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事情,除了差点儿给她带来家人般的小生命时,给了她些许惊喜和期待。其余的,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和恐惧。
那噩梦,至今仍旧折磨着她,让她不得安宁。
姜锦只希望这些折磨,到了自己身上就到此为止了,不要再有损她外公的名声。
姜锦麻木般的承认,没有带给蒋郁喜悦,反而让他越发沉默。
“你”他刚刚起了个头。
就见姜锦退开几步。
蒋郁拧着眉,眉宇间神色有些郁卒。
还没等他说什么,蒋郁的目光就捕捉到,原来姜锦手上不知何时抓了个瓷盘。因为是刚刚和他靠在一起时,悄然从桌上拿的。
蒋郁预料到了什么,僵硬地扯着嘴角。
姜锦果然将盘子砸碎在地,又迅速弯腰捡了一块最大的瓷片。
“怎么?”蒋郁抓了一把头发,“刚才没能掐死我,现在想要瓷片把我割喉杀死?”
姜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眼神空洞地说:“蒋郁,也许你很有能力,你几句话轻飘飘就调查出了我竭力隐瞒的秘密,道明了我外公的身份,还能以此威胁我就范。”
“是啊!你听吗?还是说杀了我?”蒋郁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火气,怒目瞪着越站越远的姜锦。
姜锦苦笑着摇头:“不,我杀不了你,你的生命也不应该由我来选择。”
姜锦想掐死他也只是一时的冲动。
事实却是,哪怕在黑暗中挣扎,姜锦也不愿彻底被同化。
善良远比聪明更加难得,因为聪明是一种天赋,但善良却是一种选择。
姜锦始终能够记得外公对自己的教导,记得他让自己要保持纯粹的心,无论风霜雪雨,都不能让外物脏了自己的心灵。
姜锦做到了,所以哪怕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她的眼睛和心灵都还是干净纯粹的,从未沾染上丁点黑暗。
以前她不会,现在她也不会。
所以,姜锦到底做不到狠辣地去收割一个人的性命。
蒋郁很烦躁,事情在悄悄脱离他的控制,往不知明的方向走去。
“那你到底要怎样?”
姜锦忽然凄然一笑:“你刚才说,信不信会让我心甘情愿地跟你?”
“那又如何?姜锦,你没有选择!”
“不,我是可以选择的。”姜锦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愤然决绝!
“你要做!”蒋郁的话,戛然而止!
他瞳孔紧缩,然后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因为,姜锦右手抓着碎瓷片,狠狠往自己左手手腕上割去!
她那纤弱的皓腕瞬间破开一条血口子,被割破的动脉疯了般争先恐后往外汹涌而出鲜血!
姜锦蹙蹙眉,又松开,她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痛,只觉得手腕上隐约有什么东西在流失。
“你疯了!”蒋郁怒吼着就要冲上去。
“别过来!”
姜锦右手紧紧捏着碎瓷片,质量太好的瓷盘摔碎了,那碎瓷片边缘也能锋利得跟刀似的。姜锦的手心跟着被划破,鲜血一滴滴落下,虽然不如左手手腕割破的触目惊心,却也吓得蒋郁心颤恐惧。
“好!好!我不过来!”蒋郁赶紧安抚她,声音里不自觉多了哀求,“你把瓷片放下好不好?你的手腕被割破了,需要包扎”
姜锦满不在乎,反而笑得痛快淋漓:“看,蒋郁,我说过,我是可以选择的。”
“行,你选择,你都选,我不会逼你,我绝对不会逼你了,所以你过来,我给你把手腕上的伤包扎起来好不好?”蒋郁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向姜锦苦苦哀求。
姜锦的脑袋因为失血而开始晕眩,她甩了一下头,试图控制这种眩晕。
蒋郁看得身体都在颤抖!
他引以为傲的铁石心肠,被毫不留情地撕得血肉模糊。
他以为他绝不会因为谁轻易动容的。
可现在看到冰冷决绝的姜锦,他只感觉自己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她就不痛吗?手腕上的血都落在地上积成小小一滩了!她就一点感觉不到疼痛吗?
还是说,对自己的厌恶比什么疼痛都更重要?
到了这个关头,她都还能撑起力气,说:“别靠近我。”
蒋郁只有傻乎乎地安抚她,说好我不靠近。
他终于寻回了一点理智,大声叫外面的人进来。
老管家早就察觉不对,只是没好冲进来。当他带着人进了餐厅的时候,见到这样一幕,简直心脏都在颤抖!
“四少!”他们不敢上前,只好看向蒋郁。
可连蒋郁都被刺激得慌乱无措,还是老管家反应最快,立刻让下人打电话叫救护车,顺便让庄园里的家庭医生先赶过来帮忙。
他们能庆幸蒋郁一贯爱惜自己的健康,家庭医生都是随时守在身边吗?蒋郁素来很少生病,家庭医生也是个高薪闲职,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样的关头,派上用场。
得了指令的下人们忙活开了,剩下的站在姜锦不远处,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再伤害自己,不要想不开。
这些人相劝,比蒋郁说一百句话都管用。
姜锦紧握着碎瓷片的手稍稍松了些,但她还是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蒋郁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只好迫切地盯着她神情的每一个细节。
姜锦脚下趔趄了一下,顿时跌坐在地。
她身处一滩血色,娇美的身子仿佛血色之上开就的绝美之花,连额角的汗水都凄美得迷人。
她眯眼看向蒋郁的时候,蒋郁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滴血。
“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我收回之前说的所有话,只要你包扎伤口,行不行,求求你,我求求你。”蒋郁的态度几乎卑微入了尘埃。
所有下人都震惊地看向蒋郁。
高傲如蒋四公子,也会有哀求人的一天?
可惜,姜锦听不见。
她耳边嗡嗡嗡的,整个世界都放空了。
眼前只是依稀闪过些许画面,那些外公给她讲古时候名士的故事,讲那些民族大义,讲那些英雄气节。
“阿鸾,你看,这就是古之名士,胸有气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外公温和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是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玉碎
姜锦的意识到底在一点点抽离,瘫软地倒向地上。
蒋郁眼疾手快冲过去抱住了她。
姜锦因失血过多休克,已无力反抗抱住自己的蒋郁。
但蒋郁却怀抱着纤弱得惊人的姜锦,颤巍巍的手夺走了姜锦右手的碎瓷片,又掐住她左手的动脉,遏制了流血不止的状况。
家庭医生也适时赶来,赶紧拿了纱布紧急包扎止血,不过还是建议要尽快送到医院。
蒋郁把姜锦紧紧抱在怀里,得知暂无大碍,除了庆幸还是庆幸。而她身体的冰凉,一如他心底雪国千里冰封。
他也完全失了神,只知道喃喃重复:“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蒋郁又哭又笑,眼睛赤红得像个疯子。
姜锦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如纸,白皙得半透明的肌肤,几乎能够看到薄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救护车来了!”有个下人惊喜地喊道。
但比救护车稍快一步到达的,是一辆黑色军用吉普。
顾寒倾用力推开车门,裹挟着夜里的凉气,大刀阔斧地披荆斩棘而来,推开那些挡事的下人,他一眼便看到又哭又笑的蒋郁,又庆幸又懊悔地抱着他怀里失而复得的人。
他怀里抱着的人,却是姜锦。
她一身华丽淡金色纱裙,美丽高贵一如王国公主。但此刻她却被抽走了生机,脸色的苍白,一地的血色,都美得凄厉艳绝、支离破碎。
这一切,刺痛了顾寒倾的眼。
他的心脏猛地钝痛了一下,然后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张嘴,一嘴的苦涩。
“姜锦”他脚下一顿,居然有些畏惧靠近。
他素来冷漠平淡的脸,也会怔松,也会担忧,也会畏惧。
实在是触目惊心,蒋郁怀里的姜锦,像是没了生气。
疯子似的蒋郁红着眼抬起脸,看到顾寒倾,木然地喊了一声“三哥”。
顾寒倾被他的声音触动,恍然惊醒,大步上前。
他一把推开毫无反手之力的蒋郁,却小心翼翼地把姜锦纳入怀中,摸到怀中的她,身体虽冰凉但还残留着温度,脉搏虽微弱但还在跳动。
她还活着!
意识到这一点的顾寒倾,心生感激。
他没再多看跌倒在地的蒋郁一眼,打横抱起姜锦,快步随着医护人员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呼啸离去。
蒋郁脸趴在冰凉的地面,属于姜锦的鲜血沾在他的脸上,让他看上去妖异美丽得惊人,却又像是丧失了所有的生机,在这滩鲜血中枯萎。
“四少”老管家颤颤巍巍上前,总觉得这样的蒋郁有些让人心惊。
蒋郁沙哑着声音让他们出去,自己就这样躺在一滩鲜血上。
他仰望着绘着壁画的天花板,大声笑了起来,笑声跟哭似的,听不出喜悦,只有浓浓的悔意。
最初他只以为她是一个用坚强自立的表象来伪装自己的拜金女,别有用心地接近了阿元,一步步靠近三哥,就是为了攀上枝头变凤凰。
他蒋四素来玩世不恭,最喜欢把那些有伪装的人,撕破假面,让他们丑陋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世人面前。
他见过许多张脸,后悔的、哀求的、懊恼的
却从来没有一张脸,能如她那般,给他如此震撼重击。
蒋郁从未想过,会有人这般决绝,宁赴死不苟活。
那样的她,衬托得自己幼稚又可笑。
这一刹那,蒋郁觉得自己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毫无意义。
因她,一切都黯然失色了。
“姜锦姜锦”他呢喃着这个名字。
似乎,要把这个名字狠狠刻进心脏里。
乌拉呼啸的救护车上,姜锦没躺在救护床上,而是靠在顾寒倾的怀里。被割伤的无力手腕被顾寒倾小心翼翼托起,任医护人员处理伤口。
顾寒倾深谙急救,战场上磨砺出来的丰富经验比这些医护人员更甚,这会儿还指挥着医护人员紧急处理姜锦手腕上的割伤。
医护人员早就看了他丢出来的证件,自然不敢招惹这位大首长,不然也不会任由姜锦这个患者躺在他怀里。
顾寒倾不愿意让姜锦躺在那冰凉的救护床上。
虽然他尽力隐藏了自己的情绪,但是心里的慌乱失措,却并非作假。
他承认,在看到那惨烈一幕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乱了。
明明是自己笃定要关照的小辈儿,为什么他一个疏忽,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顾寒倾何等聪明理智,岂能不知道,能让蒋郁蒋四公子找上姜锦的原因,只会是因为自己。
那个孩子,凉薄自私得过分,除了自家人,根本不会在乎旁人的想法。
而姜锦更是决绝,受了威胁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割腕自杀。
顾寒倾心脏的颤栗到现在也没有彻底得到舒缓。
他不知道该说姜锦傻,还是赞她刚烈。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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