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倾心知肚明,这个纰漏是因为他。

  因为他急功近利,太想要快掉解决曼陀罗这个分部,探查不够充分,连曼陀罗山中基地还有一条暗道都没有发现,就提前发起了进攻。

  尽管相比起华国过往对曼陀罗发起的行动,他这次的计划已经堪称是巨大的胜利成果。

  但对于顾寒倾来说——

  这就是失败!

  他沉着脸,将善后的任务留给其他人,自己悄然转身下山,从头到尾都没有现身。

  从山上下来的过程,顾寒倾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再看不出丝毫不对。

  他先回了姜家大宅,没看见姜锦。

  又去了三婶家,姜锦果然在这里。

  她坐在院子里小火炉前的一张小矮凳上,守着熬汤的老砂罐,一手托着下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院子里除了守着小火炉的她,谁都不在。

  顾寒倾知道,他们是都去村里香樟树下集会了。

  他走进去的时候,姜锦毫无察觉,双眸迷离茫然地看着前方。

  “在熬什么?”

  “老菌鸭子汤……”她条件反射答了,可一想,不对啊,这个声音听上去挺熟悉的?

  她倏地站起来,眸中掀起狂喜,看到顾寒倾本来有百般话要说,问他行动成功了吗,问他有没有受伤。

  可话到了嘴边,却都归于平静。

  只余下一句——

  “要喝汤吗?”

  顾寒倾眉眼都柔和下来,因任务失败而生出的戾气,因为她的一句话,就被奇妙化解。

  “好。”

  他经过战火纷飞,经过血与肉的硝烟,经过残酷的生死较量。

  最后归于此处,心之所在,便是安乡。

  姜锦用湿帕子抓了老砂罐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鲜香味顿时弥漫,经过几个小时漫长的熬煮,那从山里采摘出来的老菌的极致鲜味全部都被熬了出来。

  这老菌是香樟村这边的特产,是山里出产的一种独特的菌类,不同于一些菌菇几天就能长成,这种老菌几个月才能长一点点,能用来熬汤的大小,几乎要等一年。

  老菌因此非常珍贵,连香樟村民们能采到的机会都不多,可遇而不可求。据村里老人说,这个喝了对人身体好,村民们摘到老菌大多都是自己留下来吃了,而从未往外卖过。

  今天姜锦也是经过一户人家,看到他们晒在院子里的老菌,便停留下来,软磨硬泡之下,才花钱将所有老菌都买了。

  又抓了只老母鸭杀了,与老菌熬在一块儿,借了三婶家的老砂罐,搬来自家的红泥小火炉,守在这锅汤前熬了几个小时。

  她惴惴不安于顾小叔行动的成败,也尤其担心他的安危。

  一空闲下来,各种骇人的想法就往脑子里钻,姜锦便只有用亲自守着熬汤的方式,来断绝那些纷乱的思绪,逼迫自己平静,等待时间的流逝。

  还好,顾小叔平安归来。

  一锅汤也熬得将将好。

  顾寒倾也的确是有些饿了,他一大早出门,至今粒米未进。

  一碗汤下肚,完全喝不出鸭子的味道来,只剩下浓郁到在舌尖炸开的鲜味,强烈的感官刺激直冲天灵感,刺得他精神抖擞,连灵台都清明几分。

  姜锦也一连喝了好几碗汤。

  结果满满一罐的老菌鸭子汤,被姜锦和顾寒倾二人喝了个干干净净。

  他们俩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什么行动,什么深山中的敌人。

  乌云停留片刻,很快散去。

  大势已定,顾寒倾派出人马循着蛛丝马迹,追踪逃脱的曼陀罗新首脑等几个高层。附近的军方人马也开始悄悄撤离,一点也没有惊动香樟村的村民,只是出于保险起见,顾寒倾让这些人分批彻底,还是留了部分人马,以防曼陀罗逃走等人的反扑。

  他自己,当然是留在了香樟村。

  并与姜锦说好了,两人明天下午就启程离开。

  算算时间,姜锦的一个星期假期也快要到了。

  夜晚,顾寒倾没有再出去,姜锦也分外安心地睡了一觉。

  她的隔壁房间,顾寒倾却迟迟睡不着。

  姜锦明天就要离开香樟村,他会立即送她离开海城这片是非之地,远离危险,他怎么说也应该心安才是。

  可莫名的,心里无端生出一股烦躁感。

  不应该的,以他的素养,应该时刻保持冷静才是。他正是靠着这份冷静和理智,才在多次游走于生与死边缘的艰难任务中,存活下来,完美完成任务,还积累下赫赫军功。

  可,姜锦的存在,扰乱了这份冷静。

  或者说,有什么不知名逼近的东西……

  不对劲!

  顾寒倾的心陡然一沉。

  他觉得周围很不对劲,有点太安静了。连村落里半夜偶尔传来的狗吠声都没有了。

  夜色中寂静一片,蛰伏着危险让动物恐惧,才会如此安静,趋利避害本就是动物的天性。

  顾寒倾翻身而起,他是和衣而睡,只脱了外套。他连一秒也没有停顿,捞起外套穿上,轻手轻脚地靠近门口。

  有陌生的脚步声,虽然刻意放轻了,却还是被顾寒倾察觉了出来。

  离他们房间应该还有一段距离。

  顾寒倾立即选择推门而出,进了隔壁姜锦的房间。

  姜锦睡得正沉,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发现。

  顾寒倾摇醒了她。

  姜锦睁开惺忪的眼睛,狐疑地撑起身子:“顾……”

  下一秒,她的嘴巴就被顾寒倾给紧紧捂住了。

  她登时睁大眼睛,下意识把被子往上提了提,遮住身上吊带睡裙露出的香肩春光。

  她的一颗心随即提起。

  再迟钝,也从顾寒倾凛然的神色与动作,察觉出了不对。

  “走。”

  他在她耳边低喝一声,抓了姜锦放在床边的羽绒服外套给她一把裹上,不等她跳到地面上,便轻巧将她拦腰抱起,扣在怀里,推开姜锦房间的窗户,一跃而出。

  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人进了姜锦的房间。

  上前看到还有余温的被窝。

  “给逃了,要追吗?”

  “追!怎么不追!你们想等他们去报信,把那群军犬引来吗?”

  窗户半敞着,毫无疑问就是从这里逃走的。

  但看这架势,应当没走多远。

  几人迅速追了上去,他们手里抓着黑亮的铁状物,不是手枪又是什么?

  姜锦被顾寒倾打横抱在怀里,侧头看向他身后,狂风凌乱了她的头发,她眯起眼睛看到有几个黑影追出来,一颗心顿时提起。

  “顾小叔,他们追上来了,他们有枪!”姜锦看清他们手里的东西,越发慌乱,但理智却更加清晰了,“顾小叔!你放我下来!”

  她不能成为顾小叔的累赘!

  顾寒倾放下她,姜锦赤着的脚踩在泥地上,她也顾不得脏,被顾寒倾拽着手跑得飞快。

  夜里寒风吹开她没有拉上的羽绒服,里面的吊带睡裙过于单薄,根本无法抵挡寒风,直接吹在姜锦身上,她白皙脆弱的皮肤上,冻起一片又一片鸡皮疙瘩。

  她却只有咬牙撑着,用脚掌割到石子时的疼痛,来逼迫自己清醒,继续跟着顾小叔往前跑。

  两人往山上跑去。

  姜锦深一脚浅一脚,速度慢了下来,两脚都是污泥,都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

  顾寒倾伸臂环住她的腰,半提着她走。

  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饶是再带着一个姜锦,也保持了巅峰的速度,两旁景物风一样往后飞逝。

  逃跑的整个过程,寒倾抿唇一言不发,眼中寒光凛凛。

  他让军方人马分批撤离,原本只是作个打算,哪想一语成谶,这几个逃出去的家伙,又回来了!

  估计他们也知道,顾寒倾已经在所有道路上布置了人力,连海城里面也是一片天罗地网,就等他们自己投上门。

  于是,他们选择调头回香樟村,要杀这群军人一个措手不及。

  被剿了老巢,憋着一肚子怒火的曼陀罗等人,满心满眼只有恨意。

  既然你们端了我们的老巢,那我们就要毁了你们的村庄!

  我们死掉的那些人,只有用人命才能洗刷掉!

  血债血偿!

  屠村!

  孤立香樟村落建筑群外的姜家大宅,便成为了他们的第一个目标!

  此时追在那一男一女身后,跑在最前面的那人,因为逃跑男女的速度,而惊诧不已。

  速度怎么会这么快?完全不像是普通人,难道是运动员?还是……

  等等,那个背影看上去,有些熟悉。

  “首脑!是那个人!那个人!”因为深深的恐惧,让他们连那人的名字都不敢直呼。

  可提起那个人,他们都知道是谁!

  剿灭了他们曼陀罗的罪魁祸首!他们的头号敌人!

  落在后面的首脑脚步一顿,手上的枪一紧:“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真是意外之喜!一定要抓住杀了他!”

  只有这样,才能挽回组织内部因为海城分布被剿灭,给他带来的声望损失!说什么,也不可以给那个老匹夫机会!

  他们稍作停顿,又更快地追了上去。

  看到那个曾经强大到让他们恐惧的男人,这会儿却被他们追着跑,灭顶的快感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就像是以吃肉为天性的鬣狗,明明恐惧着狮子,却在狮子势弱之际,疯狂反扑上去,势要咬掉他的一口血肉!

  首脑眼见前方两人速度毫没落下,反而和他们的距离越拉越远。

  他也再顾不得可能会惊动附近军方的残部,举起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眼神凶狠地朝着两人中的女子开了枪!

  顾寒倾听到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

  目标却是他旁边的姜锦!

  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力拽着姜锦就地一滚,惊险地避开了那一枪。

  这一拖,两人速度不得不慢下来,给了身后人追上来的机会。

  这次追逐,双方的距离拉近。

  首脑的那一枪,就像是一个信号,他的下属们,疯了似的开枪,就算要死在这里,也要拉上那个男人和他的小情人一起陪葬!

  子弹如雨飞射,姜锦只有被动地在顾寒倾拉扯下躲开子弹。

  她的大脑空白,唯有“不能成为顾小叔累赘”的坚定信念支撑着她,让她拖着已经开始叫嚣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前进。

  她感觉到护着她的顾寒倾,脚步一顿,似乎闷哼了一声。

  “顾小叔!”他中弹了吗?

  顾寒倾拽着她。

  “别停!”

  姜锦也不敢停,她一个劲儿地闷着头往前跑,身体的极限爆发出潜力,让她终于能勉强跟上顾寒倾的速度。

  经过一处陡峭山坡,电光火石间,顾寒倾作了决断,拽着姜锦往下一跳,顺着山势滚下。

  曼陀罗首脑等人追至此处。

  “摔下去了?”

  “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