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荧蓝再醒来时已是两天后了,他正躺在y省的省中心医院里,医生说他胸腹两根肋骨骨折、小臂骨折,颅骨轻微伤,两只手因为撕扯搅拌刀更是皮开肉绽包成了粽子,全身多处皮下出血,软组织挫伤,加上缺水断粮,命都几乎去了半条。
李小筠就坐在一旁,难得发丝散乱衣衫不整,没了以往的精致打扮,瞧见李荧蓝睁开眼她忙紧张地直起身去查看道:“荧蓝,荧蓝你醒了?哪里难受啊?还有哪里不舒服?”
李荧蓝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才痛苦地皱起眉头,仿佛想起了什么,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接着就左右转着头开始找了起来。
李小筠看他不停动着嘴巴,凑过去就听见李荧蓝在哀鸣般地叫着:“人呢……在哪里?在哪里……”
“妈妈在这里,我在呢……”
李小筠要拉他的手,却被李荧蓝甩开了,他瞪着眼用难听嘶哑的声音努力道:“高坤……高坤……”
李小筠一怔,还是软了声音:“他不在,你先养好病好吗,妈妈去叫医生。”
刚要起身却被李荧蓝用力拽住了衣角,他似是感觉到什么一般对着李小筠不依不饶,眼睛都急红了,他还记得高坤被带上了jing车,那现在呢?
“他……在哪里,他……有没……有……事啊?”
李小筠微笑:“他很好,没有事,等你好了,我再带你去看他。”
“砰”床头的水杯被李荧蓝猛然推落挥到了地上,李荧蓝朝李小筠吼道:“骗……骗我,不要骗我……”如果高坤没事,为什么没来看他,他一定不会不管自己。
李小筠被李荧蓝眼中的执着和激动惊了一跳,她要扶李荧蓝,李荧蓝却十分不配合地挣动着,便在这时病房门被打开。
卓耀一走进来看见的就是本该卧床休养的孩子一边发抖一边要去抓床架努力地撑坐起来,卓耀赶忙上前把李荧蓝压回了枕头上,回首不满地望向李小筠。
李小筠这才回神,她要说话,却被卓耀冷冷地打断:“你先出去!”
“我……”李小筠不愿。
卓耀道:“你在这里他情绪不稳,我来和他说……”
李小筠看看了一旁的李荧蓝,咬咬牙,只能暂时离开。
她一出门,李荧蓝就抓住了卓耀,重复地问着那两句话:“高……坤呢?高坤……”
卓耀比李小筠了解李荧蓝,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于是沉声道:“你好好的躺着,我会告诉你,你乱动,我只有叫医生来处理了。”
李荧蓝立时停了手脚,只僵僵地躺在那里,张着大眼焦急地看着卓耀。
卓耀对上他淤青的脸,还有明显惊魂未定的眼神,也是心疼得不行,在床边坐下,摸着他的头发道:“他还在jing局。”
李荧蓝一惊:“为什么……为什么……他什么时候出来?”
卓耀顿了下:“他要配合调查。”
“然后呢?调查之后呢……”
卓耀沉默。
李荧蓝又要起身,卓耀立刻阻止,李荧蓝则急道:“他……他是无辜的,他是为了我……高坤没罪……他是为了我……才杀的人……调查之后……就让他出来吧……让他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卓耀安抚着他。
“表舅……高坤不是故意的,他要救我,是他救了我。”李荧蓝才醒来,体力非常差,这样的情绪起伏已是让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却还是竭力顶着精神头对卓耀一遍遍的强调,“表舅……我想见他,让我见见他……”
卓耀抱着李荧蓝,不让他乱动,又注意着一旁的点滴,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你好好休息,这些事交给我就好,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见他。”
在他不停地低声劝慰下,李荧蓝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半被迫地重新沉入了睡昏的状态。
卓耀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时不时抽动的手脚,重重吸了口气才压抑住满心的愤怒,他又陪了李荧蓝半晌,这才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李小筠就靠在墙边,见他出来就要进门,却被卓耀伸手拦了。
“你干什么?”李小筠冷着脸。
卓耀的脸比她还冷:“你说呢?”
李小筠和他对视片刻,猛地垮了气势,难受的红了眼睛:“是我的错,我没有尽到责任,所以我更应该好好弥补,我以后都会好好关心他。”
李元洲现在在发展海外市场,所以常年都在国外,而李小筠本就习惯满世界飞,几天不在李宅也是正常,李荧蓝失踪的那几天家里也就谢阿姨在,谢阿姨也是粗心了,以为小孩儿贪玩,和同学出去疯了,或者又跑高坤那儿去了,他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结果过了两三天还不见人影,又一想高坤不是不干了么,谢阿姨这才觉得不对,赶紧给家里两位主人去电话。
李元洲的电话没打通,李小筠倒是知道了后急着就回来了,不过她的机票要延后一天才到,等她回了u市,又是前后一通好找,查到李荧蓝的航班,再想法子联系高坤,得知他家的情况,都已经过了五六天了。
还是卓耀正好回来,直接联系了私人飞机,将人拉到了y省,却听说高坤一家都没见过李荧蓝,那时他们已经报警,因为高坤家的表妹也失踪了,虽说没证据推断两者之间有联系,但是jing方已经开始全力排查,而其中最有可能的嫌疑人就是同他们之间有经济纠纷的陈姓老板。
不过当时他们都找不到陈海云的藏身之处,一直像无头苍蝇似的在莫兰村寻找着,直到忽然接到了高坤的电话,再赶到那里事情已经演变成了不可挽回的现状。
面对李小筠的检讨,卓耀只是不屑以对。
见卓耀转身要走,李小筠道:“我……我想带荧蓝回u市。”
卓耀顿步,不快地回头看着她。
李小筠却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这里的医疗环境太差了,不利于荧蓝的休养,他的身体才是第一位的。”
卓耀一字一句道:“如果你真的为他的身体着想,就该知道他现在最在乎什么,你想再刺激他让他好的更慢,就试试。”
李小筠被卓耀警告的话语骇得一愣,又听对方道:“高坤的事情你也别管,交给我处理。”
李小筠冷下脸:“我才是他妈!”
卓耀哼笑:“你说这句话不觉得心虚吗?”说完没再看她一眼,快步走出了医院。
楼下已是有一辆车停在那里等着他,卓耀一进去就对后座的人说:“辛苦了,让你大老远赶过来。”
“别说这种见外的话,”范赢摇头,“虽然我最近老在娱乐圈混已经有些年没有接刑事案了,但是你的事我总是尽力而为。”
卓耀瞥了眼他手里的文件夹,“情况你了解了吗?”
范赢“嗯”了声:“媒体似乎已经知道了,虽然被明驹压了下来,可是一旦曝光,这官司就要复杂得多了,不过你可以先说说你的诉求。”
卓耀道:“无罪辩护。”
“被杀者有前科,又是正在犯罪,而且高坤年纪小,可以争取防卫杀人……只是他这后续处理,”想到那一片狼藉的现场,范赢没有马上答应,道:“我要先去见见他,你也去吗?”
卓耀想了想,点头。
********
g镇的看守所非常狭小,狱方知道他们要来还特意腾出了一间宽敞点的房间给他们会面。
范赢在一边坐下,默默地打量着眼前的当事人,虽然个子很高,但面容青涩,还只是个少年而已,对方从他进来就一直安静地坐着,怎么都看不出会做出卷宗上描述的那些事的样子。
范赢看了眼一旁的卓耀,对高坤自我介绍:“我是你的辩护律师,我会尽力在此案中帮助你,所以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有所保留,我越了解你,对你也就越有利,你能做到吗?”
高坤抬起头,他的头发又被剪短了,只剩短短一茬青皮覆着,倒让五官显得更是立体深邃起来,和范赢目光对视片刻,他点了点头。
范赢问:“你和陈海云以前就认识吗?”
高坤说:“认识。”
“怎么认识的?”
“他以前住在我们村,后来好像外出做生意,就没怎么见过了。”
“也就是说,因为这件事,你才跟他进一步接触了?之前只是村民的关系?”
高坤摇了摇头:“我叔叔和他一起做过生意。”
“生意的事你有没有参与?”
“我没有。”
“你之前在u市读书?为什么回来了?”
“为我叔叔,他中风了。”
“是因为生意失败?”
“是。”
“你因此对陈海云有怨恨?”
高坤道:“不是怨恨,只是不齿而已。”
不齿……
范赢蹙了下眉头:“那么你为什么会知道陈海云家的住址?在连jing察都没有找寻到的前提下。”
高坤一顿,
范赢补充道:“这些话上了庭控方和法官都会问你,我们能发现,他们自然也会,你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高坤说:“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我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地方,陈海云藏身的那个小山坳旁有一片杏子林,我在小学时常去那里玩,远远看到过他出现一次,之前忘记了,这次才想起来,所以过去只是试一试。”
范赢看着他,似是接受了高坤的解释:“那你现在开始把案发到结束的前后都再告诉给我一遍,要尽可能的回忆,一个细节都不要错漏。”
高坤很配合,巨细靡遗地说了,包括他怎么打昏李荧蓝,怎么把人分的尸,用什么办法翘的锁,都没有丢下。
而范赢和卓耀则越听脸色越僵,最后在高坤说完时,偌大的内室竟有几秒的沉默。
范赢拿着卷宗起身道:“行,等我整理一下再来跟你进一步确认,在这期间你可以不用接受审讯,除非我也在场,注意要懂得保护自己,说着看了看门外的狱警。”
高坤了然地点头。
直到卓耀和范赢要出门时,他才主动问了那么久以来的唯一一句话。
“荧蓝还好吗?”
卓耀回过头,直视着高坤的眼睛,似在打量,又似在研判什么,他道:“他还行,谢谢你救了他。”
高坤只是抿了抿唇,眼中露出了放心的神色,任由人把他带了回去。
门外,范赢问卓耀:“你怎么看?如果是你在,是不是巴不得也上去捅两刀?””
卓耀走在前头,背脊笔挺,却仿佛带着一种绷紧的僵硬。
范赢又摇头:“但是你不会这么做,就算你杀了他也不会用这种方法,正常人都不会。”
“腕口粉碎性骨折,就这样的攻击力,如果高坤为了救人,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迅速放倒那个畜生,如果又只是过激杀人,一刀就足以致命。”范赢道,“但是他却捅了那畜生九刀,每一刀都避开要害,就像猫捉耗子,看着他慢慢地死,而且在这关头还能抓准位置……”范赢想着之前看到的现场照片,不由表情凝重。
“他刚才又说因为陈海云被卡在了搅拌机里,如果他不这么干,荧蓝就会……”瞧着卓耀突变的面色,范赢还是选择绕过了李荧蓝:“可是,要分开两人的话剁了那畜生的手就行了,完全不需要做的这样彻底。”
要知道,杀人可以凭一时冲动,但是分尸却不会,会分尸的人时常为了达到两种目的,一种是为了不被人发现,另一种则是为了泄愤,但无论哪一种,都需要清醒的思维,至少当时嫌疑人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
而高坤……显然不是前一种,那尸体都没有被收拾,就这么散乱在四处,只有最后那一个脑袋被仍在了院外,让人一番好找。加之那刀口齐整,大关节处都卸得十分到位,几乎就像一个医生,可见他行事的当时是多么清醒甚至理智。
“这绝对是过度杀戮的表现,”范赢道:“而且他刚才的答话逻辑缜密,不急不躁,面容沉静,情绪都淡然稳定,哪怕是这里的小jing察……就算去现场走一遭,也不会脸不红气不喘的,何况他才刚亲手经历这样的事件。”一般的人现在就算没有噩梦连连,怕是也该惶恐不安吧,更别说只是一个孩子了。
卓耀想到那天他在草屋外看见高坤抱着李荧蓝出来时便是如此了,无论是看见jing察和他们,或者对李荧蓝解释,还是上jing车的时候,高坤的态度都是毫无波澜,甚至可以说是从容应对的,这也是让卓耀当时觉得颇为违和的,如今想来更觉背后生寒。
范赢做下总结,也让两人都心头一沉。
“他还有没有到十七岁,却从头到尾冷静得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