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珍家住小高屯,今年二十岁。她初中毕业之后在大队小学做了几年代课老师,后来大队选送赤脚医生,她被派到县里培训了三个月,刚分配到公社医院实习两天。
这两天里她一直在做搓棉球、整理药柜、清洗器械之类的工作,手忙脚乱错误百出,今天周阳他们来的时候正赶上病人多,她就被派来给看着伤势最轻的周阳处置伤口。
也幸亏是周阳能忍疼,又不跟她计较,要不催珍人生中第一次行医经历就有可能以被病人痛殴收场了。
侯秀英的手处理好了,非常出人意料的是,伤势竟然没看起来那么严重,崔大夫给包扎好又开了药,嘱咐了不能碰水按时来换药,就让他们回去了。
周阳的伤更没什么事。他胳膊上那个对穿的伤口可能是摔倒时碰上了工地的钉子或者细铁钎之类的东西,当时情况紧急,根本就没感觉出来。
有周晚晚在,周阳的伤口当然不会有事。
可是周晚晚是坚决不让催珍再靠近她大哥了。周阳也无意为难催珍,接受了她的道歉就坐拖拉机回家了。
回到家,周晚晚摩拳擦掌,要给周阳做晚饭。
让她自己动手下厨那是肯定不行,她现在的水平也就能保证不把粥煮糊,不过,如果不让她自己动手,就是周阳想吃满汉全席她也是能拿出来的。
周阳看着妹妹满脸期待的样子,考虑了一下,点了白粥和炒鸡蛋。
周晚晚干劲儿十足地打算给她大哥做一顿终生难忘的美味晚饭,却被非要坐在厨房里看着她,怎么请都不肯出去的周阳破坏了所有的计划。
他不肯出去。那就只能吃周晚晚亲手做的食物了。
所以,当周晚晚搅合着水放少了黏成一团的粥,再看看有点糊的炒鸡蛋,挫败地叹气。
如果说有什么事是她这辈子一点信心都没有的,那就是做饭了。在孙大娘的耐心教导下,她毛衣都能织了,可就做饭。真是没有一点进步。
周阳看着妹妹挫败的小脸儿笑。“大哥的手拿不了筷子,饭都吃不到嘴里去了,真愁人呐!”
周晚晚看看周阳受伤的左手。笑眯眯地拿起筷子喂他,“你以后能不能吃饱就得看我心情怎么样了!”
“明天帮你请假在家照顾伤员!怎么样,高兴了没?”周阳赶紧哄他的小保姆。
“来,大哥再吃一大块鸡蛋!”周晚晚马上高兴了。
兄妹俩你一口我一口。用一双筷子一只碗,把一顿简单又有点失败的晚饭吃得有滋有味。
饭后。兄妹俩坐在院子里乘凉。
深蓝色的夜空中挂着一轮明月,晚香玉和紫藤花的甜香在院子里弥漫,蟋蟀在草丛里悉悉索索地叫着,远处传来阵阵蛙鸣。周晚晚靠在周阳身上,慢慢地玩儿着他的手指头。
“大哥,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大嫂?”周晚晚把周阳带着薄茧的大手贴在脸上。心里幸福得几乎有些酸楚。
前世的遗憾,今生的努力。他们兄妹的人生终于慢慢走上正轨。这些平凡琐碎按部就班的幸福,他们终于可以一件一件地去细细体会了。
“大哥不想给你们找大嫂。至少现在不想。”周阳轻轻地抚着妹妹的小脸,温柔又坚定,像一座可以让她永远依靠的大山,“没有大嫂,大哥也可以过得很好。大哥知道你在想什么。”
周阳轻轻地刮了一下妹妹的小鼻头,宠溺又骄傲,“人小鬼大!”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过的生活,你说,是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舒心,还是过别人觉得好的日子舒心?”周阳认真地看着妹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把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跟她分享。
他们从小相依为命,所有的事几乎都是共同经历解决,作为大哥,周阳虽然努力把弟弟妹妹护在自己羽翼之下,却非常尊重他们的意见,所有的事都会开诚布公地跟他们说清楚。
周晚晚马上明白了周阳的想法。在她大哥的心里,看着他们过得好,就是他自己过得好了。他从来都是以他们的幸福作为自己最大的幸福。
“大哥,你知道我心里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吗?”周晚晚的眼睛如月下深潭,粼粼波光下是谁都看不清楚的汹涌情绪。
“是早上不喝牛奶,中午睡到自然醒,李老师不补课,小二不管着你吃冰糕!”周阳笑着点了一下周晚晚的小脑门儿,“还有想画多久的画就画多久!”
周晚晚扑到周阳怀里笑,“还有大哥的手快点儿好!我做的饭太难吃了!”
“哎呀!才喂大哥吃一顿饭就嫌烦了!”
周阳把妹妹搂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晃着,“囡囡,你就每天高高兴兴地,什么都不要操心。看着你好好长大,大哥就什么都不求了。
大哥的事你不要担心,如果有一天,我觉得给你们找个大嫂我们家的日子会过得更好,那就找,如果没到那一天,我们就好好过日子。”
周晚晚搂着周阳的脖子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这件事,必须是周阳自己想清楚了才行,谁说什么都没用。她也不能给周阳任何压力,因为她不能代替周阳生活,更不能用自己的意志去左右他的幸福。
她能做的,就是做大哥心里那个烦恼着无关紧要琐事的幸福小孩,把日子过得简单幸福,这样大哥才能觉得幸福。
可是,那个让大哥觉得日子会更舒心更好的人到底在哪里呢?
第二天,那个让周阳觉得舒心的人没出现,让他觉得烦心的人却早早就来了。
周晚晚努力让自己被低血压折磨得迷迷糊糊的脑子清醒一些,有点没明白过来,侯秀英说的要照顾他们是什么意思?她自己不还是个伤员吗?她打算怎么照顾别人?
无论周阳怎么解释,他们不需要人照顾。他的伤不重,什么活都不耽误,侯秀英都充耳不闻,一进门就挽起袖子开始忙忙活活。
当侯秀英开始单手给他们洗衣服的时候,周阳终于没办法再顾及她的脸面了。
“侯秀英同志!”周阳一把将洗衣盆拉走,严肃地看着侯秀英,“你这样已经严重影响了我和我妹妹的正常生活。请你回去。以后也不要来了。”
“周阳同志!”侯秀英蹭一下从马扎上站起来,嗓门儿比周阳还高,“你为了救我受伤。家里又没有人照顾,我过来帮着做做家务是多正常的事,你至于这么封建古板吗?!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不就是江副队长来给我们说媒没说成这事儿吗?我一个大姑娘都不在乎。你有什么好在乎的?
我行得正做得直,谁爱说什么就去说!你也不用多想!我又不会赖上你。等你伤好了我马上就走!”
周阳被气得直瞪眼睛,一个大姑娘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说我不喜欢你你走吧?
人家都说了,我就是报恩。又不是看上你了,你想太多了!
“侯姐姐,你在这。我大哥不好相看对象,让我未来大嫂误会了就不好了。”有些话周阳不能说。周晚晚却是可以说的。
“连他的人品都不相信,还有什么好相看的?”侯秀英头也不抬地说道,单手在搓衣板上刷刷地搓着衣服,竟然一点都不影响速度。
周晚晚竟然有一瞬间无言以对。
“放心吧!真有那一天,我一定去跟人说清楚!”侯秀英哗啦一下把洗好的衣服一抖,抖了周阳一脸水。
“侯姐姐,我大哥以后娶大嫂,肯定得是能一心顾家的,像你们这种只顾着忙革命的,我大哥绝对不会考虑。”
周晚晚觉得自己实在是够直白了,可侯秀英却不以为然,“各有各的好!”
周晚晚实在是头疼,铁姑娘迎难而上百折不挠的精神用到这儿了,她还真是有点招架不住。
不过不管怎么说,侯秀英不能留在家里。
这样无论是对周阳还是对侯秀英都不好。周晚晚最后还是让她走了。
办法太简单了,让她不太好抓痒痒的地方钻心地痒几分钟,她就得放下手里的一切赶紧跑。
侯秀英作为一个意志坚定的铁姑娘,报恩的心异常坚决,今天跑了明天又来,让人哭笑不得。
周晚晚也不撵她,只要她进家门,没待上五分钟就让她开始痒痒,基本十五分钟之内他们就可以送客了。
坚持了三四天,侯秀英才不再来了。
周末周晨和沈国栋回家的时候,周阳的胳膊已经基本好了,周晚晚也能煮出稀稠适中的白粥了。
周晨一进门,周晚晚就询问地看他。
周晨了然地从挎包里掏出一封信冲她摇了摇,“你想谁多一点?我还是墩子哥?”
周晚晚笑,我说想谁多一点你都不会先让我看信,“我最想沈哥哥!”周晚晚冲周晨身后的沈国栋张开手。
沈国栋马上乐开了花,从周晨背后一把把信抢过来,冲到周晚晚面前单手把她一抱,几步就跑到东屋,啪一声把们紧紧关上,“看信吧!沈哥哥给你把风!”
“沈哥哥真厉害!”周晚晚一边拆信一边夸奖沈国栋,这句话就是万灵丹,说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说他都能像第一次听到时那样高兴。
“我和墩子你想谁?”沈国栋看周晚晚那么着急看墩子的信,心里有点不平衡了。
“最想沈哥哥!”周晚晚头也不抬地迅速浏览,终于找到了她想看的内容。
对于上次周晚晚问墩子什么时候决定去当兵的问题,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她:墩子哥哥变得厉害一点,不好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