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你不可辜负

作者:凰梧

   这晚月光如水、水影婆娑,有蟋蟀和蝈蝈的叫声传来,那两个孩子没有了睡意,把魔方交给裴姝怡一个人,他们在院子的树木和草地上穿梭着,扑着去抓蟋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咔擦”一声,由于太用力,魔方被裴姝怡扳掉一块,她怔怔地看着,久久没有回过神。

  而这边裴家卧室里的沙发上,裴廷清一条手臂枕在脑袋下,面对着沙发背侧躺在那里,睁着眼睛几个小时都没有睡过去。

  他想裴姝怡,很想很想。

  年底再加上正式接手裴家财阀,而旗下的产业在国内,以及国外全部算起来实在是太多了,在不同地方的各种会议、交涉、考察、宴会、拉拢…………等等这些,他忙碌到连吃饭都要规定时间,安排在一天的行程内,偶尔好不容易发讯息给裴姝怡,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仅有的空闲时间就被他浪费了,最后匆匆忙忙下的内容也就只有“好好照顾自己、我爱你”之类的,而裴姝怡从未回复他只言片语,也对,连他自己都觉得敷衍又苍白,她更不屑理他了吧?

  当一个人处在一定的高度和位置时,或许才会对另外一个人感同身受,其实想想裴宗佑在外面未必有几个女人,因为管理着裴家这样的大财阀家族,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和精力再去养宠物,最近这段时间裴宗佑把很多事交给他,裴宗佑闲暇下来,但基本上都待在家里陪霍惠媛了。

  时间便又是这样一点点溜过去,很快,却似乎也太漫长难以捱过去,他本来就很忙休息的时间不多,而就是这不多的休息时间里,也全部用来想念裴姝怡了。

  他其实也不想这样,非但矫情不像男人,而且白天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他要保证足够的睡眠,所以这些天一直靠着药物,但药吃得多了,也就形成了免疫,那些凝神安眠的药物对他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

  她不在他的怀里,他连觉都睡不好,即便是很累,头也太痛脑子更乱,但闭上眼睛也全都是裴姝怡,她无孔不入地占据于他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从爱上她的那一刻便是这样,求之不得却也放不下、戒不掉,她大概从来都不知道,她是一个有多折磨他的存在。

  裴廷清在黑暗里抱住脑袋,脸往胸口埋去,室内寂静到让人窒息,裴廷清只觉得连一呼一吸间都是疼痛,难以抵挡。

  后来裴廷清从沙发上坐起身,他走去床边,借着外面照过来的灯光,抬起手把正在沉睡中的宁怜梦砍晕过去,再从窗户那里离开。

  去无间岛的路上,裴廷清在电话里问过唐宋,知道裴姝怡现在已经睡觉了,他并没有打扰裴姝怡,而是开着车子去了裴姝怡和李绍轩的住所。

  裴姝怡不在时,绍轩有其他人照顾,此刻已经睡了,裴廷清走进大房子里,打开灯坐在吧台那里,一个人喝着红酒,至少这样比待在裴家要好受很多,绍轩向来敏锐,听到动静后他穿着睡衣从楼梯上下来。

  裴廷清伸手过去把绍轩抱在凳子上,低沉地问他冷不冷,他摇摇头,然后指着杯子和红酒说要陪裴廷清一起喝酒,裴廷清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笑过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夜晚里一个大人和几岁的小男孩一杯一杯碰撞过去,他们沉默着,只剩下“叮叮”的声响,绍轩的酒量提高了不少,但对比裴廷清实在差得太远,不到半个小时绍轩就在裴廷清的臂弯里睡了过去。

  裴廷清抱起绍轩轻盈盈的身体,放在卧室的床上后,他宽厚的手掌在绍轩的脸上怜爱地抚了一下,听到绍轩在沉睡中呢喃着“爸爸妈妈”,裴廷清心里很不是滋味,坐在床头的灯光下安静地陪了绍轩很久,最后他俯身在绍轩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裴廷清关上灯走出去。

  这晚裴廷清躺在了裴姝怡卧室的床上,被子里全是她的气息,他闭眼深深呼吸着,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比平日里早起一个小时,他去看过绍轩以后,又开车回去裴家,天刚刚亮,黑色的车子行驶在盘山公路上,在清晨的薄雾和白霜中穿梭,流畅的线条越发显得清冷而又寂寥。

  裴家的大多数人还在睡着,霍惠媛习惯了早起,此刻一个人正在厨房里准备着早餐,裴廷清推开门进来时,身上带着冬日的潮湿和寒气,霍惠媛转头看过他一眼,知道他昨晚去了那边,霍惠媛觉得很心疼,却也只能在心里叹息。

  裴廷清身上穿着黑色的长款风衣外套,越发衬出他的高大和修长,完美的黄金比例身材,靠在门框上的姿态尊贵、优雅而又好看,他没有什么事找霍惠媛,也只是想依赖一下这个母亲,哪怕只是站在霍惠媛的身边,给他片刻可以停靠的温暖港湾,便已足够。

  本来要抽烟,在裤袋里摸了很久没有找到,这才想起为了戒烟,有很长时间他不把烟放在身上了,想到要跟裴姝怡生一个女儿的愿望,心骤然一阵绞痛,裴廷清唇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霍惠媛在这世上还没有看见过那样虽是笑着,却如此悲伤的表情,裴廷清的眉宇间一片苍白,每次裴廷清为情所伤时,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心疼到极点,“廷清。”,霍惠媛开口叫着裴廷清的名字,见他抱着手臂抬眸向她看来,霍惠媛却有些欲言又止了,“怜梦她…………”

  唐宋在这时打来电话,裴廷清跟霍惠媛说了一声,走到客厅放钢琴的地方,他坐下来。

  唐宋在电话里说关于裴姝怡昨天和杜诗娴去医院一事,他们查过了,只是裴小姐陪着杜诗娴做全身检查而已,并非裴小姐生什么病了,而赵睿被他们废了从此不能人道,赵家那边他们也会处理好,避免找上裴廷清报复。

  对于唐宋他们这些人,一般情况下裴廷清不用安排他们太多,毕竟在之前的几年里无间岛那边差不多稳定下来了,裴廷清只吩咐以后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裴姝怡,若是再出现什么差错,他真要灭了唐宋几人的全家。

  裴廷清收起手机后,坐在钢琴凳上看着黑色的钢琴,华贵优雅,他几乎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钢琴大概是他唯一的爱好了,也是在那一年下着雨的琴音中,他第一次见到裴姝怡,这也让他更加偏爱钢琴。

  然而每天毫不停歇的忙碌下,他早就没有了那份闲情逸致,而如今深宅豪门的裴家,他已经不会再为谁弹奏了,裴廷清终究连钢琴盖子都没有打开。

  宁怜梦刚好在这时走下来,看到裴廷清坐在钢琴前,她让裴廷清弹一首曲子,裴廷清不理她,她要坐过去跟裴廷清一起弹。

  裴廷清想到自己和裴姝怡曾经坐在这里,弹了那首曲子,他向裴姝怡表达他难以抑制的感情,再面对宁怜梦那张脸,他心里忽然有些烦躁,第一次对宁怜梦发了火,在宁怜梦还没有坐过来之前,他低沉地掷下一个字,“滚。”

  宁怜梦的面色陡然一白,眼瞧着裴宗佑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原本想借题发挥,想到那个人的叮嘱,宁怜梦一顿,慢慢地攥紧手指,把满腔的怒火强压了下去,她转身走去餐厅。

  四个人一起吃着早餐时,宁怜梦忽然捂住嘴,紧接着转过头向后面干呕起来,霍惠媛关怀地问她怎么了,宁怜梦摆了摆手说没事,喝过一口水,缓了半晌她才有些迟疑道:“我可能是怀孕了,例假已经迟了很多天,不过还没有去检查,暂时不能确定。”

  裴宗佑的脸色微微变了,反倒是身为当事人的裴廷清闻言并没有什么表情,依旧不动声色地吃着手边的东西,霍惠媛的脸色却倏忽煞白,似乎比任何人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一样,她整个人一晃,手肘撑在桌子上,扶着额头肩膀不停地颤抖。

  好半天她发懵的脑子才恢复正常运转,抬眸看向宁怜梦,霍惠媛有些颤抖地问:“几个月了?孕吐时才发现,难道之前你没有留意过吗?”,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裴廷清没有碰过宁怜梦,如果宁怜梦真有下手的机会,那也是在一个多月前结婚纪念日那晚。

  那么抛开宁怜梦是否得逞不说,需要考虑的问题是如果宁怜梦真的是在那晚怀上孩子的,算起月份来,也不至于这么早就会出现呕吐现象,所以要么宁怜梦没有怀孕,要么宁怜梦怀孕的时间更早,孩子并不是裴廷清的。

  “我也不知道。”宁怜梦毕竟是第一次怀孕没有经验,霍惠媛用这种质问的语气,她咬了咬唇很无辜地说:“或许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一样,也可能我的肠胃有问题吧。”

  几个人当然不会明着说除了那晚外,裴廷清没有碰过宁怜梦,霍惠媛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也只能安慰是宁怜梦的肠胃问题而已,若不然这背后肯定出了什么惊天的大事。

  裴宗佑在这时放下咖啡杯子,霍惠媛注意到他瘦削手背上的血管凸显出来,只觉得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紧接着裴宗佑状似平静地对宁怜梦说:“不管是不是怀孕,既然生病了,那就让廷清带你去医院看下。”

  说完裴宗佑站起身,霍惠媛从后面看到他的背影不可察觉地踉跄了一下,有个答案呼之欲出,霍惠媛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

  在去医院的途中,裴廷清和宁怜梦一起坐在车子的后面,他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此刻手边也放着笔电和一些文件,而宁怜梦一如往常双腿交叠着,手中翻着杂志的姿态,半晌她转头看着裴廷清,淡笑着问:“你希望我真的是怀孕了吗?”

  裴廷清的目光始终放在文件上,闻言连眼皮也没有掀一下,他没有什么心思理宁怜梦,也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这样一句,“没有怀孕,你能活;若是怀孕了,趁着检查结果出来之前,你可以交代遗言了。”

  宁怜梦懂裴廷清这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说如果她真的怀孕了,裴廷清就会连同她也一起弄死,让她一尸两命吗?宁怜梦的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不以为然地回了裴廷清两个字,“是吗?”

  十几分钟后检查结果出来了,不多不少宁怜梦怀孕时间是三个月,裴廷清并没有离开半步,而且找的也是他信任的几个下属,也就是说宁怜梦确实怀孕不假了。

  裴廷清手中拿着检验单子,坐在沙发上扫过对面宁怜梦的肚子,“看来确实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你隐瞒得很好,我倒是想知道谁给你的胆子。”

  “确实有人给了我胆子。”确认了怀孕,宁怜梦并没有害怕裴廷清在车上说让她一尸两命的那种话,她冷静从容的姿态,精致的五官上带着她一贯的笑意,慢悠悠地对裴廷清说:“你的人不是一直有跟踪我,我想你应该早就清楚我出轨的男人是谁,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又是谁吧?”

  宁怜梦眼瞧着裴廷清的面色一点点变了,她还真是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有什么表情,宁怜梦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没有错,我怀的是你父亲裴宗佑的孩子。”

  至于对裴姝怡说得那些,其实压根没有一句是真的,首先那天晚上她的假勾引计划没有成功,确切地说她反而被裴廷清算计了,裴廷清没有碰她,孩子也是三个月前怀上的,而给裴姝怡看得那段视频更是漏洞百出。

  只是那种情况下她从精神上让裴姝怡崩溃了,裴姝怡看了一会就把手机从窗外丢出去,心理战术上,裴姝怡一时间无法分辨出真假,这才是她能赢的关键。

  难怪刚刚在饭桌上,听到宁怜梦怀孕后,裴宗佑会是那样的反应,裴廷清用手掌按着额角,低头看着西装袖口上的纽扣,眼睛里一片晕眩。

  他虽然也怀疑过裴宗佑和宁怜梦关系暧昧,但他始终相信裴宗佑是个有分寸顾大局的人,而如今事实是竟然跟儿媳妇上床了,并且弄出了一个孩子。

  先不说在伦理上他能不能接受,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整个裴家财阀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再加上裴家财阀在各个领域的影响力,位置越高,犯错了所承担的后果就越大,怎么裴宗佑在年过半百时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来?

  “所以你想怎么样?”裴廷清虽然猜到宁怜梦想做什么,他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宁怜梦用手抚着自己的肚子,不见得有多少为人母亲的温柔,这个孩子也不过是她的筹码而已,她用一种胜券在握的语气对裴廷清说:“我想让你允许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并且对外界公开,名义上是你的亲生骨肉。我不管你和裴姝怡之间怎么样,但以后你必须保住我裴家财阀女主人的身份和地位,这个孩子在你之后也要成为裴家财阀的掌控人。若不然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宁怜梦的手停下来,抬起脸很温柔地望着裴廷清,她坦然自若地说:“你若是不认下这个孩子,我就会先找霍惠媛,让她把裴家财阀的长夫人之位让给我。她肯定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吧?而若是我对外界曝光这个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裴宗佑、你裴廷清、霍惠媛,甚至整个裴家上上下下所有人,名誉扫地是小事,我估计那些人的评价都可以把你们逼疯了。”

  “你若是真的不顾及整个裴家财阀,那么我也不怕跟你们鱼死网破,当然了…………”说到这里,宁怜梦总算停顿了一下,她抬着下巴,用睥睨的眼神看着裴廷清,“你就算现在杀了我也没有用,我背后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我和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出现了什么问题,这件事只会闹得更大,以你裴廷清的行事作风,你不会铤而走险吧?”

  裴廷清闻言反而笑了,“我的行事作风是不会铤而走险?”,宁怜梦真是太不了解他,这些年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剑走偏锋?只是区别在于他有没有必胜的把握,至今为止还没有他不敢赌的,就算拿整个裴家财阀作为筹码又怎么样?他也敢出牌。

  “好。”裴廷清点点头,从沙发上长身而起,顿时把宁怜梦刚露出来的锋芒和气场压了下去,他仿佛也只是在处理一件太小的事情,这种情况下仍旧波澜不惊、从容不迫的姿态,“我认下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过两天我安排你去国外,借此对外造成你怀孕的时间差,但保你和孩子的前提是你必须受我的人监控。”

  裴廷清这样的姿态站在面前,给了宁怜梦心理上太大的压力,她死死地攥紧手指,勉强应下,“成交。”

  裴廷清没有再看宁怜梦,往外走时却又在门边停下来,顿时让宁怜梦刚放松的神经立即绷紧了,裴廷清背对着她说:“但愿你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