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楚不卑不亢的跪着,向慕岩鞠了一个躬,他仰起白净的脸,认真的看着慕岩,说:“我知道爸爸死得惨,你要为爸爸报仇,我未曾阻挠你,也做好了一切准备,等你来报复。但是欢欢从小就缺少关爱,若不是为了妈妈,她早就已经死了。如果你真爱她,就请你放了她,行吗?”
慕楚的下跪令慕岩震撼极了,他高大的身子晃了晃,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直到撑到了桌沿才稳住身子。他往日看不起的弟弟,如今遭逢大变,已然像变了一个人,他长大了,有责任有担当,他该为他欣慰的,为什么心里这么苦涩?
他闭了闭眼睛,将眼里翻涌的情绪全都逼了回去,他背过身去,声音淡淡,却异常坚决,“我没有藏她,真的没有。如果让我找到她,这辈子,我都跟她耗上了。”
慕楚已经放低姿态,使用哀兵政策去求他了,他依然固持己见,他气得额上青筋直跳,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他眼中含恨的盯着他,说:“如果你到死都不肯放过她,我不会坐视不管的,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大哥,从今以后,我们再相逢就是敌人。”
慕楚没有再哀求,假如慕岩执意如此,他就是拼尽性命,也会护欢欢一世无忧。
慕楚一走,慕岩连忙拿起分机,刚拨了一个分机号,又猛然搁下去。在卢谨欢的事情上,陈善峰已经不足以信任了,他拿出手机,给景辰熙打了电话,“辰熙,我有件事要麻烦你。”
“你这小子,都把我这当成你的情报站了,说吧,什么事?”
“帮我查一查卢谨欢的出境记录,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慕岩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得平稳,却还是忍不住起了波动。他从来没想过卢谨欢会走,他以为无论怎样,她会在原地等着他。
慕楚说她不见了,明明昨天才将他气得吐血的人,怎么一夜之间会不见了?他甚至来不及去酒店求证,就给景辰熙打电话。
“你说她走了?”景辰熙一点也不惊讶,他们最近闹成这样子,卢谨欢离开是迟早的事。
“对!”慕岩心里越急,反而越镇定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景辰熙才道:“慕岩,欢欢走了也好,你还放不下仇恨,她不走,你们之间就会相互折磨,放了她,也放了你自己吧。”
慕岩没想到连景辰熙也这么说,他痛苦的阖上眼睑,再睁开时,已是一片绝决,“她是我的命,你见过有人能放弃自己的生命吗?”
饶是情场春风得意的景辰熙,听到这句话都震撼不已。他说:“好,我帮你找。”
挂了电话,慕岩久久都回不过神来,他从未想过将满腔的仇恨报复在欢欢身上,或许他的某些过激行为,真的伤害到了她,但他从未想过放弃她。
惊逢如此大变,饶是他这样冷静自持的人,也是惊痛不已,他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又怎么顾及得上她的情绪?他一直以为,等他整理好了,他们就还能回到过去。
为什么她不肯多等一等他?为什么不能站在他的立场上理解一下他?他很生气,为什么他再痛,也没有放弃过她,而她就这样轻易的放弃了自己。他拿起手机,按下那条短信,是指责她,也是责怪自己。
没过多久,景辰熙的回复就到了,他说:“昨天早上飞往九寨沟的飞机,她确实已经离开Y市了。”
“谢谢你,辰熙。”慕岩挂了电话,没有追查她具体的落脚位置,她离开一段时间去散散心也好。他可以趁这段时间,解决一切盘桓在他们之间的矛盾。
他打电话给陈善峰,说:“善峰,一切都照我们刚才商讨的计划进行,三天,我要卢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急变来得这么快,卢文彦正在办公,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蜂拥而入,将他压制住,并出动了搜查令,在卢文彦的小套房里搜查到毒品,并以吸毒贩毒的罪名逮捕了他。
这三天,一点征兆也没有,卢文彦垂死挣扎,拒不承认那些毒品是他的,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他被人算计了。昨日他去买毒品,因为他跟阮菁两人要吸食,所以他这次购买的量很大。
毒贩很谨慎,在他交了钱后,让他到一家超市的储物柜里去拿,却是比他购买的量还要大一倍的毒品。当时他并没有生疑,毒品价格之贵让人咋舌,能白捡来一半,他岂会将东西送回去。
他若是知道自己贪这点小利,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死活也不会拿多出来的东西。
被抓进监狱,不管警察怎么盘问,他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只说律师没到,他一句话都不会说。卢文彦出事后,卢氏被查封,包括卢宅都被查封了。
卫希兰跟卢谨纯流落街头,后来卫老爷子不忍心,将母女俩接了回去。卢谨纯性情大变,经常出入夜场,后来被人糟蹋,她更加堕落,沦落欢场。曾经矜持高贵的小钢琴家,如今却靠出卖身体而活,一时沦为笑谈,卢家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慕楚冷眼旁观卢氏的垮台,并没有伸出援手,也许在他心里,他也是怨恨卢文彦逼死了母亲,他有如今的下场,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慕岩的打击,似乎也到此为止,并没有波及到慕楚,Y市动荡之后,陷入一片安宁和谐中。
慕岩处理好了卢文彦,立即飞去了四川,结果他并没有如愿见到卢谨欢,他把整个四川都翻了个底朝天,然而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却似人间蒸发了。
景辰熙一再说明,他确实查到了卢谨欢在四川,并没有离开。慕岩失望而归,大仇得报,他却一点也不快乐,他想她,想得发狂。他想马上见到她,告诉她,他们之间的黑暗已经过去了。
可是他却找不到她,她凭空消失了。
慕岩杀回Y市,调动人马去找,最后却无功而返。这些日子,他变得十分暴躁,甚至白柔伊来找他,他都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
对于白柔伊,他允许她的亲近,不过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些可疑的事。而他,要借她的手,去揪出那个幕后黑手。卢文彦虽已经伏法,但是他隐约觉得,最大的敌人还没出来。
半年以后,慕岩参加完一个应酬,他醉得不省人事,被陈善峰送了回去。一路上,只听他喃喃低语:“我已经打算背弃一切,为什么你还不回来?”
陈善峰眸色一痛,他知道自己这样守着他没用,他是正常的男人,就算不爱卢谨欢,也会爱上别的女人。只是他没料到,他会这么长情。
四年前,白方渝离开时,他始终淡漠。他感觉不到他有伤心的痕迹,这一次,卢谨欢离开后,他将卢文彦送进了监狱,却日日买醉,将自己浸泡在酒精里。
很多次,他想用自己的胸膛去温暖他,可是每每这个时候,他就觉得他的行为是在亵渎他的天神,他不敢。
将慕岩送回公寓,他没有多逗留,怕自己一逗留,就会做下令自己悔恨一生的事。慕岩后半夜头痛欲裂的醒来,看见自己身处的位置,他又颓然倒回大床上。
他永远都记得,他跟她在这床上最后一次欢爱,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眼里的惊恐与厌恶。欢欢,你到底去了哪里?你回来吧,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了。
半夜手机铃声响起时,格外的惊心。慕岩眉心一跳,从床头拿起手机,连拿反了都不知道,他皱着眉头“喂”了一声,那边远远的传来景辰熙的声音,像透过无限虚空,传进了他已经痛涩的心灵,“慕岩,我查到欢欢的去处了。”
慕岩脑子木木的,还没从酒精的麻痹中清醒过来,他将手机拿得离耳朵更近了一点,大声说:“辰熙,你大声点,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景辰熙也是刚得到消息,他正抱着老婆睡觉呢。这会儿他轻手轻脚的走出卧室,扬起声音道:“慕岩,这半年,欢欢在S市。”
他的声音还是很遥远,慕岩却听到他说欢欢在S市,他身体像过电一般涌上一股狂喜,他全身轻颤着,哑声道:“你说什么?”
“该死的,她在S市。我一直都奇怪,为什么找不到她人?原来是有人动了手脚,也只有他有能耐动手脚。他把人拐去了S市,难怪我们找不到她。”景辰熙根本没想到会冒出这么一号人物来,他们在四川狂捞了半年,结果人家却把人拐到S市潇洒了半年。
说来也巧,他手下小李昨天结婚了,他批了他的婚假,两口子去济南度蜜月。之前找卢谨欢的事,他全权交给了他,没想到他度蜜月,竟在泰山上碰见了她。
当时卢谨欢正跟炎沉睿在五岳独尊前拍照,他就拿相机拍了一照,泰山上没有网线,他没办法将照片传过来。但是他确定,那人确实是卢谨欢。
后来他让他把相机照片放大,让他拿手机照了一张,发彩信给他,他一确认,那人的确是卢谨欢,她身边那个男人,看着好生面熟,他仔细想了想,原来是他。
真是想不到啊,这小子故布疑阵大半年,将他们的注意力都引到了四川,真是好计谋,好手段!难怪他在仕途上能够混得风生水起,连他也自叹弗如。
慕岩听了半天,还是听不太清楚他在说什么,他拿手机查看信号,才发现自己把手机拿反了,他连忙拿正,贴在耳边,声音激扬道:“你说她在哪里?”
“在S市,你高兴傻了呀。慕岩,等明天我手下把照片传来,我发给你,我会让人追查她具体的位置。”景辰熙说完,也激动不已。他一直自诩他的情报天下无敌,可是遇到卢谨欢,他才真正受挫,找了大半年,竟连影子都没瞅见。
不过输给炎沉睿,他输得心服口服,这个年轻人,年纪轻轻的,能坐上高位,除了身后的家世以外,自身能力也是不容忽视的。
景辰熙一时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后生可畏啊。
慕岩高兴得差点蹦了起来,卢谨欢在S市,该死的,她竟然就在S市,他为什么从来没想过,她离他这么近。他激动的睡不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却又不知道怎么来宣泄心里的高兴与感动。
他从来没想过失而复得竟是这么兴奋与开心的事,他甚至已经开始期待,当他站在她面前时,她脸上会出现多么精彩纷呈的动人神情?
他高兴坏了,他想着,见到她时,他一定要将她拥进怀里,告诉她,这半年,他有多想她。
那一夜,慕岩头痛欲裂,却无法安然入睡。他一直在等景辰熙的消息,守在电脑前,一遍又一遍的刷新页面,希望那张照片赶紧传过来。
她瘦了吗?还是出落得更加漂亮了?这半年,她有没有疯狂的想念过他?她会不会……怪他或是恨他?慕岩忐忑不安,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混账!
他就这样不安的等着照片,枯坐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午,他收到了景辰熙发来的邮件。那一刻,他甚至惶恐得不敢点开,他怕又是一场空欢喜。
这半年来,他确认了许多像她的照片,却没有一张是她。
他握着鼠标的手心已经在发汗,他看着邮件,半天都没有点开。邮件没发来时,他心心念念,发来了,他又不敢点开,那种矛盾的心情折磨得他心力交瘁。
此刻的慕岩,心里在天人交战,一点也不像在商场上挥斥方遒的铁人,他眼里藏不住的情意源源不绝的流出来,他最终还是点开来,液晶屏幕上,出现一张令他日思夜想的俏脸,他定定的看着她,她微笑着,并没有看他,而是偏头看着身后拥着她的男人。
慕岩眼里涌动的情意倏然僵住了,他死死的盯着电脑屏幕,大手瞬间紧握成拳,心脏的某处,像被人伸进去狠狠的攥住,一阵阵钝痛传来,他呼吸都紧了。
是她,她安然的倚在那个男人的怀里,头微微侧靠在他肩膀上,男人拥抱着她,笑得如沐春风,眼里尽是满足。他心口大痛,拳头抵在了心脏处,额上青筋直跳。
她怎么能这么狠?在他翻天覆地的找她时,她却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他知道他是谁,她离开前,就跟他纠缠不清。原来她去四川是假象,跟炎沉睿去S市双宿双飞才是真的。她真厉害,瞒了他这么久,他还傻傻的念着她等着她。
慕岩心里翻江倒海,在没有见到这张照片时,他想,他找到她,一定会将她拥在怀里,并且发誓,再也不会伤害她。可是见到这张照片,他沸腾的心像是被狠狠泼了一盆冰水,疼得麻木。
这半年,他过得如行尸走肉,把一腔怨念与怒火,全都发泄到卢文彦身上。他提供给警方的证据,足够让卢文彦把牢底坐穿。而法院判决,也确实是无期徒刑。
卢文彦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他的心却很空很空,没有一刻不在后悔自己的行为,如果欢欢肯回来,他愿意拿一切去换,只为拥有她。
他白天上班,晚上就酗酒,只有被酒精麻痹了,他才能够停止对她的思念。他那么想她,想得恨不得死去,又怕真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
可是她呢,那个时候,她在别人怀里,安然的享受着那人带给她的甜蜜。他恨她,她怎么能这么残忍的对待他?
慕岩满腔的情意,在看到这张照片时,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变成了满腔的恨意。他看着那张照片,咧开嘴冷冷一笑,卢谨欢,今日你让我怎么绝望,他日我就会让你加倍奉还。
卢谨欢回到S市,刚下飞机,S市就飘起了小雨,炎沉睿去拿车,她站在机场外面,看着这场缠绵的小雨,心里涌起了离愁。
她在S市住了大半年,对这里多少产生了感情,就要离开了,她很舍不得。炎沉睿取车回来,按了一下喇叭,示意她上车。她脸上还有来不及掩饰的伤感,他笑了笑,倾身去揉她的脸,说:“又不是马上就要走,怎么反倒伤感起来了?”
卢谨欢笑着躲开他的手,缩进椅背里,说:“我没有伤感,好啦,快开车啦,我又累又困,很想睡觉。”
“这就是缺少锻炼,以后天天起来跟我去跑步,我要把你变成女金刚不坏之身,就不会再生病了。”早上起得早,他小心呵护,仍让她受了凉,在飞机上就开始打喷嚏,让他心疼不已。
卢谨欢做出一个女金刚的样子,笑道:“这样子的么?好难看啊。”
炎沉睿也被她的样子逗笑了,斥了一声“调皮”,开车上路。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很快就回了公寓楼下。炎沉睿把车停好,也不急着拿背包,看她焉焉的样子,半蹲在他面前,说:“来,我背你上去。”
每次爬了山,她连走路都困难,以前是他强行将她背上楼,现在似乎已经养成习惯了。她一边爬上他的背,一边笑着打趣他,“猪八戒背媳妇。”
炎沉睿笑而不语,她不知道,每次他背她,他心里就格外满足。他笑道:“你有见过我这么英俊的猪八戒么?”
“哎呀,不知羞,哪有人夸自己英俊的?”卢谨欢趴在他背上嬉笑道,一扬头,看到远处站在公寓门口的清俊男人,她脸上的笑容一僵,整个人都僵硬了。
炎沉睿感觉到她的变化,正要问她怎么了,一抬头就看到了公寓门口站着的来人,他愣了愣,心开始慌张无措起来。
他,终究还是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