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伯在门口等着,见史悦而连换衣服都来不及,随随便便套上一件外套就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垂头,“四小姐,三少在等您。”
“我不懂。”
史悦而故意停脚步,“要我来干什么?继续大吵一架?反正我不觉得,我是那个能安慰他的人。”
“四小姐,三少最在乎的人,是你。”
“呵呵,听起来算个安慰奖?”史悦而无辜的挑挑眉,跟着萧伯进了李家大门。
气氛明显变得压抑。整个云庭华宫,听不到一丝笑声。到了李谙的卧房,只见一群医务人员来来去去。史悦而根本插不进去,就站在外面等着——萧伯不会让她离开一秒的。
隔了大约五分钟,医护人员散开了,李谙虚弱无比的躺着,胳膊上连着一根细细的医疗管,清澈透明的液体顺着他的血管流入身体。他的额头满是汗渍,疲惫、哀伤,绝望的情绪在他身体上空,看来,徐松玲的死的确对他造成巨大的伤害。
天色越来越黑了,史悦而操心了一天,感觉困倦,自己找了一处舒适的沙发,和衣蜷缩着睡着了。女侍送来的晚餐,动也没动。
没人敢去打搅她。
总所周知,四小姐李容的脾气可不算太好。打搅了她的睡眠,万一她大吵大闹,惊醒了好不容易镇定来的李谙,怎么办?饿就饿着吧,年轻的四小姐饿一顿,又饿不坏……
天亮后,李谙睫毛颤动了两,无力的睁开了眼睛。他的整颗心,都沉浸在痛苦之中,可是他活该。他的幸福,是被他亲手葬送。
这十七年里,有多怨恨徐松玲。那么现在就有多内疚,多恨自己。
他真的希望一睡不醒,就不用面对这么残忍的事实。
可是视线所及的地方,一个像猫一样蜷缩的女孩。在他的卧室睡得正香,时不时发出“呼呼”的声音。她有一头漆黑的发丝,柔美的脸颊,身上披着他常用的薄毯,堂而皇之,肆无忌惮,彷佛在她的领地里!
李谙怔怔的,慢慢的坐起来,许久没有说话。
他在想李容,想当年自己为什么跟最爱的女人分开——因为这个孩子。当年的他太年轻了。害怕,害怕生出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孩子,怎么能承受这种打击呢?还给家族蒙羞。
他坚持不要,即使没有孩子,他和徐松玲之间的爱。也不会少一分啊?可是徐松玲不愿意。她固执的坚持己见,为此,他们爆发了最激烈的冲突。
然后,他们分开。
他误会她生女之后,改嫁他人。
而实际上,她凄惨无助的死去……
眼泪不由自主的又溢出来。直到这一刻,他依旧无法对李容生出什么“父女之间的感情”。相反,看到李容,他就想起和徐松玲分开的原因,心顿时绞痛起来。
跟孩子没有关系,但没有孩子,他是不是就能一直幸福去了呢?
这种猜想。一直控制着他。
史悦而睡得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听见有人说话。她睁开眼睛,就见李谙的生活助理正在收拾衣物。
“干嘛啊,一大清早的。扰人清梦。”肚子瘪瘪的某人,口气肯定不怎么友好。
李谙已经刮了胡子,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多了,只是神情之间的哀伤,怕是永远也消除不了了。
“起来!”
“干嘛?”
“去你妈的墓地。她一个人,孤寂很久了。”
史悦而顿时仰起头,看着居高临的李谙,确定了李谙不是在开玩笑,把身上披着的薄毯一踢,“你想去看她?她可不怎么想看到你!”
“你说什么!”
李谙心头的感伤,外人根本不能理会。他的眼睛红了,“我不能再让你妈妈等了。我必须去看她!你跟我一起去。”
“我?我就省了吧。”史悦而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对女侍助理道,“呆了还是傻了?不知道我从昨天晚上就没吃饭吗?”
“哦,好,四小姐,请稍微等一。”
眼看史悦而还慢悠悠的打算吃完早点,李谙怒火倏地更加猛烈了,“你妈妈已经不在了啊,你还只顾着吃!吃!你就一点也不难过吗?她十月怀胎,生了你!”
“啧啧,我以为六月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老爹,你也不年轻了,怎么变得比小孩还快。之前埋怨我跟我妈联系太频繁的人,是你!现在又来怨我不想我妈。你可真难伺候啊!”
“闭嘴!”李谙喘着粗气,跟李容讲道理,根本讲不通!愤怒的他,直接了一个命令,“赶紧吃完!”
史悦而才懒得理会他呢。慢腾腾的先去洗了个澡,刷牙,吹干头发,美滋滋的享受一顿丰盛的早餐,然后在衣帽间选衣服。
真是啊,她在史家从来没有这种烦恼,反正衣柜抽屉里放着什么衣服,随手一拿,穿就是了。可在李家,宽敞的衣帽间,无数种搭配,不精心研究穿戴什么,对不起这么多漂亮的衣服!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
李谙的状态从愤怒,变成暴躁,从暴躁变得“一点就炸”。距离他五十米,无人敢靠近。他没有叫人去催,行李箱就摆在他的脚边。
他倒要看看,李容到底什么时候出来!
结果?孟白颤巍巍的过来,声音发颤,“四小、四小姐,去了老爷的书房。说多日不见祖父,有点想念。”
“砰”的一声,行李箱被踢散架了。
李谙浑身冒着怒火,冲进父亲的书房。一进去,顿时一愣。
史悦而穿着极正式的传统服饰,绯红色杭缎蝴蝶穿花立领长袄,腰间配上玉佩、荷包,连发髻都梳了未婚女的双环髻,身姿优雅的坐着。而李老公爷,也是穿戴“国公”的家常便服,胸口绣着四爪银龙的蟒袍。头戴一顶官冕,上面缀着硕大的明珠。萧伯也是一身传统服饰。
闯进来的李谙,彷佛一个另类,与书房里格格不入的外人。
一愣神间。自幼所受到的教育立刻让他安静来。行了一礼,“父亲!”
李老公爷微微颔首,然后继续对孙女道,“几时毕业?”
“如无意外,六月当可获得毕业证书。”
“唔,大善。汝欲选择帝都学校,继续求学?”
“正是。七月可定。未知祖父可有高见?”
文绉绉的对话,对史悦而也是个考验——她是研究李氏的李氏中,发现的,但凡李氏族人。在面临有关己身命运的关键时刻,可以来寻求族长的建议。虽然她是祖父的亲孙女,这个,也不能例外是吧?
这种场合,当然越慎重越好。没有比穿着传统服饰。更能体现庄重了。
李谙知道怎么回事了,他越发气得不行——为了躲避给母亲上坟,连这一招都使出来了吗?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不孝女!”
“你就这么不想见你生母吗?她白白生了你!”
史悦而无奈的跟祖父对视一眼,眼神分明写着:抱歉,对不起了。李老公爷微微摇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史悦而懂了。站起来,淑女仪态顿时消失殆尽,
“呵呵,我是不孝女。你是什么?你这么着急的去见我亲妈,怎么不想想,她想不想看见你啊?她是死了。死人不能说话,你就欺负她不能从棺材里爬起来骂你个负心薄情!”
“你你……”
李谙怒极,可是负心薄情,一点也没说错。他痛心疾首的道,“我是错了。我要到你妈妈的坟前忏悔。”
“忏悔有个屁用啊!人都死了十几年了。你说什么都没用。不如给她安静。”
“不成!你必须跟我去看她。你早就知道了吧?史家那个,只是你养母!”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
“你……太狠心了。知道了,怎么还能装作不知道?你亲生母亲为了你,吃尽了苦头。她死了都不能用自己的名字葬!你怎么能忍心?”
“那是她的意愿,我养母只是遵照她的意愿做事。”
“够了!我不想多说,你去是不去?最后再问你一次。”
史悦而抱着胸,表情冷淡,“我会去的。等我死了之后。”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跟你说过啊,我买了一块墓地,就在我妈的旁边。等我死了,就可以在地跟她好好说说话,聊聊彼此的生活啊,乐趣什么。现在,我还活着,所以,我要想活着的事情。”
李谙的脸色一变。
“那次?就是那次你知道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一直骗我?欺骗你的父亲,看着他一无所知,你就开心吗?”
“不开心。”史悦而平静的回答,“好吧,我承认,心里有一点痛快的。因为他很愚蠢,这些年恨的人,根本不存在了。有几个瞬间,我本来想告诉的,可是又一想,我为什么要说呢?
他不也欺骗我,隐瞒我的身世长达十四年吗?我长到十四岁,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他的存在。如果他不把我当一回事,我干嘛要为他的心情考虑?”
“啪!”这是李谙第一回结结实实,打了女儿一耳光。
史悦而的反应是,当场就茶碗砸了过去,然后挥舞着小拳头使劲的锤,“你敢打我?我妈没弹过我一根指甲!”
父女混战?焦头烂额?
不,李老爷子默许了这一幕的发生。事后为了弥补史悦而收到的“身心伤害”,再次对“随意购”注资一亿。因为李暗现在只有对女儿的愤怒了,预想之中的绝望麻木,只停留了很少的时间,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