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这样说,我就相信了?”蔚惟一和段叙初两人皆是侧着身子,面对着面,蔚惟一盯着段叙初幽邃的狭眸,笃定地说:“你不可能把我送到别的男人身下。纪恬喜欢你,给我下药完全是为了她自己,我祝她早日转正成功,最好不要成为第二个秦悦,或是裴言洁,也谢谢她的药,让我真正成为裴言峤的女人,下定决心嫁给他。”
段叙初抽过一口烟,面容隐在淡青色的烟雾后,而车子里光线不明,蔚惟一看不见他的神情,他只是发出一声笑来,意味不明,“是吗?”
既然知道他不舍得、不可能把她交给任何男人,也相信他那么爱她,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而是要跟裴言峤上床,嫁给裴言峤?他们之间分明还有信任度,但却没有了再爱下去的勇气。
她避开他逃到这里,黎傲几人和囡囡让他追回来,因为囡囡告诉他她时常对着戒指发呆,她还想自己,他幼稚却狂喜地以为他还有机会,哪怕很渺茫,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追随她而来。
而事实结果不像囡囡希望的那样他们一家三口快要团聚了,反而她狠下心断掉所有后路,一点余地也不留给他,直到她把自己的身心交付给裴言峤,他终于可以放弃了,来这一趟,原来是为了扼杀掉他最后的幻想,本来心只是裂开口子,如今却是完全碎了、死了。
他不该来的。
若是像除夕夜那晚一样的心态,“只要她幸福,他别无他求”,那么未来的日子里他还是会笑着回忆他们的过去,直到慢慢释怀,可时至今日她伤他如此之深,往后的时光里他该以何种心情去回忆她?恐怕只有他一个人痛着,一个人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他承认,今生最失败的就是他任由蔚惟一这个女人控制着自己的心,任她伤害、她践踏、她丢弃。
手中的烟燃尽,又一次烧到指尖,段叙初猛然睁开紧闭的双眸,冷嘲热讽地锁着蔚惟一,“蔚惟一,你在我的心口上刻下烙印,你很成功,让我一辈子记得你。”,段叙初说着掐灭烟,举起自己的左手,当着蔚惟一的面将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下来,停顿几秒钟他蓦地反扬起手掌,银色的戒指从他身后的车窗猝地飞出去。
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像是电影慢镜头,在落入不知名地方的过程里,段叙初看也不曾去看那枚戒指一眼,他仍旧紧锁着蔚惟一,与她对视着,短短几秒钟时间里他的眼眶一点点变得通红。
在某种热液快要涌出来之前,段叙初猝然间转过身去,衣衫摩挲的响动下他将手肘支在车窗上,半握起的拳头抵在唇上,重瞳里猩红闪烁着晶莹的碎光。
而蔚惟一始终挺直脊背坐在那里,下巴昂起脖颈显得越发修长,整个人仍是那种孤傲的姿态,但放在背后的双手却早已死死地抓着皮革座椅,太用力以至于呼吸里灌入檀腥味道,胸腔里翻涌着几乎让她窒息。
段叙初痛,她的痛又何尝会少?
但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爱了,受伤后的蔚惟一变得胆小,像是乌龟一样外壳坚硬,实际不过只是自欺欺人的伪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敢爱敢恨、奋不顾身,她太怕再给自己一次、给段叙初一次机会,他们还是没有结局。
与其这样,就不要再去尝试,就像裴言峤那天在裴言瑾家里弹着钢琴唱的歌,越接近天堂,梦就快要醒了,迎接而来的是更深的地狱。
不在乎,就不会痛;不爱,就不会受伤。
段叙初并没有立即离开,他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那里,没有转身也没有再说话,于是接下来漫长的时间里,两人默契地沉默着。
只是以往两人安静地待在一起时,心也是紧密连在一起的,多说一句反而是多余,而此时此刻他们同样离得很近,呼吸却不再像以前一样在一个频率上,心更是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不想沉默却已无话可说。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曾经一个眼神就能知晓对方所有心思,一个拥抱就能抵达彼此心灵深处的两个人,竟然也会有相对无言的这一天,世上最悲哀的莫过于此了吧?
天气预报里说今天黄昏时会下雪,所以蔚惟一开车来到这里想一个人再看一场雪,段叙初大概也知道,因此他也沉默不言地等待着,然而直到夜幕降临、霜寒露重,天空中仍旧没有飘下雪花。
最后一个愿望没有实现,蔚惟一苦笑着对段叙初说:“原来连最简单的落雪,一生中也只能看到一次。阿初,我们回去吧!”
蔚惟一正要发动车子,段叙初突然再次倾身过来,一下子用力将她抱住,“惟惟........”
蔚惟一顿时浑身僵硬,段叙初收紧双臂将她揉入他宽厚的胸膛,一只手掌放在她后颈的头发里,指尖如往常一样穿梭而过,那么珍视而温柔的拥抱,“结婚时不要发请柬邀请我,不然........”,他埋首于她浓密的头发里,用低沉沙哑的声线一字一字缓慢地说:“不然我会亲手杀了你,让你死在我的怀里。记住了.......”
蔚惟一闭上双眼,两行清泪陡然滑落而出,她咽着唇边的咸涩,轻轻应下一个字音,“好。”,尚未来得及沦陷在他最后的温柔里,他已经放开她,低头把唇印上她的。
与往日的炙热柔软不同,最后这次他的唇那么冰凉僵硬,不带有感情,一触即离,丢下的两个字也没有任何温度,“再见。”
蔚惟一点点头。
段叙初直起身子,打开车门下去,在转过身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他顿住脚步站在夜色里,隔着茶色的车窗玻璃望向蔚惟一,“家里你喜欢的凤凰花开了,有时间回去看看吧。”
天空中在这时忽然飘起雪来,只是段叙初没有再停留,转过身手插入口袋里,他沿着盘山公路一步一步往来时的路走去。
蔚惟一突然间打开车门下去。
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行走在夜色里,往日高大伟岸的身形显得瘦削,偶尔有车子经过,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那一时间飞舞的雪花落在他的头发和肩上,他整个人仿佛融于广袤无垠的天地间。
雪越下越大,将他的背影渐渐淹没,他似乎走向飘雪的尽头,慢慢地消失在蔚惟一的视线里时,蔚惟一扶着车门一点点蹲下身,最后她把脸埋入膝盖里,终于失声痛哭出来。
他们一起等到了下雪,但他再也不可能温柔地抱着她,陪她一起看,最残忍的不是声嘶力竭的争吵和想要对方去死的恨,而是他曾经安静地走进她的世界,整整十年占据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最后他又默然从容地离开。
那一晚蔚惟一蹲在大雪里哭了很久,而段叙初在那株开着火红色花朵的凤凰木下,站了整整一夜。
雪花和红色的花瓣一起飘落下来,飞舞着又落到地上,白和红铺成美丽的地毯,渐渐的白雪覆盖地面,将红色花瓣遮住,最后只剩下满目的白色,刺得人眼睛生疼。
恍恍惚惚中段叙初仿佛看见那一年蔚惟一生日时,她光着脚丫踩着地上火红色的花瓣,在月光中甜美地、幸福地笑着向他跑来,白皙的脚踝在红花的映衬下异常莹润好看。
他把凤凰花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她说很喜欢,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腰,脑袋枕在他的胸膛。
然而此时此刻他往那条道路上看过去,却只剩下白雪皑皑,再不见那抹义无反顾奔向自己的身影。
于是他知道了,她终究还是最喜欢裴言峤送她的那株高雅圣洁的白玉兰。
无法再去计较谁对谁错,反正就这样结束了。
段叙初靠在凤凰木上,宽厚的脊背佝偻,身子慢慢滑下去,他坐在铺满雪花的地面上,脑袋埋入臂弯里,伴随着冬日夜晚“呼哧”而过的风声,他压抑的哭泣声难以分辨。
天还没有亮,段叙初离开那个和蔚惟一共同居住了两年的住所,赶去机场坐上回国的航班。
而蔚惟一发动车子,踩下油门疾驰在盘山公路上,雪花落满黑色的车顶,所有的车窗开着,灯光一下一下闪过去,斑驳的光影照在她满是泪水的脸上,车子里在这时播放着那首歌:
后视镜里的世界
越来越远的道别
你转身向背
侧脸还是很美
我用眼光去追
竟听见你的泪
在车窗外面排徊
是我错失的机会
你站的方位
跟我中间隔着泪
街景一直在后退
你的崩溃在窗外零碎
我一路向北
离开有你的季节
你说你好累
已无法再爱上谁
风在山路吹
过往的画面
全都是我不对
细数惭愧我伤你几回
我一路向北
离开有你的季节
方向盘周围
回转着我的后悔
我加速超越
却甩不掉紧紧跟随的伤悲
细数惭愧,我伤你几回
停止狼狈,就让错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