙,长年累月堆积的山顶落叶,所以刘震山和阿奴代摔下去后,倒没有重伤死亡。
只不过,刘震山断了左腿,阿奴代折了右臂。阿奴代的运气似乎更不好一些,他砸进了溪边的蛇窝子里,十二条黑底白纹的眼镜蛇被他惊动了,然后便是疯狂的报复。
那十二条眼镜蛇根根长近两米,粗过儿臂,几乎不到十秒钟,便将阿奴代全身都缠了个结结实实,疯狂的毒液刺射入他的体内。就那时,刘震山拖着断腿,忍着剧痛,爬过去,提着破刀一阵狂砍,十二条眼镜蛇被全数斩杀。
蛇虽然是全死了,但阿奴代已是中了不少的蛇毒,当场都要昏厥了。刘震山抛开了一切仇恨,完全没有把阿奴代当对手,其实只是想完成任务而已,军人的天性又得到了体现。因为,他本来在与阿奴代的拼杀中口腔都受伤了,却还是将阿奴代身上每一处蛇咬之伤口里的毒血狠狠地往外吸着,不停地吸,不停地吐。
那时的阿奴代心里头还是特别感动,但却是坚持不到二十秒钟就昏厥过去了。后面的事情,他虽然没有看见,却是能想象,因为刘震山一定在疯狂地为他吸毒。
不知过了多久,阿奴代醒了过来,一身无力、浮肿,肚中饥饿无比。可他却看到了刘震山就躺在自己的身边,面色发青,双唇肿得如香肠,但呼吸尚存。他本想杀了刘震山,但却念及刘震山救了他一命,所以也是恩义分明的,并没有行动。
那时的阿奴代虽然痛恨汉人,但却不那么恨刘震山,因为他是性情中人。而且和刘震山的特种小组进行追逐战的时候,他也知道刘震山六人是国内最顶尖的特种兵,已三死两痴呆,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自己的族民也死了不少,也算是扯平了。当然,他不是傻子,他怕的是这六人没有一个走出原始森林,会引来汉人军方的报复。
阿奴代撑着虚弱的身体,在谷底用破刀削了木条,然后将自己断掉的右臂复接起来,接着又给刘震山续接好的左腿。接着,他将刘震山拖到了小溪边的高地岩洞里,然后找了干毛草、干的枯枝。他用左手用刀,狠狠地在枯木上磨动,最后引燃了干毛草,架起枯枝,生起了火堆。
那个火堆一直在燃烧,直到阿奴代和刘震山离开了那处绝谷。当时,阿奴代把那些被刘震山斩断的眼镜蛇剖掉,架来烤着吃。
刘震山在深度昏迷之中,一直不醒人事。阿奴代在谷底的林子和溪边采来各种香甜的野浆果,挤出汁来,用一种通管枝的野芦含在嘴里,自己吸一嘴野果汁,然后将野芦杆另一头捅在刘震山的食管上,将浆汁通过野芦管子送入刘震山的食道,以此来维持着他的生命。
等到阿奴代右臂和刘震山的左腿好完全了,但刘震山依然没有醒来,但呼吸还有,只是身上皮肤还发青乌,显然是蛇毒中得还严重。阿奴代在小溪里打鱼,将之烤熟,嚼烂,和着野果浆,用同样的方法喂着刘震山,继续延续着他的生命。
当然,那时候的阿奴代都明白,也许一辈子都出不去那绝谷了,只能困死。他也希望刘震山能醒过来,两个人还能说说话,打打架。也没有办法,那绝谷实在是有些绝。
四面山体陡峭无比,没法攀爬,这就不说了。虽然有溪流的地方,就一定能走出去,这是一个野外生存的基本常识,但那绝谷里的小溪,真是让阿奴代绝望。
具体来说,那谷是长条形,长约有四公里,宽不过二百米,大体呈东西向。谷底小溪两边倒是植被繁盛,野果、野兔、老鼠、蛇类都不算少,溪里还有鱼虾和蟹类,食物倒也充沛。然而……
小溪的上游在谷东头,是从山脚下的岩缝里流出来的山泉。溪水弯曲下西边的下游流去,流出一公里的样子,汇成了大水潭,里面鱼虾蟹都不少,个头还挺大,但溪水不算深,最深处不超过五米。
水潭里的溪水满了,继续向下游流去,如此产生了另三个比较大的水潭,里面同样鱼虾蟹类丰富。但让人郁闷而绝望的是,在那溪流出口的地方,只有一米见方的山脚岩孔,水就满孔流了出去。
阿奴代在刘震山未醒的时候,曾经尝试过闭气爬行通过那溪流出口岩孔。但是他失败了,爬了不到二十米,岩孔变小了,里面无法换气,他差点都闷死在里面,赶紧退了出来。
而那处绝谷处于原始森林中央地带,到处猛兽横行,瘴气不少,根本就没有怒苗族人敢前来搜救阿奴代。因为阿奴代说的是不杀了刘震山,他绝不回来。如果两年他未归,就重新选怒苗首领。
实际上那时候的阿奴代,都还不知道刘震山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的代号为老B,而另外的老A、老E、老F都已经挂了,包括身为队长的老A,而老C和老D已经痴呆,在黄金寨里养着。所以,当刘常宏说起自己的父亲刘震山的时候,花岩寨的守寨汉子们以及桐木寨的药师阿奴依都没有什么反应。
找不到出路的阿奴代,只能回到和刘震山栖居的山洞里,继续着自己一个人孤独的生活,照顾着昏迷中的刘震山,包括给他洗澡、喂食。
渐渐地,阿奴代也淡化了很多的仇恨,把刘震山当然的谷底的伙伴,哪怕他不醒来,但有呼吸有体温,也让他感觉到不那么孤独。
绝谷里的生活虽然枯燥,但食物充沛,倒让阿奴代没有性命之忧。甚至,他还采了些野果,酿出了酒来,喝起来味道也不错。而且,他发现在眼镜蛇爱缠绕的野树上结的果子拿来酿出来的酒,味道更醇更美,还将之取名为“眼镜蛇王酒”。
也不得不说,在阿奴代的照顾下,刘震山的身体恢复得不错,连身上都长肉了。阿奴代有酒的时候,自己喝的时候,也给刘震山喝一点,当然是他用野芦管喂他,也算是有个酒伴了。
有了眼镜蛇王酒之后,阿奴代别的酒都不酿了,就酿这一种。可他惊喜地发现,自从刘震山喝这种酒之后,身体的青乌就开始慢慢消退了。
那时的阿奴代真是欣喜若狂了,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也许眼镜蛇缠绕的野树上的果子,可能有着解蛇毒的功用。有了这个发现之后,他真是期待刘震山能早日毒消,早点醒过来。
终于,在饮用眼镜蛇王酒两个月后,刘震山醒来了。那时候,阿奴代看着刘震山睁开眼时,第一句是:“混蛋老B,你为什么要救我?”
刘震山回应的是:“因为我是人民子弟兵。”
“混蛋,你杀了我很多人民!”
“你也杀了我三名铁杆兄弟!我那两名被蛇咬的兄弟呢?”
“我不知道那个老C和老D现在怎么样,但我的族人不会杀俘虏的。混蛋,我们还打吗?”
“不打了,我要做真正的人民子弟兵!”
“混蛋,那我们是朋友加兄弟了吗?”
“必须是!”
这样的对话内容,已七十岁的阿奴代还一字一句都记得,不能不让人有些感慨。
那时,刘震山和阿奴代想起先前的种种,看着身在的绝谷,感慨万千,心中再也没有了仇恨的概念。他们想想彼此为对方的付出,已然结成了好友兄弟。这相互换命的交情,确实比山高海深,仇人变了亲人。
接下来的日子,刘震山和阿奴代在绝谷里相依而活,一起捉鱼摸虾,采果酿酒,月下对饮,无所不谈,有时候还比划两下,打架打着玩儿,互不分胜负,结下的情谊更厚了。当然,两人还是思忖着如何脱困出谷,阿奴代思念自己的族民和32房妻子;刘震山也想着回部队复命,更想着那时候在隆安痴守他的恋人——刘常宏的母亲常青梅,她每周都会给刘震书信,而那时很久不会收到他的回信,不知道她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那般过了两个月的绝谷生涯,突然因为刘震山的笨办法而找到了结束的时候。因为刘震山向阿奴代提议,两人还是到溪流的出口处,岩孔下方的溪流底下应该是泥沙,可以挖掘出来,让水道变大,然后两人可以脱困的。
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按刘震山所说的那样做,阿奴代真的和他挖了起来。他们用木铲子,用手,日夜刨挖着溪流水底的泥沙。果然,那些泥沙刨出来后,水道变得很宽,轻轻松松在弓着腰前进,两人更是兴奋无比。
如此挖掘行动,每一天都在持续着。因为流水灌来,填漫水道,所以刘震山和阿奴代每天都是泡在水里挖掘,皮肤都要泡发了的感觉。挖出来的泥沙,全部用藤条篓子装起来往外运。
因为绝壁所在的山体不知道有多厚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挖通,但刘震山和阿奴代根本没有放弃。刘震山是特种军人出身,意志力极为坚强;阿奴代算是怒苗人杰出的勇士领袖,意志力也可见一般。但刘震山似乎每天更拼命一些,拼得阿奴代心头不能不服。
特别是挖到冬天了,溪水冷刺骨啊!两人在出口处烧起火堆,冷透了就烤烤,然后继续挖掘。直到天空白雪皑皑,再也下不了水,两人才停了下来。
第二年春天一到,气候刚刚转暖了一点点,下水不再是冷得身体麻木,刘震山和阿奴代再一次下水,进行挖掘。挖了一个多月后,前方忽然开朗。
虽然还在山脚底下的水流道线上,没有看到溪流出口,但山体里的水道中空很大,刘震山和阿奴代完全能轻松通过了。两人欣喜若狂,倒在泥水里,疯狂地大吼大叫,最后居然是打了一架才算完。
终于可以出去了,刘震山和阿奴代百感交集,回谷里,美美地吃了一顿,喝了一回酒,喝了个大醉,趴在山里睡了过去。当二人醒来之后,在栖身的洞壁上用破刀记下三个字:金兰谷,因为他们是义结金兰的好兄弟。
随后,两人带上干粮,沿着挖掘出来的水道向外面行去。以两人的身体素质,居然是行了足足两天,两人才从越来越大的溪流口子里出来了。
出来之时,刘震山和阿奴代已然如同原始人类一样,须发长长,衣不蔽体,但却是看着天空的暖阳,闻着山谷里的花香,欣喜而泪。在他们的眼前还是一片山谷,溪水和两边山上下来的流瀑组成了更大的水流,向着前方高山脚下涌去,又通过山下的水道口流走。虽然流水漫口,但他们已不用从口子里出去了,而是爬山出谷。
等到刘震山和阿奴代爬上了背后高达三千米海拔的高山时,放眼四望,真是四周云雾重重,身在原始森林最深处了。而两人掉下去的“金兰谷”,已然很远很远了,是四周群山围拥出来的一鸟窝之形。
刘震山也不禁感慨地说,金窝银窝,不如咱兄弟两人一鸟窝。说完他便和阿奴代哈哈大笑起来,但却已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了。只要出谷了,对于刘震山这样的特种高手来说,对于阿奴代这种生长于斯的怒苗人来说,回家倒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了,哪怕是艰辛一点,但也总是能回的。
阿奴代邀请刘震山去金山寨作客,刘震山还是因为杀了不少的怒苗高手,心有愧疚,说无颜去见。阿奴代便也不勉强,只是说欢迎刘震山能再次到长隆,不厮杀了,只喝酒聊天。当时刘震山笑了笑,没有作答,便要与阿奴代分别了。
阿奴代还问刘震山,要不要长寿秘方了,他可以送给他,但他只能自己用。可刘震山摇了摇头,拒绝了阿奴代的好意,说他已经想通了一些事情了,长寿秘方并不重要,他只想回去复命,然后退役。
见刘震山不要秘方,阿奴代也不勉强。于是,两人就在原始森林深处分别。阿奴代往西,刘震山往东,各自离去。临走得远了,阿奴代还是对着刘震山消失的方向大吼:“震山兄弟,老B混蛋,再见!”
刘震山没有回音,真的没有,阿奴代也不知道为什么。但阿奴代在两个月之后回到了黄金寨,才发现刘震山的两名痴呆战友——老C和老D,在寨子里被怒苗子民天天当狗逗。
阿奴代有些生气,那时他已知道老C叫做王安顺,老D叫做李晓勇,便将二人安置在自己的首领楼里,给他们养老。族民们不解,但首领是怒苗人的绝对权威,凌驾于四大姓氏族长之上,凌驾于另31寨的寨主之上。当然,阿奴代本身也是黄金寨的寨主,祭师,以及阿奴姓氏的族长。
那以后,阿奴代没有说起老B的事情,也没有说起他叫做刘震山,更没有说起金兰谷的事情。他只是说老B掉进绝谷里了,再也出不来了。他不说,多少还有点面子尊严的原因——不想让族民们知道英武的首领战不过汉人老B,这倒是情理之中的。刘常宏也是非常理解的,也明白了为何阿奴代要单独和自己聊天,而让李冰岩去睡,让阿奴山、阿奴崖去警戒,大体也就是因为面子吧!
当阿奴代讲完这一切的时候,刘常宏已然是听得呆了,心中也是感慨无比。而阿奴代往面前的火堆里添了几根枯枝,一脸严肃地看着刘常宏,有些埋怨道:“常宏,你那个混蛋老爸也真是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来看看老子。老子要不是祖先有命,不让怒苗人出百万大山一步,老子就出去找他了,要是找到他,得狠狠揍他一顿再说。那时候老子想把王安顺和李晓勇给他送回去,也是没有办法。娘的,他现在居然蒙冤进去了,老子还真想去劫狱了。”
听着七十岁的怒苗首领这样的话,刘常宏自是一番感动在心头,有些激动道:“常宏替家父谢谢阿奴伯的好意了。我家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解决吧!父亲知道我现在来长隆了,一直很支持我在这里干过一番事业。他让我来找你老人家,是信任你的,知道你一定会帮助我。”
“唉,也罢!震山兄弟为人耿直,没有花花肠子,在汉人的官场上被陷害,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且不能救他,唯有靠你去救父了。”阿奴代听得轻轻地叹了口气,点头道,“常宏,你是我兄弟之子,阿奴伯岂有不帮之理?我就是心头想不通的是,你爸那个混蛋,这么些年了,在隆安做了那么久的官,竟然是不来看老子,想想就让人生气!”
阿奴代前面的话,听得刘常宏心中狂喜不已,但他后面的话,倒是让刘常宏想起了什么,说道:“阿奴伯,请不要怪责家父多年不来探望老友了。我想家父是确实来不了,而且来了,恐怕也不是你这精壮汉子的对手了。”
“哦?那他是怎么回事?身体变差了?老子当时给他长寿秘方,他居然不要,真是傻到家了,唉!”阿奴代听得脸上严肃,但双眼里却透着关切。
刘常宏点了点头,说道:“听阿奴伯讲的话来看,我也是现在才明白了。应该是家父与阿奴伯在金兰谷里挖掘水道的时候,溪水在冬天太冷,给家父造出了后遗症。他有严重的风湿关节炎,一旦天变潮湿或者转凉,双腿膝盖就疼痛难忍,有时候还要红肿得高高的,一痛起来连路都不能走,只能躺在床上咬牙撑着。长隆这边的气温常年比隆安低了不下五度,所以,家父真是要来,也是有心无力。再则来说,家父心性仁慈厚道,觉得当年屠杀过多,可能也愧对长隆百姓,也许也是不愿意来此的原因。”
阿奴代听得眉头紧皱,双眼里掩饰不住是关切之情,看着刘常宏,点头道:“常宏,你得真让老子越发牵挂你混蛋爹了。这样吧,明日咱们先去乌水寨,我派阿奴山去一趟桐木寨,找我那药师兄弟阿奴依,他有治关节风湿炎的秘方药。等拿到药的时候,你马上赶去高隆,把药带给那老B混蛋,我就不相信他好不了,就不信他好了不敢来长隆!”
刘常宏听得大喜,脑子里转开了,恐怕长隆生物制药公司又有一项产品了。于是,这个家伙马上开始了自己对阿奴代的求助之说。接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