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我远点!”周氏见连守义凑到了跟前,就抬起头,白了他一眼,又将手里的湿衣裳抖了抖,抖得水珠四溅。
连守义只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都看见了吗?”周氏就又冷哼了一声道,“你看你和你媳妇那两双大眼珠子,不是一进来就到处踅摸过了吗,就差没翻柜去了。这屋子里啥也没添,你能看不出来?”
连家老宅的规矩,别人送来了礼物,都要摆在柜子上显眼的地方。但凡有人来串门,必定能看见,也一定会问礼物的来源,连老爷子从来都会明白相告。
柜子上摆的礼物越多、越讲究,就越说明这户人家的人缘好、受人爱戴和尊敬,而在老宅这边,送来的礼物,自然是送给连老爷子和周氏的。礼物越多,就说明老两口子这辈子活的越成功,得到后生晚辈的孝敬和爱戴。
庄户人家一般由于生活条件所限,人情来往送礼的并不多,也没有很厚的礼。而礼物越多、越讲究,也说明这户人家来往的都是不一般的人。
礼物越多、越讲究,当然也就越被乡亲们所羡慕。
连老爷子很喜欢这种被羡慕的感觉。当然,将送来的礼物都摆在明处,也同样宣扬了送礼的人。
不过,这仅限于是“外人”送的礼物。连守信一家送的东西,一开始是没有这样的待遇的。每次连守信家送了点心或者别的东西过来,周氏都会在他们人走了之后,就将东西放进柜子里。
而这种情况出现变化,还是在连守信为连老爷子买了棺材板,打了棺材之后。那之后,周氏还是像从前一样行事。却被连老爷子坚决地阻拦住了。也就是从那以后,连守信家再送任何东西,都会被摆在柜子上面,直到吃完用完为止。而若有人来串门看见、问起,连老爷子都会笑着说明东西的来历,并再人家夸赞连守信这股人是如何如何孝顺的时候,也会点头附和。
连守信他们刚走,而柜子上没有添新东西,那就真的是说。吴家兴和连枝儿并没有给连老爷子和周氏送礼。
“哎妈呀,这也不经讲究啊。”连守义转身拉了一条长凳来,靠近周氏坐下,转着大眼珠子说道,“这新姑爷子串门。哪有空手的?他们要是那没钱的也行,吴家那也是财主啊,娶了枝儿,又发了一大注的横财。上这串门来,啥也不买,这也太死硬了。”
死硬,是三十里营子的乡村土语。意思大概是形容一个人小气、抠门。
“那可不咋地。”何氏也走过来,一屁股挨着连守义坐了。她的失望,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就是太死硬了。他们那手指头缝里漏出点来,就够咱们的了。不拿别的。就是把席上折下来的那些剩饭剩菜给咱端点过来,那也行啊。”
吴家在吴家兴和连枝儿成亲那天送来的酒席,当天很是让老宅的人打了牙祭。之后的这几天,周氏还慢慢地将她留下来的饭菜拿出来。一部分单独热了给连老爷子吃,另外一部分则是加上白菜、土豆等。炖了大锅的菜大家伙一起吃了。
用周氏的话来说,这就是借味儿。席面上的饭菜,比庄户人家的家常菜做的讲究,添加的调料多,因此味道大多鲜美,一般人家自己做不出来。
留的那几个菜都油水十足,加上大量的白菜和土豆来炖,当然没有席上的菜好吃,但也比清汤寡水的要强一些。
吴家送来的席面,让何氏很是意犹未尽,想起来就直吧嗒嘴。
“你咋就长了个吃心眼!”周氏厌弃地瞪了何氏一眼,还腾出一只手来指着何氏骂道,“看你那个下贱的样,你是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何氏对于周氏的斥骂早就习以为常,根本就不往心里去。
“俺和娘可比不了,俺就是没吃过啥好东西。”何氏咧嘴道,“娘啊,你知道不,就枝儿成亲那天,老吴家后半晌还给老四家送了一桌席。哎妈呀,有酒有肉的。照理说,都有老四家的,那也应该给咱这再送一桌啊。他们就没送!”
“一桌酒席还不算啊,听说老吴家还给老四家送了好多别的菜,说是那干丸子就有冒尖的一大盆。第二天,就都让老张家给拿走了。除了丸子,还有老多的菜那,估计都够老张家吃上半个月的了,还不用往里面再加菜。”
说到吃的,何氏的口才突然就好了起来。她的身子往前朝周氏倾着,挤眉弄眼,说的滔滔不绝。
“谁家办事情,那不得让亲戚、家里人啥的跟着吃几天啊。老张家都有份,凭啥咱没有。这可是亲爷、亲奶。就算不送席面,咋地那剩饭剩菜也得给咱们送点啊。”
“对了,老三家也没少分。”何氏说的口沫横飞。若是放在平常,周氏早就打断她了。不过今天,周氏却没有打断何氏,竟让她一口气说了下去。
“俺亲眼看见的,哎妈呀,还有一个整肘子,那油乎乎的。”何氏响亮地吞了一口口水,“老三家三口人这几天可过美了,每顿饭都吃的嘴角流油。”
“你天天往那去,没跟着也吃点?”周氏撩起眼皮,看着何氏问道。
周氏的语气和神态,她的这个问题,半是讽刺,半是打探。
“哎妈呀,可别说了。”周氏的话,似乎有点刺痛了何氏。她拍了一下大腿,嗓门更拔高了一些道,“老三那两口子可真死硬,还有叶儿那丫崽子,那可邪乎了。俺都说了,就给俺一勺饭,让俺帮她打拾打拾菜底子,也省得她油渍麻花地洗碗了。那人家都没答应,还往外撵俺。太邪乎了,那丫崽子,真太邪乎了,护食!”
邪乎,在这里的意思,与死硬大体相同。而打拾,也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常用的乡村土语,意思大概是扫尾,一般专门指吃剩饭剩菜,而且是最后扫尾、吃光的意思。
何氏对没在连叶儿家吃到肘子而耿耿于怀,周氏的脸色也越来越黑,不知道她是因为何氏这丢脸的言行而生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你咋就这么没身沉!”周氏咬牙切齿地骂何氏道,“老连家的脸都让你给丢没了!你还上老三家要东西吃,人家有好东西能给你吃?你是谁啊?人家都拿你当仇人。人家都不拿你当人。估计,人家那好东西,就是给狗,也不能给你。”
许是心情激动的关系,周氏骂到最后,竟然气喘了起来。
何氏不敢跟周氏顶嘴,只小声咕哝着,显然对周氏的话很是不以为然。
“你们还当老三是原来那?人家那是攀上高枝了!还能搭理你们?”周氏喘了一会,又接着斥骂道,“别看他往老宅来,说是看我们老两口子,那是他不得已的。心里恨不得我们早点死了,他才称心。还指望他有好东西往这送?你就万安吧,他东西放坏了,都不带往这送的。”
“他那些东西也不是他自己个的,人家老吴家也没给他送,都是老四家给他的。”何氏并不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并没有听出来周氏是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也没明白周氏的那些话背后是什么。所以,她还继续跟周氏唠叨。
“老四家现在金山银山的,他家能缺那些个东西?他都给老三家送了,咋就不给他亲爹、亲娘送?”何氏最后说道,“俺估计吧,那些饭菜,老四家现在都不定能吃完。娘,要不,咱就让继祖媳妇过去捎个话?”
而这句话,也正是何氏说这一大堆话的主旨。
而周氏早已经气的脸色发白,她啪地一声,将刚从水盆里捞出来的衣裳又摔了回去。因为用力过度,几乎小半盆的水都被泼溅了出来,炕上和地下都湿了一大片。
“除了吃,你还知道啥。你那脖子上长的,是脸还是屁股!”周氏**的手指着何氏,破口大骂道,“嫌这吃的不好,你给我滚。你滚去老四家,老三家,你去给人家当狗去。你给我滚!”
周氏一股闷气,光是骂人已经不足以发泄,她低头看见炕上放的盆子,干脆就将里面的湿衣裳捞出来往炕上一放,然后抬手,就将那半盆水朝周氏的身上泼去。
何氏毫无准备,被泼了个正着,一下子半个身子都被淋湿了。
“哎妈呀,哎妈呀。”何氏一边叫唤,一边就要起身。可还没等她的屁股离开凳子,就身子一栽歪,和凳子一起跌倒在地上。
原来是坐在凳子另一头的连守义也被周氏的那盆水波及到了,连守义动作比何氏快,先一步跳起来,结果凳子两头重量失衡,致使何氏摔倒在了地上。
何氏半个身子都湿漉漉的,这屋里的地面还是压实的黄土地面,这一摔倒,何氏的身上就没法看了。
“都给我滚,别在我跟前绕。”看见何氏的狼狈相,周氏的气就消了一些,不过还是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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