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茜生日这天,气温降至零下二十五度,是这年冬最冷的一天。从早上开始就飘风扬雪的出不去屋,直到下午的时候风才将将刹。
“啊——”罗茜站在床头,郁闷的大喊。
这已经不是第一遍魔音穿脑了,李燕翻了个身继续看她的鬼故事。
这已经是放假后的第三天了,大部分的学生都已经离校,只有少数人还在。十七舍的十四个女生里头,除了李燕外,其他留下来的都是三班的学生。
她们之所以没走,那是因为专业课里有一门是S市美术学院的老师过来亲自讲解,需要一周的时间,平常没有空就选在了假期里。
罗茜住在办公楼里的大宿舍,就剩下加她一起两个人了,屋大楼旷,晚上都不敢住,就抱着被褥跑到十七舍来找宿儿。
两天之前跟勒小东在彼克汉堡碰面,因为打了一场架两人的关系有所缓解,这让李燕觉得挺不错,也就不在乎多呆两天把罗茜的生日给过了。
D市中心有个小型游乐场,打小窝在农村根本不知道啥叫云宵飞车、啥是旋转木马,就打算这天好好见识体验一把,可惜天公不做美,愣是没去成,这把她给郁闷的站在床上抓心闹肝直薅头发。
好在其他人都集中在教室楼里上课了,宿舍里只有李燕受她破罗嗓子的荼毒,不然的话真得被人集体轰出去。
“玩是玩不成,吃还是吃得了的。”罗茜嚎了半天总算消停了,退而求其次的想着晚上的大餐:“燕子燕子,你说那大安阁里的菜是不是老贵老好吃了?”
大安阁是家三星级酒店,这时候D市还没有四星级酒店,算是最高档次了。李燕答应她去游乐场玩儿完了就去那里搓一顿。现在前者是去不成了,只能把寄望都放在后者身上。
李燕忍着笑,故意绷紧着脸点点头:“嗯,老贵了。”
“那、那你可得多带点儿钱,别到时候不够用了可就丢人现眼了。”
“没事儿,要是不够就把你压在那里顶帐。”
“哎哎,那个可不行,我、我没干过那种事儿。”她听说大安阁里有吃饭的地方也有娱乐的地方,电视剧里不是总有那种镜头,某某良家妇女因为老爹老娘生了重病借了高利贷,还不起钱就被拉去从事某种职业。能开得起大酒店的人那都是有钱有势,真要吃霸王餐被打一顿事小,要是被拖去干那啥那啥可咋整,她还是、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李燕哪知道她的浮想联翩,眨巴眼睛问:“你没干过哪种事儿了?”不就是吃饭不给钱吗,至于连红得跟个猴屁股似的吗?
不过还好些,这一问那脸都涨成猪肝色了,这种事要她怎么说的那么明白,憋了半天才吐噜出一句:“李燕,你真流氓——”
李燕:“……”
这顿大餐晚上五点钟正式进行,两个人叫了六个菜,一瓶白酒,酒店方又特别温馨的送了个小蛋糕,插上蜡烛李燕拍手给唱生日歌,全套做下来把罗茜给感动的眼眶直发红。长这么大小过生日也没这么排场过,早上能吃碗干饭就着个煮鸡蛋就算不错不错了,她妈经常会忘记她的生日。很小的时候不止一次的羡慕别人的妈妈在自己孩子过生日时给做上一桌子好饭菜,格外再给些零花钱可以买好吃的。每年的这一天她都会不自觉的盼望,有时候实在是控制不住就会出声提醒,她妈却说小屁孩儿过什么生日,滚一边儿去。哪年要是碰着她妈心情好,早上会煮个鸡蛋,她会高兴上一整天,舍不得吃放在书桌里不时的放手里摸摸。到了晚上才会拿出来吃掉,还得小心些别被她二姐看见,不然的话鸡蛋黄肯定被抢走。
“燕子,我特别的高兴,你今天帮我过这个生日,我怎么都忘不了,真的!”罗茜举着手里的小盅白酒,她觉得这时候只有喝这个才最带劲儿。那股液体滑过喉咙带起一连串火辣辣灼烧的感觉最能表达她现在的心情。
“就是吃顿饭,别整得那么煽情好不好?”她们家的情况李燕当然是清楚了,这是也她决定给罗茜过生日的一个理由之一。她现在是个有钱不假,可还不至于滥好心到随随便便就请人上星级酒店吃饭的地步。一则是两人打小有感情在,二则也是看在她没有犹豫就听话的去约勒小东,并且把问题给解决了。三则也是同情心在作祟。至于之前被监视的事,跟这二货她是真心生气不起来。
这顿饭两人吃了三个多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罗茜在说李燕在听,从小时候的事一直叨扯到现在,喜怒哀乐一样都没落下,可能是太高兴了,罗茜一个人就喝掉了半斤多白酒,到最后舌头都大了还不肯消停,絮絮叨叨的跟李燕在那道歉,直说之前的事对不起她,以后赴汤蹈火弥补等云云。也不知道她这算不算是酒后吐真言,反正李燕是觉得这二货还行,心里头是真知道后悔了,想想算了,最后那点儿埋怨气也就消了。瞅了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把帐给结了,让服务员帮忙一起扶着她上了出租车。
回到宿舍已经九点钟了,罗茜倒在床上两秒钟都没用上就睡得像条死狗一样,怎么叫都叫不起来。没办法也只能由着她了,李燕自己洗漱完躺到床上看了会儿杂志,等到三班的人全部都回来后,聊了几句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两人赶在五点之前起了床,衣服包昨天就已经提前收拾好了,梳个头洗把脸跟醒的人打了声招呼,这就准备往外走。六点二十分的火车,打出租十来分钟就能到,不用紧赶,却也不能太磨蹭。
雪后的天儿能冻死个人,刚出了走廊就被迎面而来的劲风吹得往后趔趄了下,兜严了衣领帽子,埋着头一鼓作气下了楼梯。
学校从门口到宿舍都是一道的坡路,雪天路面打滑出租车根本就上不来。只是这百来米的路走的异常艰难,迎面的风吹得人脑瓜门儿生疼,侧着头或倒退着走,用身上厚实的绵衣抵御这样的严寒。
这样一来无可避免的就有些看不太清楚路了,行进的速度变得超慢,也就比龟速稍强点儿。两个人挽着胳膊倒退着走,以防止风大路滑再顺着坡儿秃噜下去。冬天道硬摔一下就够呛,入冬以后学校里这种事也时有发生,还是小心着点好。
两个人好不容易终于走下了坡,眼瞅着就要出了学校大门,再往前就是大马路了,不时有出租车经过,可以说是胜利在望了。
就在她们将将走过值班室的时候,‘吱呀’的一声,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头上戴着帽子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听力和视力,李燕靠在里侧,慢半拍儿的左转头,顿时就愣了一下。
倒是身旁的罗茜先出声了:“勒小东,这么大冷的天儿你跑我们学校来干吗?”
站在值班室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两天前才见过面的勒小东。也不知道他是真抗冻啊还是就爱俏,身上只穿了件短款的皮夹克,看着好看,根本不顶事儿。这种天气连稍薄点儿的绵袄都能冻透了,更别说夹克了。
比起两天前的脸色还要不好,他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眼圈儿黑的都快赶上烟熏妆了。先前他的眼睛红归红,可是没掉什么精神,这次就不一样了,一双狭长凤眼里黯淡无光,迷迷蒙蒙的睁也睁不开,快要睡着了一样。
这种冷天气还保持着这副尊容,可想而知那得困成什么样子?
罗茜的话就是她想问的,李燕看过去没出声,眼里的疑惑显而易见。
像是为抵抗困意和迷糊感,勒小东甩了甩头,努力睁大眼睛让自己清醒清醒,可是效果甚微。
在场有三双眼睛盯着他,李燕、罗茜和值班室里的大叔。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站在门口的人,在摇了几下头后对效果貌似并不满意,四下里寻摸了一圈儿,最后把目光投向了两米外的雪堆上,两大步跨下台阶,想都不想似的一头扎了进去。
他停在雪里足有三四秒,外头这三个人就目瞪口呆了三四秒,见过彪的没见过这么彪的,零下二十多度的腊月天儿,大清早晨犯困的慌,没招可想把脑袋扎雪堆儿里去。这要是传出去,那肯定就是现成版的头条。
屋里头的大叔这时候也走到了门口,又是同情又有些疑惑的道:“这小子来的时候就困得不行了,还非得撑着不睡说是等人。怎么这都见着你们了还逞强呢?”
罗茜扯了扯罗燕的手,小声道:“李燕,你说他该不会是脑子有病吧?”脑了好的人谁闲着没事儿这么自找罪受?
跟两人比起来李燕想的要多一些,勒小东这种情形显然不太正常,就算是熬了几宿没睡也不可能困成这个样子?再说,这么大早晨的他不在家睡觉,非得在这里等她们,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得这时候说?
用冷雪成功解困的勒小东得到了暂时的清醒,他看起来是真的挺急迫,平常挺注意外表形象的一个人,这会儿根本就顾不上了,从雪堆里出来头发眉毛眼睫上沾的雪都没心思弄掉,径直朝着李燕走过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焦急之色,道:“李燕,你先别走了,跟我回去见见我爷爷,他快不行了——”
李燕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按住他的手臂不悦道:“勒小东,我好像没有这个义务吧?尽管我挺同情你,可一码归一码,这种时候你应该待在家里,守着你爷爷,而不是找我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过去,不是吗?”
拽住她的手臂顿了下,随即越发有力,调转回头的脸孔严肃沉重,黯淡的目光紧绞着她,暗哑的声音几尽哀求:“李燕,这次算我求你,我爷爷他真的想见见你,有什么疑问咱们上了车再说好不好?真的,求你了——”
触及他目光的那一瞬,李燕被狠狠的震到了,认识勒小东这么些年,别说这么低声下气,就是稍微软乎点儿的话都鲜少听见,他是什么样的臭脾气哪是个会苦苦哀求别人的人?到底出了什么事,逼迫得他这个样子?
旋起的寒风从身边刮过,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吹得刀割一样的疼。身上穿了加厚绵服的她尚且被冻得直打冷战,更何况是一身单薄的他?可是这样的冷冽他却似感觉不到一样,执着的把期翼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只望她能点个头。
这一刻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大脑发热,答应的话冲口而出:“那行,我跟你去。”
“李燕,那咱们不回家了?”
罗茜话刚一出口,立马收到勒小东眼刀子数枚,几乎是下一秒钟就地变成鹌鹑一只,再不敢吱声了。
“小三儿,要不咱们晚点再走,太阳出来出来还能暖和点儿?”
“那火车就——没了——”被问起话罗茜直接就去回答,说到一半儿才想着收拢住,后两个字小的也就她自己能听见。这一结果就是直接收到勒小东又一排眼刀子,这回还泛着蓝光带毒的,弄不好就得出人命那种。
不带这么吓人地,这天儿已经够冷的了,再飞几刀她干脆躺地上当冰棍儿得了?
李燕早就把这个问题想好了:“火车没了咱们就坐客车,票钱我给你掏。”比起火车来坐客气能节省一个多小时,只是票价要贵些,而且还不售学生票,所以选择的人并不多。
有人给掏钱罗茜当然是乐意非常了,就算她不说光有勒小东那些眼刀子就够用了,这样倒是挺好。罗茜点头如捣蒜蒜:“好好好,那你赶紧去吧,我在宿舍里等你。”
“嗯。”李燕把手里行礼包让罗茜一起放到值班室,那位大叔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得了勒小东的什么好处,他一开口说把两个包存在这里,那态度直追七月盛夏,热情得受不了。
两人没再耽搁,出了校门拦了辆出租车就坐了上去。
勒小东跟司机说了个地址,转头就抓住了李燕的手,也不管她惊不惊讶,急快的道:“李燕,你不用问只听我说,我快坚持不住了——”
李燕直觉的就想开口问他怎么回来,什么紧持不住了?可又忍住了没去多嘴。
勒小东接着道:“……等会儿我在车上稍眯会儿,到了地方你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得把我叫醒。还有,等见着了我爷爷,问你什么事就都推说不知道,他要是口气不好你就忍着,全当看在我面子上。还有还有,到了家里要是有人过来跟你搭讪,不管是笑面还是冷面你都不要理他们,只管进去跟我爷爷说话,说完了就走,不要管我在不在。中间谁要是给你拿东西吃拿水喝,你都不要动,不管怎么客气都不行。总之一句话,你的目地就是去见我爷爷,其他人都不要理,就算是我爸我妈也一样,知道了吗?”
“嗯,我知道。可是——”李燕话还没说完,就听‘砰’的声闷响,勒小东毫无预警的直接栽倒在她身上,呼呼的睡着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他倒是挺守信,可这解释跟没解释也差不多,她还是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光是听他说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整得跟即将进入敌营似的小心东小心西,这勒家当真是龙潭虎穴啊,怎么先进去前还得普及下应对策略?
装着满肚子疑问不知道该问谁去,唯一知道情况的这位还这副熊色样儿,这觉都不够睡,能指望他再多说一个字儿那都是奢望啊。
前面的出租车司机还挺贫,用D市人特有油滑音对着后视镜在那调侃:“我说妹妹,你这男朋友也太没情调了,这才刚说几句话人就睡着了,那么大的个子压在你那小肩膀头上多沉哪,赶紧的放下来躺你腿上吧?”
就是有这种司机特别爱管跟乘客搭话,也不管人家乐意不乐意听,自己说的干起劲儿。李燕没有跟陌生人聊天的习惯,不过倒是对他的提意有些动摇。
之所以说是动摇而不是行动,主要还是觉得凭两人目前的关系,那么做未免太过亲密,即使他现在处于深度睡眠中,根本不可能会知道,可是她仍然能受这种抵触情绪的影响。肩头上是被他压得生疼,可是犹豫了下还是没有那么做。只是把他脑袋用双手托住,就着倒下来的姿势,放躺倒在座椅上。
他颀长的身形占了大部分位置,两条长腿还得那支愣着没有着落。为了能让他感到好受些,不那么蜷得慌,她尽可能的缩在车门边儿,减少占用的面积,让他身体更多的接触平躺。
可能是睡梦里感受到了这份关怀,舒服似的喟叹了声,凭直觉似的偎向离得最近的热源,长臂一伸搂住了她的大腿,脸颊往前凑上去蹭了蹭,不知道梦见什么嘴角泛起满意的微笑,再度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