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找上来的时候,罗茜正拿着白瓷缸刷牙,稍怔了下后含糊不清的道:“嗯,你收拾完了?”赶紧把嘴合上,防止牙膏沫沫再淌出来。
“你不用着急,今天不走了,有事儿得办完再回去。”两人之前已经说好了今天走,昨天晚上李燕回来的时候这边大门已经锁上了,根本没办法知会她,只得早上赶过来告诉她。
“啊?”罗茜匆匆漱了两口水,把嘴巴腾出空来说话:“什么事儿啊你也不早点儿说,你看我都已经起来了,要不你自己在这儿我先走了吧?”
李燕想到要办的事就没好气儿的给了她记白眼儿:“要是我自己能办还用得着你啊,别那么多废话了,回宿舍去再睡个回笼觉,等吃完了早饭八点多钟我再过来找你。”
“什么事啊,整得这么突然?”罗茜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惊呼道:“燕子,你是不是打算给我庆贺生日啊?”
这下轮到李燕怔住了,这才想起来罗茜生日可不就在这两天吗,怎么说两人也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儿,就算她把消息透露给勒小东,那也是摄于他的淫威,总得来说也不是不可原谅。看她惊喜成这样儿,估计是这些年家里人也没重视过,没正了巴经的给她过过像样的生日,恐怕能吃着个鸡蛋就算不错了。实在是不忍心让她失望,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罗茜一阵傻笑:“我就知道燕子你心眼儿好,不会真的生我气,还想着给我过生日哟。那什么你也赶快回去吧,这才五点钟,再睡两个小时我们再出去。哎对了,今天我们出去逛街吗,我听天气预报说今天天气不错,气温有所回升,估计不会太冷?”
李燕略显僵硬的道:“这个问题等会再研究,我先回去了。”这个二货碰着点儿高兴事那简直就是个话唠,要是不开口阻止都能叨叨到天黑,打小就这毛病,大了也没改多少。
“噢,那行,你回去吧,我就不送了。”罗茜冲着她挥了挥手,转过身把毛巾拧干丢进脸盆儿里,边走还边嘀咕着:“今天出去逛街穿什么好呢?”
走出几米远的李燕听见了嘴角直抽抽,直想抚额的冲动,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没算错,二货的生日在后天,本来打算今天把事儿说清楚了就回去,这下好了又得拖两天了。
有些事就是始料未及,这时候李燕还不知道,两天后这个时间她依然没能走成。
寒冬腊月的天气,再暖和能暖和到哪里去,没有刮风就算是不错的天儿了。早上八点多钟走出去,隔着层薄雾,太阳的热度还没有发挥出来,吐出的呼吸都凝结成白色的气体,慢慢飘散在空气中。
罗茜特意把那件薄呢大衣穿在身上,这可是她攒了好几个月,用了一百多大洋买得唯一的一件新衣裳,墨绿色的长款大衣配了条白色丝巾,她个子高身材偏瘦,穿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儿。可惜的是赶上的时候不对,零下二十多度那是穿着棉袄都嫌不够厚,呢子大衣倒是型好了可不够御寒,没走出多远就冻得她直哆嗦。
“不说气温有所回升吗,怎么还是这么冷,真是冻死我了。”
为了追求美,情愿豁出胳膊和大腿。脑海里冷不丁窜出这句话,李燕很想说,你有爱美的心可就没有挨冷受冻的胆儿,看人家电视里那些走穴的模特明星们,大冬天里穿个透明的纱裙子,那才叫个勇气十足,你还穿着外套呢,还吵吵什么?嫌冷啊,那就忍着吧!
“哎燕子,你身上这绵袄特别暖和吧?”
“你猜?”她妈特意用双层内料给特做的能不暖和吗?
罗茜嘻嘻一笑:“我猜肯定暖和,要不咱们俩换穿吧,一会儿再换回来你看怎么样?”
李燕狠狠的道:“再叫你得瑟光知道浪(爱美),这回知道厉害了吧?真是冻你也不多。行了,再忍会儿吧,道那边儿就是电话亭,打完了咱们就打出租车。”
“咦,你要给谁打电话,学校里不是有吗?”罗茜觉得她挺奇怪,干吗舍近求远?
李燕停下脚步,白了她一眼:“你平常给勒小东打电话为什么不用学校里头的?”
“保密呗,还能为什么?”罗茜理所当然的道,随即就反应过来,瞪圆了那双三角小眼睛,结结巴巴的指着她:“你、你该不会是、是——”
“别嗑巴了,你不冷了啊?赶紧过去打电话,把他叫出来。”
“李燕,我都已经承认错误了,你就原谅我呗,别这么折磨我了行不行?我的心脏可受不了啊—啊—啊——”
“行了,别装乌鸦了,你根本就不是那个品种。”李燕抬脚踢了下她屁股:“快点儿地,还想不想逛街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怎么联系他哈?”
罗茜瘪着嘴,捂着后腚委委屈屈的道:“我一般都给他BB机上留言,看你这么急那就打他们家电话好了。”寻思了下,小心试探的问了句:“燕子,叫他带多少现金合适,你打算怎么祸祸他?”
只要跟她在一起,圣人都得被破戒。现在李燕算是体会到大话西游里头观音为什么会忍不住对唐三藏动了嗔念,真碰着这种二货是真想动手掐死她。
“什么叫祸祸他,能说清楚点儿吗小三儿?”
罗茜看她不乐意赶紧解释道:“我说的意思是你往死里花他钱,不是说你要蹂躏搓搓他,不带黄的那种,就是、就是挺肉的那个,燕子,你明白哈?”
李燕:“……”
“燕子?”
“待会儿不打车了,走走去。”
罗茜:“……”
基于罗茜同学的贡献和认错诚肯的态度,李燕最终决定放她一马,还是花了十块钱打的去了市内。
这大冷的天儿等人是件苦差事,事先就想到了这个问题,电话里约定的地点位于步行街附近的彼克汉堡店里。这样谈完了事可以就便逛街了,也可以顺便解了馋虫。
九十年代中期D市还没有肯德基、麦当劳这样的大腕级洋快餐进驻,很多人都只能从电视上看见那些构思独特引人垂涎欲滴的汉堡炸鸡腿广告,不知道把那想像中的味道美化了多少倍。
有人开始动起了脑筋,把些山寨般的店铺开了起来,彼克汉堡就是其中做得最好的一家。单就味道上而言,那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可关键是噱头做得十足,门口也立了个老头,只不过是黑胡子的,放大的汉堡鸡腿广告牌就高高矗立在人来人往,车流穿梭的大马路立交桥旁边。加上地处繁华地段,想来赶个时髦尝鲜的人挺多,这里反倒成为了周围吃客最多的地方,知名度也随之闯开。
李燕和罗茜来得早,九点多钟刚才营业没多久,里面的人还不是很多。两人其实都已经吃了早饭,可是看见后者一副跃跃欲拭的架势,李燕认命的叫了份套餐,自己只叫了杯热咖啡。
“嗯,原来鸡腿汉堡就是这个味道啊,也没有广告里宣传的那么好吃。不过,还行吧,倒是比一般面包好吃些。”罗茜左一口汉堡鸡肉,右一口可口可乐,那吃的叫个不矣乐乎。
一份三十九块钱的套餐全部都吃完了,另外又叫了个大包薯条,沾着番茄酱吃进去了大半儿,差不多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也没见着个人影,李燕开始怀疑以罗茜的名义让某人出来的决定到底对不对?或许应该让他知道是她在找他。
“小三儿,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你说谁,勒小东啊?他说知道了。”
“就这样?”
罗茜点点头:“对呀,他就是这么说的,我告诉他有事儿要汇报,在这里等他,然后他就这么回答的。怎么了,有问题吗?我平常也都这么考他的。”
李燕囧了下:“汇报?你以前都用这个词儿?”
“可不就是吗,你都不知道,他问起来那叫个详细啊,要是没汇报好,就得被扣钱,说好一个月三百块的生活费本来就不是不很多了,再扣点儿下去还怎么混哪?所以我都尽理汇报的详细些,不让他挑出毛病来。有的时候,他心情好还会给些奖励,就比如那次你让齐俊初给甩了,我就得了五十块钱,连吃了好几顿的葱炒鸡蛋呢。”
李燕:“……罗茜,你纯粹就是属陀螺的。”
“哎,什么意思?”
“找抽呢。”
从九点钟坐到十一点半,从食客稀少到座无虚席,两个小时前才吃的套餐,这会儿丝毫没影响到食物的摄入,李燕觉得对面这二货并不是平白长得一米七多的大个子,她是真能吃啊。两个汉堡一只鸡腿三对鸡翅,一大块铁板肉排,外加两盒炸虾球,冰淇凌一只,可乐大杯。
事实证明大胃王并不是谁都能当,这番胡吃海塞的结果就是吃撑着了。
“燕子,真的不行了,我得吃点儿消化药,实在太难受了。对面有家药店,你帮我去买板消化片好不好,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李燕真是不知道自己该说点儿什么好了,这真是招谁惹谁了,怎么就认识了这种家伙?还真是自己不花钱,玩儿了命的猛吃了,吃得难受还得支使她跑腿去买药,什么玩意儿啊这是!
“燕子,求你了,再不想点儿招我真的要吐了?”
“哎呀可别,我真算是服了你了三爷,这就给你买药去,麻烦你老人家再忍忍,可千万别吐啊?”李燕无可奈何的站起身走出店去。
步行街的两侧的店铺五花八门,经营什么的都有,同样都是往肚子里吃的两类店却愣是做了对门儿。
药店的门面不是很大,里面该有的日常药品也都有,消化片没有两个钱,李燕买了一板就要走,刚一转身回头就愣了下。
旁边的柜台前站了个身长颀长的少年,穿着深颜色的仔裤和短款羽绒服,不是别人正是久等没到的勒小东。显然他还没有发现她,低垂着头指着玻璃下的药品跟白衣大褂的营业员道:“给我拿盒胃舒平,嗯,还有瓶快胃片,两个一起多少钱?”
“十八块。”营业员把药拿出来,熟练的提笔开票,指着对面的收银台:“过去交钱。”
勒小东二话不说,直接掏出二十块钱丢柜台上,把药抓在手里,抹身就走。
他这一转身李燕才算看清楚,跟着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脸还是那张脸,只不过比平时更白了,一双狭长的凤眼里全是血丝,像是熬了几个通宵没睡一样,眼底全是乌青,都快赶上大熊猫了。
两人距离不过几米远,稍加细心不难发现他此刻紧绷着脸状似在忍耐的神情,一手不自觉的捂着胃,加上手里抓着的药,让人轻易可以判断出是出了什么状况。
可以是察觉到被人注视,勒小东抬头朝着她这边扫过来一眼,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浑身震了下:“李燕,你怎么在这里?”
李燕指了下对面的汉堡店:“罗茜在里面,是我让她打得电话找得你。”
“是你找我?”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想到某种可能,惊喜的神情从他的脸上滑过,跟着极快的消失不见,燃尽的烟花般绚烂过后归于平静的道:“你有什么事吗?”
李燕没有直接回答他,视线扫了下被他握在掌心里的药,开口道:“那边有位置,还是坐下来说吧。”本来打算是见了面后开门见山的把事一摊就算完,可是看他这副状态显然和平解决有些困难。还有那头罗茜正等着消化片救急,这才有些回答。
要是在平时他肯定得问为什么故意隐瞒,用罗茜的名义叫他出来?可这时候胃里头正在翻江倒海的闹腾,也属实是顾不上了,加上之前就打算过去弄杯水把药吃了,这提议正中下怀。没表示出任何异议,直接出了门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一米远的距离就进了汉堡店。
罗茜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服务员过来询问了两次,被她说等药就一句话给堵了回去。貌似哪家吃店都不希望顾客吃坏了肚子,尽管对方没有明确表示要追究赔偿问题,那就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她不打麻烦,爱待多久就待多久。
罗茜还挺纳闷儿,别的桌子都是空出来就有人赶,她这里空了这么久时间也没有人来催促,这里的服务员还真是见人下菜碟,知道刚才她们花了那么多钱,这种大客户当然不好得罪。这么一想,越发心安理得的霸占着四人桌,不时的‘哎哟’哼叽两声。满大厅转悠找位置的人路过她身边都怕沾麻烦的赶紧走开。
李燕和勒小东走进来时就看见这种场面,熙攘热闹的餐厅里人满为患,唯独有一处位置空闲,某三儿趴在那里跟周围形成道屏障一样。这货二归二,还挺长精神头儿,要知道在这种时候干占着位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看来她也不是一无事处,至少占位是把好手。
李燕叫来服务员要了两杯热水,看着罗茜哼哼叽叽把消化药吃了,勒小东拿着杯子的手微抖着,扣了两片胃舒平吃了,跟着又倒了一把快胃片整个吞下去。他这是标准型的病急乱投医,这么吃也不怕吃出毛病?
罗茜瞪圆了那对小眼睛,煞有其事的惊呼道:“勒小东,你嗓子眼儿真粗——”
李燕:“……”
勒小东狠瞪了她一眼,那意思是你给我闭嘴,撒谎骗我的事儿还没跟你算帐呢?
这一眼比任何喝斥都有效,罗茜立马耗子见猫似的蔫儿了,捧着杯热水在那里吸溜。
勒小东又瞪过去一眼,直接消音。
“你找我什么事,说吧?”
李燕扫了眼他放在桌面上圈着热水杯的手,从微颤趋于平静,脸上也稍稍有了血色,显然是那些药起了作用。
“勒小东,我听说你家里面出了点事儿,是真的吗?”在没有明确事物的前提下,还是隐晦点儿好。要是上去就问候人家爷爷是不是病重,万一弄叉劈了人家都能削你。
勒小东眼神闪烁了两下,沉声道:“你都知道了?”这句话包含的范围实在够广,完全属于那种连蒙带诈的神器,稍微心理防线薄弱的人就会上当,直接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吐噜出来。
幸好李燕不属于这种人,很清楚他这是在拭探她到底都知道到了什么程度。既然找过来也就打算跟他对质,遮遮掩掩于事无益。
“我也不想跟你客套虚伪,就实话实说了。季云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所以才找你出来。勒小东,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其实我是觉得这样真的不好,弄得两败俱伤谁都没得到便宜,对谁都没有好处,就只为了一时之气实在是不值得,你说呢?”
勒小东腥红的眼眯了眯:“所以你今天拐弯抹角的找我出来就是为了劝我住手?而不是——”急时的刹住,没把后面的话吐出口,之前喜悦忐忑的心情顷刻间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腔刺痛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