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家在微寒的春风中送走赵小三儿,已经是一九七七年三月了。
赵小三儿是去读全省最好的大学,赵五婶一家虽然有些舍不得,更多的还是欣慰和自豪,每个人都笑容满面地跟来送行的亲友寒暄,除了赵小四儿。
赵小四儿从知道他三哥这回一走就得半年能回来,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他数够六天就能见面了,就一直很悲伤。
是的,傻大胆儿赵小四儿也是有悲伤这种情绪的。
不过再悲伤也不耽误他的傻大胆儿,送走了他三哥,他就抱着沈国栋的脖子嚎,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谁说都不撒手。
沈国栋只能木着脸僵着胳膊把他抱回家,身后跟着一路忍笑忍得非常辛苦的周晚晚。
“好了,小四儿乖,不哭了啊,来,擤鼻涕。”周晚晚把手绢放到赵小四儿鼻子上,他还不干,一扭头躲开了,在沈国栋已肩膀上一蹭,又是黏糊糊的一块。
“把我姐的手绢儿擤埋汰了!”赵小四儿一边抽泣一边还知道护着他姐。
沈国栋本来打算把他扔炕上去的手又缩了回来,算了!反正衣服也脏了,看在这小子都哭成这样了还知道护着他姐的份儿上,就再忍忍好了。
赵五婶已经彻底拿这头小倔驴没办法了,哄完了吓唬,吓唬完了再哄,他就是抱着沈国栋的脖子不撒手,最后只能也跟着来到周家。
可是沈国栋不能一直哄着他,他得马上送周晚晚去学校,今天为了送赵小三儿,周晚晚已经请了一上午的假了。
周晚晚最后没办法,在赵小四儿耳边嘀咕几句。小倔驴竟然马上不闹腾了,乖乖跟着她去洗脸换衣服。
大家都惊讶极了,“这臭小子也就囡囡能治得了他!也是他们俩有缘,还在娘胎里就是囡囡救的,长大了也就认她!”赵五婶又旧事重提。
“囡囡是招小孩子喜欢,我娘家那几个小的,一见了她也是抱住不撒手。”石云摸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满脸慈爱。“以后我们家这个,还不知道要怎么黏他姑姑呢!”
“有五个月了吧?你这怀相可真是好!以后孩子生出来肯定是个大胖小子!”赵五婶的注意力马上转移到石云的肚子上去了。
赵小四儿在周晚晚手里转一圈儿,马上又变成整洁神气的小男子汉了。
赵五婶看着他身上崭新的水手服和大檐帽、小手枪嗔怪周晚晚。“囡囡!以后可不能这么惯着他了!你都给他买了多少衣裳玩具了!你现在还没挣钱呢,可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的!等以后你工作了再给他买,娘肯定不拦着你!”
赵五婶说的时候瞟了几眼石云,就怕她因为这事儿对周晚晚有意见。
毕竟周晚晚现在还得靠哥哥嫂子供着。就是她自己有补助不花家里的,他们家也不在乎这点钱。可是有了闲钱这么乱花还是怕石云心里不舒服。
“五婶儿,这你可谢错人了!”石云赶紧接过话头,她聪明爽朗,当然知道赵五婶的想法。马上跟赵五婶把话说开了。
“给小四儿买东西的是国栋,囡囡想买这些,咱们这小地方也没有卖的!再说了。您可不知道,囡囡现在可是咱家的小财主。她一年画画得奖的钱比我的工资都多!我们还得沾她的光呢!”
赵五婶这才放下心来,又去感谢沈国栋,嘱咐他别再这么惯着赵小四儿了。
沈国栋笑笑没说什么,他哪来的闲心管那臭小子喜欢什么呀!还不是为了哄周晚晚高兴!
赵小四儿拉着周晚晚笑嘻嘻地往沈国栋身上黏糊,抱着他的大腿又要往他怀里爬。
沈国栋看看自己新换的衣服,说什么都不抱他了。
“国栋哥,你带我一起去送我姐吧!我肯定听话!再也不哭了!”赵小四儿对自己哭鼻子的事儿一点都不避讳,还知道拿来谈条件,“你要不带我,我一哭我姐肯定难受!”
沈国栋一挑眉,这小屁孩儿是在威胁他?
周晚晚赶紧给赵小四儿使眼色,方法用错了!你国栋哥不吃这套!
赵小四儿抱着沈国栋的大腿赶紧忽悠,“国栋哥!求求你了!就一回!带我去吧!我有枪,我能保护我姐!”
周晚晚也学着赵小四儿的语气帮他求情,“国栋哥!求求你了!就一回!”
沈国栋被周晚晚逗得没忍住,一下就笑了出来,“你要不要也来抱着另一条腿?”
周晚晚没去抱腿,她去给沈国栋捶肩膀,“国栋哥,求求你了。”
赵小四儿也在下面晃,“国栋哥,求求你了!”
大家都被这两个孩子给逗笑了,石云和赵五婶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
沈国栋和周晚晚的事虽然没有公开,家里的几个人是心照不宣的,也都乐见其成。像沈国栋自己说的,还能有谁像他一样对周晚晚好?
所以大家都等着周晚晚再长大两岁,毕业了就喝他们的喜酒。
沈国栋拿够了乔,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带着周晚晚和赵小四儿出发,最后没躲过去,又带了一个非要跟来的小汪。
车开出向阳屯不远,沈国栋看看在副驾驶座上摇头晃脑的小汪,有点不适应,“囡囡,你坐前面来。”
赵小四儿在后座就没一会儿消停的时候,一听就不干了,“我也去!我陪我姐坐前面!”
最后两人只能都坐前面,好在一个瘦,一个小,还能坐得下。
赵小四儿一到前面就扑到沈国栋身上亲了他一口,“国栋哥!你真好!”
沈国栋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眼睛看的却是周晚晚,“你要不要也来谢谢我?”
周晚晚看看赵小四儿,瞪了沈国栋一眼。
沈国栋却不肯放弃,抱着胳膊不肯走,“小四儿,你和你姐一起求的我,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谢我呀?”
赵小四儿是个聪明的小孩儿,一听就明白了,“姐!你也亲国栋哥一口!”
周晚晚的脸腾一下就红透了,狠狠地瞪了沈国栋一眼。
沈国栋摸摸鼻子不敢再逗了,赵小四儿这臭小子就在不恰当的时候瞎聪明!
不过赵小四儿的聪明还是非常有用的,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先亲了周晚晚一口,再去亲沈国栋,“我帮我姐亲你一下好了!这叫传递!我姐上回教我的新词!”
这词还能这么用?周晚晚吃惊得瞪大了眼睛,沈国栋却哈哈大笑,“好小子!有前途!待会儿带你去吃顿好的!”
赵小四儿高兴极了,“国栋哥,你和我姐什么时候结婚?到时候我要压车,你得给我一个大大的红包!”
千万别小看小孩子,在你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其实家里所有的事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
赵五婶从来没在他面前直接说过沈国栋和周晚晚的事,可他就是清楚地知道,他的国栋哥和他姐是要结婚的关系。
沈国栋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到时候肯定给你一个大大的红包!”却没说什么时候会结婚。
以前沈国栋总是把周晚晚十八岁了他们就结婚挂在嘴边,可是自从去年那件事以后,他就再也没说过了。
甚至他已经计划好的订婚也搁置下来没有再提。
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什么,却谁都不去说破。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能解决的问题,谁插手都没用。
赵小四儿被哄住了,很快趴在椅背上跟后座的小汪玩儿了起来。周晚晚和沈国栋之间却陷入了沉默。
这大半年的时间,他们的日子还是跟以前一样过,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些事变了就是变了,像这种忽然之间双方都不知道说什么的沉默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特别是郭克俭父亲的葬礼以后,谁都不知道那天郭克俭到底对沈国栋说了什么,可是那些话就像一颗种子,在沈国栋的心里慢慢发芽,半年过去,到底长成了什么周晚晚都不知道。
她只是能肯定,沈国栋把那些话听进了心里,非常在意,却不肯跟她透漏一个字。
她甚至去找过郭克俭,可是郭克俭只是笑着问她,“你觉得我能说什么?我要是真的对你和沈国栋指手画脚胡说八道,依他的脾气,我现在说不定又被扔哪个山沟沟里做苦力去了,还能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我只是把他心里的话说出来让他正视而已。”郭克俭对周晚晚非常坦诚,“我说这些只是为了你,这些话一直在沈国栋心里憋着,早晚是你们之间的大问题,与其以后造成更大的遗憾,还不如现在就拿出来想清楚。”
“郭克俭,别多管闲事,你了解我多少?又了解沈国栋多少?你凭什么对我们的事指手画脚?”周晚晚现在终于明白了沈国栋那天跟他谈完之后的感受。
郭克俭笑笑离开,没再说一个字,几天以后照样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过来找周晚晚吃饭聊天。
周晚晚靠在座位上在心里默默叹气,她身边的人最拿手的就是装作若无其事掩饰太平,这一点她谁都不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