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迷惘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里,猛然清醒过来,第一反应想到了自己肚子的孩子。
我惊吓之下差点起身,被坐在床头的项宇曜眼疾手快地握住肩膀,他在我脸的上方,我看到他眼中浓重的血丝,用沙哑的嗓音叫着我的名字,“姝怡。”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抓住项宇曜的手臂惊慌失措地问:“我的孩子呢,有没有事?”
我肯定把项宇曜掐得很痛,他却并没有把我拉开,仍旧用他一贯温柔低沉的嗓音安抚我,“没事。孩子保住了,医生要求你必须卧床休息,情绪不能有太大的波动,若不然…………”
不等项宇曜说完,我就用力地点点头,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但为了自己的身体,我不能再悲伤了。
此刻平静下来才感到后怕,同时心里也很愧疚,我演这一场戏全都是为了保全肚子里的孩子,裴宗佑他们还没有对我下手呢,我却自己害得自己差点流产,若孩子真的没有了,我或许没有脸去见裴廷清了,何况是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我的手掌抚着自己的肚子跟宝宝道歉,让他受到那么大的惊吓,一定不会再有下次了,同时我也感谢他如此顽强,所以无论他将会承受着命运赋予给他的多少灾难,我相信他都会来到这个世上,在往后几十年的生命中陪伴着我,想到这里,我心里顿时很甜蜜满足,这个孩子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我没有看到无名指上的戒指,心里又是一慌,转头问项宇曜,“我的戒指呢?”
“还在。”项宇曜连忙从口袋的首饰盒里拿出戒指,他告诉我从被送去救护的路上到手术台,我的手心里始终紧紧抓着这枚戒指,后来才被医护人员强行掰开手拿出来。
我接过戒指重新套上无名指,连同这枚戒指和我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子就是我的命,这是裴廷清给我留下的唯一东西,我靠戒指和孩子念想着他,不惜任何代价保护他们。
其实真正想想,我好像只为这两样东西而活,有些悲哀,但我却不曾后悔。
外面有人敲门。
项宇曜让我躺着不要动,他走出去开门,过了一会霍惠媛进来,身后还带着两个类似保镖的男人。
我心里顿时升起警惕,只是想想如果霍惠媛要对我做出什么,估计项宇曜也不会让她进来,我没有起身冷冰冰地睨着霍惠媛。
这是我仇人的妻子,哪怕她收养我对我有恩,但却是裴宗佑一手造成我家破人亡,若不然我的人生将会是另一番模样,反正至少不会像此刻这样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可能。
我恨霍惠媛,在她迟疑着要走上前时,我对她说如果有事就抓紧时间说,我还要休息。
霍惠媛便站在那里不动了,悲伤而又满是怜爱地看着我,她这人就是狠心不足、良善有余,当初一心想把我送出裴家,如今我真正被欺辱到这种地步,她的内心又充满了愧疚,对我很同情,想要做些什么弥补我。
她告诉我她带来了两个人来保护我,是为了防止宁怜梦找机会对我下手,并且她要给我一大笔钱,用来生孩子时的开支和以后抚养孩子的费用,但另一方面不希望让裴廷清知道她做得这些,为避免心思缜密的裴廷清察觉到什么,她让项宇曜说这两个人是他的。
他们都知道裴廷清睿智,若是裴家让人保护我,裴廷清肯定会起疑心,那样他们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我听完后就笑,很讽刺地笑,我接过霍惠媛递来的支票,看也没有看那上面是怎样的天文数字,当着霍惠媛的面撕掉了,然后云淡风轻地把碎片洒在了地上。
我需要钱没有错,我更需要保护也没有错,但我宁愿死,也不会再接受裴家的任何恩惠,这只让我觉得是在侮辱我。
不要说什么我不识好歹,我裴姝怡就是把尊严看得很重要,何况不收这个钱,我就养不活自己和儿子了?我身边还有项宇曜,对比之下我宁可寻求项宇曜的帮助,我也不接受仇人的施舍。
我这人不爱解释太多,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没有必要的人身上,所以在撕掉霍惠媛的支票后,我没有再说其他的,就让项宇曜把霍惠媛和那两个所谓的保镖弄出去了,我怎么可以肯定这不是裴宗佑的卧底,裴宗佑出尔反尔来害我?反正从始自终我能信任的人只有项宇曜。
我也知道自己麻烦他太多,也亏欠他太多,但原谅我,在这种十面埋伏、草木皆兵的情况下,我需要他守护在我的身边,我无法在感情上回报他什么,但其他方面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报答他,包括我的孩子以后顺利出生、长大了,我也会让我的孩子报答他。
我把这些话跟项宇曜说了,他听后唇边勾起笑,一直都是面瘫脸,他难得笑起来时,其实太好看了,他坐在床头摸着我的脑袋说我傻瓜,然后我就感觉到一颗滚烫的泪珠子砸在了我的脸上。
项宇曜哭了。
而我紧闭上双眼咬唇忍着自己的泪,项宇曜,让我感激你,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间里,不离不弃、不求回报地守护着我,我相信这世间有这么一份伟大无私的单恋,有项宇曜这样伟大无私的男人,遇见裴廷清是我人生最大的荣幸,项宇曜则是我第二的荣幸。
项宇曜花钱雇了四个专业的保镖守在我的病房外,我担心裴廷清的伤势,让项宇曜找机会去看看裴廷清,他回来后告诉我裴廷清并没有什么大碍,我这才闭上眼安静地睡过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开始在医院里保胎,当然另一方面我和裴宗佑有约定,在裴廷清没有和宁怜梦结婚之前,我也离不开这里,这也就表明裴宗佑不会在此期间对我动手,但并不保证以后不会,更何况若是我自己发生什么意外,也怪不了他吧,因此我和项宇曜的防备意识都很深,连那些接近我的医护人员,项宇曜背后都有人调查、监视他们。
这半个月内我安然无恙,而项宇曜一天几乎24小时陪伴在我的身边,高级病房里有内室,也有厨房,他吩咐下属买来食材,煲很多汤补我的身子,买来关于孕妇方面的很多书看,并且请教医护人员各种知识,以便更好地照顾我,而晚上就在内室休息…………如此种种,巨细无遗体贴入微,他为我做了太多,怕是我的亲生母亲在世,对我也是如此了,我心里一面愧疚着,一面不得不接受他的付出。
我的身体恢复过来,肚子里的孩子也在健康正常地成长着,项宇曜整个人却消瘦了很多,但也更有一种成熟稳重的男人魅力,我想到曾经他是情场浪子,有多少女人对他趋之若鹜,再对比眼下他的种种心意,我实在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同时我清楚自己深爱着裴廷清,怕是这一辈子也放不下他了,无论以后他是否家庭事业双收,他将会走着怎样的一条路,他是否会忘记过去我们那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是否会忘记那些海誓山盟、抵死缠绵,是否会忘记我这个把他伤害至深的女人…………这些都不重要,反正我会遵守自己对他的承诺,这一辈子不会让其他男人碰。
嫁不了他,我也会为他守身如玉,不嫁其他男人,我无怨无悔,我会独自一人把我和他的孩子抚养长大,孤身直到终老。
所以这辈子我只能亏欠项宇曜这个深情的男人。
这天项宇曜接到项家那边的打来的电话,说是他异父异母的大哥项宇哲要和孟静结婚了,让他去参加大哥的婚礼,项家在另外一个城市,项宇曜顾虑着我,不愿意回去,于是项宇哲亲自过来这边,约他在某家餐厅里见一面。
我听后觉得很好笑,孟静从狱中出来后,李嘉尧这才死多久,她就要嫁给项宇哲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潜伏背叛者,组织里幸存下来的人,估计会找她孟静复仇吧,只是想想项宇哲对孟静也算是真爱了,毕竟能为了娶她,而跟原配妻子离婚。
当然,厉雪的出身不算好,那时甩掉没有前途的项宇曜,使劲浑身解数勾引了项宇哲,项宇哲最终还是娶了厉雪,而在我看来项宇哲视婚姻为儿戏,跟厉雪结不结婚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如今果断地离婚了,也在情理之中。
后来项宇曜还是去见了项宇哲,只是在走之前他告诉我只离开一个小时,在这个时间里医护人员暂时不会进来,他不仅吩咐外面的人不让其他任何人来打扰我,而且让我下床把门从里面反锁上,在他回来之前任何人来了也不许我开门。
我躺在床上继续休息,不让自己去想裴廷清,怕自己的情绪崩溃不利于养胎,另一方面怀孕了变得很嗜睡,我抚着我的肚子浅笑着跟宝宝说着话,很快就进入梦乡。
睡意朦胧中有人在外面敲门,我深知自己此刻的处境,所以装作没有听见仍旧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听见陌生女人的声音和外面守着我的人吵了起来,大抵意思就是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找裴小姐有很重要的事。
不管是谁来找我,不是项宇曜,我就不会开门,我不信任除项宇曜之外的任何人,没过五分钟那个陌生女人就被尽职尽责的保镖弄走了,我睡不着坐起身,拿过育儿方面的书来翻看。
两个小时后项宇曜才回来,他说在外面遇上了厉雪,就是敲门来找我的女人,问我有没有给她开门,然后告诉我厉雪是来找他的,如今厉雪成为了弃妇,她想起了项宇曜的好,想回头重新和项宇曜在一起,让项宇曜给她一次机会。
项宇曜坐在我床头的椅子上,一边用修长的手指削着苹果,一边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他削苹果的动作也很好看,让我想到了那时的裴廷清,我拿着那些苹果皮吃得津津有味,裴廷清对我又无奈又宠溺,顿时眼睛里一酸,连忙把目光转向手中的书上,我问项宇曜,“那么你是怎么想的,还要跟厉雪在一起吗?”
“不会,我确实不再爱她了,更何况对于这种女人,我还没有那么犯贱。”项宇曜淡淡地说着,手中的水果刀一顿,他抬头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看着我,低沉而深情地对我表白,“我现在爱的女人是你,以后也不会再变。”
大概是不想让我为难有压力的缘故,平日里他几乎不说这些话,只用实际行动证明着他爱我,而在项宇曜说这话的时候,我想到了裴廷清。
我也深深地伤害了裴廷清,如项宇曜所说,但凡有点自尊的男人都不会再回头了,项宇曜年轻时爱着厉雪,如今完全放下了,转而爱上我,那么裴廷清也是年少,若是以后我有机会对裴廷清说出真相,想要回头了,他或许也和项宇曜一样,不恨也不爱我了吧?或许他也会对另外一个女人说:“如今我爱的人是你,以后都不会再变。”
果真应了我的那句,“因为年轻,所以不懂爱。”,一想到会有这个可能性,我就觉得特别悲哀,心痛得难以呼吸,但我不是厉雪,以后若是再有机会说出真相,我也还是选择埋藏在心底深处,只因为始终是我负了裴廷清,我没有颜面再面对他,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以后他不爱了也好,忘记我也罢,我都应该坦然接受不是吗?
厉雪从那天以后没有再来过,我在医院里调养了一个月,才和项宇曜重新回到裴廷清的那个住所,当然,也是在确定了裴廷清不会回来这里,我才选择在我们最初的地方养胎。
他是个狠绝的男人,那天我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心碎了、死了,他这样的男人爱得疯狂,放手的也彻底,他不念旧,也不会睹物思人,而我能靠的却只剩下回忆了,所以我会选择住在这里,靠着旧景旧物时时刻刻想着他、念着他,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还能安静地守着一方属于我们的城池,其实我已经很知足了。
孩子一天一天地在我肚子里成长,去医院再做超声时,我看到了初具人形的胎儿,这个时候并不好看,在别人眼里或许像个玩物,但在我这个母亲看来,我觉得那小小的一团很可爱,也很萌。
项宇曜通过人脉让医生检查出了孩子的性别,是个男孩,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我想他以后成长为像裴廷清这样的男人,要遗传裴廷清那双最漂亮招桃花的凤眼,还要五官像裴廷清一样精致俊美,将来长大了更要像裴廷清那样吸引异性。
而和裴廷清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想,若是能从小陪着裴廷清一起长大那该多好,所以我很期待我的儿子生出来后,会跟裴廷清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样我该有多幸福?…………孕妇的想法太多,每天看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我的唇畔总是止不住笑意,我会告诉宝宝,即便爸爸不在身边,我们也会很快乐。
六月中旬的季节,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从医院返回来我坐在车子里,透过车窗看着阴沉沉的天气,我想到14岁时第一次走进裴家,也是下着这样的雨,裴廷清穿着雪白的衬衣,面对着一扇玻璃窗弹奏着钢琴,一曲终了,他回眸瞥向我,那张脸淡漠而又清隽如山水画,像极了漫画里的少年,至此我钟情于他。
我轻轻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而出,再一次品尝到泪水的咸涩,我的心顿时绞痛。
最近我没有关注过裴廷清,也没有途径得知他的事,不知道如今他过着怎么样的生活,他还好吗?他还记得我吗?
不过只是跟他分开两个月,我怎么感觉比十年还要漫长?
项宇曜把车子停下来时,我才睁开眼睛,脸上的泪水早就干了,我不允许自己陷在悲伤和纠结里。
项宇曜绕过来帮我打开车门,拉着我的手让我下车,一把白色的绣花雨伞撑在头顶,他小心翼翼地护着我,避免我滑倒,带我往院子里走去。
这时从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传来钢琴的声音,我浑身一震,猛然抬起头,那一刻我以为我太想念裴廷清,以至于看错了。
乌沉沉的天空下,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隔着一层网一样,我站在雨伞下,而前方是一片倒下的蔷薇花从,绿叶葱郁,白色的花朵上挂着莹润透明的水珠子,有一种孤傲脱俗的美丽。
裴廷清穿着雪白的衬衣,背对着我坐在那里,他那双被雨水洗涤的手越发白净修长,缓慢地按在黑白色的琴键上,淡淡却美妙的乐音流转而出,伴随着此刻下着的雨,听起来有一种飘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