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氏女

作者:烟秾

   一个穿着深绿色常服的小内侍站在映月宫门口,用小叉子将门口悬挂的灯笼给取下来,旁边一个宫娥拿了火折子点亮了灯笼里的灯芯,很快,那个灯笼便有暖暖的一团黄色透过淡红色的羊皮纸跃了出来,将灯笼皮上绘着的水墨兰草投在地面上,黑黝黝的一丛。

  “咱们娘娘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小内侍将灯笼叉了上去,门口瞬间便有淡淡的光亮,远远的瞧着,似乎与青莲色暮霭里的余晖融在了一处,宛若是夕阳的一点薄影。

  那小宫女探头看了看沉香宫里边的主殿,见着一排灯笼已然点亮,明晃晃的一片,赶紧摆了摆手:“快莫要说了,娘娘的心事,咱们去猜度什么。”

  小内侍没有吱声,只是心中暗想,娘娘的心事,恐怕宫里的人都知道,还用猜度么。

  主殿里,一袭华贵的锦衣托出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眉毛皱到一处,搽得粉白的脸孔没有一丝笑容,远远瞧着仿佛是墙壁上浆了白色的灰,随时就要簌簌的落下来。

  “哼,真是会要价,九百两一斤,她以为她的茶是大红袍不成?”荣贵妃将茶盏重重的搁置到一旁:“也不过这般口味罢了,我尝着还不及大红袍的一半好。”

  主殿里的宫娥内侍都垂头弯腰,没有谁敢吱声,只能听凭贵妃娘娘生气。

  “一转眼,华阳春成了贡茶,她又要赚银子了。”荣贵妃咬牙切齿,那“咯咯咯”的声音似乎在主殿外伺候的小内侍都能听到:“她这一辈子可真是享尽荣华富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要紧的是有男人缘,夫君疼爱她,为她一辈子不纳小妾,就连皇上,都惦记了她一辈子,样样事情都为她着想。”

  人比人,气死人,荣贵妃真是那个被气死的人。

  她在萧国公府做女儿时,一心想要进宫,不仅仅是为了那份荣华富贵,更是因着见了东宫太子的翩翩风采。

  那时候的许兆宁,身材挺拔,说气话来温文尔雅,一点太子的架子都没有,她随着母亲进宫觐见皇后娘娘的时候见了太子殿下,当即便丢了一颗心。

  最初她没有被选中做太子妃,她失望得紧,可却一点也不愿意放弃,哪怕是母亲劝她不要再肖想太子殿下,她还是在坚持着,她在等着机会,等着能接近他的时机。

  过了两年,太子殿下选良娣,她终于雀屏中选。

  原以为自己进了东宫就会受尽宠爱,可没想到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许兆宁根本就不是她最初看到的那样子,他瞧上去温文尔雅,可接触深了才发现其实他是千年寒冰。他对她,只是维持一种最表面的尊重,其实在他心里,却从来没有在乎过她。

  努力过,挣扎过,一回首,这辈子就快完了。

  可皇上还是那个皇上,他的一颗心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皇后娘娘似乎一点也不在乎皇上心里有什么人,她只在乎她皇后的地位,她娘家的荣华富贵。宫里的嫔妃似乎也不在乎,就拿那个看上去颇为得宠的容妃来说,她仿佛就没有揣测过皇上的心意,只是安安然然的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偌大一个皇宫,貌似就只有她还在想着如何得到皇上的心,她不仅仅只要皇后那个头衔,更想要皇上的那份真情。可她这么用心,却换不回来皇上的一点怜惜,他只是固执的守候着他心里的那份情,情愿困在里边一辈子也不愿探出头来看她一眼。

  那杨老夫人有什么好,这是荣贵妃万般不解的地方,她自觉生得比杨老夫人要好上一倍有余,而且行动优雅,谈吐清丽,为何就不及那日日穿着粗布衣裳到园子里种花养草的那个粗鄙妇人?

  可不管怎么样,人家得了皇上的心,就连昨日送进来的茶叶都马上被封了贡茶,还亲笔写了条幅送去翠叶茶庄,碧纱笼给笼着,好像就是皇上的威严将那茶庄给笼住了一般。荣贵妃望着那一盏清澈的茶汤,心中憋得慌,意气难平,怎么也压不下去。

  “娘娘,有人送了消息过来。”贴身内侍从外边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个小蜡丸,轻轻捏碎,里边露出了一张白色的纸条。

  荣贵妃接过纸条看了看,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将纸条揉成一个团子,用力丢到了桌子上边,两条眉毛皱成了一个川字:“真是没用,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娘娘息怒!”贴身大宫女赶着过来给荣贵妃顺气:“娘娘,保养身子要紧,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让娘娘这般动怒呢。”

  “哼,不过是个探花郎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竟然……”荣贵妃的拳头捏得紧紧,又是杨老夫人,又是她!她天生是来跟自己作对不成?处处要与自己对着干,就连一个小小的探花郎,都要跟自己抢!

  荣贵妃有个侄孙女待字闺中,眼光颇高,高门大户家的少爷都看不上眼,直说要找个有才干的人,萧国公府给她留神了一年,直到今年殿试以后,有人与她那侄孙女说起新科的探花郎。

  听说探花郎生得面如冠玉,年纪又适合,萧家小姐动了心,萧国公府派人来与荣贵妃商量,找了这探花郎是不是合适。荣贵妃心中想着现儿正是招揽人才之际,探花郎才貌双全,又是侄孙女心里喜欢的,当然是个合适的人选,当即便点了头:“倒是个不错的,咱们萧国公府门第已高,也不用这么讲究门第,将就着定了他罢。”

  本来想着萧国公府的小姐愿意嫁一个小小侍郎的公子,当然算得上是下嫁,这该是手到擒来的亲事,可没想到竟然黄了。

  荣贵妃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萧国公府的人去晚了一步,探花郎已经与杨府的三小姐订下亲事,就在几天以前。林夫人很是抱歉的回复萧国公府派去的媒人:“多谢萧国公府青睐,只是三日之前我那真儿已经与威武大将军府的三小姐订下亲事了。”

  林夫人说得眉开眼笑,十分得意,媒人没有做成这桩美事,回萧国公府也拿不到太多谢仪,心中不免沮丧,添油加醋的说了几句,只说林府一心巴结杨府,对萧国公府不屑一顾。萧国公夫人听着心中有气,给荣贵妃写来的条子里不免又添了几句难听的话:“即便知道有贵妃娘娘在宫里,可那林府也不肯多考虑一二,看起来这大周朝里怕是没有人比得过那杨老夫人的威风了。”

  “哼,这郑香盈,生来就是跟我相克的不成?”荣贵妃气得捂着胸口喘粗气:“我总得好好杀杀她的威风才是。”

  “皇上……”刘福全凑了过来,小声在许兆宁耳边道:“老奴打听到了,沉香宫的管事内侍今日去了翠叶茶庄。”

  许兆宁将手中的笔放下,脸上有不悦之色:“他去翠叶茶庄作甚?”

  “听说是去买了半斤华阳春回来。”刘福全垂手道:“是不是顺道与萧国公府的人接了头,老奴便不得而知。”

  “哼,你给我盯紧沉香宫一些,看她究竟准备弄出些什么幺蛾子出来。”许兆宁很是不快,将毛笔重重的在砚台里捺了捺,浓墨重笔的写下了一个“盈”字,看了良久,叹了一口气,将那纸揉成一团,扔到了旁边的篓子里。

  谁也不能伤害到她,哪怕是所谓的贵妃娘娘。

  他提她为贵妃,不过是看在萧国公府的面子上,他有三位妃子,其余两位的家世远远不及萧国公府,若是提了她们,那萧国公府就脸上无光了。出于大局考虑,他这才将那荣妃提了上来,没想到竟然助长了她的气焰,这一年多来,她在宫里渐渐的横行起来,好像这皇后的位置近在咫尺,就等着她一步跨上去那般。

  “既然这般等不及,那朕就让你永远也等不到。”许兆宁喃喃自语了一番,闭上眼睛想了想,他还有两位妃子,容妃与德妃。

  容妃出身江陵容家,性情寡淡,似乎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来,而德妃,瞧着似乎要比容妃显得积极些,时不时的还送些东西来盛乾宫讨好他。

  只是他一点都不稀罕妃嫔们的讨好,她们再讨好也没有用,她们都不是她。

  许兆宁揉了揉额角,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从她嫁给杨之恒那日开始,他其实就没有任何指望了,他只能远远的看着她,看她与他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如果可以,他宁愿将这皇位送出去,换来她的陪伴左右,可没有这个假如,一切上天早有安排。

  夜色慢慢的沉了下来,皇宫被黑暗笼罩着,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也被笼罩在一片黑暗里,孤寂而忧伤。烛光下许兆宁的面容有些苍白,额头上沁出了淡淡的汗珠,他望着桌子上雪白的宣纸,很有提笔将她的名字再写一遍的冲动,只是想了又想,最终放弃。

  万事万物都有它的宿命,想得再多也没用处,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也会走。

  眼前,仿佛出现了万点流萤,她提着一个青色壳子的鸭蛋,里边有淡淡的萤火,巧笑嫣然的抵给他:“这是我挑出最薄的鸭蛋壳子了,你拿了挂在帐幔里,晚上还能见着光呢。”

  第二百零二章巧心人分赠礼品

  翠叶茶庄第一日进账有一万多两银子。

  初升的阳光照在翠叶茶庄的门口,一线灿灿的金边,照得人有些晕眩,相宜听着掌柜的将账目结清,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连翘快步冲到了柜台面前,睁大了眼睛往那账簿子上边瞧:“给我看看,你不是算错了罢?”

  连翘跟着相宜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自然知道这里头的利润,在华阳,茶叶卖得便宜些,都差不多能拿到将近一半的利润。到了京城,杨老夫人让相宜将茶叶都提了价,卖一百两银子一斤的华阳春提得最多,最上品得卖到了五百两,卖给宫里的荣贵妃甚至卖到了九百两一斤,其余的茶叶,都相应提了五十到一百两一斤的价格。

  “京城铺面比华阳可要高了不少,我这铺面是三间合在一处,原本是每月一千多银子一间的租金,合到一处,我便收你三千两银子一月,加上里边的修缮,差不多花了一万两,你平摊到租金里,每个月怎么着也要做到三千五百两银子以后才是你赚的。”杨老夫人细细的跟相宜算账:“你这茶叶从华阳运到京城,少不得一大笔运费,还要路上的损耗,茶叶不涨价,怎么能将其中的差价赚出来?”

  相宜听着杨老夫人说的话,心中默默一轮,只能涨价。

  华阳那边是自己的铺面,不要租金,现儿到了京城,三间铺面带上院子,一年就得将近四万的租金了呢。若还是按着华阳那个价格卖,定然是赚不了太多银子的。连翘原先觉得杨老夫人说得有些夸张,租金哪里能这样贵,等着她暗地里去打听了一下,方知真是这般行情,赶紧一个劲的鼓动相宜将价格定高些:“若是不定高了,怎么能卖得出这么多银子。”

  现儿掌柜的打了下算盘,当日便收了一万多两银子,还是算对半分的利润,那一日里头赚了五千多两,连翘欢喜得跳了起来:“姑娘,咱们这是来京城抢钱了么?”

  相宜笑了笑:“你想得忒好,若不是杨老夫人在替在咱们翠叶茶庄撑门面,哪会有这么多进账?你且瞧着,明后日有得一半就要谢天谢地了。”

  “有得一半也不错了,一日赚两千,一个月就是六万多两了呢。”连翘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可比华阳赚得多了五六倍还有余。”

  见着连翘那财迷模样,相宜笑了笑:“就你这般盯紧了银子,咱们可得好好想想怎么样将茶园经营好,茶庄想要办好,当然要货好,咱们的华阳春被钦点了贡茶,当然更要注意品质了,我得马上写信回去,让钱会长好好留意着华阳的茶园,到了明年还得去选快水土好的地再办个茶园,专种精品贡茶。”

  听过掌柜报账,相宜心中有了底,笑着站了起来,朝掌柜的点了点头:“何大叔,这里就拜托给你了,还请多多留心。”

  相宜说得客气,何掌柜心里头听了舒服,笑眯眯道:“骆小姐自管去,这里无须担心,有我和这么多伙计在,肯定不会有闪失。”

  杨老夫人给的月钱高,翠叶茶庄又是有靠山的,何掌柜如何能不尽心?累是累些,可那月钱对得住这份辛苦,更何况这小东家实在是和气,平易近人,瞧着她那张笑脸就心甘情愿帮她做事。

  从翠叶茶庄出来,相宜到繁华的京城大街上转了一圈,买了一堆礼物,想着回杨府送人——有福同享,赚了些银子,总要找人分享下,更何况这么好的生意都是杨老夫人给她招徕的呢,吃水不忘打井人,这些须礼物也是她回报的心意。

  回到杨府,先去玉翠堂,却不见杨老夫人,相宜有几分奇怪:“是不是去园中摆弄花草去了?”

  杨二奶奶笑道:“你出去以后没多久,宫里就来人了。”

  “老夫人进宫了?”相宜顿足:“早知道我就先去将那一百斤贡茶准备好,让老夫人一并带了进宫去。”

  “不碍事,你只管慢慢来,这贡茶可不比一般的茶,需得精细些,你让伙计们尽心些,好好筛选一遍,免得拿到皇宫里去被人说三道四,不好。”杨二奶奶将一个本子合起,揉了揉眼睛:“我看一阵子账簿子就头晕眼花的,也不知道母亲每日里这般看,为何还是神清气爽的。”

  “咱们哪里比得上她。”杨三奶奶摇头叹气:“我若是到了五十多岁还是这般耳聪目明健步如飞那边该额手称庆了。”

  相宜笑着将礼品放到了桌子上头:“姑母,三奶奶,我在杨府住了这么久,白吃白喝的,心中过意不去,今日特地买了些东西,也表表我的意思,还请两位长辈别嫌弃。”

  杨二奶奶杨三奶奶惊讶的看了相宜一眼,并没有推辞,将那礼品收下:“相宜,以后就不必这般客气了,既然住在一起,便是一家人一般,再买东西来就见外了。”

  相宜感激的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相宜心中这份感激却不是几件礼品能说尽的,只愿两位长辈莫要见怪,相宜实在不会买东西。”

  她给宝琴宝琳与宝清买的都是一样的,金玉坊里出的簪子,最时新的款式,只是那滴露形状的宝石材质不同,宝琴的是蓝色宝石,很符合她清冷的性子,宝琳的是翡翠,而宝清的却是石榴石,鲜红得似乎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宝清见了簪子很是欢喜,抓住盒子不放:“明儿我就换个发髻,刚刚好用这簪子。”

  宝琳嘻嘻一笑,拉了拉她的头发:“就怕你这头发簪不住,还得到里头塞点假发才行。”

  “四姐姐最讨厌!”宝清扭动着身子跑到相宜身边,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还是宜姐姐好。宜姐姐,你给表哥买了东西没有?他可也是很关心你的哟,我跟你说,你来京城之前,都是他与祖母两人替你在弄那翠叶茶庄呢。”

  相宜笑了笑:“你放心,少不了他的。”

  宝琴捧着那盒子看了好半日,这才羞答答的走过来:“宜妹妹,实在多谢,你原本也不必这般费银子的,不过是……”想了想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好怎么说下去,朝相宜勉强的笑了笑,又转身走开了。

  她拿着盒子,只觉得有些羞愧,好像捧着一块着了火的木炭一般。

  前日相宜生辰,林茂蓉跟着林夫人过来贺生,暗地里拉着她说了好一阵子话。

  那些话,全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的梦想:“琴姐姐,你能不能哪日替我约了容大少爷到僻静地方说说话?”

  宝琴有些惊讶,唬得眼睛都瞪圆了:“这样不好罢?”

  林茂蓉撒娇似的拉着她的胳膊摇了摇:“没有什么不好的,我就只想跟他说说话儿,又不做别的事情,好嫂子,你就答应了我罢。”

  一句“好嫂子”喊得宝琴心中泛起阵阵涟漪,身子都酥软了半边,望着林茂蓉那乞求的神色,她也无法拒绝:“你且莫要着急,我与表弟其实也不算相熟,等过些日子我再找机会约他罢。”

  林茂蓉快活得跳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宝琴,将脑袋在她肩膀上滚了滚:“好嫂子,我就知道你会答应,你最疼蓉儿了。”

  宝琴无奈的笑了笑,林茂蓉撒起娇来那可是无人能及,让人没法子拒绝她的要求。只是现儿听着宝清跟相宜提起嘉懋,她忽然便心虚了,只能捧着盒子赶忙溜开了去。

  若是长了眼睛的人,稍微留心下,便能发现嘉懋对相宜那种爱慕的眼神,宝琴已经有十六岁了,又刚刚订亲,自然更能体会到那种少年人之间缠绵的心情。在林茂蓉求过她以后,她仔细看了看嘉懋,发现他的眼睛根本就没有往林茂蓉身上看,只是盯住相宜不放。

  或许林茂蓉要失望了。

  相宜除了比她家世差一些,什么都比她好。

  容貌、性格、为人处世,宝琴想了想,拼命想要找出林茂蓉比相宜强的地方,可找来找去,都没法子找到一丝丝胜出的地方。她叹了一口气,自己答应了林茂蓉这个要求,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即便做成了这事,嘉懋肯定也是会拒绝林茂蓉的。

  这世间,要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感情,真是为难,幸好,自己遇到了他。宝琴握着那个小小的匣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自己算是幸运的人,能得偿所愿,这可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相宜送给嘉懋的是一套文房四宝。

  当年她去杨氏族学念书的时候,嘉懋送了她一套,今日她回送他一套,这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四样东西都是顶顶好的精品,紫心砚,湖州极品狼毫,徽州雪花纸,青烟墨条,一套整齐配下来,八百两银子不议价。

  “京城的东西真是贵。”连翘的嘴巴好半日合不拢来。

  “贵的东西才好,方能显示出心意。”相宜笑了笑,将那文房四宝让伙计包起来:“我就要这套了。”

  第二百零三章老夫人再次进宫

  杨府的门帘都已经换了,春日里那略显得厚的双层锦缎帘子,此时都已经成了水竹细篾的隔帘,上头有着细细的缝,从屋子里边就能隐隐绰绰的看到外边的景色。

  杨老夫人睁了睁眼睛,见着一个窈窕的身影慢慢的走上了台阶,微微一笑,那纤秾合度的身材,恰如春花的笑脸——那骆小姐可真是一个妙人儿,不仅是生得美貌,还那般聪明伶俐。

  相宜走到玉翠堂前,门帘子上绘制着的那一丛兰花投在廊前,黑黑的一团影子不住的在微微颤动,她踩着那点黑影,朝前边走,打门帘的小丫头子将竹帘高高擎起,见着相宜走过来,低声道:“骆小姐,我们家老夫人今日在宫里头可受了气回来啦,你说话仔细些。”

  受了气?相宜瞥了那小丫头子一眼,见她一副认真神色,不似在开玩笑,不由得有几分担心,杨老夫人对她说过,宫里暗流激涌,难道这立储之事也烧到杨府来了不成?

  捧着那礼盒走了进去,相宜毕恭毕敬的朝杨老夫人行了一礼,将盒子放在了桌子上头,杨老夫人一见那礼盒便心知肚明,笑着对相宜道:“何必这般客气,这送来送去的,都将人给送得生分了。”

  相宜微微的笑着道:“倒也不是些什么值钱物事,只不过多费了些时间罢了。”

  “那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还花时间去挑?”杨老夫人朝玉竹点了点头:“玉竹,快些将盒子打开。”

  锦缎的盒子打开,里头隔着一个个纸包,玉竹觉得有些奇怪,将纸包捏了捏,里头簌簌的作响:“骆小姐,这都装了些什么?”

  相宜笑着将纸包接了过来,打开呈到杨老夫人面前:“这是相宜转了几条街买到的鲜花种子,那东家说是从西域那边传过来的,有些大周这边还不得见,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我想着老夫人这般巧手,定然是能让这花种发芽开花的。”

  杨老夫人一把将那纸包拿了过来,看了又看,眉开眼笑:“不错,这礼物我喜欢。”她急急忙忙将其余几个纸包都打开看了看,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来:“真还是些异族来的种子,我明日早晨就去栽到温室里头。”

  “老夫人,今日是为何事进宫去了?是不是华阳春的事儿?”相宜见着杨老夫人高兴,这颗心才放了下来,拣了一张椅子坐下,一双眼睛望着杨老夫人,只想知道是不是贡茶的事情有了波折。

  打门帘的小丫头子说杨老夫人在宫里受了气,难道是因着自己的华阳春?若是这样,自己可真是对不住杨老夫人了。相宜有些忐忑,一只手抓住了自己衣袖的里襟,只巴望杨老夫人能说一句不关华阳春的事。

  “进宫……”杨老夫人笑了笑,眉目间风轻云淡:“也没多大的事儿,只不过是有人想挑岔子罢了。”

  果然还是为着华阳春的事情,相宜难过的低下了头,这华阳春没有经过内务府的选拔,就直接成了贡茶,由不得有人会要故意找毛病。虽然她精心培育华阳春将近六年,可毕竟不比那积年的茶园,好山好水的养了几代人,才得出的精品,何尝是她这华阳春能比的?

  “老夫人,相宜也知道,这华阳春还有待精进一步,若是有人存心刁难,那还是请奏皇上,将这贡茶的封号给去了罢。”相宜满脸通红,实在是尴尬:“相宜会尽力培植出更好的华阳春来。”

  杨老夫人一挑眉,看了看相宜,淡淡道:“你对华阳春就这般没有信心?”

  相宜没有回答,这华阳春其实该是杨老夫人的手笔,她给自己送了茶树和嫁接的枝子过来,又拨了管事来照看茶园,还亲笔写信来指点她如何培植茶树,与其说是自己在照着翠叶茶园,不如说是在执行杨老夫人的指令而已。

  听起来,杨老夫人对华阳春很有信心,自己如何又能摇头回复不是?相宜点了点头:“老夫人,相宜自然是有信心的,只是这世间人心难测,就怕有人故意要找碴,那就不好办了。”

  “故意找碴的人有,我今日在宫里边见着了,只不过你放心便是,再找碴也没什么关系,她得不了好处。”杨老夫人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慢喝了一口,缓缓道:“这华阳春虽然不及大红袍浓郁,可毕竟有自己的风味,有些人不好喝那般浓香的,用这种茶来清心,正是刚刚好呢。”

  今日一早荣贵妃便派人来请了杨老夫人进宫,虽然宫里来的内侍没有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可杨老夫人的直觉便是荣贵妃来找自己麻烦了。

  只不过她一点也不怕,自己没做错什么事情,荣贵妃也找不上自己。

  等着到了宫里,荣贵妃皮笑肉不笑的与她拉了一阵子家常,话中带刺道:“都说杨老夫人有一双慧眼本宫我看真的不假。”

  杨老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点头道:“这确实不假,贵妃娘娘今日才知道?”

  荣贵妃的脸色沉了沉,咬了咬牙,薄薄的嘴唇拉出了一条线:“杨老夫人,听说你那第三位孙女已经订亲了?”

  “贵妃娘娘人在深宫,却连外头的什么事情都知道,可真是消息灵通。”杨老夫人笑着答道:“有劳贵妃娘娘关心,我那琴丫头早些日子确实订亲了,孙女婿便是今年新科的探花郎,工部左侍郎家的二公子。贵妃娘娘问起这事,莫非是还有更好的,原本想要给我琴丫头推介推介的?”

  “所以本宫才说杨老夫人有一双慧眼,找了个体贴得不能再体贴得夫君,家中就连通房丫头都不曾备着,自己的女儿嫁到江陵容家,容家祖训,男子年满四十无子方得纳妾,现儿又给自己的孙女儿找了个好人家,听说那林侍郎也是个没姨娘小妾的,这可真是一门清净,这大周的好男子都给杨老夫人挑尽了呢。”荣贵妃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头酸酸,差点没有冲口而出将皇上给抬出来了,只是一丝理智尚存,狠狠的克制了下来。

  “这个慧眼不慧眼的就不说了,只是我觉得,这女子难道不该挑个一心一意的夫君?听着贵妃娘娘这话,似乎好像还有些嘲讽的意思?”杨老夫人不以为然的瞟了荣贵妃一眼,嘴角含着讥讽的笑容:“贵妃娘娘是觉得宫里斗得辛苦,也希望大家都与你一般,要在内宅很斗,陡然见了我一个不需要斗的,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荣贵妃气了个倒仰,差点将手中的茶泼了出来,好半日她才克服了那冲动,皮笑肉不笑道:“本宫今日来,确不是想跟杨老夫人闲话家常的。”

  “我也没时间陪着贵妃娘娘闲话家常,我那园子里头还有不少的花花草草等着要打理哪,贵妃娘娘有什么话便直快些说,莫要磨磨蹭蹭的。”看着荣贵妃那张雪白的脸儿,杨老夫人无比快意,一脸带笑。

  这皇宫里她来得多,谁想凭借所谓的身份来压她,那可办不到,她是怎么样也不会吃亏的,除非哪一日触犯了皇上。

  “你……”荣贵妃伸手抚了抚胸口,憋着一肚子气:“杨老夫人,本宫昨日派沉香宫的总管去你那翠叶茶庄买那华阳春,拿了回来以后,却发现有些不对,特地找你过来瞧瞧。”

  旁边宫娥捧上了两个琉璃盏,被日头照着,熠熠生辉。

  “这里边的茶叶,怎么就值九百两一斤了?”荣贵妃撇着嘴道:“也就不过稍微叶片细小些,尝起来虽然香,但那香味却不够浓,略嫌寡淡。”

  杨老夫人一摊手:“贵妃娘娘重口味,我也没法子。”

  荣贵妃脸色一变:“郑香盈,不要以为你就能神气到天上去了,你自己瞧瞧,这茶叶值不值九百两银子一斤?本宫听说你卖给旁人的都是五百两一斤,为何卖给本宫却要九百两了?本宫不是心疼这四百两银子的差价,就是想找你来问个清楚!”

  “若真是不心疼这四百两银子的差价,也就不会找我进宫来问了。”杨老夫人哈哈一笑,一张脸上全是嘲弄的神色:“你自己送上门来要买茶叶,又不是我逼你的,九百两银子一斤又如何?还不是你心甘情愿?”

  在杨老夫人面前,荣贵妃即刻便相形见绌,一张嘴拙得开不了口,她用力一拍桌子,气愤愤道:“郑香盈,休得猖狂,你自己瞧瞧,看那茶叶里,还有些什么东西?你莫非是故意要来害本宫的不成?”

  琉璃盏放到了杨老夫人面前,细小的茶叶纵横交错,只是很清楚能看到,几根茶叶上头躺着一只虫子。

  杨老夫人不以为然,伸手抓起了那只虫子看了看,很是淡定:“这虫子有营养,贵妃娘娘可以拿来尝尝,指不定能延年益寿,芳龄永驻。”

  “竟然在茶叶里放虫子,故意想来谋害本宫!”荣贵妃大喝了一声:“来人,将这虫子塞到她嘴里,本宫要亲眼看着她将虫子给吞下去!”

  杨老夫人不慌不忙,根本没将那些慢慢靠近的内侍看在眼里,她无比淡定的捏着虫子看了看,连连摇头:“这虫子瞧着还新鲜,只怕是没死多久,怎么贵妃娘娘就一口咬定是我放在华阳春里头的呢?”

  “休得狡辩!”荣贵妃瞪了一眼站在杨老夫人身边却不敢动手的内侍:“你们敢不听本宫的话?”

  内侍们愁眉苦脸,谁不知道杨老夫人是皇上最重视的人?若是自己向杨老夫人动手,只怕是有九个脑袋都不够掉的,有谁活腻了不成?也不知道自家娘娘今日是不是吃错了药,竟然来找杨老夫人的麻烦了。

  几个人站在杨老夫人身边,弯着腰垂着手,谁都不敢动弹,有个内侍小声道:“不是有人去知会皇上了,怎么皇上还没有来?”

  第二百零四章害人不成反害己

  一角明黄色的衣裳在门边一闪,门口的小内侍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方才皇上站在外边有那么一阵子了,他只想出声给里边的娘娘提个醒,可皇上却摆着手制止了他,他哪里还敢吱声?只能默默的躲在角落里,见着皇上的脚才一提,就机灵的滚进了主殿:“娘娘,皇上驾到!”

  荣贵妃脸色一变,慌慌忙忙站起来往门口走,许兆宁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冷冷看了她一眼,站定了身子。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主殿里的人都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许兆宁弯腰,亲手将杨老夫人搀扶了起来:“香盈,快些起来,你现在年纪渐长,这弯腰弯膝盖也是为难,上回朕便已经与你说过了,见面不用再行跪拜大礼,你为何还是不听。”

  杨老夫人站起身来,眼中含笑:“不要我行跪拜大礼是皇上的客气,可臣妇却是要守规矩的,不能因着皇上说过就废了规矩。”

  许兆宁深深的望着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香盈,你还是那般倔强。”

  两人面对面的说了一阵子话,全然没有管跪了一地的人,许兆宁从人群间走过,坐到了中间那张大座椅上边,朝杨老夫人点头,示意她也坐下来,荣贵妃跪在那里,好半日没听到许兆宁发话,战战兢兢。

  “都平身罢。”许兆宁熬了一段辰光,这次发话,一屋子的人这才慢慢的站了起来,膝盖虽然发麻,可没有谁敢伸手去揉,半弯着腿站在那里。

  “你说要将虫子喂给杨老夫人吃?”许兆宁皱着眉头望向荣贵妃,面沉如水:“我看最应该吃这虫子的是你!”

  荣贵妃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恕罪!”

  “竟敢背着朕赶这样的勾当!”许兆宁一拍桌子:“你是向谁借了胆子?”

  “皇上,臣妾再也不敢了,不敢了!”荣贵妃痛哭流涕,分明打听到皇上在昭文殿里批奏折,怎么就这么及时的赶过来了?她算得好好的,杨老夫人这人的性子她也知道,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会去皇上那边哭哭啼啼告状的,只要皇上不知道,她便能摆杨老夫人一道,也好出了自己心中这口恶气,可是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这般及时的出现在沉香宫!

  “萧云惠,你这胆子可真大!”许兆宁冷冷的笑着:“不敢了?那朕问你,方才是谁要那些奴才去捉了虫子给杨老夫人吃的?”

  荣贵妃面如死灰,额头上汗珠涔涔。

  “去,将那虫子塞到她口中,朕要亲自看她吃完。”许兆宁掸了掸衣裳,微微一笑,转脸看向杨老夫人:“香盈,方才我听你说那虫子是个好东西,吃了能延年益寿芳龄永继?”

  杨老夫人哈哈一笑:“延年益寿芳龄永继夸张了些,可它确实是能吃的,在南诏那些地方,不少土人抓了虫子烤了吃炸了吃,十分美味。”

  “那好,萧云惠,朕便赐两盘虫子给你,一盘油炸,一盘火烤。”许兆宁吩咐刘全福:“快些去让人捉了虫子送进御膳房,将虫儿烤了炸了端过来,你在这沉香宫里守着,看她吃完那两盘虫子。”

  荣贵妃面色雪白,摇摇晃晃的瘫倒在地上。

  杨老夫人瞧着她那模样,轻蔑的笑了笑:“贵妃娘娘,你喊我进宫就为了这只虫子的事儿,我还得跟你说个清楚。这虫子确实还算新鲜,死时未久,可不能算到华阳春的头上,若是你派人去诋毁这华阳春的名声,害得翠叶茶庄没了生意,那我可会跟你没完。”

  “什么?竟然还想诋毁华阳春?这可是朕钦点的贡茶!”许兆宁一拍椅子站了起来:“着实可恶!朕罚你去翠叶茶庄买一万两银子的茶叶回来,以做弥补!”

  荣贵妃已经晕倒在地,她身边的大宫女与内侍总管磕头如蒜:“皇上,娘娘醒过来以后,奴婢们一定会告知娘娘这件事情。”

  看着皇上与杨老夫人离开的身影,一干宫娥内侍们抖抖索索的将荣贵妃摇醒:“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皇上已经走了。”

  荣贵妃悠悠醒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皇上的心……可真狠。”

  刘福全站在一旁,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荣贵妃这才抬眼见着他站在那里,全身抖得像一片秋风里的树叶一般:“公公,公公,本宫……”

  刘福全叹了一口气,凑过脸来:“娘娘,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何要与杨老夫人过意不去?吃亏的还不是自己么?得了这教训,以后也该知道怎么做了。”

  这荣贵妃真是脑子抽风,就在这节骨眼上头跟杨老夫人去作对,那可是将皇后的宝座往旁人屁股下边送哇!刘福全怜悯的看了荣贵妃一眼,这位萧国公府出身的大小姐,在皇宫里素来就不韬光养晦,昔日对着皇后娘娘都有些不敬,等到成了贵妃以后更是趾高气扬。

  出身是一个条件,可并不是所有好的出身都能给助力的,最最重要的,还不是要自己知情识趣?就像荣贵妃这般胡作非为,萤火之光也想跟皓月争光的,岂不可笑?

  杨老夫人是什么人她难道心中没有数?即便现在杨老夫人已经年过五十,可在皇上心里,她依旧还是当年的那个她。

  愈是得不到得,便愈是好的。

  这道理,荣贵妃得吃透才行哪,刘福全怜悯的看了荣贵妃一眼,尖声细气道:“贵妃娘娘,还请你拿一万两银子去翠叶茶庄买茶叶罢。”

  “一万两银子……”荣贵妃尖叫了起来:“我为何要买一万两银子的茶叶?”

  “这个咱家也不知道了,若是贵妃娘娘有疑问,那便去问问皇上罢,这是皇上的意思。”刘福全微微的笑着:“娘娘,你且想通些,皇上还没开口要十万两,已经就是隆恩浩荡了。”

  相宜正在听着杨老夫人说宫里的事情,忽然外边跑进了一个管事婆子:“老夫人,骆小姐,守翠叶茶庄的管事过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传进来。”杨老夫人抬了抬手,微微的笑了起来:“我估摸着沉香宫的人该到了。”

  “没有什么事情罢?”相宜听着说沉香宫的人来了,有些紧张,虽然方才杨老夫人只轻描淡写的说了没什么事,可并没告诉她今日究竟在宫里受了什么气,这让相宜觉得有些没底,若是杨家因着替她开这翠叶茶庄得罪了人,那真是她的罪过。

  “没事没事,你且坐好便是。”杨老夫人见着相宜坐立不安,笑了一笑,指着条几上摆放的茶盏:“你先喝茶,压压惊。”

  管事快步从外边进来,半弯着腰,恭恭敬敬问道:“老夫人,沉香宫里的管事带着银子过来了,说要买一万两银子的茶叶,小的不敢擅自做主,特地先来问过老夫人与骆小姐。”

  一万两银子的茶叶,能将翠叶茶庄的库存买去一个角,而且那公公没说要买什么茶,他也不敢随便卖茶叶给他,只能先来问过杨老夫人,请她拿主意。

  “什么?买一万两银子的茶叶?”相宜惊得睁大了眼睛,不是宫里有人下绊子,想要整治杨老夫人?怎么忽然便转了风向,竟然还跑到翠叶茶庄来买茶叶了。

  “既然是沉香宫的人来买,自然不要客气,只管将价格抬高些卖。”杨老夫人朝相宜笑了笑:“相宜,你该有个底子,哪样茶叶送了多少货进京?先看看昨日卖了多少,哪些卖得好,那些卖得好的便不能给宫里去了,选着卖不出去的茶叶,抬高五倍价格卖掉。”

  既然荣贵妃想来找自己的麻烦,那她也该得些教训,一报还一报,自己才不会手软。

  相宜得了杨老夫人的话,赶紧带着方嫂连翘去了翠叶茶庄,还是昨日那位来买华阳春的公公,相宜朝他笑了笑:“公公又来了。”

  那公公摸了一把汗,赶着行了一礼,再没有昨日那般倨傲:“还请东家卖一万两银子的茶叶给我们家娘娘,顺带给个买卖的收据,指不定皇上还等着要看哪。”

  这一万两银子的茶叶,难道是皇上下的旨意?相宜有些莫名惊诧,只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公公稍候,我这就让人去调茶叶出库房。”

  拿着昨日的账簿子翻了翻,选了三种卖得最不好的茶叶,以三百两一斤的价格卖了三百斤给沉香宫。茶叶不重秤,三百斤足足装了一马车,那公公站在车子旁边,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有说多话,朝相宜拱了拱手:“多谢骆小姐,还请在杨老夫人面前替我们家娘娘美言几句,杨老夫人大人大量,肯定能宽宥我们家娘娘。”

  相宜惊讶的望着那内侍总管的脸,心中暗道,杨老夫人怎么会有这般风头?前世自己还是目光短浅,圈子小,也没听说到杨老夫人太多传言,只是知道杨老太爷威震西北,乃是一代将才,朝堂倚重的人物,而杨老夫人善才行商,杨家的银子多得好几辈子都用不完。

  现在瞧着,杨老夫人远远比传言里的那个杨老夫人更厉害呢。

  拿着一万两的银票,相宜不禁感叹,这人与人就是一个缘字,若不是当年自己灵机一动,牢牢的抱住了杨老夫人的大腿,还不知道现在自己又会是什么光景,既然一切都好转了,那自己也该要尽力向前,不要辜负了杨老夫人的一番栽培。

  六月的夏夜流萤点点,初夏的凉风渐渐的在草丛间起来,青石小径两旁全是玉簪花,碧绿的狭长叶片里,肥白的花瓣在月色下各位显眼,芬芳美丽。

  相宜在小径上慢慢的走着,踏在银色的月光里,就如踏在自己的心上,忽然有些疼,都不敢再多走一步。

  第二百零五章情切切月下私语

  如梦如幻的月夜,夜未央,而韶华正好,一线滟滟的眼波从那黑幽幽的深泉里辗转,恰似行人要去的那一边。

  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在月夜下见着这般美好的眉眼,任凭是谁,心都会醉。

  院墙上的那扇紫藤花开得正盛,即便是在这五月的夜晚,可还是那般热闹。挤挤密密的在叶子里探出如美人指尖般的花瓣,就如瀑布流泉,银紫色的光芒不住闪动,与银色的月光交互辉映。

  嘉懋站在那里,望着对面站着的相宜,嘴角露出了笑容。

  “你终于来了。”

  “终于?”相宜挑了挑眉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笑意:“你什么时候曾经约过我不成?”

  这个“约”字一出口,相宜只觉脸孔有些发烫,自己如何这般轻浮,竟然很随意便将那个字说出来了?这可不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儿家该说的字眼。

  “我在心里已经暗地里想了不知多少次要喊你出来。”嘉懋的声音有些微微发抖,有几分激动:“我做梦都在想着喊你到一处,就我们两人,好好的说说话儿。”

  他望着眼前的相宜,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别五年有余,他多少次在梦里见到过她。他不敢再像孩童时代那般鲁莽,只盼望自己能强大到护住她,这样自己才能不让她再受伤害。

  相逢的人始终会相逢,他们再一次相聚,这一次确是在京城,在外祖父的府邸中,没有了祖母与母亲的管制,外祖母对他温和而宽松,这让他的心一点点从过去那个桎梏里挣脱开来,慢慢的伸出了触手,想要去接近他一直向往的那个她。

  这些年来相宜已经长大了,她成了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女子,就如一块璞玉,从石头里被雕琢了出来,熠熠生辉,让人不敢逼视。

  前世的她柔弱,惹人怜爱,而今生的她,却是那般坚强,让人见了都会侧目,不敢直视她晶莹的一双眼睛。嘉懋着迷的望着相宜,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成了船上的风帆,被一股春风吹拂,全身沉浸在那温柔的暖流里,摇摇曳曳,随波而去。

  听着嘉懋说得如此肉麻,相宜忽然间有几分羞怯,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嘴里含含糊糊道:“嘉懋,你今日没有喝酒罢?怎么尽是在说些醉话,这般稀里糊涂的,若是被旁人听了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我可没说醉话。”嘉懋跨上前一步,站到了相宜的面前,一双眼睛灼灼有神的望着她:“你还记得否?五年前,我去华阳找你,却被你三言两语就赶了出去。”

  “我哪有赶你?”相宜回想起那事情,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让你以后别这样来华阳,免得你母亲知道了担心,可你跑得真是快,一眨眼就不见了影子。”

  “我后来想明白了,是我做得不对,可那日你怎么也不喊我一声,那时分我心中有多难受,你知道吗?”嘉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那月色从他眼底慢慢的浮现了上来,怅惘而迷惑:“我那时候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去看你,难道是我不招人喜欢?可是到了后来,我才明白,原来确实是我做错了。”

  相宜低下头,看了看脚边的玉簪花,那洁白的花瓣摇曳,不住的在她的裙袂挨挨擦擦的,伴随着那柔和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夜空里传来了幽幽的清香。她回想到华阳的那日,到处都是雪,寒风刺骨,那满心欢喜的少年,眼里的希冀慢慢的消逝,就如除夕夜里的烟花,渐渐冷却。

  “相宜。”嘉懋轻轻喊了她一声,那声音低沉,又带着一丝热烈。

  “啊?”相宜抬起头来,正对上了嘉懋的那双眼睛,如同有两簇小小的火苗在跳跃,他的那份热情似乎也将她照亮,眼前灿灿烂烂的一片。

  “你送给我的东西真好用,这两个月来我都在用它们。”嘉懋笑嘻嘻的望着她,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来:“你瞧,我用你送的东西画了这幅画。”

  “都是两个月前的事情,现儿还拿来用。”相宜口里说得风轻云淡,心中却是欢喜,接过那张纸来看了看,脸上一红:“容嘉懋,你真无聊,干嘛画我。”

  雪白的宣纸上画着万树桃花,有一位穿着淡绿色衣裳的少女正在桃树下笑意盈盈,那眉眼分明正是相宜,右上角的留白处写着七个字: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么多年未见,再见你时,还是这般让人心动。”嘉懋的话越来越甜,似乎放到蜜糖里泡过再拿出来一般,听得相宜面红耳赤,一双腿都有些发软。她看了嘉懋一眼,面前的少年郎双目灼灼,一刻也不肯放松般的盯住自己,不由得微微侧脸:“嘉懋,你快莫要胡说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怎么就变成胡说了?”嘉懋见着相宜略带窘态,那欲语还休的模样,让人瞧了顷刻间便起了怜爱之心。心中一股柔情激荡,几乎不能自已,他伸出手来,一把将相宜的手拉住:“相宜,你还记得否?那时候在华阳,我曾对你说过,长大以后我要娶你。”

  “谁还记得那玩笑话儿!”相宜听着嘉懋的话越来越有些变味,不敢再在原地逗留,举足想要离开,可却被嘉懋紧紧的拽住,半分也动弹不得。

  “相宜,不管你是不是装作不记得,反正我必须让你知道,我喜欢的人至始至终只有你一个,无论是以前、现在还是将来,这一辈子我认定了你,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他的手指轻轻从相宜的手掌抚摸而过,脸上带着一丝丝怜惜:“相宜,都是我没用,才让你受了那么多苦,那日在华阳我听到你与我母亲的话,方才知道你竟背了那么多负重,可我却不知怜惜,只顾一味的照着自己的性子行事。从那一日起,我便发誓要让自己做到最好,变得强大,不让旁人来掌控我的一切……”

  泪珠从相宜的脸颊上滚落下来,一点点的落在了玉簪花的花瓣上,仿若那晶莹的夜露,在这月色下闪闪的发亮。

  这是嘉懋在向她暗示,他也是重新活回来的吗?这一辈子我认定了你,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他真的也是从前世追了回来?相宜的心一阵阵的抽痛,一种巨大的悲伤几乎要将她淹没,都快要说不出话来。

  “嘉懋。”相宜吸了一口气,极力将自己眼中的泪水忍住,缓缓开口:“你的前程才刚刚开始,又何必就急急忙忙说出这种话来?这世间不只有我们两个人,将来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不要着急许诺,一切只有等到那一日才会知道。”

  “相宜,你不相信我。”嘉懋有些丧气,握着相宜的手有些颤抖:“这是我的真心话,我想了很久才开口说出来。我要让你知道,不管事情怎么样,我都不会软弱,我会坚持着一直到最后,直到你能陪伴在我身边的那一刻。”

  相宜静静的望着他,嘉懋眼中的热烈让她几乎不堪承受,她想走,可一双脚却似乎被钉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他们就这样相互对望着,谁也不再说话,身边只听到小虫子的细细吟唱,仿佛在奏着那曲《蒹葭》,一点点在拨动着他们的心弦。

  “这是你的那朵珠花,我一直贴身留着。”嘉懋从荷包里翻出了一朵珠花,拖在手掌心里:“那一年,我从你头发上取了它下来,它便一直陪伴着我,直到现在。每次我遇着困难,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我便将它拿出来看一看,见着它,就如见着了你一样。”

  那朵珠花虽然款式已经有些陈旧,可看得出来有人时时在摩挲着它,上头的珠子圆润有光,就如新的一般。珠花躺在嘉懋的手心,一点点淡黑色的影子,衬出它那淡淡的光华,珠圆玉润,就如他们之间那份尘封已久的感情。

  “初一见面,我便心悦于你。”嘉懋微微的笑着,仿佛沉在昔时的回忆里:“你站在一旁,孤零零的一个人,好像不敢跟我们靠近,可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里却透露着想要走过来的意思。”

  “没有,才没有。”相宜有几分羞赧,前世的她,觉得宝柱嘉懋他们对自己亲切,确实想接近,可她有些怯弱,不敢开口多说话,而今生的她,却只是想避开嘉懋,不愿意再与他有多的接触,这么一种感情反反复复的交错,反而让她迷失了自己。

  “相宜,不用分辩,我就知道你也是心悦于我的。”嘉懋似乎越来越厚脸皮,手不抖了,声音慢慢的高了起来,里头带着些许笑意:“否则今晚你也不会如约而至了。”

  “你!”相宜不可置信的望向嘉懋,那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嘉懋去了哪里?站在面前的嘉懋,忽然间有些赖皮的模样,一只手抓住她就是不肯松开,满眼都是坚持。

  “相宜,你要相信,咱们总是会在一起的。”嘉懋摇了摇相宜的手:“你要有信心。”

  “现在说这些还为之过早,嘉懋,你还没有能力主宰自己的亲事,又何来总会在一起之说?我已经不是那活在梦里的骆相宜,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而不是脑子里模模糊糊的想到的东西。”相宜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我现在就一心想着该怎么样将翠叶茶庄办得更好,赚更多的银子。嘉懋,我很羡慕你外祖母,我想要成为她这样的人,故此我目前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努力将自己往后的道路铺平一些,走起来心中更舒坦。”

  嘉懋瞠目结舌的望着相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相宜……”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嘉懋,你别再拉着我,我要回雨花阁去了。”相宜朝嘉懋笑了笑,他那一脸震惊的表情让她心中有些许快意。前世她从来没有让嘉懋这般吃惊过,今生的她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