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氏女

作者:烟秾

   华阳,这两个字才一闪过,嘉懋心中便有着幽幽的痛。

  他忘不了在茶树从中,她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里透出的拒绝神色。她是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矫情,她完完全全拒绝了他。

  回到江陵以后这些日子,嘉懋过得浑浑噩噩,他一直在想着自己究竟哪里没有做好,让相宜如此不相信自己,即便他冒着父母亲的责备赶去华阳看她,她却没有领半分情,只是劝着他赶紧回华阳去。

  这莫非就是前世欠了她的,今生要来偿还?

  前世因着他的软弱,他放开了手,让她遭遇了那么多不幸,今生她反过来要折磨他了。

  嘉懋每日晚上都辗转反侧,很难入眠,一直要到夜深时分,更漏滴滴听得格外清楚,这才沉沉的合上了眼睛。有时候,他靠在床塌,望着一线洁白的月光照在床前,冷冷的清霜一般,心里却有一种焦急的燥热,他想不出来自己为何会如此心烦意乱。

  他不该跑回来的,他应该坚持着留到她身边的,嘉懋不住的在责备自己,如何听了相宜几句话便觉得心中难过,脸皮有些发热,一口气就跑回来了?他不该留在她身边婉转解释,将自己对她的那一份坚定都说出来?

  嘉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自己二话不说回了江陵,现在要是再回去找她,却没了借口。现在春华她们过来找自己,说得这般神秘,莫非是想要他一道去华阳?

  心中犹如有一簇小小的火焰在跳跃,止不住的欢喜要从心里流露出来,嘉懋假装镇定,望了春华一眼:“你们究竟要去哪里?若是到陵江旁边去踏春,喊些下人跟着去便是了,也不过小半日功夫。”

  “哥哥,你怎么变这样笨了?”春华笑着摇头:“自然是要出远门。”

  “出远门?”嘉懋更是觉得一颗心狂跳不已,喉咙有几分干涩,竟是说话不出:“要去哪里?”这几个字一出口,嘶哑啁哳,嘉懋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是他的声音,冬华贴着他的脸孔,奶声奶气道:“大哥,你的头上全是汗,是抱着冬华觉得很热不成?”

  嘉懋拿出帕子来擦了擦,月白色的丝巾上湿漉漉的一块印记,他将冬华抱着摇了摇:“热归热,大哥还是想抱着冬华!”

  冬华咯咯的笑了起来,旁边春华也嘻嘻的笑:“二妹妹说没去过华阳,要我们带她去跟相宜玩,还想着要去看看三妹妹的珍珑坊呢。我们想来想去,还是让大哥你带着我们走才行,要不是不放心。”

  “你们……跟母亲说过了?”嘉懋只觉得心越来越慌,额头上的汗珠子又出了一层。

  “说过了说过了,母亲也答应下来了。”春华很是得意,眨了眨眼睛:“你就别管我是怎么和母亲说的,反正她答应了。”

  冬华抱着嘉懋的脖子嘻嘻的笑:“哥哥,你别信姐姐的,是父亲答应的。”

  春华跟容大奶奶说想去华阳玩耍,容大奶奶只是不乐意,后来容大爷发了话,让嘉懋顺便去华阳金玉坊那边瞧瞧,顺便可以带着春华姐妹们出去游玩,容大奶奶这才勉强答应下来:“那我也要跟着去。”

  前头一次,放任着嘉懋宝柱带着春华秋华去了华阳,即便是有几个得力的管事婆子跟着去,还是有些不妥当,这次可不行,自己总得跟着去。二弟妹娘家就在华阳,央了她一道过去,这样也算是有个照应。

  对于嘉懋来说,不管是谁跟了去,能到华阳就是好事,他笑着看了一眼春华,点了点头:“那好,一道去。”

  “大哥哥今日心情不错呀。”夏华拉着秋华的手,两人笑意盈盈:“总算是见着大哥哥脸色好起来了,果然这人是不能被关到屋子里边,大哥哥就是关在书房里看书看得久了,心情才会烦闷。”

  夏华穿着一件粉绿色的春衫,套着粉白色的半臂,瞧着就如外边的梨花树,粉绿里透出粉白来,配着她一张圆圆的脸盘子,圆圆的眼睛跟粉嘟嘟的小嘴,很是可爱。

  “到了华阳,可得让你来做东了。”嘉懋伸手拉了拉夏华的垂髫:“你外祖家可是华阳的大户!”

  “那是当然,只要你们肯去,我便让外祖父外祖母好好招待着你们!”夏华兴致勃勃的点了点头:“我母亲也会跟着去,到时候你们都住到我外祖家就是,我母亲的院子还留着,没有人占了去呢。”

  “你那院子里可能住得这么多人下?”容大奶奶瞥了一眼容二奶奶,脸上挂着些浅浅得笑意:“若是不方便,我们就去华阳客栈定几间最好的客房。”

  “大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容二奶奶一脸的惊愕:“你们去了华阳竟然还要住客栈,那可不是扫了我们钱家的脸?我那院子里有三进屋子,有的是房间,只管放放心心住便是!我这就打发婆子先回华阳,请家里做些准备。”

  “那就有劳弟妹了。”容大奶奶笑着将茶盏搁下,口子有意无意道:“也不知道春华到底是怎么了,一定吵着要去外边游玩,咱们江陵还不够她玩的?”

  “到外头走走也好,散散心。”容二奶奶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茶水渍子:“华阳那边凤凰山风景甚好,不输陵江,大嫂可以过去瞧瞧。”

  风和日丽,几辆马车辘辘而过,官道两旁的人都不禁驻足观望:“谁家的马车?豪奢至此!就连那马车帘幕上头都用金丝银线绣着花纹!”

  “你看看那四角的铃铛,只怕是金子做的罢?”不少人窃窃私语,脸上羡艳的神色怎么也掩饰不住:“这不知道是哪家大族出来游春了!”

  马车直驶到华阳城,穿过宽阔的街道,来到了城南一处大宅子前边,门房见着那几辆马车,飞快的奔着过来:“姑奶奶回来了!”

  容二奶奶带着夏华从马车上下来,吩咐门房:“快着人进去通传。”

  管事妈妈引着众人进去,容大奶奶带着嘉懋春华与秋华走在园子里边,眼睛扫了扫园子里边,不见什么太多新奇的东西,不过是一般的大户人家的格局,抄手游廊、粉白照壁什么的,该有的都有,不会短缺,可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够。

  钱家老太爷老夫人都十分和气,在前堂里见了容大奶奶与容家的少爷小姐,着力的夸奖了他们一番,特别是对嘉懋,更是赞赏有加:“早就听说了容大少爷真乃神童,七岁就进了学,这种光彩,只怕是十年里难见着一个!”

  钱老夫人笑着补了一句:“什么十年难得见着一个,分明百年难遇!”

  听着钱老太爷与钱老夫人夸赞嘉懋,容大奶奶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还真是嘴里还得谦虚:“也不过是运气碰得好罢了。”

  “如何是碰运气?才七岁年纪,再碰运气也没这般走运的!”钱老太爷望着嘉懋赞了个不住:“听着月娘说容大少爷现儿还能打理金玉坊的生意了?可真真是了不得,才十岁的人哪,什么都能干,唉,我们家那几个,跟容大少爷一比,给他提鞋儿都不配了!”

  容大奶奶听得心满意足,正准备谦让,就听容二奶奶惊讶道:“父亲,今儿这茶怎么味道如此好?闻着香,尝着甘美,看这茶汤,实在是养眼!”

  “这茶叶可是咱们华阳出的明前茶!”钱老夫人笑眯眯道:“可是金贵,翠叶茶庄买来的,五十两银子一斤吶。”

  嘉懋听了心中一喜,端起茶盏看了看,里边的茶汤明澈,略微带着些黄红颜色,将鼻子凑过去闻了闻,清香扑鼻:“这可是那翠叶茶园出的明前茶?”

  “哟,容大少爷连这个都知道哪!”钱老夫人有些奇怪,看了看嘉懋,连声叹息:“果然是要读书,即便是在家中,也知道这天下事!这茶确实是华阳翠叶茶园出的,也不知那东家聘了些什么人来管理茶园,才这一晃眼的功夫,就给她种出明前茶来了!”

  容大奶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只觉那甘美的滋味从舌尖而出,一直到了自己的四肢五骸,格外舒畅,不由得惊讶道:“这茶只卖五十两银子一斤,实在是便宜了!可不知道还有没有卖,我也去买些带回江陵去。”

  “应当还有,哪能那么快就给卖完了得?”钱老夫人连连点头:“这翠叶茶园就在凤凰山侧,明日我便让管事带你们去翠叶茶园瞧瞧,顺便还可以去凤凰山游玩,一举两得,方便得很。”

  “如此甚好,多谢老夫人了。”容大奶奶端着茶盏舍不得放手,不是没喝过好茶,可现儿这茶却十分的不同,里头既有岩茶的味道,又带着绿茶的清香,若是不看茶汤颜色,她都分辩不出究竟是什么茶了。

  华阳如何能种出好岩茶来?容大奶奶觉得很是蹊跷,看了看旁边的春华与嘉懋,两人捧着茶盏遮住了半张脸,正在挤眉弄眼,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了——莫非这翠叶茶园就是那骆大小姐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伸展拳脚创大业

  天色放晴,茶园里全是一片盈盈绿意,走在小径上,清风拂面,茶叶不住的在两旁婆娑起舞,叶子与叶子挨挨挤挤的发出了“沙沙”的响声,似一支乐曲不住的在回旋,带着欢快的韵律,伴着脚步声玲珑翩跹。

  相宜与连翘两人站在茶园里边,看着请来的短工帮着给茶叶剪枝,茶园的管理真是一门学问,怎么样也学不完,她跟着范管事学了几个月,本子都记了好几个。范管事说今年的明前茶收成不错,大家都赞口味好,干脆就从茶树上分枝下来培植茶树苗,先腾出几亩地来插茶树苗,等明年就可以大规模栽种,相宜就不必要投入这么多银子去买茶树,而且茶品也不错。

  清明过后,方嫂就跑去了外地寻找好茶树,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相宜有些担心,唯恐方嫂会出什么问题,心中只是在祈愿她顺顺当当的就好。

  “姑娘,来了客人。”刘妈妈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姑娘你快些回来瞧瞧。”

  “客人?”相宜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自从翠叶茶园的明前茶上市以后,茶园里隔些日子就会来买茶的人,只可惜那两千株茶树采摘得实在有限,摘几百斤新鲜叶子出来,制成茶叶也不过几十斤。

  明前茶分了几批卖,可远远不够应付要买茶的客人,雨前茶出来得多一些,可依旧是供不应求,每日来茶园问茶叶的人多,但相宜却没法子变出茶叶来卖给他们,只能请他们移步翠叶茶庄:“茶庄调了不少好的明前茶过来,君山银针碧螺春,西湖龙井,武夷大红袍、白鸡冠、铁罗汉、水金龟,样样都是最好的,细细数来几十种,总有一种能让您满意。”

  “俺家主人就喜欢上回买回去的茶,说要买些回去存着,骆小姐,你若是还有,就卖些给我把。”来买茶的管事也是为难——主人贪这茶叶便宜,一斤才五十两银子,可比那大红袍便宜不知道哪里去了,偏偏还有大红袍的那种香味儿,五十两银子一斤的茶当几百两一斤的茶喝,心里头舒舒服服的哪!

  “这位管事大叔,我这里真没了,要不是你先写个名字,放些定金,明年出来的时候,我一定派人上门通知。”相宜也只能是陪着笑脸,生意总要留住才好,细水长流才走得通。

  那管事也是无奈:“如此,只能劳烦骆小姐记在心里了。”

  相宜急急忙忙的往回走,心中有些忐忑,若是再来些坚持要买明前茶的,她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杨老夫人带来的两千株茶树产的明前茶实在有限,自己可不能胡乱答应,到时候供不应求。

  走回到屋子那边,就见台阶前边站着几个人,身上穿着的衣裳倒也鲜亮,瞧着不似管事,还带了长随,瞧着都是有钱的富贵人。

  “请问几位找我可有什么事情?”相宜迈步向前,满脸笑容。

  “你就是翠叶茶园的东家?”几个人都大吃了一惊,瞧着相宜那身量,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儿?这样一个小姑娘,竟然会是翠叶茶园的东家?那他们的年纪都……

  唉,果然老话是有几分道理的,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我就是翠叶茶园的东家,姓骆。”相宜含笑道:“各位有何贵干?”

  “我们是华阳附近几个茶园的东家。”为首的一位老者缓缓开口:“想找骆小姐商量点事儿,咱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说说?”

  连翘听了赶紧走到相宜前边,大声道:“你们来找我们家姑娘是为了啥事?”同行是冤家,指不定这些人想趁着人少的地方对自家姑娘不利,上回钱沐阳买通李大头半路拦截她们这事,让连翘格外警醒。

  “这位老伯,我瞧着今日天气好,风和日丽,不如咱们就到这走廊旁边的蔷薇花边谈谈事儿,既能赏花,又能闻到茶香,这样如何?”不等那老者说话,相宜拉了拉连翘的衣袖:“连翘,让她们去搬几条凳子出来。”

  几个人听着连连点头:“如此甚好。”

  连翘与刘妈妈带着人搬出了一张条几和一些椅子,摆了几碟子瓜果糕点,又在桌子上放上一圈茶盏。“各位,请尝尝我们家茶园里的茶。”连翘让下人生火,自己拿了一个紫砂大茶壶出来,将一包茶叶倒了进去。

  “这可是翠叶茶园的明前茶?”几个人的眼睛都往连翘手中的紫砂大茶壶看了过去:“姑娘,能否让我们瞧瞧是什么模样?”

  连翘从茶壶里捞出了几根茶叶:“你们可看好了。”

  青绿的颜色,茶叶背上有隐隐白色条纹,还莹莹的发出青光来。几个人都是茶叶这一块的行家老手了,见着这茶叶,便喝彩了一声:“好茶!好岩茶!”

  “骆小姐,这岩茶主产于武夷山,因着峡谷奇峰相连,溪水九曲回肠于山岩之间,这才得此茶名,可我们华阳这边地势平和,少见山岭,更别说依着岩石为园种茶,你又是如何栽培出这上品岩茶来的呢?”那老者盯着连翘手中的茶叶看了好半晌,才缓缓点头称道:“难怪上回我听旁人说起翠叶茶园的明前茶,似乎与华阳的本地茶又有些差别。”

  相宜笑着道:“老伯果然是行家,这茶却真是来自武夷的。”

  “哼。”有个穿着黑色衣裳的中年人气呼呼的哼了一声:“那你为何又打着华阳产的明前茶来卖茶叶?这不是欺骗百姓?”

  “这茶叶确实是出自我翠叶茶园。”相宜笑着指了指园子南边:“各位若是有兴趣,我可以派人带你们过去瞧瞧。”

  老者惊讶道:“骆小姐这话,似乎有些矛盾。”

  “老伯,我的茶树是武夷山过来的树种,可却是在我们翠叶茶园里栽种制造的,所以我才这般说,一点也不足矛盾。”相宜让刘妈妈去喊尕拉尔过来带路:“让尕拉尔带着他们过去瞧瞧。”

  连翘追了上去,抓住刘妈妈的手,轻声道:“妈妈,你跟尕拉尔说,要盯着那些人一点,若是他们想折咱们的茶树枝子回去,那可万万不行。”

  刘妈妈点了点头:“我知晓。”

  这可是小姐闷声发大财的宝贝,如何能让小人折了枝去?刘妈妈心急火燎的朝屋子后头跑了过去,连声喊了起来:“尕拉尔,尕拉尔!”

  尕拉尔正在后院子里头翻动着茶叶晒青,听着刘妈妈喊他,放下耙头迎了过来:“妈妈,怎么了?有什么事情?”

  “姑娘让你带些人过去看看老夫人送过来的茶树。”刘妈妈压低声音道:“你可要记得别走咱们培植茶树苗子那边的小路,免得被他们顺手顺去了茶树苗儿,还要注意,别让他们剪了枝子,这可都是秘密!”

  尕拉尔答应了一句,走了出去,带着那群人往园子里边去了。相宜望着那些人的背影,脸上满满都是笑意:“看起来这些东家们对我们茶园这明前茶感兴趣。”

  “这还看不出来吗,姑娘?”连翘撇了撇嘴:“咱们可要看好了咱们的茶园,免得被他们偸了树种过去。”

  “这个我倒是不担心。”相宜沉吟了一声:“我还想让他们帮我种茶树呢。”

  “什么?”连翘吃了一惊:“姑娘竟然想要他们一起来种茶树?”

  “是的。”相宜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意。”

  不是什么地都适合种茶树,华阳的茶园都聚集在凤凰山这边一带的地方,说明这里水土好,适合种。若她想要扩大茶园,也得看人家想不想卖园子,否则自己就只能守着这一千一百亩的茶园做生意,再也大不了。

  一亩茶树鲜叶前前后后能够收千把斤,做出成茶有一百来斤,只是这些茶叶里,值钱的明前茶雨前茶少,大部分都是卖不出价格的普通茶叶。一千一百亩的园子,明前茶产不过一万斤,现在听着一万斤是个大数字,可她要是去广州开分号,专做海外生意,那便远远不够了。而且,即便她不做海外的生意,要是拿了去参加洞庭茶会,将茶叶销到大周各地去,一万斤还不知道能做几次生意呢。

  自己茶园的生意好,华阳的同行不免会有些眼红,若是自己不照顾些他们的情绪,少不了人家会暗地里使绊子,茶园这般大,防不胜防,在要摘茶之前他们找些人进来捣乱,或者派人来折枝,或者放火用水淹,更有甚者用虫患,自己一年的辛苦可是白搭了。

  不如将同行们联合到一处,分些好处给他们,让他们也安安静静的种茶,还能帮着自己赚钱,这便是再好也不过了。相宜望着那火炉,火苗已经蹿了出来,火舌舔着紫砂大茶壶的背,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姑娘,你可要想好了。”连翘有些担心的望着相宜,实在有些不踏实,这些人一来就是一群,还不知道会弄出些什么幺蛾子来。

  “我知道,有你们在帮我看着呢,我还能做错事?”相宜端起一个茶盏:“来来来,可以上茶汤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年少志高办茶会

  黄澄澄的茶汤在茶盏里微微荡漾着,端起茶盏来,闻到了一种淡淡的清香,茶汤里倒映着蓝天白云,那白云的影子悠悠的从那一色清澄的明黄色里飘过。

  “好茶汤……”领头的老者望着那盏茶,震惊得半日都说不出话来,眼睛里忽然有泪:“我有生之年能见着华阳有这样的明前茶,那真是死而无憾了。”

  老者姓钱,名秉龙,乃是新绿茶园的东家,他们家已经是三代都经营着茶园,新绿茶园占地三千多亩,在华阳算是最大的了。

  钱秉龙好茶,每日无茶不欢,若是得了好茶,必然会几日闭门不出,用心品茶。

  翠叶茶庄推出最新明前茶的时候,他恰好亲自去了洞庭湖茶会,想看看是否有什么新品的好茶出来,等及回到华阳,听说翠叶茶园竟然出了明前茶,惊愕得下巴都快要掉了,赶忙打发手下去买,结果却是无功而返。

  实在没忍得住,钱秉龙邀了几个茶园的东家一道来了翠叶茶庄,一来想问问是不是能分一两二两明前茶给他,再来想看看翠叶茶庄的茶树,为何短短这么急个月,忽然它家就能产好茶了?

  见着沏好的茶汤,钱秉龙这才佩服,难怪大家都说翠叶茶庄的明前茶好,原来不假,真是好茶!他抿了抿茶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恋恋不舍的望着茶盏里的茶汤,朝相宜举了举茶盏:“骆小姐,这般好手艺,真真是难得。”

  相宜含笑点头:“是,我们茶庄请了几个好师傅。”

  有了上品的鲜叶,还必须有好的制茶手艺,若是在任何一个环节上出了问题,这茶叶瞬间便成了次品。尕拉尔、刘妈妈、翠芝与全贵都在用心的跟着范管事他们学着制茶,唯恐任何地方有半点闪失,几个都十分仔细,学得也很是认真,范管事连声夸奖:“骆小姐,你这几个手下可真是舍得花功夫,我教他们一点什么,他们自己拿了叶子到一旁要琢磨好久,还要亲自动手试很多次哪。”

  四个人里边,以尕拉尔最聪明,一点就通,翠芝与刘妈妈次之,全贵学得慢,不过胜在踏实,一步步的也慢慢得了法子。

  “骆小姐,我们几个合计了一下,有个不情之请。”钱秉龙喝了一口茶,只觉口中甘美异常,心里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渴求:“我们想跟着翠叶茶庄一道来做咱们华阳的明前茶,不知道可不可以?”

  相宜捏了下连翘的手,含笑点头:“我觉得咱们华阳的气候很适合种茶,可却不知为何,华阳的茶一直寂寂无名,在大周没有名气。诸位有这想法,我也觉得不错……”

  众人听着相宜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有答允的口气,不由得脸上一喜,一双手眼睛都盯住了相宜不放。

  “只是既然要齐心合力将华阳的茶业做好,我觉得该还要有个严格的管理,否则若是有人不齐心,只打着自己赚些钱就够了的主意,以次充好,将好好的生意搅黄了,华阳的茶叶在外头莫说是想要打出名声来,便是想自己挣钱都为难。”相宜望了望钱秉龙:“老伯你说呢?”

  钱秉龙大赞:“骆小姐说得极是。”

  旁边几人也唯唯诺诺的点头:“难怪骆小姐年纪小小能有这般成就,果然是远见卓识,不同一般人等。”

  相宜微微一笑:“各位谬赞了,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可不知道华阳其余茶园的东家们是如何想的?不如还请各位联络一下,咱们成立一个茶会,将华阳茶叶给把持住,到时候有银子大家一起赚,这样如何?”

  “好好好,难得骆小姐这般不藏私!”钱秉龙有几分激动:“小老儿世代在华阳种茶,也有些人脉,就由小老儿去联络,到时候请骆小姐赏脸,大家一道来商议如何将华阳的茶叶名声打响。”

  众人纷纷点头:“就依照骆小姐与钱老说的办。”

  说说笑笑一阵子,眼见着日头慢慢的升到了三竿还要上边,众人喝过三道茶,站起身来告辞,相宜将他们送到茶园门口:“各位,下次若有什么事儿,还请派人捎个信儿,我不是在茶庄便是在茶园。”

  “好好好。”钱秉龙笑得格外舒心,看着两辆马车缓缓朝这边走了过来,他朝相宜笑道:“骆小姐,又来了买茶叶的,我看你这翠叶茶园,可真真是不得了哇!”

  相宜定睛看了看,就见雪白帘幕一晃一晃,四角还有金色的铃铛,当下便忽忽的沉了一颗心——这好似是江陵容家的马车,上回嘉懋带着春华秋华过来的时候,那马车正是这个颜色的,四角的铃铛最让她记忆犹新。

  “宜妹妹!”马车帘幕撩起,露出春华一张凝脂般的脸孔,就如三月里的桃花。

  “春华姐姐!”相宜笑着迎了过去:“我见着这马车十分眼熟,还想是不是你来华阳了,果然是。”

  春华嘻嘻笑着从马车上跳下,一双手扑着过来勾住了相宜的脖子:“这一次我带着两位妹妹一道过来了呢!秋华你是识得的,我那二妹妹夏华你却不曾见过,她一直在家里埋怨我们将她给扔下了,这次可一定要带着她过来才行,否则会被她唠叨死。”

  “哼,我才没唠叨,大姐姐就喜欢说得夸张。”夏华从马车帘子后边露出了一张小圆盘子脸,冲着相宜笑了笑,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宜妹妹,我与你说起来还是亲戚哪,你母亲与我母亲算是远房的堂姐妹。”

  相宜赶紧伸手将夏华的手握住,让她跳下车来,有些赧然道:“我母亲死得早,外祖父事情又忙,都未向我介绍华阳的亲戚,没有去认门,实在不好意思。”

  夏华拉了相宜的胳膊甩了甩:“没事没事!咱们现儿便认识了不是?”

  “可不是吗?”春华走到马车旁边,将秋华拉了下来:“我们家三妹妹一心还惦记着她的珍珑坊,方才去东大街转了下,这才放了心!”

  几个人围拢在一起说说笑笑了好一阵子,春华探头望了望后边那马车:“母亲与哥哥这是怎么了?为何还不下车?”

  相宜听得这几个字,顿时短了些声息——嘉懋,他又来华阳了?

  一想到那日她在茶园里与嘉懋的相遇,她便伤感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忍住心中的那份心动,狠着心将嘉懋给拒绝了,将他摒弃在心门之外,只希望今生两人不要再有交集,可为何他还是又来了华阳?

  容大奶奶与容二奶奶并肩从那边走了过来,两人都仔细打量了相宜一番。容大奶奶有几分吃惊,这骆大小姐与早两年在广陵见着的时候实在是大不一样了,那阵子见着她,还是一个受尽继母虐待的小姑娘,怯生生的一张脸,一双眼睛都不敢直接朝前边看,说两句话便收一句,生怕被人捉住错处,可现在却全然不同了。

  方才她见着相宜与几个人在门口说话,瞧那模样是在送别众人,容大奶奶看得仔细,相宜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说话十分从容,大方得很,身上那种小家子气已经荡然无存,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脱了这底子。

  “哎哟哟,你就是娇娘的孩子?”容二奶奶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相宜,上上下下的看了看:“像她,确实有些像她。”她笑得格外柔和:“那时候你外祖母带了你母亲到我们家来玩,我与你母亲也曾见过几次,记得你母亲生着一双大眼睛,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实在是生得美貌。”

  相宜听着容二奶奶这般形容自己母亲钱氏,含泪行了一礼:“相宜自打出生便没见过母亲的面,多谢堂姑母告知相宜母亲的模样,这下总算是知道了。”

  “哎……你这孩子,也是怪可怜的。”容二奶奶拿了帕子钦了钦眼角,泪光闪闪:“娇娘的命怎么就这样苦,好个聪明闺女,她却看不到了!”

  “哟哟哟,今日不是出来踏青游春的?如何就这样哭哭啼啼了?”容大奶奶的手勾住了容二奶奶的肩膀:“走走走,咱们到这茶园里去看看。”

  相宜站在那里,心中有几分忐忑,不知道为何容大奶奶竟然也跟着过来了。她听着说嘉懋也来了,可为何还不见他的影子?刚刚才想到嘉懋两个字,心中一阵痛,就像被人涌针扎过一般。

  “嘉懋,怎么还不下来?如何这般磨磨蹭蹭的?”容大奶奶回过头去,冲着那马车喊了一句,有几分疑惑,他不是想见这骆大小姐的?过年的时候自己不答应他出远门,他都自己偷着跑到了华阳,为何这时候却是扭扭捏捏了?

  马车帘子一掀,嘉懋从上边跳了下来,大步走向了这边:“我的腰带被马车厢壁上的钩子勾住了,弄了一阵子才好。”他走到相宜面前,神色有几分生硬:“宜妹妹,好久不见。”

  这称呼实在有些让相宜觉得措手不及,往日里,嘉懋总是用那温和的声音喊她“相宜”,忽然的跟着春华喊她“宜妹妹”,让她有几分不适应起来。

  嘉懋真是生气了吧,他天寒地冻的跑来华阳,却被自己赶了回去,一颗火热的心肯定也凉了。相宜勉强的朝嘉懋笑了笑:“嘉懋哥哥,一切安好。”

  口里喊着哥哥妹妹,可听起来怎么就那般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