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月光映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远,轻巧的脚步声似乎一点也听不到。
嘉懋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相宜的背影,脸上升起一种敬佩的神色。他从来没有想到相宜会有这么坚强的决心,在他的心目里,相宜依旧是那个楚楚可怜需要人保护的弱女子。就五年时光不见,她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就如那株高高的木棉花,高傲的站在那里,满身鲜艳的花朵,洒落遍地芬芳。
她成长了,长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相宜,可他依旧还是喜欢她。
无论她成了什么模样,他的一颗心依旧还是不可遏制的被她吸引,思念就如那到处延展的藤蔓,慢慢的将他包围住,一缕相思,如何挣都没法挣脱。
“相宜,你等着,我自然会让你看到一个全新的我。”嘉懋喃喃自语,捏紧了拳头,在这样的相宜面前,他自惭形秽——他有什么?他不过是仗着江陵容家的名声罢了,他不过是投机取巧,仗着多活了一辈子,多念了十多年的书,知道那些考题,背过那些时疏。现在他与相宜还有很远的差距,他要奋起,要做出让人真正称赞的事情来,要让自己成为一个可以匹配得她上的铮铮男儿。
嘉懋快步朝自己院子里走了去,步履轻快,这白衣少年想通了他许久没有想通的事情,此时正是兴高采烈的时候。
玉簪花洁白芬芳,院墙那边数棵大树不住摇曳,落在地上的黑影里,忽忽的显出一个人的身形来。若是抬头,便能见着那粗壮的树干上攀着一个人影,穿着深蓝色的衣裳,贴在树干上一动不动。
那是尕拉尔。
最近这些日子,他都习惯于夜间在园中漫步,只因他心中焦虑,到了晚上总不能平静。
自从杨老太爷跟他说过回北狄这件事情,尕拉尔就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他何尝不想回北狄,替母亲报仇,夺回他所想要的东西?可他却有些舍不得离开大周。在这异乡快六年了,他对这片土地已经有了感情,准确的说,是他喜欢上了身边的这群人。
他若是回了北狄,肯定便不能再见到熟悉的人,也不能再见到他心目中所喜欢的那个人。他多么希望杨老太爷不曾与他说过那番话,这样他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呆在她的身边,可那么重要的事情如何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尕拉尔摸了摸眼睛,从树上飘然而下。
今晚他本是在这树林里散步,见到嘉懋那白色的衣裳,赶紧飞身上树——他不愿与嘉懋多做交流,每次见着嘉懋,心中便有些意气难平。
相宜喜欢的人是嘉懋,尕拉尔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心里头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可他却不得不正视摆在面前的一切。只有见到嘉懋的时候,相宜才会有那样的神色——尽管她努力在装出平静的表情,可尕拉尔却知道得很清楚,那不是她真心的流露,她已经将那份心意,埋藏在心底深处,只有偶尔的刹那,才会有一缕似清风般的芬芳从心底流泻而出。
他嫉妒嘉懋,恨每次见着嘉懋,都有恨不能跳出来与嘉懋好好的打上一架的感觉。只是他不能这样做,感情是两厢情愿的事情,他又怎么能强求?
今晚听了嘉懋与相宜的对话,他忽然觉得似乎明白了不少东西,心中渐渐清明。
感情是一回事,如何好好的活下去又是一回事。
诚然相宜喜欢嘉懋,可她更向往一种自立自强的生活,不仰仗心目里的爱人,全凭自己,也要活得有声有色,脚下一片通天大道。
尕拉尔重重的捶了一下身边的大树,对着天空一轮明月,暗暗发誓,他日自己必然要回到故乡,将自己狠心的兄长赶出北狄,为母亲报仇雪恨,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无论如何,自己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要去开创自己的一份天地。
月华如水照着杨府的花园,夏虫的私语悄悄的低落,园中除了微风摇着树叶沙沙作响,再也没了别的声音。寂静如斯,月亮照着洁白的玉簪,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路边的花花草草,都能说明,这里曾经有人来人往。
还有,一段缠绵的感情在这样的夜色里倾诉。
第二日嘉懋一早就出门,赶着卯时那个点儿出去,杨老夫人只觉奇怪:“嘉懋今日怎么去得这般早,才是卯时初刻就用了早膳出门了?”
杨二奶奶在一旁嗤嗤的笑:“该是赶着卯正时分去应卯呢。”
杨老夫人摇了摇头,连声道:“嘉懋才十五岁哪,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该多歇息一阵子,哪里就能去这么早?”
杨三奶奶与杨二奶奶相互看了一眼,两人嘴角都浮现出了笑容,婆婆越是年纪大便越是疼爱孙辈,嘉懋十五了,怎么着也不是小孩子了,明年十六都该要开始注意议亲的事情了呢,可婆婆却还在拿他当小孩子看,让他多睡一阵子才起——嘉懋前边几个月只怕是翰林院里应卯次数最少的,奈何他是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容妃娘娘的侄孙,年岁又小,翰林院里的人也不敢说多话,迟来些时辰便迟来,没人计较。
翰林院是个清闲衙门,翰林编修大部分的事儿便是坐下来讨论各种典籍,修文修书,嘉懋在里边是晚辈,只有听着那些老者说话的份儿。他还在平章政事府挂了一个闲职,许兆宁本来只是帮他安排着做个进身的梯子,也没想他能在里边做多少事。嘉懋少年得志,见皇上这般恩宠,春风得意,做事不免有些心浮气躁,只想多回府去陪陪相宜,常常找借口溜了出来,有时一日里只在两府呆两个时辰,轻松得很。
昨晚与相宜交谈一番,嘉懋蓦然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考个状元又算得了什么?还没强大到能保护相宜的地步,自己便放松下来,沾沾自喜不成?嘉懋回去以后反省了大半夜,决心从今日做起,开始要真正能做出一番成就出来。
杨二奶奶与杨三奶奶自然是不知道嘉懋的想法,两人只是劝着杨老夫人:“嘉懋既然自己能起得来,那便没事,眼见着他便要满十六了,有些府里头议亲早,十六岁的少爷就已经做爹了呢。”
杨老夫人呵呵一笑,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那些人家都是没见识,十六岁做爹实在太早了些,怎么着也该推迟些,自己还是个孩子,如何去抚养孩子?”
杨二奶奶只是叹气,捏着帕子揉来揉去:“母亲,十六岁也不算晚哪,宝柱今年已经十六了,可那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着急什么。”杨老夫人瞅了杨二奶奶一眼:“才十六岁,不着急,咱们先慢慢的访着去,到十七岁上头再说这事儿。”
宝柱十四岁便被杨老太爷打发去了西北玉泉关,现在已经在西北呆了两年,杨二奶奶心中牵挂儿子,总想着让宝柱快些回京城才好。偏偏宝柱却喜欢边关得紧,每次写信回来都是兴高采烈说着军营里的事情。
到玉泉关才一年,宝柱便被提了副将,虽然是镇西大将军瞧着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的面子,可毕竟也是宝柱自己做得出色才得了这提拔,放在玉泉关混军功的,京中子弟差不多也有十余人,宝柱年纪最小,可却是被提拔得最早的,这让宝柱十分兴奋,越发喜欢呆在西北了,只觉得回京城实在乏味,每日关在府里不知道要做什么。
第二年上,宝柱带着一小队人击退了前来扰民的北狄人,镇西大将军将这事特地写了个奏折呈报皇上,皇上大笔一挥,赐了宝柱一个上骑都尉,正四品,加授明威将军的散阶,消息传回京城,杨老太爷眉开眼笑,击掌称赞:“宝柱有我当年之风!”
杨老夫人见宝柱在西北混得好,劝着杨二奶奶别老是想儿子:“宝柱在边关做得甚好,他自己也愿意在西北呆着,你又何必一定要他回来?你若是想念儿子得紧,我便让管事收拾收拾,你带着丫鬟婆子去玉泉关那边瞧瞧宝柱,或者干脆在玉泉关里买个宅子,到那里住个一年半载的也行。”
杨二奶奶听着杨老夫人这般话,生怕是婆婆嫌弃自己不想打理府中内务,赶忙摇头道:“府里这么多事,媳妇如何能丢得开手?还是等宝柱回府探亲罢。”
口里说得轻松,心中却是挂念,给宝柱写信过去,便一再催促今年过年务必请假回来探亲,总得送回来给自己瞧瞧,看看究竟是胖了还是瘦了。杨二奶奶除了牵挂宝柱的身子,更是牵挂他的亲事,今年宝柱十六,明年可就十七了,再不议亲,到了十*岁上头,好人家的姑娘都会觉得年纪稍微大了些,不般配吶。
“老二媳妇,你只管放心,我自然会给宝柱留心。”杨老夫人见着杨二奶奶愁眉不展的样子,笑着安慰她:“你瞧瞧老大家里的儿子闺女,谁的亲事不是合意的?我还会乱点鸳鸯谱不成?”
杨二奶奶低眉应了一声:“全靠母亲费心了。”
第二百零七章意绵绵中秋夜话
八月桂花香,月到中秋分外明。
杨府中秋夜宴,最先上来的是一大盘子清蒸螃蟹。
俗话说“九母十公”,这九月吃母蟹,蟹黄多,十月吃公蟹,蟹膏厚。这八月能吃上螃蟹的人家,多半是有些家底的,而能吃上团团如碗盏大小的螃蟹,那可更是富贵人家。
杨府夜宴里的螃蟹差不多都有碗盏大小,蒸熟了端上来,背壳通红,一对大螯被扎得紧紧贴在壳子旁边,没有了原来的张牙舞爪模样。这螃蟹放到外头去卖,只怕至少要二两银子一只,可这杨府的螃蟹却是花银子都买不着的。
每年到了中秋,宫里都会赐下螃蟹来,皇上吃的是什么螃蟹,杨府夜宴的桌子上头就会摆着什么螃蟹。虽然其余的公主府里也会象征性的赐上一篓螃蟹,可却远远不及杨府的螃蟹个头大,蟹黄多,京城里的人个个都眼红,但也只能叹气:“谁让杨老太爷与皇上是八拜之交,杨老夫人又是先皇认下的义女,这份荣华富贵,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杨府的夜宴没有设在花厅,却选着在湖畔,一轮皓月当空,湖里倒映着玉盘一般的月亮,有小厮捡了一块石头扔到湖里,将明镜一般的水面打破,涟漪一圈圈的散开,月亮也揉碎成万点金黄,滟滟随波,亮闪闪的晃着人的眼。
湖畔那边搭了个戏台,请了一家戏班子过来唱戏,与一般的老夫人不同,杨老夫人不喜欢听热闹的,只是点了几个清婉的折子戏,将戏折子递给那个班主,笑着道:“吵吵闹闹的听了耳朵痛,就听几句清丽的便好。”
宝清正在拿着蟹八件对付着螃蟹,那个螃蟹已经被她用蟹盆盛着了,现儿一只手拿了蟹腿,一只手拿了蟹针在钩那鲜嫩细白的肉。听着杨老夫人说点《游园惊梦》这出戏,不由得好奇:“祖母,我上回跟着你去了那宁王府的游宴,不也听了这曲子?那时候我听着旁边有位夫人说这曲子乃是淫词烂曲,不堪入耳,那为何还有这么多人爱听?”
“什么淫词烂曲呢,她去写写看,能写出这么好的曲子来?”杨老夫人嗤嗤一笑:“只不过这曲目说的是少女思春罢了。”
杨二奶奶与杨三奶奶听了这话,脸色略略一变,婆婆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说话太不顾及场合,“思春”这两个字,如何能在这大庭广众下说出口来的?这一桌子姑娘除了宝琴已经订亲,其余的都还未议亲呢。
两人愁眉苦脸互相看了看,杨二奶奶呵斥了宝清一声:“你吃螃蟹便吃螃蟹,怎么问到这事儿上边来了?”
宝清朝杨二奶奶嘻嘻一笑:“母亲,清儿听着那曲子怪好听的,可偏偏他们都说是淫词烂曲,清儿觉得不解才来问祖母,祖母什么都知道,她说好便是好,她说不好便是不好。”
杨老夫人笑眯眯的点头:“究竟清丫头是个聪明的,这思春有什么不能说的?人长大了到了这个年纪,无论男女,自然便有中意的人,无可厚非。”她转头看了看坐在那边一桌的杨老太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之恒,你说说看,我的话是不是有理儿?”
杨老太爷正与嘉懋尕拉尔等少年郎坐在一处,手里拿着螃蟹吃得津津有味,听着杨老夫人问他,转过脸来连连点头:“香盈,你说的话都有理。”
“你听清楚我们在说什么了没有?”杨老夫人的语气里有些嗔怪,仿佛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般:“都不听我说了什么就点头,若我是无理呢?”
相宜羡慕的望着杨老夫人与杨老太爷,这辈子若是能得到这样一个知心知意的人长伴左右,那也是死而无憾了。她抓起一只蟹腿,在酱料碗中蘸了蘸,开始拿蟹针去挑肉,才低下头,就感觉到有人*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肯定是嘉懋,都不用抬头便知道是他,相宜哂然一笑,若无其事的拿着蟹针挑肉,就听那边杨老太爷声音宏亮:“香盈,你这辈子哪里说过无理的话?我方才真听到你说的话了,少年男女,谁个不会喜欢上一个人的?就像当年,我替你拦住马车的时候,见着你那镇定从容的模样,心里就有了爱慕之心。”
宝清与宝琳都惊呼出声,旁边桌子上杨家几个少爷也连声追问:“祖父,是真的吗?”
这局面可是有些乱,杨二爷杨三爷赶紧喝止住自己的儿子,杨二奶奶喊住宝清,杨三奶奶拉了拉宝琳的手:“大呼小叫的,没一点女儿家该有的样子,你瞧瞧相宜,坐得安安稳稳,哪有你这般半点沉不住气。”
这话头忽然就转到了自己身上来,相宜吃了一惊,一只蟹腿掉到了碗里,溅起几滴酱汁,杨老夫人见着她忽然便慌慌张张,哈哈一笑:“相宜你也是面薄,听着说到你,就慌张成这样。”她侧目看了看嘉懋,见他神色殷殷的在那边看着,心中有几分明了,这两人定然是对上眼了,只是别扭着不说出来,等着夜宴以后自己可得好好问问嘉懋才是。
“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戏台子那边传来尖细的歌声,袅袅的往空中去了,一缕清音,巍巍颤颤,散开在那金波滟滟的湖面上,将那少女的惆怅演绎得淋漓尽致。
“好听,真是好听。”杨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样的曲子才是好听呢。”
相宜出神的听着那幽幽的曲子,心中忽然间也荡漾了起来,那般美好的春日,少女独自在寂寞□□的园子里游玩,找不到一个可以陪伴她的人,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哀呢?她悄悄抬眼望了望嘉懋,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两人就这般相互望着,怔怔的凝视,似有千言万语,可又不能说出口来。
忽然间,那一缕情思就荡漾了起来,相宜怔怔的坐在那里,恍恍惚惚回到了以前那段时光,两世的相逢里,晶莹玲珑的白雪宝镜里,她与嘉懋的相逢,两人曾经的相悦,那个少年与她,站在走廊下边,两人亦是这般相互站着,目光缠绵。
心底里,还是有个他,只是她想将他忽略,过一种无忧无虑的生活。
相宜暗自轻叹一声,年少轻狂是前世,这世自己早就没有那种轻狂的本钱,再也不能糊涂。
夜宴到了戌时才散,宝琳宝清拉住相宜说去园中走走,杨二奶奶与杨三奶奶也忙着追了过去:“都不愿意让母亲跟着过来么。”
宝清睁大了眼睛,脸上全是不解的神色:“母亲,你第二日该早起打理中馈。”
杨二奶奶走上前去,挽住宝清的手:“都多久没与你一道在园中散步说话了,今晚想与你好好说说。”婆婆那几句话,也不知道被女儿听进去没有,自己可得好好告诫她,祖母说的话并不全是对的,订下亲事之前,可不能随意动心,思春那桩事情,可不是正经女儿家该做的,大家闺秀就该安安分分在家里等着家里人替她订下亲事,哪里能由着她自己的性子来。
杨老夫人见着人散了,朝嘉懋笑了笑:“怎么还不去歇息?”
“我素日里头忙,现儿总算得了空,当然要多陪陪外祖父外祖母。”嘉懋朝杨老夫人笑了笑:“再说了,跟外祖母说话,我心里总觉得舒服。”
“你这嘴巴还是那么甜。”杨老夫人笑了笑:“听着平章政事府的陆大人说,你做事十分果断,颇有远见,这两个月里头出了不少好主意,平章政事府的大人们都很是赞赏你呢。”
杨老太爷凑了过来,很是骄傲:“我杨之恒的孙子外孙,个个都是好的!”
宝柱才十六岁就被授了明威将军,这可真是难得的殊荣,他十六岁还没做到那个位置去呢,长江后浪推前浪,见着孙子这般有出息,杨老太爷自然高兴,现儿见着外孙也是崭露头角,更是得意。
“嘉懋,你来陪陪外祖母到湖边转转。”杨老夫人朝嘉懋招了招手:“我们祖孙俩说说体己话儿去。”
杨老太爷在一旁插话:“八月十五自然是要跟我来说体己话儿的。”
嘉懋哈哈一笑,朝杨老太爷行了一礼:“外祖父,我不与你抢外祖母,和她说几句话便将外祖母送还回来。”瞧见杨老夫人那神色,聪明如嘉懋,自然知道杨老夫人找他有话要说。
月明如水,祖孙两人站在湖畔望着那银色的月亮,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外祖母,你找我来,可是问相宜的事情?”嘉懋见着杨老夫人只是对自己笑,却不开口说话,有些按捺不住:“我也早想找外祖母说说,又怕你笑话我,故此耽搁下来了。”
“你说,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杨老夫人瞧着嘉懋的脸色有几分着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今晚瞧着你与相宜那神色,分明是好好儿的,难道有什么问题不成?”
“唉,说来说去,全都怪外祖母。”嘉懋挽住杨老夫人的胳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外祖母做得太成功了,由不得让人羡慕。”
杨老夫人听得一头雾水:“嘉懋,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早两个月与相宜表露过心迹,可相宜说她现儿只想好好将翠叶茶庄开起来,她说她要像外祖母一样,顺风顺意,到了那时候再去考虑旁的事情。”嘉懋唉声叹气:“若不是外祖母这般能干,相宜哪里会有这样的想法?嘉懋想着,也只有埋怨外祖母了。”
“相宜真是个有志气的孩子!”杨老夫人点了点头:“就冲她这份心意,我也要帮她帮到底!”
“外祖母,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帮你的外孙帮到底罢!”嘉懋朝杨老夫人深施一礼:“嘉懋的事情,全都要拜托给外祖母了!”
“嘉懋,你这也太无赖了,怎么能全拜托给外祖母?你自己成亲的事情,外祖母只能在旁边打打帮手摇摇旗子真正要去下功夫的人,那可还是你自己。”杨老夫人伸手拍了拍嘉懋的肩膀:“你多努力。”
“外祖母,这个我自然知道,可到了关键时刻,还盼能在外祖母这里借一缕东风。”嘉懋望了望那银光跳跃的湖面,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我会用自己的所作所为,让相宜解开心结,不再躲避我的这一份情意。”
第二百零八章风云变寒气乍现
中秋过后,风云乍变,皇宫里忽然就不宁静起来。
当然,皇宫里本来就不会太宁静,只是因着皇上并不好美色,故此大周皇宫看上去才会有些沉寂,没有经常给大周子民们观赏宫斗的机会。
皇宫中只有三妃两昭仪两美人,这七个人斗来斗去的,谁也讨不了好,皇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盛乾宫歇息,特别是最近几年,除非有妃嫔执意相请,他基本不会主动去哪位妃子的宫里。
七个人心知肚明,皇上老了,力不从心,五十多岁的人,自然不比原先——原先也不见他龙精虎猛哪,妃嫔们心中都暗自腹诽,有心想要太医院配些进补的药给皇上,又怕惹得圣上不快,只能有这个念头,暗地里想想罢了。
好在皇上老了,妃嫔们也跟着老了,皇宫里最年轻的一位美人也有四十多了,大家谁看着谁眼角都有了皱纹,心里踏实。
唯有荣贵妃却还是有些不安分。
上回得罪了杨老夫人,被皇上罚着吃了两叠虫子,荣贵妃受了惊吓,当即便病倒了,见着什么东西都看成虫子,弓着软绵绵的身子在向她蠕动。太医诊脉以后都说是心悸,需要静养,贵妃娘娘是没这个治理六宫的精力了。
皇上当即便任命容妃与德妃两人共同掌管这六宫大小事宜,众人暗地里都在议论,荣贵妃大抵是要失了角逐皇后的那份可能了,荣贵妃听着贴身内侍宫女来回报这些流言蜚语,气得无话可说,只能咬牙吃药,好好调养身子,过了整整两个月这才缓过神来。
七夕乞巧,荣贵妃亲自到盛乾宫请许兆宁来沉香宫,身上背着一把荆条:“臣妾不知好歹,冒犯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许兆宁瞥了她一眼,也没说多话,挥了挥手:“朕知你悔改了,你且回宫去罢,今晚朕就在盛乾宫,哪里也不去。”
荣贵妃闷着一口气往沉香宫走,软轿行到御花园碧水台前,恰恰遇着德妃也乘着软轿往碧水台那边去看荷花,两辆软轿狭路相逢,谁都不肯让,荣贵妃掀开软帘见着那是德妃的轿子,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这德妃真是愈发的目中无人了,自己病了两个月,才给她出头的机会,她竟然便自高自大起来,还以为自己真要做六宫之首了呢。
皇上分明是让她与容妃一道理事,怎么这小贱人便拽得像是她独掌六宫了一般?
贴身大宫女如意曾说过:“还不是容妃娘娘性子寡淡,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德妃娘娘厉害,当然就将那大权揽过去了。”
三妃里边,容妃最是生性平和,不欲与人争长较短,故此虽说皇上命她与德妃一道治理后宫,实际差不多是德妃一个人在拿主意。这段日子里,德妃没少给沉香宫使绊子,夏日去讨要冰盆都故意克扣着:“我记得去年问贵妃娘娘要冰盆的时候,她可说了是每个宫里四个,再没有多的,我也是照着贵妃娘娘的旧例来的。”
荣贵妃气了个倒仰,现儿见着德妃小人得志的模样,更是气愤,再也顾不得那所谓的端庄贤淑,冲着德妃的轿子便吼了一嗓子:“这人总要识相,妃与贵妃,毕竟相差一个字。”
德妃这两个月过惯了昂首挺胸的日子,见荣贵妃因着得罪杨老夫人失势,哪里还会怕她,当即便与荣贵妃翻了脸,两人全然没了那该有的风仪,在小径上唇枪舌战了一番,还是各自的大宫女劝着走开。
第二日,皇上便宣布继续让荣贵妃理事,德妃与容妃两个月打理六宫辛苦,每人赏金子一千。荣贵妃夺回权来,心里高兴,皇上这么做,意思便是不计较自己了,不由得将那颗心又慢慢放回肚子里头去了。
这样过了一个月,风平浪静。
昨晚中秋夜宴,德妃娘娘才用了几口菜肴,登时便口中吐血,召了太医过来诊断说是中了毒,幸得吃得不多,还不至于要命,若是德妃娘娘是个胃口好的,此时怕已经身登极乐。
德妃奄奄一息,挣扎着哀号,求皇上彻查,究竟是谁要害她,才说完这话便昏死过去,抬回宫中救治去了。
中秋夜宴本该是欢欢喜喜的团圆宴,没想到处了这样的变故,许兆宁的脸色十分难看,当即便命刘福全带了一帮人去彻查德妃中毒之事,御膳房里的人全部捉拿,一个不剩,端盘子斟酒的宫女也被关了起来,彻夜审查。
最后真相大白,是荣贵妃对于德妃辱骂她的事情怀恨在心,故此指使宫娥故意投毒,欲将德妃置于死地。
荣贵妃大喊冤枉,可证据确凿,她派出去的内侍交代得清清楚楚,这案件便是铁板上德钉子,牢牢的钉着,容不得人翻案。
德妃醒转过来,知道是荣贵妃要害自己,气得眼泪直流:“皇上,你可要秉公断案,不能因着贵妃娘娘的娘家是萧国公府便网开一面!”
许兆宁皱着眉头,想了又想,摇了摇头:“这事情牵涉的太多,朕自然要面面俱到。”
听着皇上这话,德妃知道荣贵妃是不可能被废掉的,默默垂泪,直起身来的时候,皇上已经没有在宫里,一宫清冷,只有烛光摇摇曳曳,照着床边垂手站着的宫娥,地上有细长的黑影。
萧国公府听说荣贵妃脑子糊涂,竟然出手去对付德妃,也觉得莫名惊诧,这都在宫里忍了快三十年,如何这般想不通,到了五十岁上头还要来争宠不成?不管怎么说,大抵贵妃娘娘是没前途了,只求皇上能念在萧国公府的面子上,不将她废为庶人就好。
许兆宁倒是很照顾萧国公府的面子,只是将荣贵妃降为昭仪,依旧住在沉香宫,责令她向德妃赔礼道歉,以后不得再去骚扰德妃。
宫中的事情来得快,也去得快,开始听着仿佛惊天动地,可到了后头却被轻轻的放了下来,就如隔靴搔痒一般,让人听着热闹,可却有些看不透,个个心中都有疑惑,可是个个都不敢说出口——毕竟皇上亲自下了旨,谁还敢去替荣贵妃喊冤?
“娘娘,宫里的人都暗地里说是德妃娘娘自己下的毒呢。”霜清将嘴巴凑到容妃的耳边轻声道:“奴婢觉得这事情确实可疑,贵妃娘娘都已经将权夺回去了,何必还要与德妃娘娘作对,更蹊跷的是,为何偏偏要在中秋夜宴上,那不是故意在陷害自己么?”
“有可能她是觉得越是做在明里越是没有人会怀疑她罢。”容妃淡淡一笑,一只手摸着温热的茶盏,心里却暗自想着,宫人们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谁会那么蠢,将自己给送出去让然来削来砍呢。
只不过容妃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荣贵妃一垮,三妃只剩下两妃,她与德妃两人竞争的话,她自己觉得胜算比较大,至少皇上明显的更喜欢自己的儿子许玥琛,德妃的那个老二压根就比不过自己琛儿的聪明伶俐。
容妃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主殿门口,秋风渐起,草坪上已经有了淡黄色的落叶,秋日来了,冬天也不会太远,一年最寒冷的日子便要到来了。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眯眼看了看门口站着的两个小宫女,一个穿着红衣,一个穿着绿裳,两人凑在一处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似乎说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两人凑到一处,嘻嘻的笑了起来。
这个年纪便是好,无忧无虑,又是容颜如玉。
容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感觉还是光滑,可早就没有昔日那种柔嫩,她能摸到自己眼角的一丝丝皱纹,心中一紧,她最好的年华就在宫里这般毫无意义的过了,初进宫时,她还只有十六岁,正是花朵一般的年纪,可现在一眨眼,她便五十岁了,那三十四年,快得让人回不过神来,日子就如凭空消失掉一般,完全不像是度过的。
她已经想不起自己第一次承欢的场景,只记得自己进宫以后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时刻。
他穿着一件淡紫色的华裳,坐在左首第二章条几上。
除夕的那个晚上,皇上遍邀宗亲在畅春园夜宴,她又见到了他。
他们本来该在一起,成一对和美的夫妻,可造化弄人,她进了宫,自此两人再也没有相聚的机会。
只是那分思念却没有停止过,每次见到他,她依然会有五味陈杂的感觉,直到现在她还在感念着他为自己做出的一切——或许,德妃中毒,是他的手笔?
瞬间想到这个可能,容妃心中一紧,一只手捏紧了自己的衣袖,实在不敢去想这事情后边的真相。
也许真的是他。
即便年岁已大,可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泪意,眼中忽然有湿热的感觉,容妃不敢再站在门口伤神,转过身朝主殿里走了过去,她长长的裙裾拖在地上,摇摇曳曳,似凤凰那华贵的尾翎,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