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候李燕才完全看清楚勒小东,那张俊美的脸上几乎都没什么好地儿了,眼眶是青的,脸是肿的,嘴角是破的,就连耳朵都开了条口子,指甲大块儿的血渍干在上头。
本来白玉似的脸正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也不均匀,因为捶打墙壁用了力气,一口口的粗喘,靠在墙上有气无力的冲着门口道:“走,你走——”
刚才徐少强说的时候李燕并没有真正意思到问题的严重性,只当他是感冒发烧之类的吃两片药打个针就好了,可现在看来好像不这么简单,光是他脸上的伤青青紫紫的就挺触目惊心,估计身上也好不了多少。这要是因为哪处伤发炎感染而发起了烧,那就绝对不是小事了。虽然不想再跟他沾边儿,可也没到见死不救的那种程度,同学了这几年怎么说也有份情谊在。
她这一犹豫徐少强就看出门道了,像是为了勾起她的怜悯心即而感到愧疚似的一个猛扑趴上了炕,也不管勒小东疼不疼了,几下就撸起他的裤管儿,指着肿了一半儿的膝盖给李燕看:“你瞅瞅这都肿得快跟馒头似了,里面肯定是发炎了,不然怎么能发烧?”
李燕凑近些距离,他指的地方又红又肿,膝眼的地方紫了挺大一块儿,弄不好真像他说的里面八成有炎症,要这么硬挺着真容易出大事儿。
勒小东都烧得糊涂了,还没忘着赶她走,那红得快滴出血的两片嘴唇不住的开合,声若蚊呓的不断重复着:“走,你走——”
李燕根本不搭理他,拨愣开他阻挡着的手,亲自动手轻轻摸了摸伤处,跟徐少强道:“他病成这样你怎么也不把他送回家,这不给你老姨找麻烦吗?”没事还好,这要真出了事就柳絮云那不讲理的样儿,光骂都是轻的弄不好都得告他们。
“我都劝了,他也不听啊,小东的脾气你不知道啊,谁能劝得了?他妈那天都找到班里来也没把他劝回去。这两天我要是不把他拽我老姨这来,他都能在野地里过夜。”
“他疯了?这么冷的天儿,还不得冻成冰棍儿啊?”李燕睁大眼睛失声叫道。
徐少强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可不就疯了吗,谁说不是呢。”不看他那张脸还以为七老八十了呢。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真是够闹心了。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把他弄医院去呗——”
“那你不是说他不乐意去吗?”
徐少强翻了记白眼儿:“那我叫你来干嘛,还不是想让你劝劝他,说两句软乎话,实在不行道个歉,只要哄着他去就行。”
“……你觉得他会听我的?”
“我觉得会,不信你试试?”徐少强推了她一下:“别磨蹭了,再晚天儿就黑了。”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李燕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是欠他的。硬着头皮凑过去,碰了碰靠在墙壁上的身体,温声道:“勒小东,别再硬撑着了,要不、要去医院吧?”
可能是她的动作不小心碰到了他身上某处伤,勒小东貌似疼痛的瑟缩了下。垂放在一侧的手背正对着她,指连掌的骨节处全都掉了一层皮,血红的肉外翻着,看着相当渗人。
眼角扫过血糊淋拉的墙壁,李燕暗忖,这叛逆期的少年真TM操蛋,也不知道都跟谁学的,估计是觉得这种发泄怒火的方式特别的爷们。反正那肉不是长她身上,谁疼谁知道。
勒小东掀了掀闭上的眼帘,看了李燕一眼没放声,旁边徐少强拿手指头捅了下她直递着眼神儿,那意思是让她再接再厉继续游说。
李燕按他的意思又劝了两句,到后头勒小东干脆仰头倒在后头的被垛上,闭了眼睛不理睬。
认识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能不了解他是什么脾气。李燕想到那天小卖问门口勒小东说的那句话,又低头看了看他烧的通红的脸,心里一横,得,就别跟他计较了,干脆送佛送到西,不就是道个歉吗,又掉不了一块肉。
“勒小东,对不起,是我错了还不行吗?”
这话还真是够好使了,快赶上灵丹妙药了,这边尾音刚落地,那边勒小东就睁开眼睛,看了看她确认似的问了句:“你真的错了吗?”有别于平时清亮的声音,暗哑精嘎十分难听。可能连他自已都觉得听着不舒服,扯了扯嗓子皱皱眉头。
李燕深吸一口气,道:“对,都赖我,你就别生气了。赶紧去医院,别再烧大发把脑子再烧坏掉了。”看在他烧得半迷糊的份上就不跟他一样了。
勒小东绷着的脸总算是露出了笑模样,只是这一扯动唇角带动了伤口,疼得他直嘶嘶。
徐少强一高跳下地,冲着外屋地喊:“老姨,赶紧叫我老姨夫去找辆车,咱们把我同学送医院去。”
他这边刚吵吵完,就听见院子里一阵小汽车的刹车声。
“咦,出去找了啊?”
徐少强好奇的伸出头往外瞅,没发现他老姨脸上不太自然的表情。
下一秒,屋门就从外面被拉开,徐少强的老姨夫走了进来,后面还跟了一男一女两人。
“……叔、婶?”这一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勒宝山和柳絮云。
徐少强他老姨怕自已外甥再不乐意,小声的在旁边解释:“是我让你姨夫去粮油店找人的,怎么也是人家儿子,得让人家知道。”她也怕担责任,这么大个小子要真出点什么事儿,他爸妈还不得跟她算帐啊?要说她这外甥心眼实诚,他想不到的事她这当姨的就得多操点心。
勒宝山和柳絮云跟徐少强和他老姨点头打了声招呼就掀帘进到屋里,正好李燕跟勒小东正在对眼儿呢,柳絮云上去直接就把她推到了一边儿去,扑上炕就搂住了勒小东:“哎哟我的儿子,可想死妈了。”
勒宝山站在地上看儿子一眼,见他满脸得伤,又是有气无力的模样也直心疼,转过视线扫到旁边的李燕,那脸色别提多难看了。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柳絮云搂着勒小东掉了些眼泪,这才想到刚才被她推开的李燕,冲着勒宝山指桑骂槐的道:“我就说有小人在里头祸祸事儿,你还不相信,这会亲眼看见了吧?咱们家小东向来懂事,要不是有小狐狸精勾搭着哪能好几天都不回家。我说儿子啊,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她到底有什么好?你看看你,满身都是伤,要不是她你能弄成这样吗?”
勒宝山一声不吭,沉着脸把炕上的羽绒服给儿子套上,“行了,别说了,赶紧把儿子送医院,你看他都烧成什么样儿了?”
勒小东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李燕道歉郁结全消,还是看见他爸妈来放松心神,在她妈搂过来的前一秒就晕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徐少强站在旁边觉得有必要跟两人解释一下:“那个叔、婶,你们可能误会了,李燕她——”
柳絮云根本不听他往下说,直接打断道:“有什么可误会的,徐少强我还没怪你呢,亏你和小东还是好朋友铁哥们,他伤成这样你都不知道告诉我们一声,要不是你姨夫过去,我们不知道得担心到什么时候呢?我可告诉你,要是我儿子没事还好,要是有问题我饶不了你。”
徐少强被训得满脸通红,平常还觉得勒小东他妈长得好看人还温和,哪知道这么厉害,骂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要说这女人真是善变,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屋主夫妇看着自己外甥被训斥挺不乐意,觉得粮油店的老板娘真是不讲理,他们好心收留他儿子又过去找他们过来,没捞着什么好还受埋怨,她这话明里暗里不就是说给他们听得吗?
徐少强他老姨当时就扔了脸子:“瞧板娘说的,我外甥也是好意,你们家儿子不肯回家他看说不动就带我这儿来了,其实这两天我们也跟着上火,你们也看见了,他在发烧又不肯去医院,我们又不好赶他走,要说这事儿吧你们这做爹妈的也有责任,他们这么大的孩子正是不好管的时候,你们可不能光顾着挣钱太粗心了,这要是有个好歹的不得一辈子后悔啊?”
“我们怎么就——”
“行了,别说了,赶紧下地抱小东去医院。”勒宝山直喝断柳絮云的辩解,这时候还有心情打嘴仗,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几个人也意识到偏题了,七手八脚的帮着把勒小东弄下了炕,又搀又扶的弄上了车,勒宝山跟徐少强他老姨夫简单的道谢打完招呼就开着车出了院子。
直到车子走远,徐少强他老姨才埋怨的跟他道:“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儿别往这送了,刚才你没听见你同学他妈都说什么了吗?”往大道的方向白了一眼:“什么人啊,看着挺利索个人,说起话来像泼妇一样。”
“别再说二强了,他也是好心。”徐少强老姨夫劝了句。
三人边叨咕着边往回走,这时候李燕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打从柳絮云推开她那时候,她站在旁边就当背景墙,听见那番指桑骂槐的叫嚣也没出声,只在心里不住冷笑。直到他们完全忽视她,相互对吵完又把勒小东弄了出去,她一个人在屋里觉得不太好,就跟在后头了来了。
徐少强看见她站在门口,一下子就想到了刚才柳絮云的那番话,实在是够难听了,让是换作他早就骂回去了,哪还能一声不吭。这才觉得自已很可能误会她了,这件事不一定是她的错,有时间真的好好问问勒小东。
“李燕,不好意思,让你挨骂了。”
李燕手操着在兜里,笑了笑:“没事儿,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行了。我就不多待了,天快黑了,我得赶紧回家了。”转身跟夫妻俩道:“姨,姨夫,那我就走了,打扰你们了。”
“嗨,你不是二强同学吗,客气什么?”徐少强老姨觉得这小姑娘挺好,知道叫大叫小的嘴挺甜。性格也好,刚才那么难听的话她都能忍住没翻脸,还真是挺有涵养。
徐少强把李燕送到大门口,看着她骑上车,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有意说给她听,突然冒出一句:“等回头我得好好问问小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李燕听得清清楚楚,轻勾起嘴角露出记不甚在意的微笑。
寒假的第二天,李燕就买了火车票去了L市。
这个念头来得挺突然,就觉得整个人都累得慌,脑袋处于放空状态,什么都不想去干,就想着好好找个地方休息休息散散心。重生回来将近六年,这是头一次有这种消极的念头。李燕觉得她自己的心弦绷得太紧了,是该好好放松一下。
L市紧临D市,十一二个小时的车程睡一晚上就到了,并不算是太远。最主要的是老李家至近亲人李大宽和李霞现在都在那里,过去了有他们照顾家里人比较放心。
火车到站时间是早上六点半钟,李大中先前就把电话打到了李大宽的部队上,他派了手底下的小兵过去接的站。
李大宽现在住着部队分给他的两室一厅七十平米的房子,李峰现在也五六岁自已也睡一个屋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客房。
李燕原本就没打算去他们家住,想着过去一趟打个照面就出去找家酒店。李大宽知道她这想法后说什么也不同意,一阵僵持后最终决定让她去部队招待所,这样安全不说还可以跟李霞做伴儿,也方便他就近照看。
见他坚持李燕倒也没什么意见,反正她也没有明确的目标,走到哪里就转转看看,住在哪儿都一样。如今的L市还远没有二十几年后的繁华,正处于开发阶段,现任市长刚掌权,一系列规划策略还没有完全铺开实施。
李大宽现在是某区的中队长正连级,头衔虽说不大,可整个中队也就他和指导员说了算。两人关系处得又不错,招待所那里只需要他过去打声招呼就行了。
李霞现在L市的一家老牌美发店里当学徒,这家店向来以卷发、波浪头做得好而闻名。通过这两年多的学习,技术方面已经掌握到了八分,虽说还差点火候,可要想开家小店自已干,慢慢磨练加摸索着倒也不是就不行。这段时间李云庆和李文芳也写信过来,问她学的怎么样了,要是觉着还行就回镇上先支个店干干看。
李燕过来的这天李霞刚跟店里的师傅打了招呼,像她这种两年往上的学徒工,有些小活儿也可以上手干,每个月也能挣个三十二十块,零花钱是够了。
没有让李大宽格外再安排房间,李霞那屋正好有个空床,表姐妹俩睡一个屋倒是有说话的人了。当天晚上两人兴奋的就聊到了半夜,大部分时间都是李霞在说,把这两年多的时间经历过的一些事情跟李燕好顿的唠。当说到刚学剪头那会儿,为了表示自已当老舅的支持,李大宽就把底下那些小兵全都弄过来,让她大胆放心尽情的剪,后备人员那是相当的充足。她这个新手,把那些小兵的脑袋剪得跟狗啃似的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那些小兵还一个劲儿安慰她,挺好挺好,不错不错,弄得她脸都没地儿搁了。
李霞的表达述诉能力相当的强,讲起当时的情形绘声绘色的仿佛那场面就在眼前一样,把李燕给逗和是哈哈直笑。两人直唠到下半夜两点多才实在困得睁不开眼睛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后勤的小兵就过来给送早餐。大米粥、馒头、鸡蛋、小咸菜,李霞吃饱了就去店里上班,李燕休息了一会儿就穿戴齐整出了门。
冬天的L市街头,带着几分清冷萧瑟,马路两旁的人行道上一棵棵挺拔的白杨树落光了叶片,光秃秃的树枝朝天伸展着。光是看着它们心中就涌出一阵戚戚然之感。
这个时候显然不适合来旅游,触目所及没有半点的绿意,颓败枯黄和春夏的生机勃勃形成鲜明的对比,对于大多数而言的确如此,可对李燕来说却感受到另外一种心境。
L市虽处北方,可是沿海气候让这个海滨城市的冬天并不是太冷,比起D市这里要高上四五度左右。对于刚从那里过来的人来说,这点冷完全不够看,相反,还让人觉得特别的舒服。
李燕深吸一口气,凉意顺着口腔直滑进喉管,浑身打了个冷颤,寒气冻脸却不至于刺骨,整个人都份外的有精气神儿,咦——真是太爽了!
就这样漫步街头,呼吸着清冷的空气,悠闲自得的看着周围的高楼林立,行人匆匆,就仿佛独自走进时间的遂道,如海潮般涌来的人物景色从身边路过转瞬消逝在数倍的时间洪流里,唯有她不急不徐缓缓而行。
远处传来古老的钟声,在耳畔悠鸣回荡。树枝上停了两只花喜鹊,迎着太阳摇头晃尾‘叽叽喳喳’你言我语。白杨树上那一只只眼睛,像是洞悉这世间百态,经历风雨依然平和宁静的注视着远方。
心情竟是出奇的平静,经年往事浮现脑海,就连那些曾经的怨恨不平,在这一刻竟然归于平淡,随着时间流逝终将消弥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