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的话伤人伤己,何况段二华是他的一条至亲血脉,段文心里怎么会不隐隐作痛?段二华和冯兰花两口子没人性,不代表他老人家的心肠也是石头做。但是对付大不敬大不孝的他们,段文不得不狠下心来。
有时候段文自己也想不通,到底上辈子是造了啥孽,让他这辈子得到报应,膝下不得儿女孝敬。这辈子他得好好积福,为他下辈子铺路……
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有段勇源这么个好孙子和香芹这个外孙女。
段二华的脸色涨红,心里很明白段文的那一番话落实到他不孝敬的名声,今后他在段家庄,这也难以抬起头来做人。
想到以后的日子难熬,他撑不住气要为自己辩驳几句,“爹,你说这些话有意思吗,打我的脸可就是等于打你的脸,丢我的人就不是丢你的人了吗?我一穷二白的,每天吃糠喝稀,我拿啥孝敬你?”
说到最后,段二华理直气壮的悲愤起来,好似自己蒙了多么大的冤屈。
段文怒不可遏,可还是强迫自己压制住快要从胸腔喷薄而出的滔天怒气,心知用暴力是解决觉不了一切问题的,“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句话并不是搁在谁身上都管用。今天,就算他要把事情做绝,他的手段也对要让一旁的父老乡亲们心服口服。
他指了一下段勇源,又看了一眼香芹,瞪着眼对段二华说:“勇子跟香芹都比你小的多吧,他们都知道出去干活养家糊口,你这么大一个人还好意思搁我跟前哭穷——”说到此处,他高亢的声音戛然而止,深深的无奈和无法磨灭的悲痛将他挫败到无力,使他看上去一瞬间仿佛又苍老了十岁。
只见他背过身子,抬手对脸色难看的段二华轻摆了一下手,轻轻的一下像是被风拂动的烛火,就连他的声音也变得明灭不已,“我不想跟你多说,反正早就分家嘞,以后各过各的。”
段二华自然不甘心被段勇源和香芹两个小辈比起来,当即放开声音嚷嚷起来,“你以为我不想做生意赚钱啊,”他抖着手指着香芹,一双喷火的眼睛扫过段文落到香芹身上,“你问问这闺女眼里有没有我这个舅,十字路口的那个小房子——我低声下气的求她给我,她都不愿意,不说帮帮我这个舅,我要是有地方,我做个啥生意不行!”
他竟然翻出老账,还把自己说的多能耐,浑然没有意识到他那话根本就是漏洞百出。
段二华还没来得及从香芹身上收回视线,便清楚的看见她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冷笑。
“我帮你?我凭啥帮你!?”香芹嗤笑一声,“我跟我娘走投无路来投靠我姥爷的时候,我可没见过你这个舅帮过我啥!你不只是没有帮过我们,还变着法的笑话们,生怕我姥爷搁我们身上花钱,还想着把我卖给一个养猪的!这可是我的亲舅干出来的事儿!”
日子过的不容易的时候,段二华和冯兰花看香芹还不如地里蹦的一只蚂蚱,见不得她混出半点儿头,却还想着从她身上抠油水下来。
段祥最瞧不起段二华这样的窝囊废,捡着他的话把说:“天底下这么大的地方,你说没地方做生意?还净想占别人的便宜!我们没有在外面做生意之前,我跟我爹搁家做豆芽,香芹跟勇子他们搁这院儿做豆腐,这是全庄人都知道的事儿吧,你有没有看见我们找不到地方做生意的时候跑到你家去?没地方做生意,两口子占了那么大的一个房子,好意思说没地方做生意!”
段二华张口结舌,被堵得无话可说,不孝子的身上又多加了一个难听的名词,就是“窝囊废”。自以为有理得多说一句,他以为是给自己争口气,最后证明他不过是在自取其辱罢了。
段二华满脸的不自在,压根儿不敢去看别人眼睛里含有的深意,偏偏这时候他不知悔改不知认错,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的维持自己那么一丝薄弱的自尊,“我一个人说不过你们那么多张嘴!”
段文就问:“你能说的过谁?”
早就说过分家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段文就不信赶不走段二华和冯兰花这两只苍蝇,他还要拍得他们知道痛!
当即,段文大手一挥,气概夺人,给段二华下了一道通牒,“你要是不让人安生过日子,就给老子滚,那边的房子你们也不想住!”
一听老家伙说不让他们住房子,冯兰花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生的狼狈,瞪着猩红的双眼,歇斯底里的冲段文嘶喊:“你凭啥不让我们住那边的房子!老不死的东西,你咋不去死哦!”
反正已经撕破脸皮了,冯兰花觉得也不用再顾忌啥,哪怕是不要脸不要皮,只要段文进了棺材,那他们就能理所应当的占据这个老家伙的一切!
以为段文不知道她的心思吗?打冯兰花进到段家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这个良心被狗吃了的女人每日每夜的盼着他死嘞!
所以听她口不择言,段文并不是那么生气,还故意摆出一副“原来你不知道”的惊奇模样,“对不起啊,我还没死咧。那房子那地都是我名下的财产,别说就算我死了,你们也拿不走去,就是我现在活着,也有权利不让你们住那房子。分家是分家,二华还跟我搁一个户口本底下嘞,我哪天有事心情不好,带着户口本去派出所把二华的名字从我的户口本上销掉,你们可就真正不算我段家的人嘞,你现在还觉得你有资格继续搁那个房子里住下去吗?”
饶是冯兰花鼻青脸肿,还是能看得出她被吓白的脸色,因为她心里清楚段文这话里面不掺一丝假,她跟段二华住的那个房子的房产证上户主的确是段文的名字,别说他随时都有权利把他名下的财产要回去,更有甚者,一旦段二华变得不再是他段家的人,那她跟着段二华无处可归,只能喝西北风去!
段文说的出就做得到!
冯兰花真正知道怕了,段二华也被吓得噤若寒蝉。
现在知道谁是大爷了,只怕他们心里还有一丝丝后悔曾经没有好好伺候过段家的老爷子。他们到的是从来没有想过段文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对东西的归属唯一上心的地方就是,只要段文这个老家伙一死,他名下所有到财产都会顺理成章的让他唯一的儿子段二华继承。
那万一段二华要不是他儿子呢?
这两口子自然会算清楚这笔账。
看着他们变换不定的脸色,段文心里着实痛快。“再不老实,再说一句难听的话让我听见,你们就试试!”
段二华和冯兰花哪里还敢,这会儿更是没有了方才的气焰,俩人都恨不得飞出这院子,躲到家里去。
这下可好,看他们以后还敢上门来无理的要东西不,只怕就算是白给他们的东西,他们也不敢伸手要!
看时间再耽搁不得,段勇源也没吃啥东西——反正也没有一点儿食欲,赶紧招呼段祥,“走走,时候不早嘞!”
再没人理会段二华和冯兰花,俩人像是被孤立了一样,眼睁睁看着段祥领着段秋荷扎进门口的人堆里。
随后,段勇源换上皮鞋,收拾了一些东西慌慌张张的从堂屋里跑出来,忽然发现怠慢了周师傅,忙又折回去拉上周师傅一块儿。
薛丹凤不放心的追出来,盯着段勇源手里的紫色布袋,千叮咛万嘱咐,“把东西装好,可别叫丢嘞!”
就到门口这几步路,段勇源就跟庄上的人说了不说话,好多人都好奇他打扮这么精神是要走哪儿去,也有几个心思诡谲的开他玩笑说是去相亲的。
一路上说说笑笑,一行人就被簇拥着到了村口,上了马路后,段勇源他们才跟庄上的人挥手告别。
段祥骑着三轮车,载着段勇源、周师傅和段秋荷三人。段秋荷搁车里的小板凳上坐着,段勇源和周师傅坐两边。
段勇源臭美的很,唯恐三轮车把他裤子弄脏,就将紫色布袋垫到屁股底下,这样一来,布袋里的东西也不容易丢。
香芹和段文不紧不慢的跟在三轮车后头。
发生了段二华两口子那样的事情,段文心情多少有些沉重,背着手走着的时候,神情看不出有多大高兴,将才也没被旁人的说笑声感染。
他忽然若有所思道:“香芹,你给刘玲兄弟拿了多少钱?”
“八百。”香芹如实相告。
加上周师傅的两百,那信封里一共装了一千块钱。那信封看上去鼓鼓囊囊,其实里头装的有五十的,也有十块的,都是大零钱,没有小零钱。
原来段文这会儿介意的不是段二华两口子的事情,他仔细在心里一算,一大家子竟往外掏了差不多有一千五百块钱!
一千五啊,想想就肉疼的紧。
“会不会太多嘞?”段文脸上闪过别扭,大概是不想让香芹觉得他太小气。
香芹笑了一下,倒是会说话,“不管多少,都是咱们的一份心。”
段文心里不舍,那可是一千五,不是一百五。
他,薛丹凤,和段祥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也远没有那么多。
“百十来块钱也就算嘞,一千多块钱,也不知道刘玲敢不敢收。”段文这话说的确实有点儿违心了,其实他是舍不得那些钱。
香芹哪里不知道,于是耐心说服段文,“姥爷,刘玲又不是别家的人,那可是你将来的孙媳妇儿——”
段文抿着嘴,眼角出现细纹,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抬眼看了搁三轮车上笑得忒没形象的段勇源,眼里暖和起来,“八字还没一撇嘞!”
“咋没有!这不就有了么!”香芹鬼笑了一下,见段文一脸茫然,忙解释,“让他们拿住了这些钱,他们还好意思不接受我勇子哥这个好的大小伙子?”
正所谓“拿人家的手短”!
段文终于意会过来,没想到活了一辈子,居然还没有一个半大的丫头看得通透,朗笑着伸手点着香芹,“原来你是想把这些钱当成聘礼送出去嘞!”
香芹不否认,她不会做没有回报的投资,“咱们出手大方,可不是为了显摆咱们多富裕,我就是想让刘玲她爹娘知道,刘玲要是嫁给我勇子哥,是不会受委屈的。就算钱到他们手里,他们最后不同意刘玲跟我勇子哥搁一块儿,你想想刘宇那么仁义的孩子,将来肯定有大出息,他发达以后,还能忘了咱们的恩情吗?”
段文点头,不知不觉被香芹说服了,心中释然,整个人豁然开朗,微微抬头一看,发现天空都比以往晴蓝了不少。
想想刘宇被清华录取,他一个人上京,离家那么远,怪叫人不放心的。
段祥故意放慢车速,让那一老一少赶上。
段文看见段勇源屁股下垫着的布袋子,老生常谈的提了一句,“东西看好,别叫丢嘞!”
“放心吧,这么多双眼睛嘞!”段勇源无奈的笑说。
眼看过了涵洞就要到十字路口,段文赶紧趁着分道扬镳之前把肚子里的话交代出来,“去了之后给刘宇说,别一个人出去记不知道约束自己,别让他乱花钱,也别叫他跟人攀比,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跟大城市的人比不了,别人可以看不起你,你可不能看不起你自己,再说嘞,只要你有本事,谁敢看不起你……”
见他一张口大有没完没了的架势,段勇源哭笑不得,“爷,要不然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段文老脸一红,闭上嘴,低着头摆摆手。
段祥开口,“刘宇又不是不懂事儿的人,再说了,这些话也轮不到咱们对他说,等你们是一家人的时候,你再操心他的事儿吧!”
长心眼儿的人咋听不出他这是话里有话,段勇源脸上臊红,尽管他跟刘玲的关系不再是秘密,也经不住段祥这样隐晦的一说。
到了十字路口,段文没停留多久,他怕段二华和冯兰花那俩货还搁南院没走,就赶紧回去了。
香芹跟段勇源他们分开以后,往刘硕的诊所去了一趟,就走回洪家酒店了。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