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惟一是在走出医院时的一条林荫道上,遇见段叙初和囡囡的。
此刻已经是六月炎热的夏季,即便已近黄昏,阳光还是很炽热,段叙初一手撑着一把紫色的伞,另一只手牵着囡囡。
段叙初低着头跟囡囡说着什么,而囡囡调皮地踩着投射在石板路上的斑驳光影,偶尔仰头看向段叙初,一张小脸被橘黄色的夕阳照得发光,笑脸甜美,眼中光彩熠熠。
高大俊美的父亲和精致乖巧的女儿,这样的场景安静美丽得像是一幅画,让蔚惟一舍不得移开视线。
自己的女儿若是还活着,大概也是这般年龄、这般漂亮吧?
蔚惟一不知道是不是想起自己的女儿,触景生情的缘故,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她品尝到泪水的咸涩,抬手一摸发现竟然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段叙初也在这时看到了僵立在原地的蔚惟一,他牵着囡囡的手正要走过去,蔚惟一却突然转身就要跑。
段叙初的脸色一沉,把囡囡交给周医生,几步上前拽住蔚惟一的手腕,用低低的声音说:“你跑什么?我本来是想晚上回家再把囡囡带给你,现在既然撞上了,就来认识认识。我告诉囡囡你是我的妹妹,配合我知道吗,嗯?”
妹妹?
他想得还真周到。
蔚惟一眼瞧着还在外面,也不好跟段叙初发生争执,她咬了咬唇跟在段叙初身后走过去,却在一定的距离内停下脚步,并没有上前。
段叙初蹲身在囡囡面前,背对着蔚惟一,他摸着囡囡的脑袋,柔声对囡囡说:“这个漂亮的阿姨是爸爸的妹妹,囡囡去跟阿姨问好。”
囡囡也没有多问,很乖巧地点点头,走过去就用手势比划着跟蔚惟一打招呼,只是蔚惟一在囡囡靠近时,她连连后退几步,别开脸压根不去看囡囡,很生硬地挤出三个字音,“囡囡……好。”
囡囡拧起眉毛,转过身来跟段叙初比划着,“这个阿姨要么是太没有教养,要么是因为她不喜欢我。不过没有关系,我也不喜欢她。”
段叙初一愣,“囡囡为什么不喜欢阿姨?”
“因为她长得漂亮啊!”囡囡又瞥过去一眼,觉得这个阿姨比她妈妈还要漂亮。
她拽住段叙初的袖口,仿佛怕蔚惟一看到似的,贴近段叙初几分,“张无忌的妈妈在自刎前告诉张无忌漂亮的女人都没有好心肠。后来张无忌遇到的赵敏,不就很漂亮吗?赵敏太坏,是个妖女。”
段叙初:“……”
周医生站在一旁说:“囡囡你肯定没有看完张无忌,不然怎么会不知道后来妖女改邪归正,和张无忌在一起了?可见张无忌他妈是在误导孩子。”
周医生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被囡囡理解成了爸爸是要跟这个漂亮阿姨在一起了,她的眼中瞬间装满了泪水,一边哭,一边对段叙初比划,“怪不得她不喜欢我,原来她就是恶毒的后妈。会不会哪天她趁囡囡睡觉的时候,就把囡囡掐死了?”
这种状况是段叙初没有预料到的。
他知道小孩子都敏感,再加上他没有跟江茜生活在一起,囡囡对他身边的异性朋友更加敏感,很多次他带着囡囡出去,遇到女性朋友,囡囡在人前表现得很乖巧伶俐,给足他面子,事后却生气地问他那个是谁,跟他关系怎么样。
所以他才把蔚惟一以自己妹妹的名义介绍给囡囡,原本以为囡囡顶多不会亲近蔚惟一,却没有想到这才刚开始,囡囡似乎就排斥起蔚惟一了。
所幸蔚惟一不知道囡囡是她的女儿,不然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样排斥亲生妈妈,她心里该有多难受?
“囡囡,不要胡说!”段叙初佯装生气,沉着脸色严厉地对囡囡说:“蔚阿姨是爸爸的妹妹,爸爸怎么会跟自己的妹妹在一起?爸爸爱你妈妈,不会做对不起你妈妈的事。”
蔚惟一闻言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一样,将她从段叙初的柔情里,拉回冰冷的现实世界。
段叙初的这一番话提醒了她的身份,就算囡囡是段叙初和江茜收养的,但囡囡心中认定的妈妈依旧是江茜,他们一家三口挺好的,段叙初让她照顾囡囡,这算什么?
不是故意给她添堵吗?
更何况她原本就不喜欢小孩子,囡囡不待见她,她也没有必要讨好囡囡,不然她反倒成了勾引段叙初这个已婚男人的狐狸精,连囡囡这么小的孩子都要唾弃她。
蔚惟一始终没有靠近段叙初和囡囡,她站在几步远的位置,听着段叙初说那些话,就像是在讽刺她一样,她感到屈辱而痛苦,忍着快要奔泻的泪水定在那里不动。
直到段叙初哄好囡囡,蔚惟一低头对段叙初说:“哥,我还有事,先走了。”,也不等段叙初回应,她转身就走。
周医生在段叙初的示意下,跟在蔚惟一身侧一起离开。
蔚惟一回到海边的住所,晚饭也没有吃。
她去浴室洗过澡后,躺回床上一直注意着门外的动静,手中握着手机,却始终没有等到段叙初的回应,她便在不知不觉中睡过去。
蔚惟一睡了一觉又醒过来,大概在凌晨一点的时候,段叙初推门进来。
蔚惟一听到动静后翻过身去,下一秒男人的一只手掌探到她的后颈,低沉而又无奈地说:“你明知道我那些话都是无心的,你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蔚惟一的脊背僵直成一条线,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段叙初掀开被子躺下来,从背后将蔚惟一搂到胸膛,“不然你要我怎么办?你难道让我直接告诉囡囡你确实是我的女人?”
“惟惟,我不是不可以告诉她,但你也看到了,没有哪个小孩子会接受自己的爸爸在外面的女人。你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既然懂,为什么还为了一个小孩子跟我赌气,嗯?”
他的唇贴在蔚惟一的耳边,喷洒出炙热的呼吸,让蔚惟一的身体惊颤,她咬着唇半晌才放松下来,靠在段叙初的怀里,“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觉得既然她不会接受我,而且我也不喜欢小孩子,那么你为什么非要让我跟她相处?”
确实没错。
既然蔚惟一和囡囡都不愿意接受对方,那么何必去勉强相处,反而伤害了他跟蔚惟一的感情?
但是——
段叙初沉默半晌,还是低声说道:“惟惟……”,双臂抱紧蔚惟一几分,他的薄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着蔚惟一的颈项,“我跟江茜的婚姻名存实亡,离婚是早晚的事,到时囡囡自然归我抚养,我想让你做囡囡的妈妈。这样说你明白我的心意了吗?”
蔚惟一蓦地睁大眼睛。
段叙初的意思是他会和江茜离婚,然后和她在一起吗?
蔚惟一从段叙初怀里猛地转过身去,不可置信地问:“阿初你……”
“是。”段叙初发出一个清晰字音打断蔚惟一,他低头凝视着蔚惟一,幽邃的眼眸被灯光映着,柔和而熠熠生辉,“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蔚惟一,我直接告诉你:我想跟你蔚惟一这个女人过完这一辈子,而不是江茜,或者其他人,因此你才要从现在开始慢慢接受囡囡,以后做囡囡的妈妈。”
蔚惟一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段叙初的掌心抚上蔚惟一的脸,“怎么,你不愿意吗?”,看似平静地问着,实则他的心中已是波涛汹涌一样的翻滚。
半晌没有得到蔚惟一的答复,段叙初的眸中浮起一抹怅惘,“也是……我以前那么伤害你,而且并没有和江茜离婚,这才跟你和好没有几天,就让你也给我一个承诺,也难怪你不会相信我。”
蔚惟一觉得段叙初对她的感情发现太快、太突然,以至于让她感到质疑、惶恐、不安。
他们之间虽然彼此爱着对方,却没有经过考验和磨难,再加上之前段叙初给蔚惟一造成的伤害,导致信任度不够,而且段叙初至今没有跟江茜离婚,她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将自己一生的青春年华交给他。
若是他一辈子都不跟江茜离婚,难道她要跟他耗一辈子吗?
她不敢赌。
至少目前还不敢。
段叙初自然知道蔚惟一的想法。
但蔚惟一不会知道,六年前她怀孕时,段叙初比蔚惟一本人还要更早知道,不然每晚都跟她*的他,也不会在那一段时间忍着*不碰她。
跟她在一起的两年,除了外射外,他没有真正避过孕,确定她怀孕的那一刻,他就想对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告诉她他愿意对他们的孩子负责,对她蔚惟一这个女人的一生负责。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对她说,江茜便找了过来,然后是柳秀仪,再是父亲……最后几乎段家的大部分人都找了过来。
他答应娶江茜的那一刻,就知道他跟蔚惟一不可能了,然而他对她提出分手,在意识到她要离开时,他却又后悔。
真正放她走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没有表面那么平静、不在乎,他根本放不下她。
但他改变不了整个家族的决定,他退而求次,让她做他的地下情人。
结果却还是闹到那种地步。
然而那时的一切,以及六年后的纠缠,都代表他对她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他早在六年前就想让她做他的妻子。
他也说过,只要她迈出第一步,以后他们两人一生的路,都由他主动带领她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