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你不可辜负

作者:凰梧

   蔚惟一听完这一番话话,像是突然间崩溃了一样,肩膀剧烈颤动着,失控般歇斯底里地大声说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段叙初你烦不烦?!”

  段叙初闻言整个人一晃,“我烦?”,他握在蔚惟一肩上的手松了,又猛地收紧,一点点用力下去,都快要将蔚惟一脆弱的骨骼捏碎。

  他的双眸紧绞着蔚惟一,那里头一片血色弥漫,“你觉得我烦了蔚惟一?是啊……”,唇边勾起一抹自嘲而苦涩的弧度,他语声沙哑,“我这样对你纠缠不清,我自己也觉得很烦,我也问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像六年前那样高姿态,厌恶地对你说滚,为什么我不能洒脱一点,放了你,或许我会过得更好。”

  “可是你不知道蔚惟一,若不是你先让我知道你爱我,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我真的会腻烦你,而如今我把整颗心都掏给你了,我快要跟江茜离婚了,快要可以名正言顺地跟你在一起,娶你为妻,你却这么不负责任地说你不要了,你弃了我,凭什么蔚惟一,你凭什么这么对待我你说啊!”他说到最后再次低低吼出来,双眸通红陷入狂乱之中,胸腔连同整个人都在震动着,大颗的汗水从额角上滚滚落下来。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精神病人,此刻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一件事、有一个人能让人神经崩溃,让他像个疯子一样声嘶力竭、大吼大叫。

  这种无可奈何逼疯了他,就像是走进死局,任凭他的头脑再怎么强大,他也无法出来,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也会像柳秀仪一样神志不清。

  “啊——”段叙初松开蔚惟一,握起拳头一下比一下用力地砸在木质椅子上,不一会儿手上的皮肉绽开,白皙的肤色上血迹斑斑。

  直到最后血肉模糊,段叙初又猛地转过身来,一眼看到餐桌上的水果盘里摆放着一把水果刀,他拿过来掰开蔚惟一的手塞给她,随后握住她的手腕,将刀子抵在自己的心口位置,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你捅我一刀蔚惟一,求你给我个痛快,别再像现在这样对我了。但凡你对我有丁点情义,你就不要再折磨我了,你让我解脱吧蔚惟一!”

  “不……”蔚惟一睁大眼睛,震惊地摇摇头,眼中的泪水如决堤的大坝,不断地涌出来,整张苍白的脸都被泪水浸湿。

  她抽出自己的手,只听刀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蔚惟一转身跑进房间的浴室里,“砰”的一声从里面关上门。

  段叙初僵硬地转过脸望过去一眼,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半晌后他疲倦而缓慢地阖上眼睛,脊背像是突然间垮下来一样,膝盖慢慢地屈下去。

  他坐在地上,挺括的背部靠向身后的椅子,两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十根手指插入头发里,手背上鲜红的血淌入漆黑的发色里,又顺着鬓角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开成一朵妖娆的花,漫天的夕阳将他原本高大的身形,剪成孤寂荒凉的影子。

  天色黑下来后,周医生趁着跟段叙初汇报的机会,拿过医药箱帮段叙初处理手背上的伤口。

  他两只手都是血肉模糊,哪怕是周医生也看得心惊肉跳,但段叙初连一声疼痛的呻吟也没有发出来,他屈起两条双腿坐在那里,注意力并没有放在皮肉之痛上,目光穿过周医生的肩膀望着前方,却不知道放在哪个地方,恍惚而僵硬。

  周医生还是第一次见到段叙初这个样子。

  段叙初太隐忍,无论心里有多痛、多苦,他从来都不表现在任何人面前,他一直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对谁都像是戴着温文有礼的面具,外人看到的都是他如何高深莫测、如何无所不能。

  他完美到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到他的一处弱点,仿佛可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但在这一刻他毫不介意让下属看到他脆弱的一面,可见他是真的累了,真的伤到极点、痛到极点,他开始消极而颓废,连表面的形象都维持不了。

  周医生想说些什么,段叙初突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烦?”,他微微仰起下巴,那条弧度孤寂而悲伤,“我不应该困着她,不应该逼着她爱我,也不应该请求她跟我继续走下去,我若是痛快地放手,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可是……我放弃了她,谁来拯救我?”

  周医生眼中一酸,认真地看着喃喃自语的段叙初,她微笑着说:“既然放不了,那就继续坚持下去。不管蔚小姐为什么突然对你这么无情,我相信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只要段先生坚持,段先生这样的男人,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抗拒得了。”

  段叙初闻言一愣,忽地笑了一声,调侃地问周医生,“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抗拒我,包括你吗周医生?”

  周医生低眉敛目,面色如常地回答,“我也是女人。”

  段叙初无言,半晌后他站起身,神色恢复一贯的平静,一边往房间里走,一边吩咐周医生,“把饭送到房间里来。”

  “是。”

  段叙初大步进去卧室后,掀开被子将蔚惟一拉出来,不由分说地勾起蔚惟一的腿,把蔚惟一抱到沙发上放下,等周医生将晚餐摆放在桌子后,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可乐排骨放在蔚惟一眼下的碗里,“你那天跟囡囡抢着吃,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吃吧!”

  蔚惟一闻言瞳孔一颤,低头看过去一眼,又很快地别开脸,拒绝进食的意思很明显。

  段叙初唇边勾起的柔软弧度一点点僵下去,停顿几秒他夹起排骨放在自己嘴里,咀嚼一会突然伸手扳过蔚惟一的脸,低头贴上蔚惟一紧闭的唇,用牙齿撬开,就那样用嘴喂给蔚惟一吃。

  蔚惟一挣扎着,段叙初的一条手臂却死死箍着她细瘦的腰身,撤开她的唇后,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咽下去,然后又去吃其他的,贴上她的唇用同样的方式喂给她……如此反复几次,蔚惟一到底还是吃进去一些。

  然而她两天没有吃东西,这样一下子被迫咽下去太多,她的胃里一时间难以承受,顿时一阵翻涌,蔚惟一突然间用尽力气推开段叙初,跑到浴室趴在洗手台上就吐了出来。

  段叙初跟过去,修长的身形靠在门框上,一边用打火机点烟,面无表情地说:“吐吧!吐完了给我回来继续吃。刚刚我也说了,我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做,就守着你蔚惟一,我看你能跟我耗到什么时候。”

  蔚惟一猛地回过头,抬脚就要往床边走,段叙初伸手扯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拿过手机举在她的眼前。

  蔚惟一原本目无波动,看到手机屏幕里蔚墨桦被绳子捆绑着四肢,她浑身一颤,猛地抬眸看向段叙初,“你要做什么?!”

  “很好,还有你在乎的,我以为你真的一心求死,什么也不要了。”段叙初低头凝视着蔚惟一,墨色的眼眸里浮起痛色,“原来在你心中,任何人的位置都比我重要,我永远都是排在最后的那一个。既然如此,那我告诉你蔚惟一,如果你再继续绝食下去,我就当是你同意蔚墨桦跟你陪葬。”

  蔚惟一怔愣片刻,摇着头笃定地说:“不……你不会伤害蔚墨桦,你威胁不了我。”

  “你仗着什么?”段叙初眼中的冰层碎裂,倏地抬起手指捏住蔚惟一的下巴,“你告诉我你仗着什么蔚惟一,是不是就仗着我不会做让你伤心的事?”

  蔚惟一心中痛极,不敢去看段叙初充满血丝和痛楚的眼睛,她别开脸。

  她根本不值得段叙初为她这样,她根本配不上段叙初的爱。

  “囡囡呢?”段叙初紧迫的目光盯着蔚惟一不放,再次沙哑地问道:“我们的女儿,蔚惟一你也不要了吗?”

  “你知道吗?今天下午我来的时候,囡囡还在问我蔚阿姨去哪里了,为什么不陪她。她让佣人做彩虹蛋糕给她,她却只吃了一口,就说不好,缺少了妈妈的味道。惟惟,如果你看到当时囡囡失落的表情,作为母亲,你一定会很痛。囡囡那么想要一个真正的妈妈,你难道真的能狠下心连她也不管了吗?”

  蔚惟一身子一颤,泪水猝然间从紧闭的双眼中涌出来,她却是冷冷淡淡地说出这样一句话,“你给她的爱,已经足够。”

  “所以蔚墨桦醒过来了,我们的女儿没有死,你就生无可恋、死而无憾了是吗?”

  “是。”

  随着蔚惟一这样一个字音的落下,段叙初捏着她下巴的手渐渐松开,最终垂下去,“好……”,他仿佛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争吵的力气,点着头冷笑着说:“既然你那么想死,我给你找一个更方便、更快捷的方式。”

  段叙初也不等蔚惟一回应,拽住蔚惟一的手腕将蔚惟一拉出门,一直走到大海边,“跳海吧蔚惟一,我们一起。”

  漆黑的苍穹下他的面容有些模糊,浑身上下透出那种森冷而邪佞之感,这让蔚惟一突然间感到害怕,出于本能地往后退出一步。

  段叙初的手下却猛地用力将她拉回去,蔚惟一整个身子跌入段叙初的胸膛,脑袋撞上去,顿时有些头晕目眩,尚未缓过神来,脚下腾空,段叙初拦腰抱起她,大步往海水里走去。

  随着一步一步的深入,海水漫过段叙初膝盖、腰间、胸膛……蔚惟一靠在段叙初的臂弯中,感觉自己正在被海水一点点淹没,她无声无息地闭上双眼,任由窒息感将她包围。

  突然间“哗啦哗啦”一阵剧烈的水声,身子猛地往下沉,勾在腿上的那双手臂撤离,转而握住她的肩膀,将她不断地往水里狠狠按下去。

  蔚惟一溺入水中,猝不防及之下喝进嘴里太多海水,她连吐气的机会也没有,身子浮在海水中,长发如海藻般散开,两条手臂置在水中,脚不沾地,什么也抓不住。

  蔚惟一眼前一片黑暗,只觉得胸腔中的窒闷感越来越强烈,呼吸越来越困难,溺水往往是最可怕、最让人绝望的一种死亡方式,但凡稍微有点求生*的人,都不能忍受这种痛苦。

  然而蔚惟一却没有做出任何挣扎,她只知道再坚持一会,她就可以解脱了,不用再时刻受着良心的谴责,不会在每次看到段叙初时,她都感到愧疚,那么恨自己。

  蔚惟一放松身体,等待死亡的到来,下一秒后颈却是一紧,男人的一只大手扣住她的脑袋,另一只则握住她的腰身,紧接着唇被堵上,却有空气向她的胸腔里灌入。

  蔚惟一蓦地睁开双眼,清澈的海水中段叙初那张俊美的脸在瞳孔里无限放大,呼吸渐渐顺畅,蔚惟一眼中的泪水却涌出来,与海水混合在一起,无法分辨。

  她凝望着段叙初,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然而实际上也只是短短几秒钟时间,段叙初抱着她一下子脱离海水,又是一片“哗哗啦啦”的响动,蔚惟一趴在了段叙初的肩膀上。

  段叙初拉出蔚惟一,一手握住蔚惟一的半边脸,他沙哑而艰涩地开口,“你不就是不愿跟我在一起,而我却不愿意放手,你才想死的吗?好,你赢了蔚惟一,你不用死了。”

  “如果这片海域算是我们真正的开始,那么就从这里结束一切。”近距离内,蔚惟一看到段叙初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子,他的一双眼睛在夜色中亮闪闪的,紧锁着她,一动也不动。

  这一刻段叙初异常的平静,一字一字说得清晰,“从此以后我再不会逼你、再不会威胁你、再不会纠缠你、再不会出现在你的视线里。从这一刻开始,我们结束了。你想留在这里,我不会赶你走;要离开,我也不管你。”

  他说完把始终不发一言的蔚惟一放下来,让她自己站在只到胸前的海水里,他转身从容地往回走,到了一半又停下来。

  段叙初只觉得有什么灼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涌出来,用力地闭上长眸,背对着蔚惟一轻轻地说:“但愿没有我,你会活得更好。反过来说,若是离开我后,你过得反而不好,那么我会再次将你禁锢在我的身边,所以蔚惟一,你想真正逃开我,就要努力让自己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