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裴廷清都是没有什么波澜起伏的,宁母还是第一次听裴廷清用这么冷冰冰的语调说话,他的锋芒哪怕只是露出这么一点点,也还是吓到了在场的几个人,宁母尚未看到病房里裴廷清的情人,门“砰”一下就被裴廷清从外面关上了。
几人还是第一次碰到裴廷清发怒,在裴廷清强大的气场下,宁母连连往后退去几步,再想想刚刚那个几秒钟时间被射杀的记者,她这个岳母连质问裴廷清的勇气也没有了。
段叙初洗漱过后不想再耽误时间,原本要立即就走,裴言峤在餐厅里叫他,“你越来越沉不住气了,至少要给我约宁怜梦的时间,进来先吃过早餐再去。”
段叙初走进餐厅,用那双浮动着血丝的眼眸紧锁着姿态仍旧散漫的裴言峤,“惟一都已经离开我一天一夜了,自从跟她在一起后,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你要我还怎么冷静?!”,说到最后他近乎低吼起来,带着焦躁和像是被困住后无法挣脱的狂乱,“我不能没有蔚惟一你知道吗?!”
蔚惟一不在他的身边,他没有心思吃东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生活节奏完全乱了,就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一样,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看到不顺眼的就想发火,压根不像以前,无论遇到多重大的、多难以解决的事,都能冷静从容、心无波动。
他也知道关键时刻不能自乱阵脚,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太担心蔚惟一,也太想念蔚惟一了。
“说完了,还有吗?”裴言峤的手掌撑着半边脸,懒洋洋地坐在那里,挑着细长的眼角睨向段叙初,就像在看一个犯病的疯子一样,“你再对我吼也没有用,蔚惟一不是我带走的,厉绍崇也不会放蔚惟一回来。”
段叙初顿时接不上话来,抿着泛白的唇线僵硬地站在那里片刻,他拉开餐椅坐在裴言峤对面,拿起盘子里的鸡蛋三明治,沉默不言地吃着。
裴言峤自己也咬了一口,随后皱起眉头艰难地咽下去,却见段叙初一脸的平静,裴言峤怀疑地问:“好吃,或者说你能吃得下去吗?”
“没有味觉,所以尝不出味道。”
裴言峤无言。
段叙初两三口匆忙咽下去后,拿起放在手边的手机打给黎傲,短短几个小时之内第无数次询问黎傲:“你们那边有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要说黎傲为了找蔚惟一,一天一夜中连一秒钟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就算好不容易假寐片刻,段叙初隔一小段时间就打电话给他,导致他现在看到来电显示就有些崩溃,再一次重复道:“若是有消息的话,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二哥。”
段叙初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把电话挂断,然后又分别打给池北辙、盛祁舟、穆郁修……警方,总之他所有的人脉全都动用上了,将近20个小时过去,仍旧没有蔚惟一的消息。
段叙初只觉得有一团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让他感到呼吸困难,过了一会腥甜滋味忽然漫上喉咙,段叙初费力地吞下去,低头用修长的手指撑着额角,半晌后才缓过来,他抬起眼看向裴言峤,“裴言洁几人的鉴定结果呢?给我看看再说。”
裴言峤走去客厅拿过下属早上送来的检验单,递给段叙初后他就站在段叙初的身侧,眼瞧着段叙初跟他一样惊讶,裴言峤眯起长眸,“宁怜梦的胆子还真大了。”
段叙初没有说什么,“吧嗒”一下滑开打火机,幽蓝色的火焰跳跃出来,他把其中一张裴言洁和宁怜梦是否为母女的检验单烧成灰烬,随后拉开餐椅长身而起,高深莫测地睨过裴言峤一眼,“不想让裴家财阀落入厉绍崇手中的话,就这样做。”
裴言峤淡淡地勾起唇角。
十几分钟后,段叙初和裴言峤两人走进跟宁怜梦约好的茶餐厅里,在某个包间里找到宁怜梦,“伯母。”,打过招呼后,段叙初和裴言峤坐在宁怜梦的对面。
裴言峤直奔主题,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宁怜梦的手边,微笑着说:“请伯母签字。”
宁怜梦狐疑地望了裴言峤一眼,打开文件夹后看到里面是两份离婚协议书,甲方和乙方正是自己和裴廷清,她的手指一颤,猛地抬头看向裴言峤,“言峤,我不懂你的意思。”
“伯母你在跟我开玩笑呢?有句话叫‘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裴言峤的手指在桌面上敲过几下,勾着笑意的唇角忽地一沉,“顾念着伯母你是长辈,不想让你难堪,有些话我不用说太清楚,但伯母自己心里不能不知道裴言洁究竟是不是你和我爸的女儿。”
宁怜梦闻言面色大变,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腾地站起身,“裴言峤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背着你爸偷男人,我出轨吗?!”,她到底是受过高等教养的名媛闺秀,面对这种情况一张美丽的容颜顿时又羞又愤,肩膀颤动着瞪大眼睛,“你凭什么这么诬陷我?”
“诬陷?”裴言峤挑起眉,语声讥诮,“也不知道伯母仗着什么,都到了这种时候伯母你还能理直气壮。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吗?既然伯母说我冤枉你,那我拿出证据好了。”,说完裴言峤把那份亲子鉴定单甩向宁怜梦。
宁怜梦看到结果那一栏表示裴廷清和裴言洁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的面色一瞬间苍白如纸,手指哆嗦着慌忙辩解道:“不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说……”
“伯母。”始终沉默不言的段叙初在这时开口打断宁怜梦,“其实我可以理解你的行为。”,他的一条手臂搭在沙发背上,修长的双腿交叠闲适地坐在那里,“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裴伯父冷落你多年,你也算可怜,会背叛你们这场婚姻很正常。既然你爱那个婚外的情人,那么离婚不正中你的下怀吗?”
这一番话彻底把“宁怜梦出轨背叛裴廷清,跟其他男人生下裴言洁”的罪名定了下来,宁怜梦百口莫辩,“我……”
“我爸这样一睡下去,伯母也就有机会翻身了。”裴言峤接着说道,犀利而暗沉的目光紧锁着宁怜梦,“或者说伯母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在计划了,蓄谋已久只等着我爸长睡不醒的这一刻,然后你让你跟那个男人的女儿继承裴家财阀。”
“你受辱多年,如今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地跟那个男人在一起,而且还得到了整个裴家财阀。”裴言峤说着站起身走过去,迈着修长的腿步步紧逼向宁怜梦,他神色凛然、字字见血,“我更怀疑就是伯母设局让我爸抛下大哥的葬礼不管,把我爸引到你们的埋伏中。不然的话,我爸怎么会刚好出现在那里?”
宁怜梦面色苍白退无可退,脊背贴上身后的雕花木质栏杆,两片唇瓣紧咬在一起颤动着,“我……”,她的两只手反抓住栏杆,对上裴言峤阴鸷的深褐色双眸,心里升起更大的恐惧,却也不得不仰起脖子,强作镇定地说:“你爸是被黑势力组织刺杀,怎么会跟我有关系?你有证据证明是我害你爸的吗?”
“我若是有证据的话,伯母你早就是一具尸体了。”裴言峤勾着唇,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冷森森的,他突然抬起一只手掐住宁怜梦纤细的脖子,“但伯母出轨却是事实。你有辱我裴家的门风,我若是杀了你,相信裴家人也不会怪罪于我。”
他的五根手指一点点收紧,过分强劲的力道甚至让宁怜梦连出声喊出来的机会也没有,唇畔噙着冷残笑意盯着宁怜梦渐渐涨红的脸,裴言峤的语气轻飘飘的,周身却弥漫着腾腾杀气,“当年你是怎么陷害我妈,嫁入裴家财阀,后来又是怎么害死我妈肚子里第二个孩子的,今天我就让你付出代价。”
宁怜梦出于本能地伸出两只手抓住裴言峤的手腕,但裴言峤比她高出很多,而且随着裴言峤指间的用力和时间的延长,宁怜梦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脖子都快要断成两半一样,呼吸越来越困难。
她丧失全部的力气,抓着裴言峤的手一点点松开,直到手臂重重跌落下去,宁怜梦用力地闭了一下双眼。
“哥哥不要!”随着一声惊呼,包间的门猛然间被推开,裴言洁闯进来几步跑向裴言峤身后,用两条手臂死死抱住裴言峤,一边试图拉扯着裴言峤,一边哀求,“哥哥,你不能杀我妈妈。我已经打电话报警了,你再不放开我妈妈,警察过来抓走你,到时你就要为我妈妈偿命了。”
裴言峤猝然回过头,用另一只手扯开裴言洁掀翻在地上,这一瞬间他的双眸嗜血,眼神从上至下睥睨着裴言峤,冷冷笑着说:“杀一个要偿命,杀两个人还是要偿命,刚好你也来了,你陪你妈一起死吧!”
他估计裴言洁身上必定藏着枪,若是警察来了,裴言洁自己也难逃调查,而且彼此都不是光明磊落的人,裴言洁再蠢,也不会叫来警察干预这些事。
裴言洁本来想拿出枪,但看到仍旧坐在那里的段叙初,裴言洁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跑过去拽住段叙初的手臂,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断断续续地请求,“阿初,你让哥哥停手啊!警察真的快过来了……”
段叙初面无表情地扯开裴言洁的手,这才站起身走过去,在裴言峤肩上拍了一下,“我们可以走了。”
裴言峤动作一顿,紧接着甩开宁怜梦,返回身拿过那两份离婚协议书,“签字吧!”
宁怜梦跌倒在地上,用手抚着脖子不停地咳嗽着,裴言洁跑过来抱住她,“我签。”,她拿过裴言峤递来的钢笔就要签字。
裴言峤却在这时蹲下身抓住她瘦削的肩膀,猛力把她整个人丢到玻璃窗上,“砰”的一声之下,裴言峤重新把笔递给宁怜梦,唇畔勾起散漫的笑意,“伯母不愿意签的话,我不介意剁掉伯母的手指,在上面按手印。”
“不……”宁怜梦下意识地缩回自己的手,见裴言峤抖地眯起眼睛,她浑身一颤立即反应过来,抢过裴言峤手中的钢笔,哆嗦着分别在两份离婚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裴言峤收起文件夹,用同情的目光俯视着头发散乱狼狈不堪的宁怜梦,“伯母好自为之,尤其是出门时,小心不要被车撞到。”,说完最后一句话,裴言峤站起身和段叙初一起走出去。
出了茶餐厅坐进车子里,裴言峤转头问段叙初:“怎么样,装上去没有?”,他所指的正是刚刚段叙初利用那一段时间,在包间的桌子底下装窃听器。
段叙初发动车子离开楼上裴言洁和宁怜梦的视线范围,随后打开笔电,把耳塞式耳机的一端递给裴言峤。
这边包间里裴言洁只觉得后背的骨头都被裴言峤那一下子摔碎一样,好不容易扶着玻璃墙站起身,从楼上看到段叙初的车子离开,半晌后她转过头烦躁地对宁怜梦说:“裴夫人,你能不要再哭了吗?反正裴廷清不爱你,离婚就离婚了,有什么好伤心的?”
宁怜梦靠着栏杆坐在地上,闻言抬起头看向裴言洁,“裴廷清被刺杀确实跟我脱不了干系,裴言峤找出证据,不会放过我一个人倒在其次,但若是裴家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那些拥护裴廷清的兄弟姐妹,或是誓死忠诚于裴廷清的下属,他们会报复我们整个宁家的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裴言洁不甚在意地说着,见宁怜梦满脸的震惊之色,她连忙走过去安抚道:“我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人,不可能不管你,而且我还要利用裴言洁这一身份接管裴家财阀,怎么可能不会反击?你先冷静下来,等我问过厉先生后,再给你答复。”
车子里段叙初闻言拿下耳塞,把电话打给黎傲,“从现在开始给我严密监视裴言洁的行踪,想办法掌控她跟任何人的通讯信息,一旦有动静立即告诉我。”
那边的黎傲郑重地应了一声,“是。”
段叙初挂断电话,转过头看到裴言峤脸色紧绷着,十根手指握成拳头,段叙初停顿片刻低沉地问:“既然教官被刺杀一事确实跟宁怜梦有关,你打算怎么做?”
裴言峤胸腔里积攒着怒恨,却又因无处宣泄把手指关节捏得“咯吱”作响,用力地闭上双眸,极其克制地说:“家丑不可外扬,我找个跟我爸相似的人和宁怜梦一起去民政局先把离婚证办了,再回趟裴家告诉他们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如此一来,裴言洁不仅没有继承裴家财阀的资格,而且还会因此被赶出裴家。”
段叙初点点头,过了一会又皱起眉头,“你的身世特殊,外人不知道,裴家那些人心里却是一清二楚,若是你回裴家揭发宁怜梦和裴言洁的阴谋,恐怕不仅没有几个人会相信你,他们反倒以为你挑拨离间,为了继承裴家财阀而不择手段陷害宁怜梦。”
裴言峤沉默。
段叙初沉吟道:“你去找你的大伯父,说服他帮助你。你大伯父在几个兄弟姐妹当中,跟教官的感情最好,在裴家也有一定的威望和说话权。”,段叙初看着裴言峤,他的眸色深沉,“一旦宁怜梦被赶出裴家,厉绍崇为避免连累裴言洁,拆了他整场布局,厉绍崇必定会杀宁怜梦灭口。如此一来,也不用我们再对宁怜梦下手了。”
裴言峤垂下眼睛,抿紧唇没有说话,一双手握得更紧。
段叙初见状担忧地问:“怎么了言峤?”,过了一会又想到什么,段叙初叹了一口气,手掌放在裴言峤挺括的肩膀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想亲手杀了宁怜梦,但宁怜梦毕竟算是有身份的人,我们杀她容易,善后工作却不好处理。”
“而逼着厉绍崇对宁怜梦下手,警方会同丁慧娟被刺杀一案一起归罪于厉绍崇和黑势力组织。厉绍崇背负那么多条人命,这次一旦找到厉绍崇,警方必定会对其一网打尽,这样的结果对于我们来说,百利无一害。”
段叙初用过太多次借刀杀人,或是嫁祸给厉绍崇。
真正说起来,厉绍崇杀人放火的事未必做了很多,城府精明如段叙初,很多时候段叙初会把自己下属杀人的罪名安给厉绍崇,而厉绍崇从来也不掩盖自己的犯罪事实,因此这些年来厉绍崇一直是全国通缉抓捕的头目。
很久后裴言峤才松开紧握的手指,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段叙初调转车头,“我过去跟黎傲一起监视裴言洁。”,如今有了线索,不用再让黎傲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只要顺着这条找下去,很快就会有蔚惟一的消息。
段叙初的手掌一点点握紧方向盘,眸色里抿入一抹痛楚,“惟惟,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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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岛。
中午时秦悦一个人在自己住处的餐厅里准备吃饭,看到厉绍崇修长挺拔的身形走过来,秦悦立即站起身,“厉先生,你……怎么突然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吗?”岛上的温度比市区低,今天厉绍崇里面穿着白色的衬衣,外面是灰色的针织衫,复古的款式让他看起来比平日里柔和几分,薄唇间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迷炫着秦悦的眼。
秦悦几步走过去为厉绍崇拉开餐椅,“我刚要吃饭。”,她站在厉绍崇的身后,手指触碰到厉绍崇的肩背,厉绍崇破天荒的没有躲开,这让秦悦惊讶的同时,也是满心的欣喜,拉过餐椅在厉绍崇身侧坐下来,“厉先生想吃什么?”
“我随便。”厉绍崇不冷不热的,但比起平日压根不让秦悦靠近,秦悦心里到底好受些,转过头吩咐佣人后,视线再移到厉绍崇的半边面具上,沉默几秒她咬着唇问:“厉先生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厉绍崇的眼睛眯了眯,看向秦悦低垂的眉眼,他一字一字地说:“你这里有没有可以让蔚惟一流产的药物?最好像是意外,跟我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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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