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洪福的身影就要没入通往后堂的那道小门,李老三猴急的将屁股从椅子上抬起来,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好像起跑的姿势,恨不得一个箭步窜到洪福跟前把他拦下来。
李老三抬高声音,豁出去似的,“三千就三千吧!”紧接着,他又用命令的口吻道,“你赶紧给我拿钱去!”
听这口气,洪福不大高兴,不禁沉下脸来。
李老三真是天生就是个讨债鬼,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他的一样。
纵然心里不得劲,洪福也没有发作,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把李老三打发走!
洪福拐回来颔首沉声道:“好,我给你拿钱去。”
他正要跟香芹一块儿上楼,将走到楼梯口,他身形猛然一顿,然后停下脚步来,转身对李老三说:“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得给我打个条子。”
听洪福说这话,又见他脸上写满了防备,李老三整个人一愣,后知后觉不由羞恼起来,“你还怕我讹你啊!”
搁洪福这里,李老三确实没有啥人品可言。
除了白纸黑字做担保,洪福不相信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任何一个有力的保证。就算李老三当场发毒誓下狠咒,也不能动摇洪福对他的不信任。
洪福郑重道:“你也别多想,咱们就当那条子是个证明是个保证。”
李老三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然而想当初他坑段秋萍签下婚后协议的时候,那可是精明的很。他反而不知道打条子有啥用,还真叫人怀疑他的智商。
“证明啥?保证啥?”李老三问。
洪福指了一下酒店的大门,一字一句的跟对方说清楚,“咱们今儿人货两清,出了这个门,以后再别提这个事儿。”
听洪福说的这么决绝,李老三悚然一惊,不知道咋回事儿,忽然就有种跳进深坑的感觉。
低头看着怀里得银元,李老三面露犹豫之色,心里响起了退堂鼓的声音。
见他有反悔之意,洪福也不强求他,只云淡风轻的说:“你要是嫌这个价少,那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李老三自然明晓其中的利害关系,今儿要是抱着银元出酒店这个大门,说不定他就是人财两空的下场。派出所的人,还搁外头蹲他的点儿嘞。
这么想的话,就容易取舍了,李老三一咬牙,做了决定,打条子就打条子,身上又不会少块儿肉!
洪福和李老三一手交钱一手交银元,二人在打好的条子上签了名字按了手印,条子上的内容无非就是澄清了关系,今后双方中不管哪一方反悔今日的交易,除非在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才可以中止双方的交易关系。
搁白纸黑字的条子上按完了手印,李老三拇指上的红色印泥没来得及擦去,他就迫不及待的点起钞票,拇指上的红色印泥蹭到了钞票上,留下一道道鲜红的指纹。
李老三喜滋滋的点钞,只见印着毛爷爷头像的百元大钞的钱角在他手中如行云流水般翻飞,看久了他熟练的点钞动作,会让人眼花缭乱。
忽然,他整个人一顿,笑容凝固黑黝黝的脸上,点钱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见他神色异样,洪福就问:“咋啦,差钱啦?”
洪福目露疑惑,他觉得不可能差钱,因为他把钱从保险柜里拿出来的时候,自己点了两遍,还让香芹点了一遍,数目是不会搞错的。
李老三突然之间就对洪福虎视眈眈,怀疑中带着一些危险,他心里头总觉得不对劲儿,刚才猛然一个激灵,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又不是你买我的银元,你跟我打条子算数吗?”
洪福心里一阵突突,想着李老三总算是察觉出来啥了,这人还真是不好糊弄。
他心慌却不乱,还一副好人被冤枉的模样,跟李老三急眼起来,“要不是看你着急着要把银元兑成现钱,你以为我愿意掺合你们的买卖?”
李老三跟洪福打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条子,两张条子上都有他们的签字画押,他们人手一张。其实他并不觉得这两张条子有多重要,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因为条子上少了真正买主的签名和画押。
“你那朋友的名字跟手印不用弄这上面?”李老三好奇道。
洪福紧张起来,手心里冒出汗,生怕在李老三跟前露出马脚,便故作镇定,“我那朋友搁外地嘞,人不在咱们县城。”
李老三点头并“喔”了一声,再不怀疑有它,低头往右手的大拇指上喷了一口唾沫,继续兴致盎然的数钱。
感觉到危机已过,洪福暗暗松了一口气。
又把钱从头到尾从尾到头的点了两遍,李老三把厚厚的一沓钞票揣进了上衣贴近心口的口袋里,又小心翼翼的按了按,方才感到内心踏实,反倒对签字按过手印的那张条子的态度就显得不以为意了。
将条子搓进手里,装到裤兜里,之后李老三跟洪福招呼了一声,就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洪家酒店。
他没忘派出所搁外面蹲点的事儿,可依旧还是大模大样的,神态堪比地主老财一样财大气粗。
现在银元不在他手上,那些派出所的人就算逮到了他,也不能把他咋样。
银元真正到手,洪福心里少了个疙瘩,宽慰不少。三千块钱买了李老三的银元,算是花了大价钱,虽说是给李老三挖了坑,不过洪福心里没有一点儿内疚。
这银元搁李家人的手里,无非就是被抢来抢去,也算是暴殄天物。
他留意盯梢李老三的那些人没有对他刻意为难,于是从酒店门口收回视线,哼着某个豫剧的调调儿,迈着四平八稳的戏步,背着一只手往酒店里头走。
……
不知不觉就到了五一劳动节,洪诚和杜飞这俩东家为了犒劳搁东原岭辛苦干活儿的农民工,就把他们请到洪家酒店大吃大喝了一顿。
百八十个农民工由段江带头,坐满了整个大厅,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其中还有李宝裕——
姐弟俩相见,往事浮现,难免心酸。
香芹发现李宝裕个子长高了,晒黑的脸上退了不少稚气,很难将他与昔日那个细皮嫩肉且被宠坏的小子的身影重叠。她有种感觉,李宝裕真正蜕变了,懂人情了,也知世故。
不过这小子不知道理料自己,刘海儿长过眉毛快遮住眼了也不知道去修剪,身上穿的还是干活儿的脏衣裳,破烂的裤子短了一截,低下眼就能看到他的脚踝。
香芹约莫着距离开席还有一段时间,就把李宝裕从酒店拖了出来。
将才被她好一阵打量,李宝裕早就在她挑剔的目光下局促起来,这会儿被捞出来,更是显得手脚无措,不住的回头往酒店里头看,却抓不到一个求助的人。
李宝裕着急起来,“姐,我、我还没吃饭嘞!”
想起以前,李宝裕觉得自己无颜面对香芹,搁她跟前没有搁大家伙儿跟前来的自在。
“少吃一顿饿不死!”香芹是个暴脾气,忒看不惯李宝裕跟她这么见外。
她又不是吃人的母老虎,怕啥!
李宝裕有口难言,其实他想说他搁东原岭累死累活了快俩月,这段时间没好好的吃过一顿饭吗……不过说这样的话未免显得太寒酸,于是话到喉咙眼,他又生生的咽下去了。
握着李宝裕的手腕,香芹才发现他瘦了不少。她心头一紧,放缓了声音,“没事儿,来得及。我先带你去理发店剪头发,再去给你买几件衣裳,还有鞋子,要是赶回来吃不上饭,我再给你重新做一桌。”
李宝裕嗓子有些痒,眼睛也有些发酸,低下头掩饰脸上的异样,心里着实懊恼,为啥他以前不知道姐姐的好?
香芹问他:“回过家了没有?”
李宝裕心里的感动一扫而光,似是想起了不开心的事儿,脸也拉了下来,略显气愤回道:“回嘞。”
以前他是非不分,蛮横霸道,现在他长大了,心性自然也跟着成长起来。
同样是亲人,李宝裕可以说,李老三见了他,跟香芹完全不是一个态度吗!
李老三见他倒是热情,不过他张口闭口就是赚了多少钱,拿了多少工资,没有一句嘘寒问暖的话。李老三还跟他规定,让他一个月拿出多少钱养家养老……
关于李家的事儿,李宝裕不愿再多提。
香芹察觉出他不痛快,也就没再追问其中曲折,却体贴的说:“以后你要是不想回家,就到姐这儿来,你看你身上脏的,多少天没洗澡了吧!”
嘴上这么说,香芹却没丝毫嫌弃的拍打着李宝裕衣服上的土灰。
在去理发店之前,香芹先把李宝裕丢到浴池里面。让李宝裕感动的是,在他洗澡的这四十多分钟里,香芹一直搁浴池外头耐心的等着他。
从浴池出来,香芹带着他去了最近的理发店。
剪了个平头出来,李宝裕身上又恢复了不少小子气息,不过干净利落,就是那身衣裳太碍眼。
接下来李宝裕还要去东原岭干活儿,穿不了多好的衣裳,就跟着香芹到壹百货随便添置了两套衣裳。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