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小东没应声,白玉似的脸庞被太阳晒得通红,嗓子是有些发干,却还想顾及着形象,两相矛盾让他看起来游移不定。
知道他有些洁癖的毛病,李燕干脆起身拿起块西瓜,掏出手绢垫上递到他手里:“喏,这样就不怕弄手上汁水了。这瓜老甜了,你咬口尝尝?”
稍微犹豫了下,视线在李燕殷勤的脸上和艳红的西瓜上来回反复,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咬了一口。
“怎么样,又沙又甜吧?”
这瓜确实不错,勒小东接连咬了两口,西瓜汁滋润了干渴的喉咙,缓解了身上的燥热感,轻舒了口气道:“你的事我找人给办了。”吐出几粒瓜籽儿。
“嗯,什么事?”李燕一时没反应过来,眼见他脸色有转阴的趋势,在完全沉下来前恍悟道:“哦,那件事儿啊——”拉着长音把剩下的那大半瓜捧了起来,“走,找个地方说去。”大马路上说这件事不太合适。
五分钟后,两人坐在饭馆雅间里,桌子上摆了两杯凉白开,中间堆着剩下那一半西瓜。旁边开着电风扇,窗户也打开着,就算这样也不能完全消除暑气热浪。
勒小东洗了手,正拿着白毛巾擦着。被晒红的脸颜色稍降,身上的汗湿感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大太阳底下晒了两个多小时,体内的热气根本不能一下子主消除去。
反观坐在对面的李燕却是一身清爽,她那身花衣服,看着难看归难看,却像是很凉快。
“你不热吗?”
“嗯?”李燕愣了下,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会问她这个。“热啊,怎么不热,今天预报说三十度,我觉得都有三十二三度了,怎么了?”
勒小东没说话,可脸上的表情是明显的不相信,突然站起身伸手过来,扯开她的衣服往里边探。
“哎——”李燕惊得往后仰,差点儿没摔后面去。“勒小东,你、你干什么啊?”他们现在可都是十四岁了,该发育的都发育了,哪能还像小毛孩子的时候,摸碰下的没关系,咋不知道要避讳点儿呢?
“我就是看看你撒没撒谎,你眼睛瞪那么老大干什么?”看她吓得那样,勒小东觉得挺可乐。他本来就长得好,这一笑眉眼全是风情,妖的快赶上蓝色妖姬了。
李燕被电得小心肝儿乱颤,这人长得俊就是占便宜,光是用脸蛋儿都能把人给迷晕了,生气神马的全都灰成煤渣儿了。本来可以理直气状的质问顿时变得软弱无力的解释:“我哪有骗你,我是很热啊。”
“热怎么没见你出汗?”
“我从小就不爱出汗,再热的天也是这样。”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那我再摸下看看——”
“……”
勒小东觉得李燕呆了吧叽的表情特别可爱,胸口就像个猫爪子挠了一样,实在没忍住上手在她鼻子上摸了把,若无其实的发表结论道:“嗯,是一点汗也没有。”暗自却握紧了拳头为刚才手上的微凉的触感而心慌意乱。
李燕低头喝了一大口凉白开,压下想骂人的冲动。
一时间两人全都不说话,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听见风扇在那里‘呼呼’的转着,吹散着外面涌进来的热浪。
“……你不是说事情都办妥了吗,那说给我听听,怎么教训他的?”上次因为杏子的事,勒小东要给她买成东西,她脑袋里灵光一闪就想到了那次他出手帮忙的事,正好周培伍也欠收拾,就随口提出来。他当时就答应了下来,刚才听他的口气应该有结果了。
“我找人把他给揍了一顿,牙掉了几颗,受的都是表皮伤,没两天就能好。”
“那他会不会怀疑?”之所以隔了这么长时间没有让崔文武当时就揍他,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周培伍这种人,那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脸长得好肚子里却没有什么好下水,说不准憋着什么坏道儿,不怕贼偷就怕贼掂记,跟他纠缠不清也烦得慌。倒不如这样找别人教训他一顿,也算是出了口气。
勒小东想了下花豹跟他说的经过,脸皮稍稍红了下,不太自然的道:“不会。”低头喝了口水。
似乎太言简意赅了,不过李燕也不是傻子,周培伍那种人渣想找他别扭肯定没什么好事儿,再看看勒小东的表情,估计是跟某种事挂边儿,也就识像的没有再多问。过程并不重要,总之人是给揍了,目标达到了就行。
“那什么,谢谢你了勒小东。”
挑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沉吟了片刻才道:“过两天我要回市里一趟,你要不要一起去?”
“回去有事吗?”
“哦,看看我爷爷奶奶,顺便买辆变速车好上学时候骑。”
李燕直觉的就想拒绝,转念一想太生硬也不好,就随便找了个理由道:“我妈这段时间要赶制衣服,我得帮忙看着弟弟妹妹。”
也想到她不会去,勒小东还是觉得不舒服,连声音都低了好几度:“那就算了。”顿了两秒钟,道:“那要不要我帮你也买一辆?”
“不用了,变速车你们男生骑着帅,女生骑着不好看。再说我大姐二姐她们的车子还挺新,放在那里也没人用,我拿过来骑正好,省得再去买了。”这倒不是推词,李燕和李颖毕业了以后,自行车一直放在家里没人骑,她早就打算好了。
勒小东拉着张脸道:“你很差那一百多块钱吗?干什么要骑别人用过的车子,买辆新的。”
“不是,那车挺新的,我——”
勒小东直接打断道:“行了,我给你买。”
李燕:“……”
“我叫了厨师做了冷面,你吃不吃?”
“……吃!”
“就知道你馋。”
“……”
勒小东倒是白伙(吹牛说嘴),隔没几天车子就给买回来了。天蓝色的飞鸽牌二六女式自行车,当天他就骑着新买的变速车,左手拖送到了老李家。
李燕看着他的那辆黑白相间的变速车,暗自吐糟,刚买回来就臭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看看她的那辆,瞅着特别小清新,挺好看的,倒也很是满意。
崔玉凤知道这事儿后,坚持要把钱给勒小东,就是不用她妈说,李燕也有这打算。她向来不爱占人便宜,尤其是早有打算要疏远的人。只是勒小东的脾气她也清楚,就是这么硬给他肯定不要。思来想去,就跟他要了身材尺寸,让她妈用最好的料子给做了套立领修身的中山装。
衣服做好后李燕就给勒小东送到了家里去,他打开包袱先是一愣,跟着一脸欣喜迫不急待的穿到了身上。崔玉凤的手艺那是没说的了,样式又很是新颖,料子也好。加上勒小东自身的条件,长得一张俊美异常的好脸蛋儿,身材修长比例超好,这段时间他像是吃了化肥尿素一样,个子猛劲儿的往上窜,已经长到了一米七八了,貌似仍然没有停住的迹像。纯黑的颜色又是极显气质,让他整个人都像是出了鞘的宝剑,锋利逼人。
他不笑时冷冽俊美,只要稍微露出笑容,整个人的气质就都变了,斜飞入鬓的剑眉下那双狭长的凤目轻弯,黑眸染笑像两泓湖水,波光点点泛着涟漪,轻易就能把人溺毙其中。
当他就这样望过来时,李燕不自觉的呼吸一滞,看得眼珠子都不转个了,呆呆的愣了足有两三秒钟,才回过神来。顿觉得一张脸都没地搁儿没地放了。
偏偏勒小东还不肯放过她,恶意的靠了过来,凑近她耳边道:“怎么样,好看吗?”他也知道自已长得好,却从来没像这一刻这么想捉弄对方。看着她连耳朵根儿都红了的样子,就觉得心里特别的甜。紧跟着猫爪子挠胸口的感觉又来了,可又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消除这种不舒服感,实在是手痒痒的照着她的脑门儿弹了一下。
“呀,疼——”李燕捂着脑袋,抱怨的瞪了他一眼。
勒小东笑得连牙都露出来了:“替我谢谢你妈,就说我特别喜欢这身衣服。”
“哦,你喜欢那就行了。”
“怎么想起要送我衣服,是你的主意?”天底天气还没完全凉下来,穿一会儿还行,不能长时间套在身上,勒小东把衣服脱了下来收好。
“算是吧。我妈说要给你自行车的钱,我说你不能要——你是不能要吧?”
勒小东斜了她一眼:“你说呢?”
李燕没接话,又继续道:“我想来想去你什么都不缺,干脆做身新样式的衣服送给你,说不上你能高兴。果然,你就喜欢了。”呵呵笑了两声。
这样的说词无疑很受用,在知道她费了心思揣摸他的喜好,勒小东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喜悦,越发觉得那衣服顺眼起来。对于天气凉下来似乎有些迫不急待起来,到时候最好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勒小东所不知道的是,在他暗自心喜的同时,李燕正在为这番讨好的说词小小的鄙视了自已一把。最开始想到要送服装这件事,也只是偶尔那么念头一闪,当她想着要送什么样式的时候,随即就联想到即将而来的潮流。如果能让他做个样版,加深一下‘火凰’服饰的知名度,未尝不是件好事。
勒小东是天生的衣架子,关于这一点,李燕毫不怀疑。衣服穿在他身上,那就是个移动着的招牌,相信很快就能看到成果。
可以说,从某个角度而言,李燕这回名义上是还了买自行车的人情,实际上却是稍微利用了下勒小东。当然了,这种事是不能明白的挑明,要是被他知道了十有八九得火人。有时候误会往往也不尽是坏事,不是有那么句话叫美丽的误会吗,全当这就是吧。
做为准初中生,在进二中校门之前,学校组织了为期十天的集训,训练内容是第七套广播体操改编过的棒操。
两百多名学生全部被拉到学校大操场上去,每人手里一个木棒,从早上八点开始到下午五点钟结束,中间午休一个小时。
八月中旬的天气,最是热的时候,大太阳在头顶上照着,没有半点儿遮荫凉的地方,完全是暴晒的情况下训练,军训过的人大多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一天下来衣服都湿了一遍又一遍。
通常情况下,练上一两个小时都会休息十到二十分钟,这个时候就是集体吃雪糕喝汽水的时间,可是这两样凉快是凉快了,根本解决不了本质问题,只能是越吃越渴。有的人想到了从家里带水过来,可问题是满大个操场根本就没有适合放置的地方。
这个困扰让很多人出声抱怨,背后说着负责训练老师的坏话,怪他们实在是太狠了,还让不让人活了,再这么下去真坚持不住了。说归说,却没有一个人真的请假退出。
这种不满的情绪最后就只能化成行动,两个体育老师开始发现,自已的自行车车胎早上来时还是足足的气儿,放学的时候怎么就瘪了?起先谁都没在意,可接连几天都这样,就不能不让人感到怀疑了。
其实两位老师也是心知肚明,这是有学生在对他们进行报复,反抗不了就拔自行车气门芯儿,让他们骑不了车,以此来泄愤。这种事真要追查起来倒也不是太困难,只不过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顶多批评两句就算了。相比起来,另一种办法更能消火。
于是,所有人发现训练的强度又增大了,休息时间也在逐渐的缩短。一天下来,哀嚎一片。
如此大的训练强度,对于身体较弱的同学来说很是吃不消,几乎每天都有人中暑昏倒。而身体散热排汗功能极度匮乏,毅志力却非常坚韧的人,自然就成为了最苦逼的存在。
接连六天的训练过程中,李燕旋晕的次数一双手再加一双脚都数不过来。身体在不停的叫嚣,偏偏却保持着神智清醒,真是想晕倒都没办法,简直是度日如年。
还好后几天已经渐渐适应了没再像最开始那么难受分秒都在,总算是挺住了,只不过整个人都被晒黑了,也瘦了一圈儿。她这不是个例,而是一种普遍现像。当然,总有那么些人是例外。
当绝大多数人都顶着张晒得黑不溜湫的脸庞时,勒小东那张没减分毫的白玉脸就成了众矢之地,被无数女生嫉妒羡慕恨。瞧瞧人家这是怎么长的,怎么晒都不黑,再看看自已,真是气死人了。
李燕也被这种微妙的情绪所感染,偷偷的问勒小东:“你是怎么保养的有秘诀吗,教教我呗?”只要是女性,就没有几个不爱美的,这跟心理年龄大小无关。
勒小东歪着脑袋看她:“我什么都没擦,你当我是你们女生呢,整天擦得香死人了。”
李燕脑袋里瞬间蹦出‘天生丽质’四个字,这简直就是最真实的写照。瞅着他白皙依旧的脸蛋儿,真想上去狠狠掐两把,以解心头不愤。
“怎么,你不相信啊,那你检查一下——”抬起她手就往脸上摸。
“哎,不用了不用了。”理智虽然在说别碰别碰,可感性却支配了行动,半推半就的上去摸了把。承认吧,你其实好奇个要死。
“摸到了吗,是没擦吧?”
“嗯,是什么都没擦。”李燕心里得逞似的贼笑,表面却装作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心里头那点儿小龌龊。
“都跟你说了还不信。我听我爸说,我们家祖上几代都是王候贵族,长得白属于天生遗传,你没看见我爸也挺白的吗?”
“不光是你爸,你妈也白呀。”
勒小东摇摇头:“那不一样,我妈白那是不出屋捂出来的,要是晒两回太阳立马就黑。我像我爸,人家是越晒脸越黑,我们是越晒脸越发红,热度退了还是那样儿。”
李燕感慨道:“你要是女人,这得羡慕死多少人哪。”
勒小东白了她一眼,最烦别人拿他跟女人做比较,这要换成旁人他早就骂得她狗血喷头了,哪还会容忍到现在。
意识到自已戳到他的厌恶点,李燕转得也挺快:“哦对了,再有两天就开学了,你打算干吗?我听她们说假期有老师开辅导班,很多人都去学了。”
勒小东不屑道:“不就是英语吗,小时候奶奶就教了,中学的这点儿知识我早就会了,我都可以当老师的水平了,还跟他们学什么?”
英语素来是李燕胸口的最痛,当初中考时这科给她拉了不少的分,对于那些学得好的同学,总是羡慕不已。一听他这么说,那眼睛都放亮光:“真的呀,你太厉害了。”这可绝对不是拍马屁,真心发出肺腑之言。
谁都爱听好话,尤其是这么真诚的赞扬。勒小东觉得自已应该表示一下:“你要是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呀?怎么转移到她身上了?
“怎么,你不乐意?”某人把她的怔愣默认为另外一种意思。
这明显透着警告意味的问句,很有可能在下一秒钟变成肯定的重语,真心不想招惹他,赶紧点头:“乐意,有人教我还不用拿学费,我当然乐意了,这种好事儿打着灯笼都难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