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会所上班时,听小姐们议论说莎莎在我生病不久便来会所跟成哥请辞,离开了北城,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跟她交好的小姐说,陆岩给了她一笔钱,叫她永远消失在北城。大家都在猜测莎莎为什么突然离开陆岩,从前像狗皮膏药似地粘着,怎么肯轻易放手?我握着化妆棉置若罔闻,认真上妆。
走台之前,于姐叫我去了趟她的办公室,她递给我一支烟,我俩在沙发上吞云吐雾,她说,“不知道是不是我害了那丫头,那天你被王成叫上去,是我通知秦海洋救你的,许是秦海洋告诉陆岩那晚的情形,才那么收拾她。陆岩看上你了,他向来不乐意别人碰他的东西,那丫头自讨苦吃,这么多年了还是没点眼力见。”
“或许对她来说,尽早脱身是好事,这个圈子沉沦得快,花无百日红,早点脱身寻一段好姻缘安然度过下半辈子多好。兴许是你推她一把,才有重新开始的勇气。”我说。
于姐狠狠吸了一口烟,歪着脑袋看我,“她怕是没心思讨个好姻缘,只想要钱,她儿子有先天性心脏病,医药费是无底洞,这些年她赚的钱都砸进去了,锲而不舍的。你瞧她给自己买过点好东西吗?看起来她用的都是好东西,哼,都是淘宝上的山寨货。嘴硬好面子爱撑门面。她第一天来会所上班时,一双眼睛透亮透亮的,明明是没做过这一行的,却格外上道,把客人伺候得舒舒坦坦,积累了不少回头客。有一回喝多了酒精中毒送医院,医生说贫血,体质还差,我想给她放假叫她好好休养,她却不肯,我就问为啥,她说她儿子有病,要钱医。十九岁的小姑娘有个两岁的孩子,我一问才知道是被人强奸了生下来的,又没有爹妈照看,也挺苦的。”
我有点呆住了,于姐口中的莎莎是我认识的莎莎吗?我认识的莎莎飞扬跋扈,小肚鸡肠,老喜欢抢客人卖骚还倒打一耙,我实在是不能理解。
于姐笑了笑,“没想到是吧?其实这丫头挺苦的,所以一直以来很多事情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跟王成潜规则也好,不尊重我也好,跟姐妹们抢台也罢,我都把她当一个可怜的母亲急切需要钱救儿子的命。可那丫头太过莽撞了,”于姐一边说一边摇头,“罢了,人都走了。人有时候急了就会干糊涂事儿,那丫头没智商,也没多大坏心,若棠,你别记恨她。”
好像每个人都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我们总是下意识地用表面现象去判定一个人的本质,从而忽略了某些细小却重要的东西。我忽然能够理解为什么莎莎总喜欢抢台,总喜欢贴有钱的客人哪怕那人又老又丑满嘴口臭,我也忽然明白为什么她那么害怕陆岩丢了她点我。我需要的钱有一个数量,而她需要的钱却没有数量。我觉得难受,心疼,一个被强奸后生下的孩子换做我可能只有恶心和厌弃,甚至我不会让它有机会来到这个世上,我不知道莎莎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来抚养这个耻辱的结晶,还为他牺牲了自己仅剩的清白在爱风月场沉沦。
明白了她的苦楚,好像她曾经做过你的那些事,都得到了理解和原谅。我确信,她曾经一定是个善良美好的姑娘。
那天晚上,我一整晚心情都不太好,脸色总是沉沉的,试台的时候客人也不待见,来这儿消遣的男人都希望看到小姐们笑脸相迎,在家里天天对着黄脸婆早就腻了,花钱出来玩谁看你摆脸色?
进最后一个台时,客人有点不爽快,说我拉着一张脸不知道给谁看,对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说理的人,幸亏于姐反应快,笑吟吟地推我一把,“女人嘛,身上不太舒坦总有点不爽快!几位老板别介意!去,若棠,今晚一定把找老板伺候高兴了!”
我赶紧换上笑容坐到姓赵的身边,端起桌上的酒喂他,他瞄我一眼,“不舒坦还来陪酒,可够敬业的呀!可你能喝吗?”
“有机会陪您是我的荣幸,管它舒坦不舒坦!来,我敬您!”
他端酒时握着我手摸来摸去,啧啧称赞说,“这手细皮嫩手的,跟我家黄脸婆的手摸起来就是不一样!你瞧瞧,白得跟水葱似地!在看这相貌,这身段儿,啧啧,真不错!”
“老板您这夸人的水平!听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聊了几句才知道,这些个男人都是有文化的衣冠禽兽,杯光浮影间听得出是做环保项目的,利用公款出来浪,一人搂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又亲又摸,跟憋了几月似地,就差剥光衣服进入主题了!
男人业余虚荣心,且虚荣心不小!姑娘们一口一个老板叫得那叫一个甜,酥盗版骨头里了!一个个被哄得心花怒放,以为散场了就可以带走了似地,殊不知这价钱还要另外谈。
赵老板搂着我最炫民族风,那一嗓门扯开了方圆千山鸟飞绝十里万径人踪灭,苦了我还得忍着,拍手说您唱的真好听,再来一首吧。这谎撒得我自己都不信。
散场时赵老板搂着我不肯放手,愣是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意犹未尽地说,“要不是你今晚不方便,我可真想带你走!你是不知道,我家那黄脸婆又胖又老,还天天缠着我做,这女人四十是如狼似虎啊,我哪儿吃得消?光是看着她那张脸就硬不起来。”
我嘴上呵呵笑着,心里却千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恨不得拿起桌上的酒瓶子往他脑袋上砸,畜生,你嘴里的黄脸婆是你明媒正娶的没谁拿刀逼着你,如花似玉的时候你当块宝,人老珠黄了就被你嫌弃恶心。也不看看是谁陪你从贫贱到富有不离不弃,不看看你自己现在中年发福秃顶还满嘴口臭,有什么资格嫌弃家里的糟糠之妻?真不要脸。
想着想着,我又觉得自己好笑,挽着他送出门去。
我挽着客人笑靥如花有说有笑,但运气不好,跟林老板撞上了,他刚好从包间出来,醉醺醺的,身边有小姐扶着,那孙子直接把手申请小姐胸罩里摸,满嘴的色情话。
他跌跌撞撞走着,一步三晃,然后就晃到我面前,指着我鼻子说,“哟,这不是若棠吗?一段时间不见,又漂亮了不少呀!怎么不跟着陆岩了?”
说着他就要上前来拉我,幸亏陪她的小姐跑得快,挽着他说,“林老板,您喝多了,来我扶您出去。”
林老板用力一拂,把小姐给拂开了,一巴掌挥上去大骂说,“他妈的有你什么事儿?全都给我滚!”他晃晃悠悠地上来拉我胳膊,我的客人不同意啊,两个喝醉酒的男人差点干一架,要不是成哥及时叫来保镖的话。
成哥喊了两个保镖把林老板拉开,然后看了我一眼,让我送客人出去。不知道为什么,他看我的那一眼,总觉得有点奇怪。好像方才他是刻意出现帮我似地。
他转身对林老板说,“林老板,您来了不招呼一声,我好来敬您一杯酒啊!太不给小弟面子了!”
“你少废话,把若棠给我叫过来,上次我没尝到味道,这次可不能放过!”
“哟,林老板您喝糊涂了吧?”成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林老板听了冷笑,大喊道,“他陆岩算什么狗东西,在我面前张狂?看老子以后怎么整死他!”
“林老板,您这话可说得冲动了,来,我扶您进去歇会儿再走。”成哥拦着林老板的胳膊,两人扭捏着走了。
后面的事情我不清楚,反正我送客人回来时,林老板已经没了踪影,路过吧台时小鲜肉递给我一杯果汁,提醒地说,“若棠姐,你妈咪让我提醒你这几天放着点林老板,那人是个不要脸的臭流氓。”
我一口干了果汁,把杯子搁吧台上,说了声谢谢,然后会化妆间换衣服卸妆,打车回家。
为了以防万一,我和芳芳林蝶结伴走的,但我们几个住处不顺路,回家只能我一个人,我以为林老板就算要算计我也只能在会所门口,或者一些偏僻的地方,但我万万没想到,他一路跟着我到家。
我住的小区本身就不是很安全,任何社会车辆都能随意入内,门口的关卡只是个摆设,谁进来都行,也不用验证身份。当初租在这边就是为了便宜,合租一个月才四五百块钱,要是高级点的公寓,少说也要一两千,我租得起,但舍不得,一千块够我外公打一次止痛针了。
付了车资后我拎包下车,出租车一溜烟儿跑了。风有点冷,我赶紧进了楼道。楼道有感应灯,但我住进来那会就已经坏了,我和小寒一直是摸黑前进的,不需要灯也能找到家门。但今晚我有点莫名的害怕,尤其是路过通风口时,忽地灌进来一阵冷风,格外瘆人。
我打开手机的电筒照亮楼梯,忽然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跟着我上楼,而且我感觉不止一个人,我停下来,那脚步声也停下来,我走,那脚步声便开动,我忽然慌了,赶紧加快速度跑上楼,一面掏着包里的钥匙,那脚步声也加快了速度,砰砰砰地跟着我上来。
低头一看,两三个黑影追上来,我屏住呼吸,拼命的跑,眼看着那三个影子要追上来了,而我家还要上一楼,我只好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使劲儿地敲,那声救命刚要喊出来,旋即,有人捂着我嘴巴,抬着我胳膊和腿往楼下走。一路上我不停地挣扎,但他们把我抱得死死的,往下走了一层时,被我敲门的那家人开了门,见没人,主人家骂咧了一句“那个神经病!”然后砰地关上门。
我绝望地流着眼泪,不停地呜咽着,然后他们抬着我跑出了楼道,忽然一辆suv开到面前停下,他们把我往车里一塞,迅速地关上车门,车子疾驰出小区。
上车后,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清人影,我大声地喊叫着,然后忽然一抹醉醺醺的声音不耐烦地说,“喊得老子心慌!让她闭嘴!”
依然一个大耳瓜子扇下来,我耳朵嗡嗡作响,脑子开始旋转,几乎黑了过去。
我呜咽着哀嚎着,然后一个男人塞了快臭乎乎的毛巾在我嘴里,我要吐出来,他又扇我一巴掌,“老实点!不然一会儿整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