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的春节一派其乐融融,郑家的春节却如寒风肆虐过的萧瑟凛冽。

  从年初开始,郑成扬就感觉公司内部有些不对劲,总感觉暗中像是有谁在针对他似的,不论做什么都被多番掣肘,这让迫切需要大行动来稳固威信和地位的郑成扬分外焦虑。

  他感觉自己就好像困在笼子里的斗兽,满心雄心壮志,却被坚不可摧的铁栅栏挡住了可以大展拳脚的范围。

  再这样下去,公司真的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郑成扬越想越烦躁,把最新的财务报表一把摔在办公桌上,烦躁地闭眼揉按太阳穴,眉心因为这段时间皱得太厉害,而出现了一道深深刻痕。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

  穿着职业套装的秘书踩着高跟鞋走进来:“郑总,董事会就要开始了。”

  郑成扬翻过手腕看了一眼表,果然是到点了。

  “你先过去,我马上就到。”

  等秘书离开后,郑成扬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却发现茶水早就冷掉,里面翻滚的茶叶更是让他看着烦不胜烦,索性往桌上一放。

  再让助理冲杯咖啡的时间显然是来不及了,郑成扬只好忍住喉咙间的燥意,对镜整理了一下笔挺昂贵的阿玛尼西装,扬起面具般的儒雅笑容,确保处于最佳状态,才大步朝着会议室而去。

  郑成扬开董事会的目的,就是他要对公司进行一次彻头彻尾的改革,精简机构,调整未来业务方向。起初他提出这个想法,遭到了手下经理们的强烈反对,新城地产在地产界只是小虾米,郑成扬的这些举动却是要冲去跟大鱼们分一杯羹,哪有这么简单容易?

  他们越反对,郑成扬就越觉得不正常。他认为现在公司的窘境,只有用大刀阔斧的改革,才能带来全新的生机,更上一层楼。

  于是他索性撇开公司元老们,决定用召开董事会的方式,来确凿他的方针,推进他的政策。

  在踏入会议室的那一刻,郑成扬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

  但他的想法太急切,也没有去在意那些董事股东们诡异的眼神。

  计划书分发下去,郑成扬整整思路,正准备进行一场陈词激昂的演说时,就见一年轻女子推门而入。

  她穿着黑色的长裙,肩上搭着一件西装外套,高跟鞋傲人的高度,也给她带来了狂傲的自信,走路时自带鼓风机,笑容更是意味深长。

  她身后还跟了两个男人,西装革履,不苟言笑。

  这个董事会上出现的年轻女子,便是郑晓潇,跟在她身后的,则分别是简阳与唐南。

  郑晓潇看到正前方的郑成扬,怔愣两秒,便用自信张扬的笑容把酸涩给掩盖。

  郑成扬拍案而起:“郑晓潇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你妈……我告诉你,这里不是随意玩闹的场所,赶紧给我滚出去!”

  郑晓潇懒懒弹了弹手指。

  “我能不能出现在这里,好像不是郑先生可以置喙的。”

  “不要闹了!”

  “郑先生。”郑晓潇头一歪,“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新城地产的股东,郑晓潇。”

  对郑成扬冷淡到了极致,更是半点儿没有父女之间的亲近。

  郑晓潇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郑成扬险些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实在是超出了郑成扬的认知——

  被他赶出家门不知所踪的女儿郑晓潇,突然一身光鲜气场全开地出现在公司里面不说,还摇身一变成了新城地产的股东。

  不仅如此,她还以股东的身份,指责郑成扬的不作为,给公司带来巨大损失,应该停止他的一切职务,重新推选一位董事长。

  郑成扬睚眦欲裂:“我才是新城地产的主人!我是最大的股东!”

  “从昨天起,就不是了。”郑晓潇毫不客气回视过去,心里充斥着报复后的畅快感!

  郑成扬!当你把我赶出家门那一刻,可否想过会有今天的下场?

  知道吗,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种下的苦果!

  ……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转瞬间,郑成扬就被逼进墙角,女儿郑晓潇成了最大股东,随后公司易主,他被一撸到底,而始作俑者居然是他的亲生女儿?从前那个不成器的郑晓潇?

  郑成扬恍惚身在梦中。

  饶是回到家里,郑成扬也没有半点真实感。

  直到见到上来关心的妻子姚燕,他才像是找到了宣泄的途径,没有任何缘由就把姚燕骂得狗血淋头。

  姚燕完全懵了,作为参与者,她对今天发生的事情略知一二,这也让她莫名心虚,对当初的选择有些懊恼,才故意上来嘘寒问暖一番。

  结果迎面而来就是一顿痛骂,话里话外把她这些年的罪状都数遍了,直接把她贬低到尘埃里。

  姚燕完全不能忍!你出轨在先居然还有理了?

  “郑成扬!当初如果不是我拿嫁妆给你当资本,你以为能打下今天的公司?”

  郑成扬红了眼,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提及他吃软饭的事情,现在这个指责人还是他的妻子,这让他更加愤怒。

  一句话成了导火线,两人激烈争吵起来,吵得昏天黑地,暗无天日。

  别墅通往二楼的楼梯,郑晓宇光脚坐在台阶上,戴着耳机像是在听歌的样子。

  一楼客厅吵架的声音太大了,就算他戴着耳机,也能依稀听到父母的声音。郑晓宇只好选择把手机的音量调大,重金属音乐彻底掩盖了争吵声。

  郑晓宇茫然而没有焦点的目光看向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一楼的争吵,吵着吵着,就成了拔出萝卜带出泥,什么过往都翻出来说了一遍,郑成扬姚燕夫妻二人,恨不得用最恶毒的语言致对方于死地,二十多年来的和睦温情,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郑成扬!你别以为你在外面做的那些破事儿我都不知道!先前赶走亲女儿就不说了,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没想到你还在外面养了小三给你生儿子!老不要脸的东西!你把我们小宇当什么了!”

  郑成扬微愣:“你怎么会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那么大的肚子摆着,你还想隐瞒到什么时候?看看!被赶出公司就是你出轨的下场!”

  郑成扬也不禁恼羞成怒,极尽讽刺之言地说他那个小情人的好,再把姚燕贬低得一文不值。他还扬言,说老了要把所有财产都留给那个儿子,一分钱都不给姚燕的儿女。

  姚燕彻底被激怒,心想着女儿的猜测果然成真,当即决定先发制人,把郑成扬的心里全部从家里砸了出去!

  郑成扬被狠狠落了面子,也不去捡东西,开着车就光明正大去找情人了,也不管姚燕的跳脚大骂。

  夫妻俩彻底闹掰!

  连人都散了,一个家还能怎么团圆?

  接下来发生一系列的事情,都让郑成扬措手不及。

  被公司赶出来不说,他跟姚燕走法律程序离了婚,他居然被净身出户,拿到判决书时,他的四个口袋已经比脸都干净了。

  郑成扬不敢相信这样的转变,他本来还期待着,卖掉一套房子作为资本,重新入主公司,把莫名其妙丢掉的东西都找回来。

  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脱贫多年的郑成扬,再次感受到求诉无门的窘迫,以前的老朋友对他避而不见,妻儿就更不用说,那已经是他的前妻。

  连素来温婉可人的小情人,也在知道他的境况后,态度一点点改变。她前段时间恰好哄得郑成扬把房子车子都过到了她头上,现在机会正好,把老男人一脚踢出家门!

  不仅如此,此女还直接把怀孕中已成形的男胎引产,坚决要跟郑成扬划清界限,变脸冷落太快,郑成扬都没来得及反应,就再次被赶出家门净身出户!

  他这才感到后悔,明白现在众叛亲离的地步,要不是他求到一个朋友面前,对方偷偷塞给他几千块钱,恐怕他连酒店都住不起,只有流落街头!

  郑成扬去找过妻儿,却遭到闭门不见,电话也统统拒接,到郑晓宇高中学校更是被告知他请假了。

  眼看着手里的几千块也要花光,他郑成扬真的要流落街头了——

  郑成扬的心里,涌现出强烈的渴望!

  他绝对不会认输!

  他还有机会!

  ……

  春节之后的前几天,顾寒倾主要是在忙碌家族间来往事务,作为顾家骄子,有的事情是他想避也避不开的。

  顾寒倾更不能以姜锦为由,来推脱这些应酬。如今顾家好不容易对他跟姜锦的事情松口,如今的大好局面可不能被破坏。

  于是,跟姜锦去海城扫墓的时间推到了初八。

  姜锦倒是无所谓,反正她妈妈和外公一向大度,到时候过去解释几句,他们在天之灵也该理解。

  眼看着顾寒倾手头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去海城的机票也已经预定好,第二天就要出发——

  新闻上,却报道了一件国际大事。

  叙利亚的恐怖组织绑架了华国一个前往叙利亚商业考察团成员为人质,并向联合国要求释放前段时间被捕的头目。这个恐怖组织要求在指定时间内进行人质交换,否则就会直播枪杀人质的画面。

  一时之间,国际新闻喧嚣不休,不论国际还是华国的言论都炸了锅。

  这批被绑架的考察团成员人数还不少,有商人和随行人员,也有当地工作人员,总共二十多名。

  顾寒倾看着这出报道,神色骤然冷凝。

  没等他关注这次事件,他的顶头上司赵上将的电话就打来了,并要求顾寒倾亲自带队前往叙利亚,完成解救人质行动。

  军令如山,顾寒倾不可能违令,何况在看到新闻的那一刻,他就已然震怒,身为军人的荣耀让他决不能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命令吩咐完,赵上将一改官方口吻,用无可奈何地语气说道:“也没想到会打扰你的春节假期,但这次形势太严峻,我们必须要有十分的把握,否则就会影响我国在国际上的外交手段。想来想去,还是你手下的新型特种部队最为合适,是你一手带他们出来,这次也应该由你亲自带队才最让我放心。”

  顾寒倾微微颔首,干净利落地应是,并保证会完成任务,不负所望。

  他一身烈烈英气,身姿笔挺如一杆长枪指天,眉宇间的凛冽杀气更是势不可挡,连带着这周围的安逸清静,也被渲染成铁血战场。

  赵上将这才安心,这种棘手事件只有交到顾寒倾手里,他们才能高枕无忧。

  顾寒倾出手,从无败绩。

  “对了,这次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只要你知道就好。温老板的女儿是驻叙利亚的战地记者,这次她也在被俘人员其列,但对方恐怖组织似乎并不知道这个消息,不然一定会以此为由向我方要求更多的东西。具体该怎么做,你知道的吧?”

  顾寒倾声音铿锵有力:“此次人质救援行动,我将竭尽所能。这位温小姐是解救目标的一部分,我自然会一视同仁,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名人质。”

  说白了,就是在他眼里,这位温小姐没有任何特别,就是一个等待解救的人质!他不会给任何优待!

  赵上将叹气道:“我就知道你这脾性……但是阿倾啊,温老板将来会走上什么位置你也知道,温小姐是他的独女,如果你有了营救他女儿的这段恩情,对未来你的前途必将更加有利,你懂吗?”

  老板就是一种尊称,这位温老板也是华国内定的未来一把手,这位温小姐自然也是未来的第一女儿,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上将,我还是那句话。”

  “好吧好吧,你高兴就好。这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还有你,也必须完好无损的回来!知道吗?”

  “是,首长。”

  挂了电话,顾寒倾吐了口气,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接下来的事宜。

  东国阙内就有直升机场,顾寒倾已经安排最近的武装直升机过来,他也必须在五分钟内准备出发。

  可是……他也要对姜锦爽约了。

  顾寒倾匆匆来到隔壁,姜锦正和阿元坐在客厅看电视,上面播放的恰好是方才的国际新闻,姜锦和阿元的神情都有些严肃。

  “锦锦。”顾寒倾斟酌了一下,“我有一个紧急任务必须离开……”

  姜锦抬起茫然的眼睛:“什么?现在吗?”

  顾寒倾的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抱歉。”

  姜锦张了张嘴,最后起身朝他嫣然一笑:“没事的,我妈妈和外公又不会跑,他们就在那里,我们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去看他们。”

  她已经慢慢意识到身为一个军嫂的职责,就是在他执行危险任务的时候,给他坚定不移的支持。

  不知想起什么,姜锦悄悄瞥了一眼电视屏幕。

  “这次的任务危险吗?”该不会是去战火纷飞的叙利亚吧?

  “锦锦,这是机密,我不能告诉你。”

  姜锦一拍脑门,吐吐舌头:“对不起,我都忘了你们是有保密条例的!”

  可再俏皮的表情也掩饰不了她心里的担忧。

  姜锦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手机叮了一声,进来一条短信。

  ‘我是郑成扬,有话想跟你谈谈。’

  姜锦条件反射地皱起眉。

  她跟郑成扬能有什么好谈的?难道这个男人还不死心,还一心想要得到外公的遗作?

  姜锦自是不去理会,清理了屏幕上的短信。

  “怎么了?”顾寒倾注意到她的神色。

  姜锦摇摇头:“没事,垃圾短信。”她顿了顿,“不论怎样,你都一定要……注意安全。”

  她声音有些哽咽难受,除了一句“注意安全”,更多的话竟然不知道怎么说了,最后化作眼里盈盈泪光,闪烁如星。

  阿元不知什么时候也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站好,抿唇仰着小脸儿,望着顾寒倾。

  就是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顾寒倾却觉得远比赵上将的叮嘱,还要动人千万倍。再是钢铁心性,他也顿生情意,伸手抱住姜锦和阿元,有力的手臂也传达给姜锦一种名为安心的力量。

  “放心,等我回来。”

  他在姜锦和阿元的额头上都落下一吻,最后毅然转身离开。

  姜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脏像是缺失了一大块。

  手机再次疯狂震动起来,来电显示就是刚才郑成扬给她发短信的号码。姜锦懒于理会,直接掐断。

  “锦锦?”阿元疑惑出声。

  “没事,都是一些无聊的人。”

  姜锦话音刚落,又有一条短信进来:

  ‘难道你不想知道六年前的真相?’

  一个“六年”刺痛了姜锦的眼睛,她不由得攥紧手机,心如擂鼓——

  郑成扬是什么意思?

  ……

  最后,姜锦还是见了郑成扬一面,就在东国阙小区里,附近叫了保镖守着,随时警惕着郑成扬,一旦郑成扬对姜锦有什么不利举动,这些保镖能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冲过来阻止,防卫可谓是密不透风到了极致。

  姜锦看到出现在面前的那个男人,差点儿以为她是认错了。

  郑成扬何时不是光鲜亮丽的富商姿态?为什么现在看上去这么落魄,就算身上西装努力伪装,也掩盖不了没有熨烫过的细节。

  他的脸上更是胡子拉碴,唯有一双眼神依然如过去利欲熏心。

  看上去,他保持这幅模样,已经有好几天了。

  郑成扬见了姜锦,开口就道:

  “啧啧,你现在的排场果然不一样,连保镖都有这么多个,手上赚的钱一定不少吧。”

  姜锦面无表情:“我赚多少,和你有关吗?”

  “我是你爸爸,儿女孝顺父母,不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郑成扬暴露了他的无耻嘴脸。

  姜锦早已不会因为这些话就轻易触动,她讽刺地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我的父亲早已经去世了。”

  “你!”

  姜锦抬眼,浑然无惧地迎上郑成扬的目光。

  她冷笑道:“郑成扬,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你以这种模样出现在我面前,怕是有事所求吧?你这是求人的态度?怕是不想跟我继续谈下去了?”

  她作势起身。

  郑成扬居然浑然不惧,扯着笑:“你尽管走,除非你不想知道六年前的真相。”

  姜锦的脸色顿时沉沉如水。

  六年前……那是她在海城医院生下孩子,母亲跳楼自杀的那一年。

  “你到底知道什么!”姜锦忍不住厉喝质问!

  郑成扬咧嘴一笑:“我当然是知道所有,这也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

  只有他知道的秘密?姜锦神情微怔。

  她的手微微颤抖,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在她脑海里逐渐成形。

  难道说……

  郑成扬一脸的智珠在握,再狼狈落魄也掩盖不了他的狂傲自信,因为六年前的真相,只有他知道!

  在姜锦迫切的眼神里,郑成扬终于轻飘飘丢下一句:

  “六年前,你生的那个孽种没有死。”

  与此同时,头顶惊雷乍起,划破乌云密布的天空,在暗沉沉的天色下,照亮了姜锦血色尽褪的娇颜。

  狂风骤起。

  快下雨了。

  (【卷三:桃花笺,相思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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