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氏女

作者:烟秾

   “哥哥,大嫂!”门外传来春华欢快的声音,嘉懋正握着相宜的手在写字,慌忙放下笔,那毛笔没有挂稳,从笔架上掉了下来,在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了一个大墨团子。

  “嘻嘻……”门帘儿一晃,一群人从外边踏步进来,见着嘉懋与相宜站在桌子旁边,两人脸色都有些发红,不由得掩嘴笑了起来,夏华走上前来,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那幅字,嗤嗤一笑:“大哥,大嫂,你们这可是琴瑟共御了。”

  冬华故意装作不明白,瞪着眼睛拉住夏华的手问道:“二姐姐,琴在哪里,瑟又在哪里?”

  春华瞧了一眼那宣纸上写着的几个字,抿嘴笑了笑,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大哥总算是遂了心愿,现儿总算是有了心思做这闺房乐事了。

  相宜见大家都对自己与嘉懋挤眉弄眼,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让金珠金玉给大家看座上茶,春夏秋冬四姐妹,团团的坐了一个桌子,每人占一边,却是将两位主人给挤到旁边小桌子上去了。

  “大哥大嫂,我们特地来看皇上赏赐的宝贝。”冬华扑闪着眼睛,微微偏头,十分娇俏:“我听奶娘说那白玉如意很是难得,皇上一下赐了四把,可真是看得起大哥呢。”

  春华伸手将冬华包子头上的碎发抹平,微微带笑:“这玉如意也不是个什么稀罕事儿,你听她混说,我们金玉坊里每年不知道要卖多少出去,只不过是皇上赐下来的,便真是难得了,萧国公府的那位长公子成亲,皇上才赐了两柄。”

  “那位萧国公府家站在宫里的小姐,现在不是变成昭仪了吗?自然不能跟咱们长宁侯府相提并论,皇上该是看着姑祖母的面子。”夏华朝多宝格上抬头望了望:“多宝格上放着的,是不是就是皇上赐下来的白玉如意?”

  相宜与嘉懋两人搬了椅子在旁边坐着,听几姐妹说要看白玉如意,吩咐金珠将那四柄如意取下来放在桌子上,每人拿了一把赏玩了一阵,就连没怎么出声的秋华都啧啧赞叹:“这司珍局的手工可真是好,用料也是极佳的。”

  “这还用说嘛?”春华摸了摸如意顶端的云纹,又举起来在自己脸钱晃动了一下:“你们瞧瞧这用料,是上好的羊脂玉,都能照出人影来。”

  冬华举起白玉如意照了照,满脸惊诧:“大姐说得没错,真是能照见人影!”她转脸望向相宜,笑嘻嘻道:“大嫂,你能送一柄给我么?反正你有四柄,送我一柄还有三柄呢?”她朝旁边三位姐姐扮了个鬼脸:“我最小,你们都别跟我抢。”

  冬华是长宁侯府小姐里边排行最末的,素来受尽宠爱,容大奶奶不免将她看得娇惯了些,故此说起话来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见着这白玉如意做得精致,实在是喜欢,想都没想就直接问相宜讨要了。

  相宜见冬华眉眼精致,就如那年画里头的玉女一般,一双眼睛调皮的望着自己,心中不免有些疼爱:“既然五妹喜欢,那我便送了它给你。”

  春华大惊失色,劈手便将那白玉如意夺了过来:“小妹,你可别这样,怎么能随便讨要人家的东西?再说这是皇上赐下给大哥大嫂的,那是荣耀,不能随便给别人的!”

  冬华撅撅嘴:“大哥大嫂不是人家,我也不是别人,我们是一家人!”

  相宜赶忙走过去,从春华手里拿过白玉如意塞到冬华手中:“五妹妹你拿着,别客气,你说得对,咱们是一家人,不是别人!”

  冬华拿了白玉如意转了转,得意的朝春华耸了耸鼻子:“姐姐你看,大嫂把这玉如意给我了!”

  春华无奈的叹了一口去,伸手拧了下冬华的鼻子:“你还得意,瞧你这破落户儿模样!难道就没见过好东西了?亏得这是在咱们大哥大嫂面前,也不算是丢脸,若是旁人见着了,会怎么看你呢。”

  “我又不会问不相干的人要东西!”冬华兴致勃勃的看了看白玉如意:“我这个里头还透着些紫色的纹路哪!”

  “真不打紧!”相宜笑了笑,望向几位姐妹:“刚刚好有四柄玉如意,我就每人送一柄,说起来也是皇上赐下来的,到出阁的时候,放到嫁妆挑子里头也能添点光彩。”

  “这怎么可以?”春华赶紧推辞:“大嫂你别这样。”

  “你们都是我的姐妹,今日大嫂送点见面礼给你们又如何?”相宜笑吟吟的按住春华的手:“你们就别再推辞了,每人拿一柄回去,也是我这做嫂子的一点心意。”

  相宜送了玉如意给几位姐妹的事,没多久便传了出去,容三奶奶听到了,跺着脚直叹气:“怎么就没想着去嘉懋那边瞧瞧,却让她们几个占了好处!”

  淑华一脸不高兴,埋怨容三奶奶:“母亲,你素日里精明,今日怎么就没想到呢。”

  “谁知道那几个下手这般快!”容三奶奶在屋子里头转了转:“不成,我得去找你祖母说,要她问你大嫂替你要点东西,总不能这样白白便宜了那几个!”

  “哼,要点东西也比不上那玉如意了呢。”淑华气呼呼的将脸转了过去:“今儿上午宫里的内侍来宣旨的时候,那些东西上头都盖着红色缎子,可那白玉如意却露了个头,一瞧就知道是好东西。”

  “你着急什么!”容三奶奶有些脸上挂不住:“不是还赏赐了金珠玉器?随便去拿几件过来就是,都是顶顶好的东西!”

  听着容三奶奶这般说,淑华才露出了一丝笑意:“母亲,那咱们现在就去主院找祖母去。”

  容老夫人正在园子里头逛,来京城不过几日,她对长宁侯府里的一切还觉得新鲜,她瞧着那雕梁画栋,很是满意,不住的点着头:“老大媳妇倒也能干,一万两银子能装出这种府邸来,算是精打细算的。”

  旁边婆子笑道:“大奶奶确实有些手腕,改明儿给她一万两银子,把江陵的宅子也修修。”

  容老夫人想了想,连连点头:“不错,旧宅也有些年份没修过了,是该修修了,只不过京城的宅子都只花了一万两,江陵那边花上五千两已经足够了。”

  若是容大奶奶听了,只怕是会吐血,她从公中支取一万两,容老太爷给了两万,后来又从金玉坊的账面上划了两万,才装成这样子。这些日子一直在忙嘉懋的亲事,她本心也并不想与婆婆锱铢必究,故此暂且还没有将这些账目实打实的跟她说,可没想到容老夫人却还真以为她只花了一万,打着主意让她五千两去将江陵旧宅给重新装修下。

  “母亲,母亲!”容三奶奶扯着淑华风风火火的朝这边赶了过来:“母亲,我有要紧事儿找你!”

  容老夫人是容三奶奶的姨母,平素最是怜惜她,见着她走得一头的汗,赶紧让贴身丫鬟给她送帕子:“什么事情这般着急,缓缓气再说!”

  容三奶奶接过帕子胡乱擦了两下额头,这才气喘吁吁道:“母亲,嘉懋媳妇将那四柄白玉如意送人了!”

  “送人?”容老夫人吃了一惊:“都送给谁了?”

  要送,起码要送给自己一份,怎么就不声不响的送人了?容老夫人愤愤不平,嘉懋这个媳妇,也实在太大手大脚了!这么下去,容府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会被她败了家!

  “送给春华夏华秋华冬华,每人一柄!”淑华在旁边插嘴,眉眼都扭曲了些,本来还算耐看的一张脸,此时却显得有些难看。

  “她也真是糊涂!要送也要送给嘉懋的弟弟,送给姐妹,到时候还不是别人家里的东西?”容老夫人听了十分生气,恨恨得骂了一句“没脑子”,又停住了话头,站在那里琢磨了起来:“我去嘉懋那边瞧瞧,看看她准备送什么给我。”

  淑华挽住容老夫人的手:“还有我呢,祖母。”

  “好好好,一道去。”容老夫人笑眯眯的望了淑华一眼:“怎么着也不能让我们家淑华受委屈!祖母帮你去讨一两件好东西来!”

  容三奶奶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跟着容老夫人往嘉懋住的悦华园走了去。

  容老夫人带着容三奶奶与淑华来造访,让相宜吃了一惊,她赶紧扶住容老夫人的胳膊,将她搀扶了进来:“哪有祖母来看晚辈的道理!”

  “相宜,你别这么讲客气,祖母来看看你和嘉懋也是应当的。”容老夫人在相宜的搀扶下坐到了椅子里,朝她笑眯眯的直点头,看起来这个长孙媳是个讲规矩,心肠软,又大手大脚的,自己还能替老三在她这边捞点好处。

  “相宜,我听说你将皇上赐下来的东西送人了?”容老夫人也懒得用迂回战术,直奔主题:“还剩了下什么?都拿出来给祖母瞧瞧。”

  相宜目瞪口呆,没想到容老夫人竟然是这般干净利落的讨要东西的,她有几分为难,自己送了姐妹们白玉如意,难道就不送东西给祖母?想了想,她朝金珠金玉点了点头:“去将皇上赐下的绫罗绸缎搬出来。”

  第二百八十三章人心不足蛇吞象

  一匹匹绫罗绸缎摆在桌子上,熠熠的发出光彩,容老夫人眼珠子从这边转到那边,没个停歇的时候。

  容三奶奶却是冷冷一笑:“侄媳妇,你这做得不地道罢?”

  “不地道?”相宜一愣:“还请三婶娘指教。”

  “侄媳妇,你送了四柄白玉如意给嘉懋四个姐妹,难道就准备用几匹布料就打发了祖母?”容三奶奶的脸色渐渐的不好起来,伸出手来指了指淑华:“还有呢,淑华难道就不是嘉懋的姐妹了?如何这般厚此薄彼?怎么着,至少也得拿一点金银首饰出来才是!”

  相宜没想到容三奶奶竟然会如此直白,她有些无奈,朝金玉看了一眼:“去将皇上赐下的首饰拿过来。”

  金玉一扭身子,满脸不高兴的走到了旁边屋子里,抱起首饰匣子,挑挑拣拣,在最上边那层里选了几样。昨日嘉懋已经替相宜分了下类,他两世都打理金玉坊,自然知道优劣。并不是皇宫里的东西都是好的,司珍局每年会做一大批金银首饰备着,方便皇上皇后赏赐给自己的臣民。有些首饰并不金贵,不过是占了御赐两个字,故此显得金贵了。

  这次皇上赐下来的首饰,有几样比较贵重,嘉懋都收了放在匣子最底层,跟相宜开玩笑道:“以后留着给女儿做嫁妆。”另外一些,有的是珠钗,有的是簪子,另外还有几对纱质宫花,只是样子顶顶新鲜,可也就中间那几点碎金碎银值点钱。

  金玉将那几对宫花摸了出来,看了看觉得有些单薄,又添了几根不怎么值钱的簪子,用盘子托着回到了屋子里边。

  将那红色锦缎布一揭开,容老夫人颇为惊诧:“皇上就赐了这些下来?”

  相宜笑了笑:“这宫里赐下来的东西,祖母难道还嫌不好?这可是大不敬!”

  容老夫人赶紧歇住嘴,这孙媳妇说话可实在是戳到准头上边,弄得她都没法子再往下边说,谁敢说皇宫的东西不好?老寿星吃□□,活腻了?

  容三奶奶见着婆婆兼姨母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不好再说什么,拉着淑华看了又看,每人挑了一支簪子,容老夫人没要首饰,只要了一匹软烟罗。

  金玉气嘟嘟的用锦缎将那挑剩的宫花首饰盖上,踮起脚尖望了望窗户外头,容老夫人等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大少奶奶,你也太好说话了,人家问你要什么东西,就给什么东西,这皇上也只赐下来这么多,送来送去的,自己还能留多少呢?”

  “这本来是皇上的恩泽,该大家一起分享的,有些福薄之人,恐怕还难以承受呢。”相宜温婉一笑,指了指那几匹绫罗绸缎:“回门的时候,我还想将这锦缎带去杨府,送给杨老夫人和几位姐妹呢。”

  光从容老夫人与容三奶奶挑的东西来看,容老夫人还是有些眼光的,这锦缎实在比首饰要值钱得很多,单单说那软烟罗,刚刚出来的时候,可说得上是一寸一金,金贵无比,另外还有那鸳鸯锦、三梭罗、翠毛锦这些,也全是精致的货色,只会比那首饰值钱,可容三奶奶这眼里就只有金银,真真可笑。

  相宜吩咐金珠金玉抱了两匹锦缎送了去给容大奶奶与容二奶奶,容大奶奶见着那匹流光锦,十分惊愕:“这不是皇上赐下来的?少奶奶怎么让你拿来送给我?”

  金珠本来就替相宜觉得委屈,听着容大奶奶这般问,赶紧竹筒里头倒豆子,一五一十的将那事情说了一遍,容大奶奶拧着眉头道:“不成不成,我可要跟你们家少奶奶去说说,哪里能这般大手大脚的。”

  让金珠将流光锦抱着回去,容大奶奶三步奔做两步去了悦华园,相宜正在屋子里算翠叶茶庄今年预计要进的货色,见着容大奶奶走了进来,赶紧起身:“母亲安好。”

  “相宜,我同你说,做人可不能软弱。”容大奶奶立足未稳,便喘着气开导相宜,她对容老夫人与容三奶奶心中不满已久,见着她们如愿以偿,心中难免有些不舒服:“有些人贪婪得很,不配你给她们这么些好东西,这是皇上赐给你的,你该留着给自己的孩子,根本不用理睬她们。”

  “母亲请坐。”相宜将容大奶奶按着坐到椅子上头,心中暗自好笑,原先容大奶奶一直觉得她身世配不上嘉懋,可等着解开心结,接纳了自己以后,竟是这般为自己打算,维护着自己的:“母亲,皇上赐下来的东西,虽说是赐给我与嘉懋的,但也代表了天家的恩泽,都是一家人,祖母与三婶娘都上门来要了,我怎么好拒绝他们?”

  相宜两世为人,对于银钱方面早已看透,钱多钱少不打紧,只要心情舒畅,与喜欢的人在一起,那就足够。她送了白玉如意给春华秋华她们,被容老夫人与容三奶奶捉着了把柄来讨要礼物,自然也不好回绝,不如就顺水推舟——反正御赐的东西是杨老夫人替她求来的,不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就让她们沾沾光也就是了。

  “唉,相宜,你真是心肠软。”容大奶奶叹息了一声:“也是冬华不对,怎么能开口问你这做大嫂的要宫里的赏赐?别的还好说,这宫中的赏赐可不是寻常物事!”

  “可不是吗?”门口有人附和,相宜一抬头,就见容二奶奶笑吟吟的进来了:“相宜,你这般客气作甚?都已经送了白玉如意给夏华了,还送锦缎给我!”

  容二奶奶穿着一身杏红色的衣裳,上边用浅绯色的绣线绣了一排缠枝杏花,绣线与底色很相似,那花朵隐隐约约的,背着光似乎看得出来,可顺着光看,却又分不出颜色。她一步跨了进来,脸上带笑:“相宜,你千万别做撒财童子,有些人是不会满足的!”

  见着婆婆与二婶娘都跑过来关照自己,相宜便是再笨,也知道祖母不好相处了,她一边吩咐金玉沏茶,一边点头:“相宜记在心里。”

  容大奶奶叹息了一声:“既然你都已经将东西送出去了,我也不好多说,只是你可要当心了,指不定你祖母还会要算计上你自己的东西哪。她最最疼爱她的幺儿,什么事情都替他着想,我就怕你的翠叶茶庄与茶园给她惦记上。”

  容二奶奶端着茶盏喝了一口,抬起头来,愤愤不平:“秋华的那个珍珑坊,她打了好多次主意,你三叔也用了不少龌龊的法子,幸得秋华警醒,这才没有让她占到便宜去,可直到现在,她都还在念念不忘,想要从珍珑坊里捞些东西——有一回她借口要做衣裳,一次添了十套,转手便做礼物送了出去,却在府中送礼的单子里克扣了二百两一套呢。”

  相宜惊奇得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位祖母就连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不由得对她这雁过拔毛的手段肃然起敬:“多谢二婶娘提醒,我会当心的。”

  容大奶奶与容二奶奶果然没有算错,才过几日,容老夫人便让人传了相宜去主院。

  这些日子,相宜每日一早就去翠叶茶庄转了一圈,看看明前茶的销量,到中午才回来,虽然她出去的时候非常隐蔽,可毕竟这大宅子里头人多口杂,才过了两日便传到了容老夫人耳朵里头。

  容老夫人这些日子也在派人打探这个孙媳妇的底细,她究竟有些什么嫁妆?皇上又怎么会封她为文昭郡主?管事婆子们在外头转了好几日,这才兴致勃勃的回来禀报:“哎呀呀,老夫人,大少奶奶可真是了不得!”

  “了不得?你们都听说了些什么?”容老夫人身子前倾,眼中露出急切的光来:“可是她的出身?她是不是没落的高门大户里头的小姐?”

  “不,不是!”管事婆子摆了摆手,身子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大少奶奶有个聚宝盆!”

  “聚宝盆?”容老夫人眼睛忽然就睁圆了:“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那管事婆子脸上泛着红光:“老夫,你知道华阳春的。”

  “华阳春……莫非就是她的产业?”容老夫人忽然激动起来,脸上也是红光一片:“这茶早些年在江南那边就出名了,去年被列为贡茶,华阳那边的茶园每年产出的茶都不够卖的!真是她的产业吗?”

  “是是是,千真万确!”那管事婆子连连点头:“老奴今日暗地里跟着大少奶奶的马车走,发现那车停在翠叶茶庄外头,老奴一直在对面的铺子里等着,问了问周围的人,都说那翠叶茶庄的东家姓骆,是个年轻小姐。等着大少奶奶从里边出来了,老奴去翠叶茶庄那边,假装要买茶叶,跟伙计打听了下他们东家姓甚名谁,结果……真是大少奶奶!”

  “啊!”容老夫人轻轻喊了一声,脸上兴奋的神色怎么样也忍不住:“快快快,快去将大少奶奶喊过来!”

  这长孙媳有的是银子,出手大方,又性子软弱,自己要什么她肯定不敢出言反对,比起那个秋华可好欺负多了。秋华是自己的孙女,迟早是要嫁出去的,以后跟自己也见不着几面,自然敢不理睬自己,可这个,却是嫁进来供她盘剥的!

  容老夫人嘿嘿的笑了起来,这可是天上掉下来一座金山,自己可得好好从长孙媳这里捞一笔银子才行。

  第二百八十四章偏心人重重算计

  虽然现在已经是三月中旬,天气渐渐温暖起来,一地的阳光灿烂,可相宜走进大堂时,依旧觉得有些寒冷,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寒噤。容老夫人坐在中间那把大椅子上头,后边靠着个大迎枕,有丫鬟在替她捶肩揉腿。她的脸隐没在一片黑色的影子里,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相宜觉得,她应该十分享受。

  “孙媳拜见祖母大人,不知祖母大人找相宜过来,有什么事情?”相宜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容老夫人坐直了身子,睁开眼睛看了看她,脸上露出了笑容来:“相宜快些坐,祖母也没别的事情,想找你拉拉家常。”

  相宜挨着座椅坐了下来,心中揣测,不知道容老夫人究竟有什么家常要拉。就听容老夫人和和气气的问:“相宜呀,听角门的婆子说,这些日子你每天都出去了一趟,出门作甚?可是要买什么东西?要买东西只用派丫鬟婆子出去便是,你总是出去,有些不大好。”

  这分明是盯上她了吧?相宜忽然想起了容大奶奶与容二奶奶说的话,心中微微有些不快,看起来容老夫人是准备朝她下手了。

  “祖母,实不相瞒,出阁前相宜在京城里开了个小铺子,需要时常出去打点一下,丫鬟婆子是替不了我的。”其实翠叶茶庄也是春日里头忙一点,这明前茶雨前茶都是一日一个价,掌柜的自然不敢擅自来定价,等着春日一过,茶庄就渐渐稳定下来,也不用她这般操心去守着了。相宜望了一眼容老夫人,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也就是忙过这段时间便好,以后相宜就不用怎么出去了。”

  “唉,这妇道人家,怎么能出去抛头露面?”容老夫人摇了摇头:“相宜,你是个明白事理的,祖母托个大,劝劝你,千万别再这般肆意行事了,以后就在府里头呆着,别到你那铺子里去了,这些事情,交给一个可靠的人去做便是。”

  “祖母……”相宜没想到容老夫人竟然张口便不让她出府了,觉得实在有些郁闷:“我这铺子里事情多,有些事必须我到场才能定夺,不可能不出去。”

  “呵呵,相宜,这事情你便不用担心了。”容老夫人满脸堆笑:“我已经替你想好了,就让你三叔替你打理着那铺子,自家的亲人,肯定是全心全意为你着想的,绝对比外人要靠得住!”

  相宜默然不语,这位容府的三爷,她前世就已经听说了他的大名,跟自己的父亲比,半斤八两。贪财又好色,没有一技之长,就会胡乱花银子。容家祖训男子年满四十无子方得纳妾,他成亲两年,先头三婶娘肚子里没动静,他便与自己的表妹勾搭成奸,急急忙忙的将表妹抬进来为妾,多方逼迫先头的那位三婶娘与秋华妹妹,最后三婶娘被迫和离,这妾便扶正成了容三奶奶。

  相宜隐隐还记得,前世里容三爷是被流放了西北,其中究竟是什么原因,她也不太清楚,今生好像与前世有些不一样,现在容三爷还是活得好好的,继续嫖赌逍遥,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外仍。听嘉懋的丫鬟巧心说,这三爷曾经也打理过铺子的,但无论给他什么样的铺子,到他手中就是亏本两个字,绝没有赚钱的说法。

  “有一年,老夫人逼着我们家大老爷将府里的五个胭脂水粉铺子给他打理着,那几个铺子本来是能赚大钱的,可三老爷一去,看见大姑娘小媳妇生得美貌的,摸摸捏捏几把,那东西就不要钱一般的送,后来喜欢上一个粉头,用铺子里头赚的银子养着她,最后竟然还送了一间铺子给她,只是……”巧心掩嘴吃吃的笑:“后来三爷得了什么病,人家不喜欢他了,将铺子卖了折成银子,跟着一个恩客跑了!”

  这样一个人,自己能放心将翠叶茶庄交给他?那简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相宜很无奈的看了容老夫人一眼:“祖母,这事情,相宜不想假手他人。”

  容老夫人吃了一惊,本以为自己提出这个要求,相宜就会乖乖的答应,没想到忽然间她眼中那块软泥巴硬了起来,竟然敢不听从她的安排,不由得有些愠怒:“相宜,我也是为你着想,长宁侯府的长孙媳,如何能出去抛头露面,没由得让人笑话!”

  “我知道祖母是好意,以后我尽量少出去,若是说要派可靠的人帮我管着,我自己心中已有人选,就不劳烦三叔为我这小铺子费心费力了。”相宜含笑朝杨老夫人点了点头:“祖母提醒得是,相宜一定谨记在心。”

  “你有人选了?是谁?”容老夫人紧咬着不肯放松:“谁能比家里人更放心?”她呵呵一笑:“不是说你无父无母,自家那些兄弟也不来往了,莫非你还要去广陵请了你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来打理?你就不怕他暗中贪下你的银子?”

  “祖母实在考虑周到,我既然已经出族,自然也不会再与广陵那边的亲戚来往,他们对于我,只是陌生人,即便曾经熟悉过,也不是相亲的人。”相宜的手暗自在衣袖里划了几个圈儿,容老夫人可真是麻烦,这般步步紧逼又是为何,她都已经活到这个年纪,儿孙满堂,就只需享那天伦之乐便是,可为何还在贪着银子。

  一个人偏心,竟然能偏到这种程度,真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容老夫人生了三个儿子,就只有容三爷不成器,容大爷,自己的公公,打理着容氏家族的金玉坊,这么多年下来,还未出过纰漏,金玉坊年年赚得盆满钵满,容家到年关分红的时候,族人们少说都能领到三四百两银子。

  容二爷自幼喜读诗书,功课好得很,早些年被容家祖训拘着,不能去应考,后来容皇后为了让娘家势力扩张,亲自写信给容老太爷,叮嘱让容氏家族里有灵性的子孙都要参加科考。容二爷先嘉懋三年高中了进士,放了几年外任,今年被调回京城,在刑部任职,也算是小有成就。

  唯独有这容三爷,自小便被容老夫人骄纵,结果成了这样一个样子,俗话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容老夫人宠溺得过分,养出了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容三爷纨绔也就罢了,大不了容老夫人拿着大把银子贴着他,可最麻烦的是,容老夫人很小气,千万百计的想让别人出银子来贴补着自己的老幺。

  “相宜,你既然娘家无人,又打算让谁打理铺子?说来给祖母听听,祖母帮你参详参详。”容老夫人见相宜不松口,索性打出一关心她的牌子,堆出一脸僵硬的笑容:“你年纪还小,识人未必会清,我们可是几十年风风雨雨的过来了,有我给你把关,自然便错不了。”

  容老夫人心里头打算着,无论相宜说出谁的名字来,她都要极力阻止,挑出毛病,反正,只能是她的老幺去将翠叶茶庄拿在手中!

  见着容老夫人这般急急切切,相宜又好气又好笑:“祖母,我打算让方嫂与她夫君卢世飞替我打点着,方嫂跟了我多年,对茶叶这一行很熟悉,卢世飞虽然不太懂经商,可有一把蛮力气,能帮着方嫂做不少事情呢。”

  “方嫂?”容老夫人睁大了眼睛:“你竟然宁愿用一个奴婢也不用自己的亲人?相宜,你可要仔细,那些奴婢都是有私心的,都是刁钻的!奴大欺主的事情,我没少听说!你还是听了祖母的话,赶紧让你三叔帮你去打理着铺面罢。”

  相宜再也没法子跟容老夫人说下去,她站了起来,朝容老夫人行了一礼:“多谢祖母关心,只是我觉得我这间小铺子,就不用三叔来操心了,还请祖母见谅。相宜事情比较多,今儿就不陪祖母唠嗑,改日再来。”

  容老夫人瞪着那缓缓离开的身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早些日子看上去还温婉无比的长孙媳,今日怎么就这般强势起来?她伸手揉了揉胸口,只觉得气闷:“快,快快,帮我换一盏茶,我要喝……”她咬了咬牙:“我喝大红袍!”

  大红袍金贵,容老夫人是个舍不得的人,每次见着容大奶奶喝大红袍就心疼,只不过人家用自己的私房银子喝茶,她也没什么好说道的,只能打发丫鬟到容大奶奶那边蹭个一两二两的,每年喝得很少。

  身后的丫鬟默默的转过身去,老夫人心里头不高兴就爱喝大红袍,看起来此刻她心情很不好,自己可不能惹她生气,否则一顿板子上身,吃亏的就是自己。旁边的那位管事婆子赶忙走到容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你千万别气着自己,大少奶奶也是一时间没想清楚,故此跟您顶撞起来。”

  容老夫人恨恨道:“不用说,肯定是老大媳妇在她面前说道了些什么,这孙媳妇才会忽然间跟变了个人似的,要不是,她那么好脾气千依百顺的人,怎么会跟我顶撞起来?”

  那个婆子眉开眼笑的凑到容老夫人面前,贴着她的耳朵细声道:“老夫人,不用着急,这事情也有转圜的余地哪。”

  容老夫人一挑眉:“怎么说?”

  “我觉得大少奶奶不肯松开,绝对是听了大奶奶她们的闲话,若是三爷痛改前非……”那婆子见着容老夫人一脸不高兴,赶紧改口:“若是三爷能用心打理,将那翠叶茶庄打理得通通透透的,大少奶奶自然就会放心将这茶庄交给他去打理了。”

  “唔……你说得也对。”容老夫人点了点头:“不错,不错,先让她放下戒备,等茶庄到了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