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那架民用直升机飞临了医院顶楼上空,并缓缓降落。发动机在轰鸣,螺旋桨发出巨大的节奏性“扑扑”声,楼顶上空产生了一阵阵猛烈的风旋。

    在直升机下,卢海洋、胡泽玉、赵明国、宋三喜和王建亮都是向楼门口处退去,以便给那民用直升机腾出更大的降落位置来。风旋吹得他们头发凌乱,身上衣物飘飘,快睁不开眼睛了。但除了胡泽玉之外,全场剩下的另四人真是虚着眼朝天空望去,真是想看看来者到底是省上何许大人物?

    然而,那直升机除了前窗透明之外,其余的窗子都封闭式的银灰色,直到它盘旋着优雅地降落的时候,卢海洋和赵明国等人也没能看清楚直升机里坐的是谁。因为直升机尾对着大家,所以连驾驶员也没能看清楚是谁。

    直升机降落之后,风旋依然很大,直到螺旋桨完全停止了运转,楼顶便只剩下有些烈的冷冷晨风了。那时候,直升机的舱门并没有打开,六人座的机体静停在楼顶,让气氛变得有点奇怪。

    而那时,胡泽玉已是抹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率先朝着直升机走过去。因为她知道“他”这个人挺讲究的,他一定是自己一个人驾着直升机过来的,这时恐怕是在换下飞行服,摘下头盔之类的,然后换上正装出场,这是他的特点之一。

    只不过,胡泽玉看到直升机降落,心里只是闪过一抹激动,然后再也没有情感的波涌。她对他都很习惯了,习惯得一切就都很平常、很普通。所以,她的步伐保持着一惯的轻灵、优雅,并没有那种急切奔走的状态,背影还是那么高挑迷人。‘

    在胡泽玉的身后,卢海洋等人便跟了过去。自然,卢书记心头高兴,知道这省上下来的大人物能解决一切问题。而赵明国、王建亮和宋三喜这三个货心中有些惶恐了起来,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人物了。虽然王建亮刚才很嚣张很疯狂,但一见这直升机落停下来之后,心里就有些慌了。

    想来也真可笑,王建亮能疯狂一时,却是不能持久。这也因为像他们这样的家伙,混在隆安官场之中,习惯性地对权势有种敬服感,一听到省上的大人物来了,心里自然就发软了,这种发软就跟长在骨子里的一样,一辈子也抹不掉。

    所以,我们经常说咱们老百姓没有民主和地位,是因为有当官的;同理,官场中也存在着不民主和不地位,因为权力就会带来一级压一级的等级体现。要不然像赵明国这些人见到人家穆天原和龙小权的时候,也不会像孙子一样了。也正所谓:官场多是奴,大奴压小奴,小奴压虾奴。

    当胡泽玉走了差不多三十米,到了直升机边的时候,那直升机还是舱门紧闭,一点动静也没有。胡泽玉站在客舱门外两米处静静地等着,使得卢海洋及赵明国等人也只能在她身后五米之外围着,等着。此时的她,仿佛才是隆安的权力第一人,她和她的男人相聚,让人不敢靠近。

    当然,赵明国他们因为对权势的畏惧,真没有一个人敢到前面驾驶窗户里看一看到底是什么大人物。他们只能围站在胡泽玉的身后,心里忐忑不安。

    过了大约五分钟之后,只听得“漱”的一声,银白色的直升机客舱门打开了,一个人影跃入眼帘。顿时,卢海洋惊呆了,赵明国、宋三喜和王建亮惊“啊”了一声,然后吓尿了,两条小腿肚子都打颤了。他们实在没有想啊,居然……胡泽玉背后的人物竟然是他!

    只见那直升机上的男子下来了,站在胡泽玉的面前。他约有四十出头的年纪,留着很精神的平头,国字瘦脸,皮肤白晰,胡子桩子青幽幽地串满了腮边、下颔、脖喉地带。他浓眉好似如铁半弓,眼眸如漆亮,挺鼻垂胆,薄唇如纸,整个面容已然显得冷峻严厉,双眼扫处,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状态。

    这男子虽然身高加上脚底的皮鞋也只有一米六三的样子,但那笔挺的黑色中山立领上衣和黑色长裤在身,腰板显得很直很直,配上那冷峻的面庞,整个人便如一座寒冬里屹立的冷山一般,让人震惊于他的外形与气势。一看此人,便是铁血军人出身,但此际年月已然是大人物了。

    没错,此人正是军人出身,现年也仅有49年,实际年龄大于面容年龄。那是因为他坚持锻炼,身体素质极好的缘故。而他此时的身份,确实震惊当场,因为他正是南湖省省长陈兆雄——国内官场中年轻的巨头之一。

    陈兆雄竟然是胡泽玉的背景大人物,他竟然亲自驾着直升机来到隆安,确切地说实质上是为刘常宏的事情而来,这实在是让人震惊的事情。

    现场卢海洋、赵明国、宋三喜和王建亮对于陈兆雄也是了解一些的。此人出身北方草根,早年参军在部队,但经历不详,无人能知。但他三十岁退役之后,在首都下辖的密林县从副县长做起,仅用了十五年的时间,便外调入南湖,成为常务副省长,第二年便做了省长,这简直就是官场中的奇迹。但也没有人能否认陈兆雄的关系背景更大,极至中央,也有他的关系。要不然,他也不会十六年连跳几大步,成为南湖省长。

    可以说,放眼整个南湖省,本土势力历来如全国其他地方一样强悍、排外,很少有外调进来的官员不受点折腾的。省委书记穆少柏和常务副省长龙照阳更是这一方面的代表,他们本土人士,都出身名门,父辈已都是做过省长、副省长的角色,关系深厚,党羽盘根错节,让二人活如南湖并肩帝王。这二人用了八的年时间,挤走了从外调而入的省委书记和省长各一人,副省长三个,省委专职副书记两人,常务副省长一人,高隆市委书记三人,市长四人,威力与手段也可见一斑。

    可陈兆雄也是外调而来,几乎没有动用什么外力关系,愣生生在南湖省站稳了脚跟,成为与穆少柏、龙照阳相抗衡的外来政治势力,有人暗称他们为“南湖三诸侯,雄侯更牛”。

    不仅如此,陈兆雄还兼任了南湖省军区政委,兼任全国几大军区之“南边军区”政委,这样的任职已然是新一代领导集体上位之后的奇葩之形式,但似乎也预示着什么。

    像穆少柏和龙照阳这样的人物,从穆少柏当省长时挤掉那名外调而入的省委书记,然后他上位起,两人已是联手成为南湖政治猛人,无人敢掠其锋芒。以至于在这个权力横行的年代里,像赵明国之流要拼命讨好穆天原和龙小权,是可以理解的;像刘震山收拾了穆少柏的侄子穆天极,然后身陷囹圄,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尊大神真的得罪不起啊!

    然而,陈兆雄一来,其人刚厉果敢、正真敢拼,颇俱煞气。在省一级的政治博弈中,穆少柏和龙照阳是不虚任何外调而入者,唯独与陈兆雄不敢正面叫板。想当初,挤掉那名外调进来的省长之后,排名第二的副省长龙照阳很想干掉陈兆雄这个常务副省长,自己上位,但他失败了。

    本来,省委专职副书记按惯例是要兼省委党校的校长的,但是,陈兆雄省长任上,自任了这一职。这不兼职,是任职,真正地任职!党校的每周一,他会亲临升旗仪式,党校的各种活动,他会参与;甚至,他在党校有任课,而且是在开设的各级官员党校进修班里任教。

    上任省长两年,整个南湖省已有过半的市级官员听过陈兆雄的课,成为他的学生。由此,陈兆雄用这样的手段和个人的威信、煞气,控制南湖省半壁江山,愣生生地从穆少柏和龙照阳手中夺得一半人脉,气得二人暗自恼火,却无可奈何。

    穆、龙二人甚至可以预见,再用不出四年时间,恐怕穆少柏都要下台了,拱手让位于陈兆雄,此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他自身能力可怕,用不完的精力,出不完的绝招,更有让人想不到的中央关系。如果说混官场,很多人是阴险、鬼诈、讨好、拍马、送礼而走出来的,属于投机的一批;那么陈兆雄,他是异军突起的一批,特别是军人出身的人能干到这个份儿上,他是属于骄子型的。

    当然,穆少柏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暗地里推演了很多次,觉得自己不可能让位,因为陈兆雄其人锋芒狂飙,标新立异,恐怕人生目标不会止步于省委书记,做个一方诸侯便罢;恐怕陈兆雄更远大的目标在更高的地方,直指国家级。因为上一次大会之后,陈兆雄已然位列中央政治局委员里排名靠前很多了,将他和龙照阳都甩了几条街的节奏。

    而为了与陈兆雄的对抗,穆少柏和龙照阳将两人共同的小舅子姜远方都安排到了陈兆雄的手底下,做他的秘书。对于此,陈兆雄完全不以为然。而这两年,姜远方也没有从他那里捞到了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经常被两个姐夫数落,却也是无奈,因为这家伙他……已然向陈兆雄投诚,不服这省长不行。不能不说,姜远方也是极为有政治眼光的,知道跟陈兆雄混,有肉吃,而且是大肉,大肉不仅仅是猪肉!

    正是因为骄子型的陈兆雄,所以卢海洋和赵明国等人都震惊了,居然他是胡泽玉的背景,这实在是太疯狂了,也让人难以置信。没有人会相信,陈兆雄这个前途无量的省长,他竟然也有别的女人。但像这样的大员,没有的女人,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呢?更让人无法相信的是,陈兆雄竟然舍得让自己如此美艳绝代的女人……下放到了隆安这样的破地方,他真是舍得啊!

    而陈兆雄一出现,全场震惊之余,卢海洋是神魂皆燃似的,仿佛看到什么希望。赵明国、宋三喜和王建亮要崩溃了,整个人如抖糠似的。但因为震惊,三人居然是忘记了给陈省长打招呼。

    胡泽玉的表现极为正常,她提着张氏做的绣花鞋,低头看着陈兆雄。晨光中,身材曼妙性感的胡泽玉,比陈兆雄高了不止一点点,但陈兆雄身形笔直,气势如山,他依然是全场的焦点。

    陈兆雄只是目光只是扫了一眼卢海洋等人,然后便集中在胡泽玉的身上。看着胡泽玉,他的眼神没有一丝的温情,依然冷峻,仿佛随时会爆发出让人惊魂般的神光来。

    只是蓦然之间,陈兆雄看着胡泽玉右手里提的绣花鞋子,已然神情微凝,双眉轻轻地收了收,心头震了震。他的目光完全放弃了胡泽玉,只着意于那双鞋,似乎在认真地看着那鞋上栩栩如生的金色牡丹。

    恰那时,卢海洋、赵明国、宋三喜和王建亮都注意到了陈兆雄眼神的变化。卢海洋心里头想到了什么,不禁暗震。

    王建亮心生疑惑,但只能恐惧在站在那里,因为他想起胡泽玉说自己的疯狂和嚣张到头了。他不是傻逼,已然为自己刚才和胡泽玉的疯狂叫嚣而后悔不已,肠子要青了。

    赵明国和宋三喜完全濒临崩溃了,两个家伙快站不住了,因为他们想起胡泽玉说的“这双鞋子会让你们有些人吃不了兜着走”,觉得今天恐怕很难了。放眼南湖省,谁能兜得住陈兆雄啊?

    赵明国、宋三喜和王建亮的心都在颤抖,充满了恐惧,感觉这寒冷的早晨天空很黑暗,无边的压力在狂袭自己了。

    原本以为胡泽玉会抱着陈兆雄,哭诉王建亮对她疯狂而嚣张的顶撞,可没想到她……竟然只是将右手提的鞋子递给了陈兆雄,然后转身就走,步伐也快了许多。

    而陈兆雄的眼里已没有胡泽玉,不在乎她在,还是她离开,因为这种场合,她必须马上离开。陈兆雄接过那双鞋子,马上双手捧起来,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样的情况,把卢海洋等人都搞懵了。不到十秒钟,胡泽玉下楼了。赵明国、宋三喜和王建亮感觉到要惨了,果然那双鞋子有问题!

    寒冷的晨风在吹,楼顶上静静的。银白的直升机下面,陈兆雄目光一寸寸地游移在绣花鞋的上面,他看得很认真。而他越认真,赵明国三人心头越是寒冷不已,不自觉地阵阵颤抖起来。他们想低头,但又不能不看着陈兆雄的一举一动。

    只见陈兆雄默默地仔细看着绣花鞋,甚至伸手在鞋里摸了摸。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一双鞋子的后跟处。在那后跟处,是鞋帮面的缝合之处,密密的针脚之间,露出了一个又一个白线圆圈,直径不超过两毫米。虽然是白线所做之圆,但却显得很硬而圆润。

    看到这样的圆圈,陈兆雄心头又一次震颤。他默默地数了数两只鞋后跟上的圆圈,是的,不多不少,八个圆圈。猛然之间,陈兆雄双臂捧鞋,紧紧地搂在胸口,身子一转,双膝猛地跪在地上,泪水滚出,仰天狂吼道:“爹啊,二狗终于找到娘了!爹啊,你可以瞑目了,二狗找到娘了!”

    这样的一声,刚烈如雷,炸响在楼顶之上。那音质洪声滚滚,带着极度的欣慰与悲伤,又有着强悍的穿透力,惊人耳膜与心魂,让你的脑子里突然嗡震,让你的心脏忍不住就要激跳,让你的世界突然就要被这样的声音摧毁了似的。

    铁血军人,威风省长,如此一声,虽然以已然喧闹的城市里显得很微不足道,却惊煞楼顶全场。那强悍的声音冲击力,当场让卢海洋落泪,而赵明国高大的身形晃了晃,差点倒地,居然眼里也有泪水。

    宋三喜完全崩不住,脚下一软,倒地昏了过去。王建亮也是双腿打颤,崩溃了,站不住,软在地上,没有昏厥,却是望着陈兆雄的背影,吓得面如土色。

    好吧,卢海洋与赵明国三人都不是傻子,他们明白了,完全明白了。张氏不是别人,是陈兆雄失散多年的母亲,不管真的是不是,但这省长他认定了,于是后果太严重!他们还明白了,这里面又是一个故事,让人心酸的故事。他们更明白,威风赫赫的陈省长,他的小名叫二狗。他们还明白,陈省长身体素质真牛啊,那一跪好有力,膝盖不会碎在水泥楼顶么?

    而那时,陈兆雄已是泪水滚荡而出,冷峻英挺的面容更显得凄然无比。他双手紧紧地抱着绣花鞋,泪水肆意奔流,已面向北方重重地磕起头来。他那磕头声,“砰砰”闷响,让人感觉楼顶都在震动一样。

    这样的响头磕得让卢海洋心惊,让赵明国和王建亮心头颤抖无比,胆都吓破了似的。当然,宋三喜吓昏死了,没感觉了,完全没感觉了。

    卢海洋见状,实在心有所动,便朝着陈兆雄走过去。赵明国和王建亮见状,也赶紧跟着过去,只是赵明国感觉脚下移动好难,身体颤抖无比,离陈兆雄五米之远,竟然路途很遥远的感觉;而王建亮他站不起来,他在地上爬,一边爬一边哭丧般的叫道:“陈省长,我错了啊!陈省长,我错了啊……”

    陈兆雄没有理睬身后的一切人物,而是磕足九个响头之后,他才站起身来,转向,看着眼前的情景,只是铿锵音质中带着泣然,道:“某些人别鬼叫了!卢书记,你赶紧告诉我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