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氏女

作者:烟秾

   容大奶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杨老夫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嘉懋,一直是她的骄傲,每次提起自己的儿子来,容大奶奶都是笑得眉毛眼睛聚集到一处,乐得合不拢嘴,她的儿子,生得英俊,又聪明伶俐,年纪轻轻就成了大周最年轻的状元,这样的儿子,谁家还有第二个?

  可是,在母亲心中,嘉懋竟然不及那个骆相宜?

  “母亲,你怎么能这样说嘉懋?”容大奶奶有些不快:“谁不是夸自家的孩子,母亲却是把旁人家的孩子看得比自家的要重。”

  “曼娘,我知道你的心思,可那骆家小姐,着实是个不错的,她处在那般困境都没有低头,靠着自己一双手开起了这么大一家茶庄。曼娘,不要用这样的神色看着我,你是没有看到过骆小姐在茶园里劳作的样子,那么小小的一个人,跟着下人们一道,在茶园里修剪树枝、上肥捉虫,一点也不觉得辛苦。你自己说说看,若是将嘉懋放到那样一种境地,他会不会做得骆小姐这般好?”杨老夫人盯住了容大奶奶:“你自己想想。”

  “我是不会让嘉懋沦落到那个地步的。”容大奶奶打了个哆嗦,那也太惨了些。

  “骆小姐坚强善良,有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你若是与她相处久了,就能从她身上看到嘉懋很多不曾有的好品质。只不过你是个当娘的,自然觉得自己儿子千好万好,世上谁也比不过他,若是你将心里那一点点成见放下,自然就能见着骆小姐的好。”杨老夫人将茶盏放到了桌子上,脸色坚毅:“曼娘,成亲的事情,你需由嘉懋自己来做决定,知道否?”

  容大奶奶微微叹气:“女儿也愿嘉懋活得自在,只是皇后娘娘已经下旨……”

  “这完全没问题,我已经奏请了圣上。”杨老夫人摆了摆手:“你别担心这个,等着嘉懋与相宜回来,我再慢慢布置。”杨老夫人的脸色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曼娘,咱们也别让他们太得意,好好捉弄他们一番,让他们尝尝大惊大喜的滋味。”

  容大奶奶有些不理解,她瞅着杨老夫人那兴致勃勃的脸,一句话也没有说,杨老夫人看着女儿那神色,心里知道她还没有想通,不由得暗自叹气,看起来自己还真必须给相宜扫除障碍才行,否则她嫁到容府,不提那心胸狭隘目光短浅的容老夫人,就是自己的女儿,她的婆婆有想法,只怕相宜的日子也难过。

  空中厚厚堆积的阴云慢慢散开了去,天色骤然放晴,京城屋檐下的冰棱开始融化,滴滴答答的水珠从瓦片上滴落了下来,敲打着汉白玉的台阶,整晚上响个不歇,仿佛有人一直在外头弹古筝一般,扰得人的清梦里都多了一缕淡淡的惆怅。

  一支队伍浩浩荡荡从西边城门穿过,旗帜飘扬,上边写了个斗大的“杨”字。

  守城门的副将识得那前边策马的两个人,拱手道:“杨二少爷,容大少爷。”

  杨二少爷乃是威武大将军的孙子,当年从这西门出去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副队长,心中羡慕得紧,一心埋怨自己不会投胎,若是跟杨二少爷这般会这门技术活,只怕自己现在早就不要在城门口餐风饮露。

  而容大少爷……去年他穿着御赐的锦袍,骑马夸官的时候,他就已经仰慕过他的风采了,翩翩美少年,人中龙凤,家世不凡,真是十全十美!

  两人的后边跟着一个北狄人,黧黑的脸孔,略微肥胖,他身下那匹马似乎都有些疲惫,步子走得并不是很快,副将一伸手便将他拦住:“请拿出通关路引。”

  嘉懋回头一看,见尕拉尔派来求亲的北狄官员被拦住,拨转马头走了回来:“此乃北狄汗王派来向我大周进献贡品的使者,不可造次!”

  那副将探头往城门外一看,果然见着长长的一列队伍,拥簇出一乘白骆驼拉的车辇,车辇四壁封了个严严实实,看不清里边坐着什么人,只看见周围有一排侍女模样的人,头上戴着小帽,数十条细长的辫子垂到腰际,手里捧着一个个盘子,上边都用帕子盖着,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宝物。

  “原来是北狄派来的使者!”那副将躬身,便放着队伍通过了,驼铃阵阵,随风飘荡,清脆悦耳,那前来献礼的人似乎都数不清,一排一排的过去,好半日才走完。

  “北狄这是怎么了?”那副将摸了摸脑袋:“去年还跟大周动武,今年就来进献贡品了?这汗王真是奇怪!”

  “兴许是打不过咱们大周,也就只能前来求饶了。”旁边一个军士抱着枪,眼睛盯着那渐渐远去的队伍,口水挂在嘴角,几乎都要掉下来:“北狄姑娘生得也挺好看,而且个个都大方,一点都不怕咱们看了去。”

  城门口早有士兵骑马奔去皇宫禀报了许兆宁北狄来朝的事情,许兆宁听说宝柱与嘉懋带着北狄使者来了,龙心大悦,亲自迎出了宣华门。

  北狄使者见大周皇帝竟然亲自来接他,受宠若惊,差点连话都没说清楚:“启奏大周天子,我北狄汗王特派我前来向大周天子进献贡品,望两国以后和好,永不再有战事。”

  许兆宁微微一笑:“百姓安居乐业,这也是朕的心愿。”

  那北狄使者见许兆宁温和,并不凶狠暴戾,胆子稍稍大了些,进而说出了第二个目的:“我北狄汗王还想请大周天子将公主殿下嫁给他……”他心中暗自琢磨,这车辇里坐着的公主,是大周的几位公主?汗王也不说清楚,叫他这个媒人也难为。

  不料许兆宁却点了点头:“这件事情,朕已经知晓,汗王愿做我大周女婿,自然是极好的,朕定会让他心满意足!”当即让鸿胪寺卿带了北狄使者回国宾馆:“好好安顿使臣,今晚设宴万宁殿,为北狄使者接风。”

  打发了北狄使者,许兆宁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宝柱与嘉懋几个人,微微点头:“你们两人也辛苦了,先回去歇着,等朕想想,该怎么奖赏你们两人。”

  这是绝好的机会,绝不能错过,嘉懋向前一步,朝许兆宁行了一个大礼:“皇上,微臣有话要说。”

  许兆宁挑了下眉毛,这怎么都落在香盈的盘子里了?除夕那晚,杨老夫人就与他说过,嘉懋回来,肯定会提出请他赐婚,叫他用皇后娘娘已经赐婚这个借口推脱,暂时不要答应他的请求,现在瞧着嘉懋这般急巴巴的跪倒在面前,肯定是要提请他赐婚的事情了。

  “容爱卿,你有什么话要说?但说无妨。”许兆宁笑眯眯的站在那里,和颜悦色。

  嘉懋抬头看了看站在宝柱身边的相宜,相宜会意,从一旁走了过来,与嘉懋一道跪在了许兆宁的面前:“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就是那位骆小姐了?许兆宁打量了下,她温润如玉,眉眼如画,与嘉懋十分相配。这真是一双璧人,只可惜还要折磨一阵子才能如愿以偿呢,许兆宁心中有淡淡的同情心,也不知道香盈为何要来这一出,自己直接给他们赐婚不就好了?

  “皇上,微臣不需别的赏赐,只盼皇上能给微臣一道赐婚的圣旨,让我能如愿以偿娶到我身边这位骆小姐。”嘉懋抬眼望着皇上,说得十分真诚:“我与骆小姐两情相悦,还望皇上成全!”

  “容爱卿,这个……”许兆宁为难的摇了摇头:“朕却不能答应呢。”

  “为什么?”嘉懋几乎要惊跳起来,说话之间已经顾不上君臣之间应用的话语,他吃惊的瞪着许兆宁,口子喃喃:“皇上,你为何不能答应这个请求?你说要封赏微臣,微臣不求金银财宝,加官进爵,只求与心爱的人在一起,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容爱卿,皇后娘娘年前就已经下了赐婚的懿旨,朕难道还去拆她的台?皇后娘娘乃是国母,母仪天下,她说的话,自然是要算数的。”许兆宁歉意的望了望嘉懋:“朕可以将这骆小姐赐了给你为贵妾,你觉得如何?”

  跪在一旁的相宜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寒冰里边,贵妾、贵妾,她这一辈子又躲不过前世的命运吗?前辈子她做了姨娘,这一辈子她还是要做姨娘?她睁大了眼睛,只觉得眼角处已经是湿润一片:“不,皇上,民女誓不为妾,请皇上不要下这道圣旨。”她猛的站起身来,朝许兆宁行了一个礼,飞快的朝宣华门外边跑了去。

  “姑娘,姑娘!”连翘顾不上什么礼仪,提了裙子飞快的跟了过去,方嫂倒还是注意了几分,朝许兆宁行了个礼,也飞奔着朝前边去了。

  许兆宁望着连翘的身影:“她就是北狄汗王要娶的那个姑娘?”

  宝柱点头:“是。”

  嘉懋声音悲苦:“皇上,微臣请皇上将皇后娘娘的懿旨给撤了,相宜是个好姑娘,微臣怎么也不会让她做妾,微臣要娶她。”

  “可朕不能让皇后丢了面子。”许兆宁压着心中正在无限泛滥的同情心,毅然转身——他再不转身,就快忍不住要答应下来了,嘉懋的眼神那般悲苦,让他实在没办法拒绝。可是想想杨老夫人的话,他还是硬着心肠拒绝了他,香盈这样做自然有香盈的道理,自己可不能破坏了香盈的计划。

  第二百六十二章行千里游子归家

  “姑娘!”连翘气喘吁吁的追上了相宜,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姑娘你要去哪里?”

  相宜停住了脚步,茫然的看了看四周:“我……”

  她无奈的笑了笑,前世的结局又重来了一次,她还是哪个卑微的骆相宜,不被人看在眼里,不会被人接纳。只是今生的她,却有了自己的依靠,天下之大,肯定有她容身之处,此时的骆相宜早就不是那朵怯生生的小白花。

  “姑娘,咱们先回杨府去罢,老夫人这般关心你,你怎么着也该去告诉她,你已经平安回来了。”方嫂也追了上来,声音里有一丝丝说不出的难过:“姑娘,你放心,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姑娘,我也是。”连翘很紧张的望着相宜,生怕她会想不开:“姑娘,你可要看开些。”

  “连翘,你就快要嫁给尕拉尔了,怎么还能我去哪里你就跟着到哪里?你是北狄的王后,不再是我身边的连翘了。”相宜笑着看了连翘一眼:“快别说这样的傻话了。”

  “相宜!”身后传来了嘉懋的声音:“相宜你别着急,我会去解决这件事情的,我对你说过,我们会在一起,你要对我有信心。”

  “嘉懋,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你还能怎么改变?”相宜转身过去,一双眼睛对上了嘉懋焦急的眼神:“我们这般努力,可却依旧逃不脱已经注定的命运。”

  “什么叫已经注定的命运?相宜你退缩了吗?”嘉懋一把抓住相宜的手:“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走,咱们先回去,我要跟外祖母说说这件事情。”

  一想到杨老夫人,相宜忽然又有了几分希望,杨老夫人心地善良,若是知道他们这般尴尬的处境,应该会出手帮他们,只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卖这个面子,为了杨老夫人来扫了皇后娘娘的脸。

  两人默默无言,等着宝柱过来,一道坐了车子回杨府,看门的见着自家少爷与表少爷还有那骆小姐回来了,赶紧让候在门口的管事婆子去通传,容大奶奶正陪着杨老夫人在花园里摆弄花草,听说嘉懋回来了,高兴得快说不出话来:“总算是回来了。”

  春华带着秋华,与宝清宝琳一道跑了出去:“我们到垂花门去接哥哥。”

  走过照壁,后边是朱红的垂花门,相宜才一提脚,就见着那边几朵花儿般的笑脸:“哥哥,表哥!宜姐姐!”

  相宜心中一暖,有好些日子不见宝清与宝琳,也甚是挂念,再见着春华带着一个小姑娘站在那里,更是欣喜万分:“春华姐姐,你来京城了?”

  春华笑着一手挽住她:“你没想到?我早十多日就到啦,跟母亲一路过来的。”

  相宜怔了怔,眼前忽然闪过那个穿着正红衣裳的身影。

  那时候自己在华阳是如何跟容大奶奶说的?相宜忽然间局促了起来,容大奶奶来翠叶茶园找她说话,自己可是义正辞严的说她不想与嘉懋有半分瓜葛,可现在……她食言了。

  春华却没有看出来相宜心中正在左右为难,她一手挽着相宜,轻盈的往前边走了去:“我母亲一直在惦记着大哥,每日都在唠叨,念着她怎么还不回来,望穿秋水一般,今日可算是盼回来了。”

  相宜心中一酸,嘉懋还有个母亲盼着,自己的母亲却再也喊不回来了,只是她不好扫春华的兴致,笑着应了一声:“可不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玉翠堂里依旧烧了一个大大的炭火盆子,银霜炭烧出来,一点声响都没有,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没有一丝寒意。

  杨老夫人笑容满面的问了问去北狄的情况,夸赞了宝柱与嘉懋两句,对连翘与相宜尤其赞赏:“你们两人竟然也有这般勇气去做那危险的事情,实在是难得!”

  容大奶奶坐在一旁,不住的打量着相宜,见她比六年前在华阳见着高了不少,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一张脸孔粉嫩,似乎能掐出水来,唇红齿白,一双眼睛黑亮亮的,恰似一江春水滟滟,让人不由自主去看向她那边。

  这样的女子也算是让人惊艳的了,她早就脱去了青涩的底子,落落大方,就如大家闺秀一般,丝毫看不出她其实只是出身于一个没落的世家。广陵骆家,现在是彻底衰败了,大房不景气,二房三房也好不到哪里去,听珍珑坊广陵分号的管事说,骆二爷开始学着做买卖,那位骆三爷依旧没有考上举人,三十多岁的人了,仍然还在学堂里呆着。

  听着母亲的话,是死心塌地要嘉懋娶这骆相宜了,容大奶奶虽然不得不承认相宜生得一副好模样,可却心底里还是有一丝丝不快,以后旁人问起自己媳妇的出身,自己该怎么说呢?广陵骆家……不对,她都已经出族了,自然不能再说是广陵骆家的小姐,还有她那个爹,流放在西北,还不知道啥时候就回来了……容大奶奶有几分揪心,一想到相宜这身世,便觉得今后难以启齿。

  杨老夫人一边与嘉懋宝柱说话,一边眼睛瞟着容大奶奶,见女儿脸上阴晴不定,知道她正在计较,挥了挥手:“曼娘,你不是说今日要去看布料的?如何坐在这里不动?”

  容大奶奶忽然想起这件事情来:“母亲,女儿想多与嘉懋呆呆。”

  “嘉懋在家中,又不会去别的地方,你就这般着急?”杨老夫人干净利落打发了她:“现在嘉懋陪着我说说话,等你回来以后,你们母子再好好聊聊去。”

  见母亲竟然是赶着着急走,容大奶奶心中明白,母亲是想单独跟嘉懋与那骆相宜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哪,她闷闷不乐站了起来,朝杨老夫人行了一礼,慢慢走出了玉翠堂,只是心里依旧惦记着嘉懋的亲事,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

  金枝与银叶两人见着容大奶奶愁眉不展,一边陪着她往前走,一边小心翼翼道:“奶奶,这原本也没啥事儿,老夫人看人看得准,骆小姐指不定就比那尚书府的小姐要好。”

  “唉,你们知道什么……”容大奶奶叹了一口气,她既想成全儿子,又想保着脸面,真真是左右为难。

  容大奶奶一走,玉翠堂里又欢快了几分,嘉懋站起身来,走到杨老夫人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肩头:“外祖母,嘉懋要求你来了。”

  杨老夫人心中自然知道嘉懋要说什么,闭着眼睛道:“什么事情?”

  “外祖母,你怎么就装起糊涂来了!”嘉懋见着杨老夫人竟然是这般模样,不由得吃了一惊:“外祖母难道不记得答应过嘉懋的事情?”

  “嘉懋,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外祖母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跑到宫里去强着皇后娘娘将懿旨收回来?这事情,需得你自己去解决才行。”杨老夫人睁开眼睛,笑容满面:“这不还没到成亲的时候吗?你着急什么!”

  “到成亲的时候就晚了!”嘉懋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外祖母,你怎么就说话不算数了?”

  “我哪有说话不算数?你要我帮你,我肯定会帮,但帮不到的我也没法子!嘉懋,你自己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总不能一味依靠着别人帮忙,这一辈子,你遇到的为难事情还会有很多,样样都靠着旁人帮忙,那你自己又做了什么?”杨老夫人看了看镇定自若坐在那里的相宜,朝她招了招手:“相宜,你来陪我去园子说话,咱们让嘉懋想法子,这不该是他要做的事情?”

  相宜见杨老夫人说得轻快,好像没将这当一回事,心中暗自揣测,莫非杨老夫人早就有了布置?她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扶住了杨老夫人的一只胳膊:“相宜陪着老夫人去散散心。”

  园子里的树梢上已经有极嫩的细芽,淡得几乎看不见,可走近却能见着灰褐色的树枝上有一个个小小的凸起,淡淡的鹅黄绿,似乎吹一口气就能化掉。春天已经来了,万物即将复苏,到处都有生气。

  “华阳茶园的茶树也该长芽苞了。”相宜深深的吸了一口园中的空气,只觉得全身都舒坦了起来,她忽然想到了她的茶园,此时正是在蓄着力量发芽长叶的时候。

  “又是一年了。”杨老夫人点了点头:“每一年春风都是这样来,可每一年开的花都不一样了。相宜,你与我说说看,若你与嘉懋不能在一起,你会怎么做?”

  这话是转到正题上边来了,相宜心中一紧,看了看杨老夫人,见她依旧是微微的笑着,一点紧张的样子都没有,稍稍放下心来:“相宜倾心于嘉懋,惟愿能与他在一起,此生长相厮守白头偕老,若是世事弄人不能在一处……”她停了停,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那我宁愿嘉懋这一辈子过得安好,我也就无怨无悔了。”

  “那你自己呢?”杨老夫人捉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相宜,你就没考虑过你自己?”

  “我自己?”相宜笑了笑:“我有翠叶茶庄,还有方嫂连翘这样的亲人,还有老夫人你这样热心的朋友,我肯定一点也不会觉得过不下去的。”

  “可是那只是亲情友情,你的那最私密的感情呢?”杨老夫人一点也不放过她,目光犀利。

  “外祖母,外祖母!”身后传来嘉懋欣喜的声音:“外祖母,我想出法子来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容嘉懋自寻出路

  才二月初,杨府的桃花就开了,春风似乎格外宽待杨老夫人,她园子里的花总要比别处开得要早些。京城的天气比江南要寒冷,总要梅花凋谢干净了,桃花才打花骨朵,而杨家园子里,却竟是能看到梅花与桃花一齐开放的盛景,即便是梅花有了要落摊的样子,可比起别处的梅花来,却依旧还是显得生机勃勃。

  杨家的园子今日格外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杨老夫人开的桃花宴,谁不想过来凑个热闹?杨府门口专门开了一块地方停放马车,现在已经停得满满当当,再也没有空隙。

  看门的门房多了两个,守在门边的婆子也有七八人,见着贵客临门,赶紧引着进去,清石小径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杨老夫人真是会养花,瞧瞧这路边的草,都绿生生的一片了,比旁人家的都要好看些哪。”有夫人一边走一边羡艳的张望:“也不知道皇上与皇后娘娘今日会不会来?”

  皇后娘娘年前给太子殿下选了一名良媛,贵夫人们一个个精神振奋,良媛有六个位置,现儿才一个,还有五个空缺,若是今日皇上与皇后娘娘来,那正好可以让自己家的女儿出来露露面,看能不能入得了皇后娘娘的眼。

  旁边有人嗤嗤的笑了起来:“皇上怎么会在这时候来游园?不都是单独来杨府的?往年不都是这个规矩么?难道今年还会意外?”

  “唉,还不是想想看了。”夫人们微微叹息一声,但转瞬脸上浮现出笑容来:“听说杨老夫人的第二个孙子从边关回来探亲了,应该这时候还没有走……”

  “真的?”旁边有一个瞪大了眼睛:“年岁好像也到了议亲的时候。”

  “可不是?”一位夫人得意的看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儿一眼,只觉得女儿今日打扮得格外秀丽,那杨二少爷准能一见倾心。

  众人口中的杨二少爷此时正与嘉懋站在一处,两人眼睛不住的往人群堆里瞄,嘉懋额头上微微冒汗:“宝柱,你目力比我好,可见到那薛家小姐没有?”

  宝柱摇了摇头:“我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怎么认得出来?”

  “瞧瞧,那边那个就是杨二少爷。”有识得宝柱的夫人惊喜的喊了一声:“就站在那桃花树下,穿着宝蓝色衣裳的就是。”

  小姐们含情脉脉的眼光朝宝柱扫了过来,看得宝柱一愣一愣的:“嘉懋,她们是在看你还是在看我?”

  “当然是在看你,我都已经被皇后娘娘赐婚了,还有什么看头?”嘉懋说得十分苦涩,眼睛不住的朝那边望了过去,他今日要找到那位薛大小姐好好说个清楚。

  这次桃花宴,是他求了杨老夫人办的,若是单独将薛莲清约出来谈,依着嘉懋对她的印象,她肯定会不出府,只能求着杨老夫人帮忙,借着桃花宴的名头,将全城的贵妇名媛都请到杨府来了。

  正在焦急间,嘉懋的眼前一亮,她来了。

  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裳,小小的圆脸盘子,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虽然生得不很美貌,可模样端正,在祖母和母亲眼里,这大概就是个有福气的样子。嘉懋一想到前世与薛莲清相处的那些日子,几乎羞愧得要说不出话来。

  成亲那晚,他喝了不少酒,晕头转向在一群人的拥簇下进了洞房,醉醺醺的挑开她的盖头,还没看清她长什么模样,他就直接瘫倒在了床上。

  新婚之夜他睡死过去,连挨都没有挨着薛莲清,醒来以后才见着面前出现了一张小小的圆盘子脸,带着无限委屈的神色。他默默转过头去,眼前浮现起另外一张脸孔,略微带着些许忧郁的神色,朱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可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他与薛莲清成亲半年没有同过床。

  后来有一日,母亲喊他去吃晚饭,回来以后他觉得燥热不堪,拿着书看了两眼,心上心下,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忽然一阵香风扑鼻,他模模糊糊的觉得有个女子来到他身边,抬眼一望,却正是一直思念着的相宜。

  又惊又喜,他将她抱住,轻轻的在她脸上印下一个个细密的吻痕,衣裳褪尽,大红的被子下露出一头秀发,他与她两人相拥而眠,可是等他醒过来时,却发现身边睡着的人是薛莲清。

  前世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去了,今生他不要再受摆布,此刻便是他的机会,嘉懋的心里头紧了一紧,朝人群里看了过去,薛莲清正跟着她母亲款款的朝这边走过来。

  “薛大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嘉懋迎上前去,朝薛莲清拱了拱手:“在下容嘉懋。”

  “啊!”薛莲清惊呼了一声,脸瞬间红了一片,这就是皇后娘娘赐给他的未婚夫婿?

  薛夫人见着嘉懋,心中欢喜,这个女婿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实在是合她心意。她推了推薛莲清:“莲儿,容大少爷找你。”

  “母亲……”薛莲清低着头,心里好一阵不自在:“我是不是该避嫌?”

  从皇宫里回去,她的心里便一直惦记着那位太子殿下,她觉得没有一个人比许玥琛更适合穿杏黄色的袍子,那衣裳穿到他身上真是相衬,显得他十分威风。

  虽然母亲反复劝说她,容大少爷很不错,皇后娘娘给她许了门好亲事,可薛莲清却始终执拗的认为,太子殿下比那新科状元要好得多——至少以后太子殿下登基,他便是俾睨天下的皇上,有谁能强过他?

  她一点也不想与那容大少爷说话,真的一点也不想。

  可母亲都开口了,她还能怎么样?薛莲清低着头,跟着嘉懋往那边的桃花树下走了过去,薛夫人身边站着的一位妇人羡慕的望着那渐渐远去的两人,口里啧啧叹息:“薛夫人,你家女儿真是好福气。”

  薛夫人骄傲的笑了起来:“可不是?”

  “薛大小姐,今日我找你,是想说清楚一件事情。”嘉懋站定了身子,低头盯住了自己的脚,他一点也不想看薛莲清的脸,这让他觉得很是局促。

  “什么事情,你说。”薛莲清稳了稳心神,声音里满是无奈。

  “这件事情虽然难以启齿,可我还是想要告诉你,我不会与你成亲。”嘉懋下定了决心,他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拖泥带水,得过且过,他受的教训够深的,今生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什么?”薛莲清十分诧异,抬起头来,又急又气:“容大少爷,这是为什么?”

  自己暗地里喜欢太子殿下是一回事,可被人当面拒绝又是一回事,薛莲清觉得自己被人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脸上一片血红,身子都微微发起抖来。

  “因为我喜欢的人不是你,我已经有了心悦之人,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嘉懋朝薛莲清一拱手:“还请薛大小姐谅解。”

  “你……”薛莲清又羞又气,她简直不敢相信,嘉懋竟然会不顾她的尊严说出这样的话来,说不出的屈辱让她脱口而出:“你以为我喜欢你不成?我去宫里觐见皇后娘娘的时候,太子殿下都对我笑了个不歇呢,他比你好看了千倍万倍!”

  在宫里的时候,她总是低低的垂着头,并不知道许玥琛有没有对她笑,可她不能示弱,总要找一些能反击嘉懋的话出来,总不能让他看轻了自己——自己可不是没有人要,赖着要嫁他,就连太子殿下都是心仪自己的。

  嘉懋愣了楞,忽然笑了起来:“既然是这样,那咱们不如向皇后娘娘去说个清楚,请她将这赐婚的懿旨收回来,如何?”

  薛莲清瞪圆了眼睛,一脸愤怒:“是你要退婚,又不是我要退婚,要去找皇后娘娘,那也该是你,我又何必跟着你一道去?容嘉懋,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稀罕你,你若是能求得皇后娘娘退婚,我便谢天谢地了!”

  心中似乎像堵着一块大石头,薛莲清只觉得气闷,虽然她一点也不喜欢容嘉懋,可就这样被退了婚,她实在太没面子!她气呼呼的看了嘉懋一眼,转身就朝自己母亲身边奔了过去,薛夫人不明就里,笑容满面的问道:“怎么样?容大少爷与你说了些什么?”

  “没旁的事情,就是问问看我素日都喜欢做些什么。”薛莲清闭了闭眼睛,仿佛见着一袭杏黄色的衫子,若是容嘉懋真让皇后娘娘给退婚了,她还能不能被选到宫里去做良媛?

  忽然间,她全身都热了起来。

  仿佛这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要真是被退了婚,皇后娘娘总要弥补她一二罢?总不至于就这样被丢到角落里,再也不管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再赐给旁人,总比嫁给这容嘉懋要好,他心里早就有了一缕明月光,自己又何必去做那只小小的萤火虫,徒然惹人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