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明澈的蓝,一缕缕白云从蓝天上划过,长长的尾线成了各种形状,如花卉,如蝴蝶,如流水,不断变幻。蓝天白云下是一片春意盎然,杏花园里的花开得依旧很好,鲜艳的花瓣不住的从枝头飘零,飞红如雨。
相宜与宝清宝琳三人并肩在园中走着,一边赏花,一边听宝清宝琳说着今日江媒婆来求亲的事情,心中颇有感悟。
“三姐姐总算是得偿所愿了,”宝清很是兴奋,拉着宝琳的手直摇晃:“第一次林二少爷来咱们府上,我见着三姐姐似乎就颇有些动心。”
“你又知道什么,人小鬼大的。”宝琳笑了笑,伸手将宝清拉到身边:“你才十二呢,就看得穿人家的心事?”
“哼,我就看得出。”宝清愤愤道:“四姐姐你便看不出来?不过是装作不知道罢了。宜姐姐,昨日林二少爷来府里时,你该看到了我三姐那模样,是不是有些喜欢林二少爷的意思?是不是?”
相宜笑了笑不说话,心中却颇有几分感概,她不是看不出林茂真眼神里的那份热烈,知道林茂真或许是因着要来看自己才来杨府的。回想着那时候在广陵,林茂真便已经对她有那么几分意思,去年在广州见着的时候,她更明白了他眼神的含义。
她知道林夫人的意思,更因为她对林茂真只有朋友的情分,故此也没有将林茂真那份真情放在心上。只是今日见着林家派媒婆来提亲,她这才忽然醒悟到,原来这人的身份家世还是很重要,饶是林侍郎这样的人,家底其实贫寒,不过是靠科考才得了一条出路的,他那夫人依旧还是看不起自己。
幸得自己并不喜欢林茂真,不管他娶了谁,自己也不会伤心。只是……相宜的眼神有些迷离,若嘉懋娶了旁人,自己或许还是会伤心的,即便早就知道他是不会与自己在一起的,可依旧还是会伤心。
“四姐姐,宜姐姐,你们看你们看!”宝清伸手指了指前边小径上走来的一个青衫少年:“我那将来的三姐夫迫不及待,都自己跑过来了。”
相宜一愣,瞧了瞧前边,果然,林茂真匆匆忙忙的从小径那头走了过来,穿着青色的长衫,绷着一张脸,似乎有些紧张,又有些焦急。
“咱们避一避。”相宜忽然有几分心虚,拉着宝清与宝琳就往旁边的树丛里头闪。
宝清有些不解,挣扎着想要出去,只不过她被宝琳相宜拉扯着,只能乖乖的呆在那里,眼睛往外瞅着,见林茂真那青色的长衫从外边一晃,大声喊了句:“林二少爷!”
林茂真站住了身子,转脸看了过来,就见几个人站在树后,心中有几分酸涩。
他刚刚走过来的时候,虽然心事重重,可却还是已经看见了相宜。本来想走过来与她打声招呼,没想到她却避开躲到了树丛里。莫非是她知道了自己家里派江媒婆过来提亲的事情?林茂真一颗心纠结到了一团,实在没法子解开,连一双腿都颤抖了起来,想快快走到相宜这边,却又不知道到了相宜面前该如何开口才好。
宝清喊他,给了他一个好机会,他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来看看相宜的意思。
若是她流露出一分伤心的神色,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去告诉杨老夫人,他想娶的不是杨三小姐,而是寄居在她府上的相宜。
京城里对杨老夫人的各种传闻,他已经听了很多,他觉得杨老夫人该是个开明的,故此才有这勇气来杨府。成败就在此一举,林茂真只觉自己手心冒汗,仿佛比他参加殿试还要紧张,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她就在树丛后边,穿着一件粉紫色的衣裳,肌肤比那冬日的雪还要白,一双眼睛楚楚可怜。林茂真恨不能走过去,拉住相宜的手,殷殷问她,究竟愿不愿意与自己共度一生。
可究竟他却没法子这般问出口,见着宝清那上下打量的眼神,他更有些窘迫不安。他挪了挪脚步,看了看站在那里的几个姑娘,行了一礼:“宜妹妹,杨四小姐,杨五小姐。”
“哎哎哎,你别这样客气,过几日可就要改口了。”宝清笑吟吟道:“我们要喊你三姐夫,你该也喊我们妹妹了。”
林茂真没想到宝清会忽然说出这话出来,登时脸红了一大块,眼睛望着相宜,呐呐道:“这事儿……还没……”
“我三姐姐已经同意了呢!”宝清兴致勃勃:“你还担心什么呢?”
“你三姐姐同意了?”林茂真有些吃惊,这议亲之事,哪有姑娘家自己点头的?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杨家三小姐若是当众同意了,自己再去退亲,是不是会扫了她的面子?若是以后她受了这事情的影响,再无人愿意上门求亲,或许她一时想不开……
林茂真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他是个仁义之人,根本不敢去想他做这事会有什么后果。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去,再也没有往上浮的力气,似乎一瞬间,他便成了一具干枯的树桩,呆呆立在那里,根本再也挪不动。
“四姐姐,宜姐姐,你瞧瞧他那样子。”宝清掩嘴嘻嘻的笑了起来:“林二少爷听着三姐姐同意了,欢喜得傻了呢。”
“林二少爷,大喜。”相宜见着林茂真呆呆站着,脸色阴晴不定,赶紧向他道了一声喜:“杨三小姐生得美貌,又温柔娴淑,你能娶到她,这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呢。”
林茂真有些绝望的看着相宜,一双眼睛里忽然间暗淡无光。
她说得那般自然,眉眼之间带着欢喜的笑意,根本不像是勉强装出来的那种欢喜,那是从心底里流露出来的欢喜,这让他更是有些失神,相宜对他,并不是想象中那种感情,她的心里并没有装着自己。
昨晚他辗转反侧,今日起来坐立不安,鼓足了勇气才跑到杨府来,可还没见着杨老夫人,却失去了去诉说的信心。
“林二少爷,我们家老夫人还在等着你呢,怎么就不走了?”在前边领路的婆子有些奇怪,转过身来招呼了一声,林茂真“哦”了一句,游魂一般转过身去,跟在她身后,慢慢的朝前边走了去,此刻,他已经不知道该要向杨老夫人说什么才好。
“林二少爷真奇怪。”宝琳看着林茂真的背影,脸上有疑惑的神色:“怎么瞧都不像欢喜样子,好像心事重重。”
“哼,我瞧着他就是欢喜得傻了,不相信咱们等会去问祖母,看他究竟说了什么。”宝清一点都不赞成宝琳的话,笑眯眯的折了一枝花擎在手里头:“走走走,咱们让黄娘子教画画去,就画这枝花儿。”
“林二少爷,你来了。”杨老夫人朝林茂真笑了笑:“我一直在等你哪。”
江媒婆与旁边的杨二奶奶杨三奶奶都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婆婆怎么就知道林家二少爷要过来的。一般说来都是媒婆上门代着求亲的,哪有自己登门的理儿?莫非是太在意宝琴了,这才赶着过来看看亲事有没有成?
“杨老夫人。”林茂真站在杨老夫人面前,见她和颜悦色,一双眼睛似乎能洞悉自己的心事,忽然间有一种冲动,想将自己藏在心底里的事情都告诉她,请她指点,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对。
“我想你应该有什么话想单独与我说?”杨老夫人见着林茂真嘴唇翕辟,可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里知道他肯定有什么想说的,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却没法子说出来,笑微微的指了指后门:“林二少爷,不如你陪老婆子到后园散散步?”
江媒婆吃了一惊,完全没弄懂这是什么情况,杨二奶奶与杨三奶奶倒是见怪不怪,婆婆这不按常理处事的风格她们早就见识过了,两人吩咐丫鬟给江媒婆换茶:“原来那盏茶冷了,赶紧给江媒婆换盏热茶过来,就用新到的华阳春,尝尝江南那边的新品。”
杨老夫人与林茂真一起走出了玉翠堂,两人慢慢的往前边走着,两旁的花树越来越繁密,落花铺满了一地,就如一块杂色的织锦毯子,踏在落花上边,似乎脚下都带着一阵阵清香,直往鼻子里头钻了进来。
“林二少爷,这里景色如何?”杨老夫人在花树间的小亭子前停住了脚步:“咱们到里边去说说话。”
林茂真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杨老夫人让丫鬟婆子们站得远远的:“我与林二少爷说几句体己话儿,你们站到一边去,别让人过来打扰了!”
“杨老夫人。”林茂真走进凉亭,见着杨老夫人慈目善眉的望着自己,心中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从来没有哪一刻如今日这般让他心中激荡,他满腹的话就在嘴边,实在要冲口而出,可却又碍着那一层,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我想,你今日来杨府是想要阻止这门亲事的,是不是?”杨老夫人笑着望向林茂真,既然这年轻人说不出口,那自己便帮他说出来,也好将他的顾虑打消。
“杨老夫人!”林茂真大惊失色,身子一颤,差点要摔到地上。
第一百九十三章指点迷津终悔悟
“这有什么好惊奇的?”杨老夫人笑着望了林茂真一眼:“我昨日就已经看出来了,你喜欢的人不是我家琴丫头。”
林茂真垂头丧气,就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原来准备好的千言万语,到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既然杨老夫人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意思,那她还将自己喊到园子里来说话,究竟又是什么意思?
“林二少爷,人这一辈子,有很多东西,求而不得,即便你再苦苦挣扎,也不会到手,即便是那高高在上的万岁爷,也不会是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杨老夫人说得十分舒缓,娓娓的劝导着林茂真:“我不是不支持你去寻找你所喜欢的人,可这婚姻之道,贵在两情相悦,若只是一方执念,必成怨偶。”
林茂真回味着杨老夫人这几句话,眼前仿佛出现一丝微光,他觉得杨老夫人说得很有道理,可又还是心有不甘,抬起头来,眼中依旧有几分执著:“杨老夫人,那晚辈想问你一句,若是茂真退而求次,这一辈子是否会美满?”
“这人生的美满,在于你与对方的用心,而不在于求次这事情。更何况,我根本不承认我的琴丫头只是个次字。”杨老夫人笑了笑,伸出手来摆了摆:“林二少爷,你且先别说话,容我老婆子倚老卖老的说些道理给你听。”
林茂真呆呆的望着杨老夫人,有些新奇,可又有些迷惘,他就如困陷在一个山洞里,已经摸到了滑溜溜的内壁,可怎么样也爬不出去。他带着些渴求的神色,坐在杨老夫人对面,只希望她能给自己指点一二,好让自己从那个山洞里脱身,轻轻松松直面以后的生活。
“林二少爷,若我没有看错,你喜欢相宜。”杨老夫人笑得十分慈祥:“相宜是个好姑娘,她小的时候受尽家里人的折磨,可她没有低头,终于自己熬了过来,现在也算是小有成就。像这样坚强的姑娘,是我最欣赏最喜欢的,故此我才会如此帮她。可是这一回,我却不得不告诉你,相宜不合适你。”
“为什么?”林茂真惊跳了起来:“杨老夫人,你怎么会这般说?”
“即便你克服一切困难,想要相宜嫁进你们林家,可以后她还是会出去行商,你的母亲自然是不会同意,如果她因为这事情与你母亲又了分歧,你是站在她这一边还是你母亲这方?”杨老夫人摇了摇头:“不要着急回答我,先仔细想想,你再告诉我答案。”
“我……”林茂真怔怔的坐在那里,仔细的想了又想,忽然脑子里头乱哄哄的,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杨老夫人:“我想……”
“林二少爷,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杨老夫人伸出手来,轻轻在石桌上拍了拍:“在你心里,相宜并不是第一位的,牵绊你的事情还很多,你对于相宜,只是小时遇见她时产生的一种怜惜,那并不是……”杨老夫人顿了顿,说出了一个字来:“爱。”
“爱?那是什么?”林茂真皱起了眉头:“什么是爱?”
“爱就是喜欢一个人,愿意为她付出你的一切。爱她就要包容她相信她,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你都要站在她身后,做她磐石一般的后盾,哪怕要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在世人眼里无法理解的事情。”杨老夫人笑着看了林茂真一眼,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方才我问你这个问题,可你犹豫了这么久还没有回答,那说明你对相宜并没有爱,只有怜惜与喜欢,你懂吗?”
“不少人成亲之前都没有见过面,那他们哪里来的爱?”林茂真想了很久,依然还是转不过弯来:“我也听过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的一些传闻,知道杨老太爷真是一心一意的对待老夫人您,可世上像你们这样的夫妇究竟又有多少呢?”
“没有见面就成亲也有不少人过得和和睦睦,那是因为他们心底有一份责任与道义,出于对他们姻缘的尊重与爱护,他们会彼此去了解对方,包容对方,经过共同生活,他们成了彼此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杨老夫人深思的看了看凉亭旁边的花树,微微的点了点头:“姻缘是要靠两个人来维持的,若是少了一个人的努力,就不会是美满的姻缘。”
林茂真出神的想了想,脸上慢慢的露出了舒缓的神色来:“老夫人,我懂你的意思了。”
“你懂了?”杨老夫人笑了起来:“不愧是探花郎,一点就通。”
林茂真站了起来朝杨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我愿意娶杨三小姐。”
“你不忙表态,先考虑清楚,或许你可以多来杨家走一走,自己看看清楚我那琴丫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适合你,你再来告诉我。”杨老夫人笑着站了起来:“我们家的琴丫头不愁嫁的,林二少爷,你且放心,你若是真不想娶她,这世上总有适合她的那一个人在某处等着她。”
“杨老夫人……”林茂真咬了咬牙:“我已经想好了,杨三小姐正是适合我的那个人,我会用心与她一起,经营我们的姻缘。只是……”林茂真有几分艰难的说了出来:“还请杨老夫人不要再向第三个人提起相宜的事情,从今以后,我只将她当自己的妹妹,再也不会有别样的想法。”
相宜心中没有他,强求也无益处,不如娶了杨三小姐皆大欢喜,父母高兴,也让相宜能过得顺心顺意。否则若是让杨府的人知道自己有一分喜欢她的心思,那她住在杨府就很尴尬了。
“我懂你的意思。”杨老夫人点了点头:“今日的话,我绝不会传出去,林二少爷,我老婆子说到做到。”
“多谢杨老夫人。”林茂真深深的向杨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听了老夫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茂真今日受益匪浅。”
杨老夫人站在凉亭旁边,望着林茂真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两条眉毛慢慢的舒展开来,这少年郎今日虽口中说要将相宜放下,可也不知道终究能不能做到。只是她坚信,光阴终将会把一切抹去,那原本浅浅的情意,就如石雕上的浮沙,随着光阴的脚步,迟早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林茂真回到府里,有气没力的奔回了院子,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长随悄悄跑到了林夫人那边说了林茂真去杨府的事情,林夫人脸色一变:“他去杨府作甚?”
长随摇了摇头:“小的也不知道二少爷去做什么,小的哪里能进得了杨家的主院,只能在垂花门那边等着罢了,只不过我瞧着似乎……跟江媒婆去杨府提亲的事情有干系。”
林夫人大惊失色,一只手捂着胸口,只觉得喘不过气来,难道这傻小子竟然跑去杨府退亲了?这……她急急忙忙道:“快些去将二少爷喊过来,我可得好好问问他。”
“二少爷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头,一丝声音都没有,小的有些担心,这才过来向夫人禀报的,就怕出什么事儿。”长随连连作揖打拱:“夫人要不要去瞧瞧?”
毕竟心疼儿子,林夫人站了起来:“走,带我瞧瞧去。”
刚刚出了院门,就见那江媒婆扭着身子走了过来,满脸春风:“哎呀呀,林夫人,大喜大喜,杨家答应了!”
林夫人站住了身子,盯着江媒婆道:“你在杨家可见着我的真儿?”
“林二少爷?见着了,见着了!”江媒婆笑得眉毛眼睛都挤在了一处:“林二少爷很得杨老夫人的欢喜,与他单独说了好一阵子话,然后笑容满脸的走出来,就说答应这门亲事了。”
“真的?”林夫人瞪了那长随一眼:“你都是怎么来报信的?害得我心上心下的!”
那长随摸着脑袋,好半日不敢出声,自家少爷回来可真是脸色不好看,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也不知道了。
清冷的月光照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皇宫里一片宁静,偶尔传来一阵细细的脚步声,可转瞬便没了声息。盛乾宫的主殿里,此刻却还亮着灯,许兆宁坐在桌子前边,正在看一份密报,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愈发的大胆了!”许兆宁重重的一拍桌子:“实在是让朕恼火!”
刘福全在一旁赶紧上前一步:“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许兆宁伸出手来:“快,给朕沏一盏热茶来,这折子看得人心都凉了!”
刘福全陪着笑脸道:“皇上,要不要试试福瑞公主今日送进宫来的华阳春?”
福瑞公主送进来的东西,皇上只会说好,绝不会说半个不字,现儿皇上震怒,赶紧将福瑞公主的名字抬出来,看看皇上能不能舒服些。
“什么时候送进来的?”许兆宁抬头看了刘福全一眼,脸上有薄薄的怒意:“刘福全,你胆子不小,竟然敢不及时禀告朕!”
刘福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战战兢兢道:“晚饭时分送进来的,皇上您那阵子正在荣贵妃的沉香宫,老奴跟着皇上一道去的哪……老奴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见皇上在看密报,不敢惊扰……”
“废话少说,快些去沏了那茶过来给朕品尝!”许兆宁用力拍了拍桌子,忽然间,心绞痛了起来,就如被谁刺了一刀般疼痛,额头上滴落了一颗豆大的汗珠。
第一百九十四章杨老夫人见圣上
“皇上,皇上!”刘福全手一哆嗦,拿在手中的茶壶滚落在地上,盖子摔到了一旁。他顾不上管那茶壶,爬着往前边走:“皇上,您哪儿不舒服?奴才这就让人去传太医!”
许兆宁摆了摆手:“朕身子好得很,不用这般兴师动众!”
“皇上,您可不能忌讳医啊!”刘福全跪在地上,不住德尔磕头:“大周可少不得皇上,皇上您一定要龙体安康才是!”
“朕说没事就没事!”许兆宁有些烦躁,拍着案几站了起来:“还不快些给朕去将那华阳春沏过来!”
刘福全偷偷瞄了许兆宁一眼,见他脸色虽有些苍白,可吼出的声音却还是颇有几分力气,这才弯着腰将那茶壶捡起,抱在怀中悄悄的走了出去。外边站着两个小内侍,见刘福全出来,赶着上来问道:“公公,皇上……”
“废话少说,不该你们问的就别问。”刘福全瞪了他们两人一眼,将茶壶递了过去:“赶紧将这茶壶洗干净了,皇上要喝福瑞公主送进宫的华阳春。”
皇上心里头,还是惦记着福瑞公主哪。
刘福全轻手轻脚的回到主殿,见着许兆宁已经没有在看奏折,手中拿着一枝干花,正在不住的转着,眼睛盯住那暗红带着些黄褐色的花瓣,似乎在想着什么,心里悄悄的叹了一口气。
当年他还是陈太后宫中的一个小内侍,那时候先皇登基,许兆宁被立为太子,陈太后将自己拨了去东宫,在离开之前,陈太后特地叮嘱,要他看紧了福瑞公主与她的驸马,有什么事情都要来向她禀报。
刘福全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陈太后为何那般关心福瑞公主,可到了东宫以后不久,经过他的观察,福瑞公主与太子殿下……不对,该是太子殿下对福瑞公主,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感情。
每次福瑞公主来宫中给皇上请安,太子殿下无论有什么事情,必然都要赶着来陪皇上用饭,期间虽然不是盯着福瑞公主不放,可那眼睛总是不经意般从福瑞公主身上瞟了过去。太子殿下自认为做得很隐秘,可自己是得了陈太后的叮嘱,自然要看得紧,多看几次,便发现了这里头得古怪。
每次进宫,福瑞公主的驸马,威武将军杨之恒也要陪着来,只是让刘福全奇怪的是,太子殿下与杨之恒关系十分好,仿佛就是手足一般,根本不似他想象的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虽则他是一头雾水,但依旧将这一切都报告给陈太后听。太后娘娘听着,幽幽长叹了一声:“这倒也好,他们和和睦睦就好。”
这话却将刘福全弄得更是糊涂,根本抓不住陈太后要他关注的重点。没多久,陈太后竟然出宫去做姑子了,皇上赶着奔了过去请她回宫,未果,她执拗的呆在了那寺庙里,再也不曾在宫里出现过。
刘福全的任务在陈太后出宫的时候便完结了,只是他却依旧在东宫呆了下来,慢慢的,先皇过世,太子殿下登基,他也成了皇上的贴身内侍,这么多年熬下来,依旧是内务府大总管,皇上身边最贴心的人。
年少轻狂的时候已经过去,可皇上对福瑞公主的那份心意,却似乎丝毫没有少过。刘福全暗地里观察着,虽然后宫有皇后,有好几位嫔妃,可皇上似乎都兴趣缺缺,在嫔妃们宫里歇得少,在自己得盛乾宫歇息得多,好些时候,他还见着皇上拿着福瑞公主送进来的东西不住的把玩,一边还微微的叹气。
福瑞公主是先皇收下的义女,自从先皇过世以后,她便请求去了这个封号,皇上没说准许,也没说不准,自此京城里的人都喊她杨老夫人,而宫里头都是喊她福瑞公主。
虽说不是先皇的血脉,可福瑞公主却比任何一位公主都要尊贵,每年除夕宫中夜宴,皇上左侧的第一个张条几,必然是为威武大将军与福瑞公主留下的。有好几年福瑞公主跟着威武大将军回了广陵住着,左侧的那个位置依然空了出来,没有谁敢去坐。
皇上,现在保准又是在想着福瑞公主了?刘福全微微佝偻着背,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就见着许兆宁的手指从花瓣上边抚过,若有所思,就连大气也不敢出,心中只是在想,究竟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若福瑞公主那时候不给先皇做义女,而是嫁了皇上,只怕皇上现在根本就不会这样心心念念的想着她呢。
“皇上,请喝茶。”两个小内侍拖着茶盘进来,将茶盏呈了上去:“这茶客真是好,奴才们煮茶的时候,闻着那味道都觉得香哪。”
只要是说福瑞公主的好话,皇上就会高兴,这是刘公公交待过他们的媚上窍门,两人已经得了个中三味。
“那是当然,福瑞公主送过来得东西,哪有不好的?”许兆宁端起茶盏,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闭上眼睛细细品尝,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当真不错,不错。”
刘福全站在一旁,心中默默想着,自己是不是该给福瑞公主捎个信,让她来劝劝皇上,务必要请太医过来看看病,皇上的身子可比不得当年,最近经常有些心绞痛,有时候额头上汗珠子滴滴的落下,可他却依旧是撑着不肯宣太医。
这样下去可不行呢,刘福全暗自下定了决心,等着明日一早,他得打发人去杨府请福瑞公主来皇宫一趟,好好的跟皇上说道说道。
第二日,刘福全打发的小内侍杜凡才到后宫门口,却见着杨老夫人从马车上下来,高高的昂着头在往后宫门口走。杜凡心中一喜,走到杨老夫人面前:“福瑞公主,咱家正准备去杨府呢。”
杨老夫人朝他笑了笑:“可是皇上有什么事情?”
那小内侍踮着脚尖凑上前去,将刘福全交代的话说了一遍,杨老夫人脸色微微一变:“这又如何使得?好,我自然会去劝皇上。”
听说福瑞公主求见,在昭文殿批奏折的许兆宁当即便回了盛乾宫。
杨老夫人行过礼以后,安安稳稳的坐了下来:“皇上,你这身子似乎又清减了几分。”
许兆宁满脸带笑,一双眼睛里有着快活的神色:“那是因为你多日未见到朕,自然便觉得朕清减了,若是日日得见,却是看不出来的。”
“皇上,最近几日我觉得自己心慌气闷的,故此想到宫里请位太医到府里去给我瞧瞧毛病。”杨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许兆宁一眼:“现儿年纪大了,比不得当年活蹦乱跳,总得要多上点心才是。”
“那是。”许兆宁听着杨老夫人说身子不好,脸色一变,赶紧吩咐:“速速去太医院请了王太医过来!”
没多时王太医便匆匆的跟着刘福全来了盛乾宫,给杨老夫人诊过脉,他摸着稀稀疏疏的胡须,看了一眼杨老夫人,好半日才说:“老夫人,这年纪大了,身子骨自然不比以前,有些个病痛也不足为奇,只要早得治,就没问题了。”
这杨老夫人身子健旺得很,脉象平稳,啥事都没有,若不是刘福全在路上与他交了底儿,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来说这病情了。
“赶紧的,给福瑞公主开个方子。”许兆宁指了指那边的方桌:“可得想清楚,哪些药合用,哪些药不能用,用量多少,一点也不能疏忽。”
杨老夫人笑着看了一眼许兆宁:“皇上,你别光顾着说我,你自己也得好好看看,太医院有没有按月来请平安脉,可都说了些什么?”
王太医就势往前走了一步:“皇上,今儿碰得巧,不如微臣现在就给您把个平安脉?”
有杨老夫人殷殷注视,又有太医就站在身边,许兆宁并没有拒绝,伸出手来:“那便将这月的平安脉请了罢。”
刘福全站在一旁擦汗,福瑞公主究竟就是福瑞公主,换了旁人,皇上根本不会理睬。这下总算是放心了,王太医可是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有他给皇上把脉,皇上身子有什么问题,自然一看扁知。
王太医给许兆宁把过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请为大周子民爱惜龙体!微臣不得不说,皇上这脉象显示肝火过旺,而且有血脉逆流之兆,务必清心养性,不能动怒,否则……”
杨老夫人脸色一变,急急忙忙插嘴:“还请王太医赶紧开个方子。”
许兆宁无可奈何的看了王太医一眼:“说得这般严重,朕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是否康健?王太医,你且起来。”
“皇上,若是你自己知道身子是否康健,那还要什么太医院?”杨老夫人不满的看了许兆宁一眼:“千万要听太医的话。”
“好好好,你且去开方子罢。”许兆宁苦笑了一下:“只不过你说得倒是有些道理,朕最近想的事情多,殚心竭虑,有时候觉得头痛心痛,或许是该用药了。”
刘福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大周,还真少不了福瑞公主。
“皇上,我今日进宫来,还有一件事情要求皇上。”杨老夫人见王太医下去开药方,心里才安定了几分,笑着望向许兆宁:“昨日我送进宫来的华阳春,皇上用过否?觉得这茶叶煮出来的茶汤滋味如何?”
“好,极好。”许兆宁神色绝不会吝啬赞美的,着力的将华阳春夸奖了一番。
“既然皇上觉得好,我想向皇上请一幅手迹。”杨老夫人笑得眉眼弯弯,那神态有几分顽皮模样,根本不似五十多岁的老者,却如一个二八芳华的少女,神情气度,天真无邪。
刘全福站在一旁,心中暗道,敢在这个年纪还做出这种神态来的,普天下也就福瑞公主一人了,只是皇上却吃她那一套,全然不觉得她此刻做出如此表情有什么不妥当。
原来,觉得一个人好,始终就是好的,即便她已经没有昔日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