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氏女

作者:烟秾

   繁花似锦,曲径通幽,出现在小路那边的林茂蓉就如从画里钻出来的人一般,群袂飘飘,格外好看。

  一年不见,林茂蓉长得更高了些,脸也比一年前见着的时候更显得长开了一些,一双圆圆的眼睛却没什么变化,瞧着还是那般天真无邪,见着什么事情都能睁大眼睛,仿佛很是新奇,想要知道究竟。

  “蓉姐姐。”相宜笑着迎了过去:“今日你怎么过来了?我还想着过几日问下杨老夫人,请她帮我打听下你们家在哪里,好过去瞧瞧干爹干娘呢。”

  “哼,只过来看我父亲母亲,就不来看我了?”林茂蓉佯装生气,可嘴角的笑容却出卖了她的快活:“若不是我来找你,你都不记得我这个姐姐了!”

  “没有没有,真没有!”相宜拉住林茂蓉的手道:“我怎么会忘了你?我原来说过要去广东找你,去年可不就去了?若不是你随着干爹到了京城,我还会去广州看你哪。”

  林茂蓉嘻嘻一笑,扑过去拢住了相宜的肩膀:“我是吓唬你的,偏偏你也相信,哈哈!”

  旁边宝琴见着林茂蓉这样儿,也微微笑了起来,若是自己嫁了林茂真,林茂蓉就是自己的小姑子,她这般热情大方,又胸无城府,是个好相处的。

  林茂蓉一手拉着相宜,一手拉着宝琴,走到了那古琴前边,看了看正在弹琴的黄娘子,惊叹了一声:“娘子的琴弹得真好!”

  宝清坐在那里看了她一眼:“你先坐下来听琴,莫要打扰了娘子的兴致。”

  “唔……”林茂蓉尴尬的笑了笑,她在林府总是要说就说要笑就笑,到了杨府,却被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说了去,有些挂不住,只不过她也没说多话,讪讪的坐到了那毡毯上边,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烧得厉害。

  黄娘子给她们弹了三曲之后才歇气,直起身子来看了看林茂蓉,温和的笑了笑:“这位就是林小姐?那时候我到华阳的时候,刚刚好你就跟着你父亲调任去广州了,没有机会相见,浸提却是见着了,果然是如相宜所说,活泼可爱。”

  林茂蓉得了黄娘子的赞许,这才舒服了几分,又开始多了些笑容。黄娘子将宝清与宝琳喊到古琴前边,细心教她们如何弹奏,宝清拨了好几次琴弦,却只能拨出些单调的声音,叮叮咚咚的乱响,不成曲调,林茂蓉见着心里更是舒畅了些,朝相宜笑着道:“宜妹妹,你跟着黄娘子学了弹琴罢?现儿应该会弹些曲子了,不如弹了给我们听听?”

  她的本意,是想让相宜出来弹琴,好扫了宝清的面子,谁叫她方才要这般毫不客气的说自己呢。没想到宝清毫不在意,在一旁却欢快的喊了起来:“宜姐姐,你来弹琴给我们听听,看看你能否弹出好听的曲子来。”

  见宝清兴致好,相宜也没推辞,站起身坐到古琴旁边,伸出手来按住琴弦,开了个起势,就听着悠悠扬扬的一声,琴声似乎要冲上云霄去一般,在湖面上回旋不绝,黄娘子在旁边听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微微颌首。

  相宜屏声静气,一双眼睛望着那数根琴弦,开始认认真真的弹奏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她弹这曲子是弹得最多的,每次将手放在琴弦上,听着那熟悉的旋律,她便觉得心旌摇摇不能自已,仿佛那个人依旧在身边一般。随着岁月的流逝,她虽然已经不再为了他辗转反侧,但在那如水的韵律里,还是能找到他的存在,就像一个熟悉的老友,很自然的出现在她面前,带着一丝淡淡的青草芳香。

  “好好好,真是弹得好!”当琴声止住,那边传来喝彩之声,相宜抬起头来,却见着嘉懋站在那边,拍掌叫好,他的身边还站了一个穿着淡绿色青衫的少年,一双眼睛正一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

  林茂真?他怎么也来了?

  嘉懋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脸上全是笑容:“亏得我回来得及时,方才能听到这般好听的曲子,相宜,你弹琴越发的精进了。”他停了停,意味深长道:“这曲子可是蒹葭?”

  “是。”相宜丝毫没有回避他探寻的目光,坦坦荡荡的回了他一句,站起身来:“娘子教我弹的第一支曲子就是蒹葭。”

  蒹葭、蒹葭?嘉懋想到了很多年前,相宜与他说想学弹琴解闷,可那时候她的身份是自己的姨娘,没法子像那高门大户的小姐一般请娘子过来教,他只能自己去乐坊学了弹琴,回到府里再教她。

  那时候的她,柔弱得就如一株菟丝花,自己坐在那里弹琴的时候,她眼中全是崇拜的神色,一双手托着腮,含情脉脉的望着他,似乎不敢遗漏了他任何一个拨动琴弦的动作。这样的相宜,惹人怜爱,嘉懋真恨不能将自己的所有都放在她身上,再也舍不得挪动步子回薛莲清的园子去,但长宁侯府有长宁侯府的规矩,他不能这样做,一个月例只有有几日陪伴在她身边。

  可今生却似乎有些反转,弹琴的是她,脉脉含情望着的,却变成了他。

  她不再是柔弱的菟丝花,坚强得就像一株阳光下的木棉,展开了艳红的花瓣,片片朝阳,带着金色灿烂的日光。她微微仰着脸,黑色的大眼睛露出了一种清灵的美,几乎要让他屏住呼吸。

  “哥哥,你怎么也过来了?”林茂蓉见着林茂真站在那边的青石小径上,尖叫一声,飞奔了过去,拉住他的胳膊,脸上笑意盈盈:“快些过来,我们正在听琴。”

  宝琴见着林茂真过来,有些羞涩,她微微将脸低下,可又舍不得,偷偷抬起头,望了一眼林茂真,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林二少爷。”

  林茂真的一双眼睛正停留在相宜身上,忽然听见有人喊他,匆匆忙忙转过脸来,撞到宝琴的目光,脸色忽然就红了,低低的回了她一声:“杨三小姐。”

  似乎这是第二个他开口攀谈过的年轻姑娘,林茂真只觉得有些心慌气闷,口中好似梗着什么东西,一大团在那边,呼吸都有些急促。林茂蓉见着他与宝琴两人的脸都红了,心中暗喜,大声取笑到:“哥哥,你怎么脸红得这般厉害?”

  相宜循声望了过来,见着林茂真真是脸色红红,旁边宝琴的脸也是红扑扑的一片,心中顿时明白,或许杨家三小姐看上了林茂真。这时宝清攀着相宜的肩膀低声道:“宜姐姐,我祖母准备与林府结亲,将三姐姐许给这位林二少爷哪。”

  原来这是过了明路的,相宜有几分惊诧,杨老夫人竟然没有一点门第观念,照理来说,林茂真的家世,如何能配得上杨宝琴?一般嫁女儿,都不往门第稍微高些的人家去?门第选低了,由不得被人笑话。

  “我们家祖母说,门第不门第的不打紧,最重要的是人品好,两人要情投意合。”宝琳见着相宜满脸惊诧,赶忙在旁边解释:“要不是怎么能让林二少爷跟着进内院来了?还不是想让三姐姐与他多接触几次,看看两人是不是彼此有意。”

  连翘在旁边嗤嗤的笑了起来:“两位小姐说得头头是道,我听着好像都是那些夫人们在议事一般,才这么些年不见,都这般懂事了。”

  宝清嘻嘻一笑:“我今年都十二啦,连翘你还将我看成小孩子?”一双眼睛往那边瞧过去,却不见林茂真与宝琴说话,有些纳闷,忽然间又见林茂真迈步朝这边走了过来:“宜妹妹,好久不见。”

  林茂真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说出这句话来,刚刚他站在那里,想了很久才硬起头皮朝这边走,见着相宜站在那里,他很想走到她身边说几句话,可又有些胆怯,生怕她只跟容大少爷说话却不理睬自己,可见到相宜他不上前攀谈又不甘心,在宝琴身边站了许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到了古琴旁边。

  相宜瞧着林茂真一头一脑的汗,笑着回了一句:“二哥,你怎么出这么多汗?是不撒方才行走得快了些?”

  听着相宜喊了林茂真一声“二哥”,嘉懋心中轻松了不少,看起来自己以前真是多心,还将林茂真当成对手,可它却只是相宜的兄长而已。他朝连翘点了点头:“连翘,赶紧拿帕子给林二少爷擦擦,瞧他这一头的大汗。”

  林茂真只觉得身上更热了些,背上也是汗涔涔的一片,他接过连翘的帕子,抹了抹额头,可身上却是一身水,又不敢拿帕子去擦——若他真是这样做了,只怕会被人耻笑。

  宝琴站在一旁,见着林茂真与相宜嘉懋说话很是相得,还接了连翘的帕子,心中忽然就有几分酸,林茂蓉挽住她的胳膊,在她耳边低声道:“相宜是认了我母亲做干娘的,她是我的妹妹,也是我二哥的妹妹。”

  这句话是让宝琴放心,林茂真与相宜只是兄妹之情。

  宝琴瞥了一眼林茂蓉,脸红到了耳根子,但嘴唇边却出现了笑容。

  第一百九十章错中错来步步错

  中午都在杨府主院用餐,杨老夫人见着一大桌子年轻男女,笑得嘴都有些合不拢:“好久未曾这般热闹了,以后可得多来我们府里头,我这老婆子没事做,就看着你们年轻人说说话也好。”

  林茂蓉嘴甜,赶紧应承了下来:“茂蓉就怕打扰了杨老夫人呢,既然老夫人不介意,那我可是厚脸皮,隔不了几日便要来找琴姐姐宜妹妹玩的。”

  杨老夫人笑着点头:“只管来便是,不用讲什么客气。”她望了望坐在林茂蓉身边的林茂真,见他一副沉稳模样,斯文有礼,心中也是赞赏,这林家的二少爷不错,确实配得上自己的琴丫头。

  嘉懋见着杨老夫人打量林茂真,又不住的看自己的三表姐,心中更是得意,笑吟吟的瞟了林茂真一眼,又看了看坐在宝清身边的相宜,开心得嘴角都翘了起来。宝清奇怪的看了嘉懋一眼:“表哥,你怎么这般开心?今日的饭菜也不见得比平日不好,你又怎的半日不动筷子,只是坐在那里笑?”

  林茂蓉就坐在相宜的左侧,从这边瞧过去,似乎嘉懋正在对自己微微的笑,心中又惊又喜,就如揣着只小兔子一般,素日里那大方劲头全没了,只是低着头,拿了筷子默默的扒着饭粒。

  相宜自然瞧见了嘉懋的笑容,她现在已经早就不像当年那般害羞胆怯,直接眼对眼的看过去,还对嘉懋也回报了一个笑容——尽管嘉懋与她身份差距依然有很大,可她也是一个人,堂堂正正的行商赚钱养活自己的人,为何要在旁人面前胆怯羞涩?

  她的笑容,柔美如花,悄悄在唇边展开,如同春天里的蓓蕾,猛然展开花瓣,嘉懋见了她那甜美,一时之间心荡神怡,握着玉箸的手都猛的软了几分,真恨不能拉着相宜的手到一旁去悄悄说话,不要与众人呆到一处。

  尕拉尔坐在杨老夫人的右边,他来到杨府以后便换了一个身份,再也不是相宜的下人,杨老夫人待他有若上宾,喊了珍珑坊的绣娘来给他重新做过衣裳,不让他再去翠叶茶庄做事,平日里跟着杨老太爷练练箭术马技,还让杨老太爷请了大周的武状元过来与他切磋。

  虽然这日子过得舒爽了,可尕拉尔却觉得怅然若失,他与相宜见面的机会少了许多,昨日一天,竟然没有见到她,让尕拉尔的心里很不好受。他忽然间想念起华阳的日子来,那个时候,自己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在翠叶茶庄里做杂事,可却快活得许多。

  今日他跟着杨老太爷在演武场练了一回,歇息的时候,就听着有人来报说林侍郎家的二少爷跟着表少爷回府了,尕拉尔没有忍得住,跟杨老太爷告了一声假,飞快的走回到内院,却在湖畔寻到了一群人。

  每次见着嘉懋瞧着相宜那模样,他心中就有一些微微的酸意,他忽然明白了多年前的那个春夜,为何嘉懋要来寻自己打斗,那都是因为心中有一个人,便不愿意让旁人觊觎。他对相宜,什么时候有了这种不一样的感觉?尕拉尔呆呆的站在那里,不住的想着,根本就想不清楚为何自己对于相宜会这般关心?

  自从认识了相宜,尕拉尔发现自己的思想好像狭窄了不少。他刚刚到大周的时候,满脑子就是想着如何替母亲与自己报仇,学好武功,回到北狄,亲手将自己那禽兽不如的哥哥给宰了。可慢慢的,他竟然连报仇这件事情都想得少了,就想每日呆在翠叶茶庄里边,替她干活,为她分忧解难。

  见着她的笑容,他的心里就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岁月流逝中,他放弃了许多曾经有过的梦想,只愿意就这样呆在她的身旁,看着她的一颦一笑,这样便已经足够。

  但是尕拉尔也明白,相宜喜欢的并不是他,她对自己,只是一种朋友般的友好,可是尕拉尔一点也不介意,只要相宜过得好,她的笑容是不是为自己绽放,又有什么关系?这么想一想,还是很简单,可等着真正面对,他又觉得很为难,就如现在,听着就连林侍郎家的二少爷都来杨府找相宜了,尕拉尔的心便急了几分,可是一走到湖畔见着相宜,他的心立刻便平静下来。

  坐在杨老夫人的旁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杨老夫人的话,默默的望着相宜唇边的那丝笑容,心里有几分酸溜溜的,可又还是有几分开心快活——相宜到京城来以后,身上的负担轻了许多,笑容也更多了些,他宁愿看着这样的相宜,也不愿意看到她为生活所迫,忙忙碌碌,不得歇息。

  午膳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用完,杨老夫人将这一桌子少年男女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心中早就分明,看起来相宜还真是招人喜欢,不仅是嘉懋与尕拉尔喜欢他,就连自己看中的孙女婿林茂真都似乎有那么些意思,因着她偶然间捕捉到了他飘忽的目光,在相宜身上略略停留,又飞快的飘走。

  这事情似乎有些难办,又有些复杂。

  但杨老夫人却一点也不介意,她深深的知道,心底里的那一份情,不仅要经受得住时间的考验,也要经受得住不同的世事折磨,嘉懋想要娶到相宜,或许还有得磨呢。

  林茂蓉总算是见到了嘉懋一次,心满意足,快快活活的与林茂真一道回去,坐在马车里,开始兄妹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都在回味着今日见着心上人的那一丝羞涩与欢喜。林茂蓉毕竟年纪小,没有忍住,推了推林茂真:“二哥,你怎么就不理睬杨三小姐呢?人家对你可真是一片心意。”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谁。”林茂真有些着急,为何家里人都想方设法的让他与杨三小姐凑成一对,杨三小姐是个不错的,可他的心似乎有些小,不能容纳下两份感情,他的心里,依旧只有那个九岁时候便见着的骆相宜。

  她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粉白的脸上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听母亲说是被祖母算计得失去了母亲,父亲与继母都对她不好。那个时候他便对相宜有一种格外的怜惜,真恨不能冲到广陵骆家,替着相宜将那群人好好将那些人渣收拾一番。

  从那时候起,他就喜欢上她了,只是他分不清自己对于相宜,究竟是单纯的是喜欢,还是因着出于怜惜才喜欢她。或许两者都有罢,林茂真看了一眼马车的侧帘,微风吹得它不住的浮动,怎么样也不肯停歇下来,就如他此时的一颗心,上上下下,没有个落处。

  “哼,那时候你才多少岁,怎么知道喜欢谁。”林茂蓉这次却有些不相信他的话:“哥哥,你莫要糊涂,好好想清楚些,就别跟母亲再怄气了,杨三小姐真是个不错的,我与她来往几次,只觉得她做我二嫂可是刚刚儿好。”

  林茂真没有再说话,只是将侧帘拉起一些,眼睛往京城繁华的街道上看了过去。林茂蓉拿着胳膊肘轻轻碰了下他:“哥哥,我觉得那个容大少爷真是不错,才这般年纪,竟然能中状元,比你都强呢。”

  “你在说什么?”林茂真心不在焉,没听得太清楚,转过头来望向林茂蓉:“方才你在说谁?容大少爷?”

  “是啊!”林茂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快活的神色:“你才十五,可却中了状元,不是比你还要强?”

  林茂真看着林茂蓉忽然亮起来的脸色,心中猛的一惊——难道妹妹喜欢上了容嘉懋?他又几分紧张,轻轻拉了拉林茂蓉的胳膊:“你……该不会是……”

  林茂蓉忽然羞涩了,低着头道:“哥哥,你难道没有看到?用饭的时候他一直对我笑哪。”

  “一直对你笑?”林茂真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容大少爷哪里是对妹妹在笑?他分明是在看着相宜,或者是相宜旁边的杨五小姐在笑呢,跟妹妹有什么干系?

  “是啊!你难道没看见?”林茂蓉沾沾自喜:“我知道,你只顾看着宜妹妹,肯定是看不到容大少爷的眼神了。”

  林茂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与林茂蓉来说,他沉默了一下,小声道:“我觉得容大少爷并不是对你在笑,你最好弄清楚些。”

  “哼,哥哥,你自己不高兴就不要让别人扫兴,好不好?”林茂蓉气嘟嘟的嘟起了嘴:“我都不想与你说话了!”

  林茂真沉默了下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若他说明容大少爷是在对相宜笑,那么自己的妹妹肯定会记恨上相宜罢?他不能让相宜被人记恨上,不能让她受到伤害。林茂真想了想,还是将这事情压了下来,一句话也不想说。

  林茂蓉见哥哥不说话了,心中得意,哼着小曲走进了林府,飞快的跑到了林夫人面前:“母亲,我回来了。”

  见着女儿言笑晏晏,林夫人心中也是高兴:“蓉儿,怎么了?这般开心?”

  林茂蓉扑到了林夫人跟前,用手拢住了她的肩膀,低声道:“我今日就是开心,就是开心!”毕竟还是有些害羞,林茂蓉决定将嘉懋对她笑的事情压下来,等着以后与嘉懋见面多了,说话相熟了再与母亲提。

  “今日怎么在杨府用了午饭才回来?”林夫人见着林茂蓉脸颊艳艳如桃花般,一双眸子闪闪发亮,心中有几分疑惑,难道遇着了什么好事儿不成功?

  第一百九十一章林茂真被逼无奈

  “母亲,我与你说,杨三小姐是真心喜欢二哥的。”林茂蓉笑吟吟的对着林夫人道:“你只管让媒人去下聘就是,杨家肯定不会拒绝。”

  林夫人伸手点了点林茂蓉的鼻尖:“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茂蓉笑嘻嘻的扮了个鬼脸:“我有眼睛哇,看得到呀!”她洋洋得意道:“今日哥哥也去了杨府,杨三小姐一见着他,脸上即刻就红了!”

  “你二哥去了杨府?”林夫人颇有些惊奇:“平常我让他过去他都不愿意过去呢!”

  “或许是现在他知道母亲给他选的不错,已经想通了。”林茂蓉很想帮宝琴一把,自己不但会有个好嫂子,也能搭上杨府这根线,以后要是多去杨府几回,得了与嘉懋说话的机会,指不定以后自己还真能心想事成呢。

  “想通了才好。”林夫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按理说我也早该打发媒婆去杨府提亲,可又顾及着你二哥的心思,总想要他自己同意才好去开口,否则这门亲事不免有些遗憾,既然你二哥现儿已经想通了,那我便马上打发媒人过去,早些将你二哥的亲事定下来。”

  林茂蓉攀着林夫人的肩膀笑了个不歇:“母亲,你才得了长孙,明年只怕又要抱第二个孙子哪。”

  林夫人笑着瞟了林茂蓉一眼:“我过几年还能抱上外孙呢。”

  林茂蓉没留意到母亲竟然忽然将这话头引到自己身上,脸色一红,捉住林夫人的肩膀摇了摇:“母亲,蓉儿还想多陪母亲几年呢,母亲怎么就这般狠心,要将蓉儿打发出去了?”

  林夫人笑眯眯的拍了拍林茂蓉的手道:“傻蓉儿,再舍不得也是要出阁的,难道母亲还留了你在府里做老姑娘不成?今年秋日你便及笄,等着十六岁上头,无论如何也该议亲了。”她慈眉善目的看了看林茂蓉,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我蓉儿这般容貌,又是好性子,肯定求亲的人会不少。”

  今年林侍郎才调任京城,林茂蓉还只跟着她参加了一次桃花宴,等着以后多在京城的贵女圈里露几回面,总少不得有哪府的夫人看上她的——自家老爷现儿不过四十多岁,已经是正三品的官职,以后还有的是往上爬的机会,旁人如何会看不上自家?

  林夫人对这一点还是很有把握的,她相信林茂蓉肯定能嫁个好人家,不管能不能与杨府容府联姻,但至少她知道,林茂蓉会要比自己嫁得要好。

  夜色渐渐的笼罩着大地,四周一片宁静,林府小院子里白日里盛放的栀子花,此时已经合拢了花瓣,就如美人生气时嘟起的唇瓣,在绿叶中不时摇曳。如水的月华映在栀子花上头,层层叠叠的影子投在肥硕的叶片上,就如那少年的心事一般,忽明忽暗。

  林茂真坐在石凳上,仰头看了看月亮,洁白光亮的玉盘正悬挂在天空,仿佛没有体会到他的忧郁,依旧是那般皎皎,朝大地挥洒着自己的清辉。

  “宜妹妹……”林茂真低低的喊出这个名字来,微风拂过,好似将心湖惊起万点波澜,碎碎的银光摇曳在心间,久久不能平静。

  今日黄昏,他见着母亲身边的云妈妈引着一个婆子进了院子,满脸笑意的朝他行礼:“二少爷大喜。”

  大喜?他愣了愣,不知道自己喜从何来,那个跟在云妈妈身边的婆子甩了甩手帕子,一张涂得鲜红的嘴吐出了一串话来:“林二少爷,不久就要娶得美娇娘了,还不是大喜?”见着林茂真呆呆的样子,那婆子朝云妈妈呵呵一笑:“你们家这二少爷还真是……欢喜得呆住了不成?怎么就没半点高兴的意思?”

  林茂真忽然醒悟过来,原来那肥肥胖胖扭着身子走路的便是媒婆,母亲喊她来是要给自己议亲的?他的身子渐渐的凉了,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去——母亲最终还是坚持己见,要将杨三小姐聘了做媳妇?

  他闭了闭眼睛,面前出现了一张小小的圆盘子脸,一双眼睛不大不小正正好,不住的偷偷在朝他打量。她肌肤白皙,身材微丰,说不上有惊艳的美,可却也不让人觉得平庸。站在人堆里,她还是能让旁人见着她——若身边不是站着那个人的时候。

  为什么母亲就是不喜欢相宜?林茂真捂着胸口,有几分痛苦。

  他其实早就知道母亲不想让相宜做儿媳妇,这一点是他在一年前便知道了的。当时相宜带着下人来广州看铺面,母亲虽然亲热,可却对她有一丝丝防范,她安排相宜与妹妹住在一个院子里头,却将他打发去学堂那边住,口里只说:“宅子小了些,你们都长大了,须知男女有别。”

  林茂真明白母亲其实是不愿意让他多与相宜接触,他很想违背母亲的话留下来,陪着相宜到广州转,可念了多年的书,学的是百事孝为先,他怎么能违背母亲的安排?没有办法,他只能带着小厮去了学堂里住着,相宜来广州的那些日子,他统共只见了她三次,前后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每次才开口,这边林茂蓉便将他打断了。

  一双手搁在石桌上,修长的手指上有洁白的月华,林茂真望着那月光将自己手指的倒影映在石桌上边,霜华清减,全身渐渐的凉了,就如这京城四月的月夜,有些微凉,透着些寒意。

  “不,我……”林茂真喃喃一句,站了起来,可是才望了主院那边一眼,又无奈的坐了下去,他这一辈子,还没有做过违背父母意志的事情,在婚姻大事面前,他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做才好,是为了自己去与母亲抗争,还是继续做个孝顺的儿子,听从家中的安排?

  第二日辰时,众人正在玉翠堂上陪着杨老夫人说话,忽然就听着管事妈妈来报:“老夫人,西街的江媒婆过来了。”

  宝琴的眼睛朝杨老夫人看了一眼,又飞快的低了下去,望着自己的脚尖,脸忽忽的红了一片。

  杨老夫人朝姑娘们这边看了一眼,笑呵呵道:“看起来是给琴丫头来说亲的。”

  相宜有些瞠目结舌,在旁的人家,根本不能在未出阁的女子面前提起说亲这码事儿,若是遇着有媒人上门,小姐们自然是要回避的,可瞧着杨老夫人这模样,似乎并没有让她们离开的意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宝清用手指挠了挠相宜的掌心,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宜姐姐,别奇怪,我祖母就是这样的人。那时候我才来京城,第一次见着有媒婆上门,还准备走哪,见我祖母没有让我们出去的意思,就留下了。”

  “跟你没关系你自然可以留,可琴姐姐……”相宜见着宝琴坐在那里,头低低的垂着,差点都要垂到胸口,实在是惊讶。

  “我祖母说了,这成亲的事情是琴姐姐的事,哪有不问过她的意思就让她成亲的?琴姐姐自然得留下来,要听听她愿不愿意呢。”宝清拉着相宜的手,笑得十分开心:“以后我的亲事也得我自己选。”

  “真不害臊。”宝琳伸手刮了下宝清的脸颊:“快别说话了,那媒婆都进来了。”

  一个肥胖的婆子扭着身子走进了玉翠堂,穿着一身暗红色起黑色大花的衣裳,手中还拿了一块俗艳的大红帕子,上头隐约绣着一双鸳鸯鸟儿,她一边走一边拿着那帕子直摇晃:“喜鹊喳喳叫,好事已来到!”

  杨老夫人点了点头:“江媒婆,你说说看,有啥好事?”

  “我得了工部左侍郎林大人家的委托,特地为他们家的二少爷来求亲吶!”江媒婆溜了一眼那边坐着的一排小姐,心中诧异,怎么这未出阁的姑娘都还留在玉翠堂里头不走?难道就不知道避嫌?

  “是来求谁哪?我可有五个孙女。”杨老夫人笑着望了望江媒婆那诧异的脸孔,指了指宝琴:“这个是到了适婚的年龄,其余几个年纪还小。”

  “林府求的是杨三小姐,不知道是不是这位。”江媒婆瞧了瞧宝琴,心中暗自点头,这小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小圆脸,眉眼也生得讨喜,难怪林夫人被看中了。

  “那就是她了。”杨老夫人瞅了瞅宝琴,笑微微的问了一句:“琴丫头,那林二少爷你也见过了,中意不?”

  宝琴红着脸只是不说话,宝清有几分着急,从相宜身上趴着过去,推了推她:“三姐姐三姐姐,祖母问你呢。”

  江媒婆瞧着宝琴那羞答答的样子,哈哈的笑了起来,一块大红帕子上上下下的舞得飞快:“我瞧着杨三小姐这模样,似乎是有答应的意思?杨三小姐,你也别说话了,点头摇头就行,我们都看着呢。”

  过了好一阵子,宝琴才微微点了下头,用帕子掩了一张脸,须臾,她站起身来,快步从玉翠堂走了出去,珠帘晃动,地上似乎还有她的身影,可人却已经不见了踪迹。

  “哎呀呀,这可真是金玉良缘哪!”江媒婆笑眯眯的点着头:“杨老夫人,看起来三小姐是愿意了,那就将杨家的纳吉之礼手下罢。”

  “不着急,不着急。”杨老夫人笑眯眯道:“江媒婆先坐下喝盏茶,我要等一个人来才能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