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改刚刚的嬉笑打趣,恢复他原本的阴鸷狠戾,本就不算宽敞的车内因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而让人感到更加窒闷。
裴言峤虽然没有暴露过自己的另一面,但在蔚惟一看过的那个芯片里,却将裴言峤的毒辣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心情不好时会用活人做射击耙发泄;他曾经将一个背叛组织的女成员跟一只被灌药的雄狮关在一起,上演惨绝人寰的兽交;他训练时用的都是真枪实弹,哪些成员弱,哪些成员就会命丧黄泉……如此种种,哪怕蔚惟一并不是活在一个童话世界里,见过人性可怕丑陋的一面,女儿惨死时也经历过血腥场面,但当时她看到这一切时,她还是被吓到了。
这样的m2k组织里的首领,跟不务正业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裴家三少是两个不同的极端,而他并没有人格分裂症,可见裴言峤也是隐忍之人,也把自己藏得很深——用表面的无能稚嫩掩藏真实的一面,实际是为了麻痹敌人,让敌人对他放松警惕。
若真正比起实力来,裴言峤未必会输给段叙初。
裴言峤抓着蔚惟一细瘦的手臂,掌中的力道很重,像要把蔚惟一的手臂捏得粉碎,他眸中嗜血如蛰伏着一只兽,只要是个人都会被他吓得魂飞魄散,何况他还没有真正动手。
所幸的是蔚惟一预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哪怕心里再害怕,想到在停车场段叙初对裴言峤说出那番话时,段叙初眼中的痛色,她的心被鞭子抽着一样,只觉得有一种力量支撑着她
转瞬间蔚惟一变得镇定自若,挺直脊背,语调平缓,“你说得没有错,这个光碟是段叙初拷贝的。’
蔚惟一为了让裴言峤相信光盘内容的真实性,她适当地编造了这个谎言,“我虽然没有看过芯片里到底是什么,但你想过没有,若芯片里真的是可以让段叙初身败名裂的秘密,那么他为什么不在拿到手之后就毁掉?他自己始终没有泄露过芯片里的内容,你又是从哪里得知消息的?”
她眸光清冽,一阵见血,“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者设得一场局,为的就是让你们兄弟相残吗?你的智商不比段叙初低,为什么他没有中计,而你却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裴言漆黑的瞳孔剧烈收缩着,抓着蔚惟一的手松后又更紧,他沉沉地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怎么确定这不是你和段叙初狼狈为奸,想出什么阴谋诡计来置我于死地?”
果然,裴言峤跟段叙初一样,因为每天生活在一个机关遍布血腥黑暗的环境里,他们对任何人的防备都很深,压根不会轻易相信别人。
“行!”蔚惟一也不在乎裴言峤的态度,她用另一只手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这里面录取了荣膺听从‘秦小姐’的安排绑架我,用我的命来换取芯片的对话内容。我猜测你一定没有仔细调查过你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事,不然你对段叙初的误会不会这么深。”
“你不要因为一个人犯了一次小错,就妄下结论,把所有的罪名都扣压在他的头上,而放弃寻找真相,反被敌人利用,借你之手杀了你的兄弟。这样的话,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难道中午在停车场里,你没有感到段叙初有多痛苦,你没有体会到他有多在意你们的这份兄弟情义吗?他不是不可以与你为敌,他只是不舍得、不想伤害你。”
裴言峤的手渐渐松开。
蔚惟一紧接着说道:“若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这些话,那么光碟和录音笔,你现在就可以丢出去。以后你该对段叙初怎么样,你还对他怎么样,但前提是请你问问自己的心,兄弟相残是否是你想要的。”
裴言峤闻言目光在蔚惟一手中的光碟和录音笔上梭巡而过,深邃的眸子里聚起千万种情绪,暗淡的灯光下他的唇角泛着白色,轻微颤动着,内心做着斗争。
蔚惟一屏住呼吸。
最终裴言峤像失去了所有力气般,放开蔚惟一,他的手臂缓缓地垂下去,随后狠狠地闭上细长的眼眸,嗓音里透着沙哑,“这是最后一次。”
蔚惟一闻言觉得像是突然间了结一件大事一样,她泪湿眼睫,“是……请你给阿初一次机会,先不要否定他。有时候亲眼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请你跟着自己的心走,理智冷静地对待。”
就像她,自从女儿惨死以后,她就开始质疑段叙初,并且毫无根据地认定是段叙初做的,而从来没有给过他辩解的机会。
裴言峤点点头。
“我先走了。”蔚惟一打开车门下去,正要关上之际,裴言峤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一一……”
蔚惟一低头看到裴言峤眉眼间一片灰白,她站在那里没动,安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裴言峤抬头凝视着蔚惟一,下巴收拢着,从鼻梁到脖颈构成一条僵硬的线,他艰涩开口,“你极力为段叙初洗脱罪名,想法设法地解除我和他之间的误会,是因为你喜欢他吗?”
蔚惟一闻言身形一颤,“我……”,车灯照在前方,她处在一片阴影里,表情有些模糊。
渐渐的,她的声音轻缓而坚定,“我只是想有些事他不让我知道就算了,但既然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他。如果你看过光盘的内容后,开始重新审视他,那么请你不要告诉他,是我做了什么。”
裴言峤沉默几秒,终是缓缓地点头,“我懂了。”
其实蔚惟一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不是吗?
她爱段叙初。
这一刻裴言峤的心像是被什么刺到,泛起细微的,却不容他忽视的疼痛。
他突然间感到很失落。
***
海边小木屋。
段叙初坐在露台的长椅上,眺望着远方的一片黑色海域。
他并没有开灯,唯有清淡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衬得越加孤寂。
周医生打来电话,在那边例行公事地汇报:“蔚小姐用两个小时陪他们吃饭,然后又去店里保养,晚上7点10分时走出来,裴言峤开车送蔚小姐回家。”,说完后,周医生整整一分钟都没有听到回应,她扬起声调,“段先生?”
段叙初这才回过神来,“我在听。”,手指间的香烟烫到手,手边没有烟灰缸,他只好破天荒地摁在白色的木质椅子上,又随意丢到地上。
除了在蔚惟一离开的那天晚上,他喝得烂醉后,把屋子里的东西全砸了,这几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不拘小节,放纵自己随意为之。
那边的周医生还在等他说话,又隔了半分钟他才回道,“没什么,既然她都答应裴伯母了,不可能由着性子,说走就走。”,像是对周医生解释,也像是给蔚惟一找借口,更像是安慰他自己。
就像她因为别人而忽视他,他却不会不顾一切地拉走她一样,他们两人都是极度清醒自持的性子,哪怕有一方感情用事一回,或许他们的关系也不会一直这么僵硬,从认识到现在整整过了八年,都没有多大的进展。
段叙初挂断电话,他再次关掉手机,不是故意不让蔚惟一联系到他,而是他一面搭理着江氏的生意,背后又操控着他自己的组织,平日里所有的事情他都是亲力亲为,他太忙,忙到没有时间发泄放纵。
而今天他想消极怠工一次,什么也不去管,什么也不用筹谋,什么也不用安排。
平日里无论再累再烦,他的小宝贝一个甜美的笑脸就能消除他所有的疲劳,让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此刻女儿不在,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好像除了囡囡外,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只能一个人坐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面对眼前让他恐惧的一片大海。
果然,为了一个不在乎他的女人,他抛弃他最爱的女儿,这样的行为,太不明智。
段叙初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蔚惟一还是没有来找他。
他起身往门外走去,借着一片月光,一步一步地、从容不迫地走向海滩,直到离让他差点葬身的大海越来越近。
他用手指解开身上的外衣扣子,脱下来后优雅地丢在一边,上身只穿深灰色的衬衣,他抬腿迈入海水中。
夜间的海水冰凉刺骨,然而更让他恐惧的是身体一点点被海水覆盖、淹没时的那种感觉——慌乱、无助,想挣扎却逃脱不了被海浪吞噬时的绝望。
随着一步一步走下去,海水漫至脖颈,段叙初突然阖上眼睛,然而耳边却有呼救声不停地响。
他知道那是来自于曾经八岁的自己。
过了不久,咸涩的海水滑过喉咙,段叙初一口咽下去,随后他猛地沉入海底,黑暗彻底包围了他。
***
蔚惟一等裴言峤的车子开走后,她立马又打了一遍段叙初的手机,但那边依旧关机。
她只好向周医生询问,在周医生告知她段叙初整个下午都待在海边的小木屋里时,她再也不做迟疑地开车赶过去。
蔚惟一没有在屋子里找到段叙初,她打电话给周医生,一边关上门离开,准备回段叙初的住所,却在经过一片海域前时,隐约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正一步步往海水里走。
蔚惟一的手机顿在耳边,眼眸一点点睁大,那个熟悉的背景几乎让她毫不犹豫地跑过去。
她看到海滩上段叙初的外衣,手中的手机一下子跌落在地,怔怔地僵硬在原地。
突然地一个海浪打过,蔚惟一猛地抬起头,远处的海面上黑漆漆的一片,但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看到段叙初猛地沉下去的身体。
蔚惟一抬手捂住嘴,一瞬间丧失了喊叫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