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着嘴巴点头,认认真真地说,“嫌弃,真的嫌弃!”
然后陆岩勾着唇,眯着眼睛,警告地看着我。薄怒地说,“周若棠,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说毕,他像头野兽似地扑上来,要不是因为那天我们俩睡了一上午没吃饭,身上没什么力气。我估计我非得被他折磨得散架不可。
恍惚中,我感觉陆岩有些变了,说不出来是哪里变了,总之就是变了,那种感觉淡淡的,莫名其妙的,又感觉自然而然。他好像不似以前不那么霸道了,现在会知道示弱,会知道用其他方式表达内心的诉求。比如他明明听到我和我外婆讲电话,可能要回去相亲,换做以前,他肯定早就怒了,冲上来抓着我头发问我是不是想回去嫁人了,是不是在他身边呆腻歪了。
可他却没有,先是装作没事儿人一样不动声色,后来终于忍不住了,温柔地命令我,周若棠,你不许回去相亲,你是我的。
嘻嘻。你是我的,多好听的话。
完事过后。我俩光着身子搂在一起,他喘气说,“抽空回去看一看你外婆吧,顺便把户口本带来,上次跟你说过,把过户手续办了。”
我缩在他怀里,轻哼了一声,“知道了。”
算一算,自从我外公离开人世,我回去过一趟,时隔半年,我竟然没有回家一趟,是该回去看看了。但眼下公司招商忙得紧,抽不出时间来。我寻思着,等忙完了这阵子,回去扫墓。
然而。没等到我回去看外婆,她老人家却先找到公司来了。
我外婆来公司找我那天,北城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整座城市都泡在水中,早上我和陆岩从公司离开的时候,还算晴朗,中午从工地出来,天一下子就变了脸,彤云密布,大风四起,不一会儿哗啦啦的雨点子便砸下来,工人们刚吃午饭,蹲在工地四周手捧着盒饭,见雨点子打下来,赶紧撤了。陆岩拉着我的手淌过小水洼地,老赵把车子开来,撑着大黑伞躲着我和陆岩上车,然后迅速开走。
车辆川流不息,在二环上堵成长龙,大雨倾盆,重重地打在玻璃上啪啪作响,特别骇人。
老赵开了空调,车子里暖和了许多,但我衣裳全被雨水淋湿了,白色的铅笔裤上头沾满了乌黑的水泥,膝盖以下的裤子全湿了。
陆岩淡淡瞄了我一眼,然后脱下西装外套给我穿上,我下意识地拒绝说,“不用,我不冷,赵师傅开了空调的。”
我伸手去推他,他却岿然不动,沉静地看着我,薄唇轻启,淡淡说,“穿上,你衣服都湿透了。”
我这才低下头看一眼,果真,四月份的衣衫特别薄,我只穿了件藏蓝色的雪纺碎花衬衫,胸前两条飘带扎成蝴蝶结,这会儿被雨水打湿了,贴在胸口若隐若现的,露出胸型。我赶紧捂着胸口,瞪了他一眼,薄怒道,“非礼勿视!”围役私弟。
陆岩勾唇淡淡一笑,随即撇开眼睛看着前方,我悻悻地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陈扬和赵师傅,他俩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心里却噗通噗通的,真丢人。
堵在二环的时候,陈扬拿出图纸给陆岩看,现在工程刚刚起步,很多杂事需要处理,陆岩昏天暗地地忙着,经常熬夜一整晚,大杯大杯的咖啡灌下去。我跟着他,多少也熬了点,但远远比不上他。两人讨论的事情太专业,我不太听得懂,加上车里温度上升,我有点困了,靠在座椅后背上,不小心睡了过去。迷糊中,我问道一股熟悉的味道,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陆岩的肩头,陈扬正侧过身子跟陆岩说话,见我睁开眼,愣了愣,陆岩也察觉了,低头看了我一眼,拉了拉我下巴,把我往他肩膀上靠,温声说,“安心睡吧,一会儿到公司我叫你。”
我点了点头,真的困了,又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公司楼下,陆岩轻轻推了推我,我醒过来,他清俊的脸蛋近在咫尺,我朦胧地看着他,才发现车里没人了,“到了?”
“刚到。本想让你多睡会儿,但似乎不行,海洋在上面等着我开会,陈深来了。”陆岩说。
我连忙起身,陈扬适时打开车门,和赵师傅一人撑着一把伞砸站在风雨中,真是罪过。我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陈扬面无表情回应,“不客气。”
下车后,我想把衣服还给陆岩,但当我去脱衣服时,他看了我一眼,冷冷地命令说,“穿着,上去再脱。”
我悻悻地点头,心里却是一暖。
等电梯时,陆岩吩咐说,“和策划部一起筹备一下周五的晚宴,周三之前把邀请函都发送出去,一切流程你来跟进,方涵和陈熙会做你的助手。有什么事情,我不方便的话,你可以找陈扬商量。”
我和陈扬异口同声,“是,陆总。”他一说到陈熙,我才恍然发现,陈熙已经快一个月没出现了,她不在公司坐班,但却是陆岩的特别助理,这个特别助理和陈扬不一样,她似乎只为陆岩办一些私事儿。自我从医院回来,还没见过她,我不禁想,这段时间,她去哪儿了?
想着想着,电梯就到了,陆岩率先踏出电梯,我和陈扬紧随其后。
走到前台时,前台小姐叫住我,“周秘书,您有客人。”
当时我正在脱衣服,把陆岩的外套挂在手肘上,惊讶地看着前台小姐,她脸上有一抹尴尬的笑。原先的前台不是她,方涵去做了我的助理后,重新招聘的。
“找我的?”我疑问地说。
前台小姐说,“是的,我请她去了会客室等您。”
“谢谢,我马上过去。”我点头说。
陆岩看了我一眼,一只手插在裤袋里,点了点头说,“去吧,会议记录让方涵来做。”
我把他的外套递给他,笑道,“我尽快处理完回来。”
陆岩点了点头,然后径直往会议室去。
当时我以为是阿森,因为小寒之前在电话里提过,他唱片录完了,即将从杭州回来。哪怕不是阿森,可能是小寒和程思远呢?
但当我推开会客室的玻璃门时,我整个人都愣了,脸上的笑容完全僵了,张着嘴巴一时间凝固了似的合不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讶异极了。
外婆穿着苍蓝色的灯芯绒外套,黑裤子,小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手里端着热茶,看见我推门进来,冷着脸,缓缓放下热茶,站起身来看着我,有些生气地喊着我的名字,“臻祯。”
我抓着门把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赶紧踏进会客室关上门,“婆婆,您怎么来了?”
外婆脸上满是皱纹,眼皮有些耷拉,平日里慈祥的双目满是怒气地看着我,责怪地说,“你真在这里!你不是说你在深圳打工吗?怎么在北城的公司里?”
我羞愧地低下头,没有一丝力气去编造谎言,只能默默地等着外婆的批评。
“你同事说你和你们老板纠缠不清,是不是真的?我打听过了,你们老板已经结婚了,臻祯,他是不是你之前说的那个男人?你说老实话!”外婆抓着我肩膀说。
要是隔着电话,我可能会撒谎,哄骗她说我早就离开了陆岩,现在只是找了一份好工作正在努力而已,可面对面,看着外婆生气的脸,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因为常年操劳农事而粗糙龟裂的手掌抓着我的胳膊肘,浑浊的双目直勾勾地看着我,逼问我是不是。
见我不说话,外婆已经明白了几分,着急地看着我,一顿斥责,说着说着,她老人家就激动了,叫我马上跟她回去,回去小姑给我安排相亲对象,这辈子都不准来北城,不准和陆岩有什么瓜葛。
我站在原地不懂,外婆就来拉我的手,把我扯着往外面走,我抓着外婆的手,和她对抗着,求饶地说,“婆婆,我现在不能走-----真的,我现在不能走------”
“为什么不可以走?你是不是还不想跟那个男人断了?臻祯啊,咱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却也是清清白白的,你就听婆婆一句劝,你这样子跟着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这姻缘讲求门当户对,咱们小门小户配不上人家不说,人家已经结婚成家了!你卡在中间,是要被人戳脊梁骨,被人打的呀!”外婆说着就哭了起来,粗糙的手抓着我的胳膊肘,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地上,声音有些呜咽,“你怎么成了个没爹没妈的孩子你忘记了?臻祯啊,咱们穷归穷,但是不能活着没了骨气和清白,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回去好好过日子,这有些东西打一出生就注定了跟咱们没缘分!”
外婆抹着泪水,拖着我胳膊往门外走,我死活不肯走,她就拽着我,我忍不住哭了,抓着外婆的手说,“婆婆,我真的不回去,我现在不能走,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您要相信我是有苦衷的,我难得遇上一个喜欢的人,要是错过了,我这辈子都后悔------”
我话音刚落,外婆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怒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人家结婚了,你还死赖着做什么?你从小我怎么教育你的?你这样子会断送了你一辈子啊孩子!”
会客室的玻璃门是透明的,同事们早就知道我外婆来找我,也八卦过了,这会儿全都围在门外看着我外婆扇我巴掌,拉我回去,而我死活不回去。
我真庆幸这会儿陆岩在开高层会议,无暇顾我,不然场面一定不可开交。我拉着我外婆,恳求地说,“婆婆我现在还有事情没做,做完了一定会去,您先回去好不好?走,我送您回去。”
我外婆一把甩开我的手,指着我鼻子问我,“你今天是不是不跟我回去,是不是还要继续跟着这个男人?你说话!”
我艰难地开口说,“我不能跟您回去-------”
听了我的话,外婆瞬间眼泪泛滥,哭喊着说,“真是造孽啊!我管不住你了!翅膀硬了,管不住了!臻祯啊,你这样是断送了你一辈子!我怎么有脸去见你公公?怎么切给他一个交代!”
挤在门外看热闹的同事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戏谑的表情,对我指指点点,我心想,我周若棠在世人眼里就是个不要脸的婊子啊,你瞧,家里来人拖都拖不走,嗯,真不要脸,做情人做得这么明目张胆,真是厉害。
我冷眼看着他们一个个鄙夷的眼神,心冷极了。
最后,外婆拉不走我,丢下一句狠话自己走了,她说,“你要是还想认我这个婆婆,三天之内回家来,要是三天之内不回去,我就当没了你这个孙女!”
老人家气呼呼地往门口去,结果她不会拉门,站在门口鼓捣了好一阵子门也没打开,最后是站在外面看笑话的同时把门推开了,外婆猛地冲出去,我抹着眼泪追在后面,同事们在背后一阵冷嘲热讽。
我顾不上别人怎么骂我,追了出去,陆岩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工作区,站在十米开外的位置凝眸看着我,我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立即追上去。
外婆已经摁了电梯,电梯门快速合上了,我赶紧摁了另外一部电梯追下去。下去时,外婆已经走到大堂门口,玻璃门自动开了,她走出去,站在台阶上,看着暴雨如注,然后保安帮她叫出租车。
我追上去时,一辆出租车正停在门口,保安撑着伞送她去坐车,我冲上去抓着她的手,泣涕涟涟地叫着外婆,她也是满脸的泪水,看着我问,“你是要跟我回去还是要跟这个男人,你自己选!臻祯,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是我们害了你,要是把你拉不回来,我不如死了算了!死了我都没脸去见你公公!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外婆,我会回去,我会回去!但是不是现在,您不要逼我,我没办法选择!”大雨淋湿了浑身,水珠从我额头上滑下来,蒙蒙的一片,模糊了视线。我哭喊着说,“您别不要我好吗?”
当时雷雨闪电,整个城市都在喧嚣,我的哭喊声被那一片滚滚的雷声给掩埋了,瓢泼大雨固执地冲刷走我心里的呐喊和哀求,就连呜咽和抽泣都被掩埋了,什么都听不到。
外婆决绝地看着我,苍老的双眼中噙着痛惜和悲戚,雨水也打湿了她的衣衫,花白的头发被雨水淋湿了,黏黏腻腻地站在额头上,不停地滴着水珠子。冰冷的雨点打在我和她手上,随着雷鸣声,那双苍老而粗粝的手渐渐脱离我的掌心,滑了出去。
“臻祯,从小你就最听话,我不能眼看着你走上这条绝路,女人家一世的清白,一世的幸福没了,以前我没能拉住你,这次说什么也要拉着你回去。”说毕,外婆反手过来抓着我胳膊,用力地将我往车子里送,可能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为了哄着我下楼来跟她一起回去,但当我匆忙地推开她的手时,外婆眼底的疼惜隐去了,冷着脸问我,“你走不走?一个结了婚的男人你纠缠什么?他要是对你有情,要是真的爱护你,就不该这么毁了你!跟我回去!”
我哭着,但是雨水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我颤抖着身子摆手说,“不,我不回去,我走了他就一个人了,婆婆,我不回去,我要陪他------您相信我,我一定会回去的,等过一段时间?好吗?就过一段时间!”
外婆失望地看着我,渐渐地松开了我的胳膊,已经不愿意跟我说话,决绝地钻进车子里,关上车门的一刹那,她失望地说,“如果你选择跟他继续纠缠,那就再也别回家!”
“不,外婆-------”我大声哭喊着“我会回去的!”,可惜她老人家已经听不到,推搡开我的手,砰地关上车门,然后出租车飞驰而去,我忙不迭追上去,高跟鞋也丢了,努力地奔跑着,最终什么都没抓到。
我像个疯子似的奔跑在大雨里,努力去追逐出租车,但那辆车子真是决绝又无情地开走了,我跌跌撞撞追过去,伸手去抓车位,但是什么都没抓到,最后跌坐在暴雨中,泡在肮脏的积水中,嚎啕大哭。
我扬着脑袋哀嚎,硕大的雨点重重打在我脸上,啪嗒啪嗒的,一点也不留情地抽着我巴掌,像是在告诉我:今天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周若棠,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你活该。
明明是暮春初夏,风却凉得刺骨,寒意四起,我跌坐在雨水中一个人孤零零的,明明瘫坐在坚实的地面上,却觉得危机四伏,像跌进了巨大的黑洞中,不断往下掉。
路上没有行人,只有来来往往的车辆疾驰而过,溅起一滩脏水泼在我脸上表示问候。
漫天的大雨如珠帘垂下,冰冷的雨水一点点浸湿我的心,我感到孤独无助,害怕颤抖。撑着黑伞的保安大叔踩着雨鞋来搀扶我,宽慰我说,“姑娘,你先起来,这车辆来来往往很危险的。”
可我一丁点力气都没有,望着车辆消失的方向,嚎啕大哭。
保安大叔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刚好有车子停在门口,他赶着去帮人开门撑伞了。
我仰起脑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冷笑着想,上天哭得这么伤心,是可怜我还是嘲笑我?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做选择?家人和陆岩,两边都是我不可能割舍的,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往绝处逼呢?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站在他身边,帮他完成他心里的宏愿,为什么一定要逼我现在做选择?我早就算计好了退路,为什么一定要现在逼我?就不能让我松一口气吗?
而我也恨我自己,这一切,都是我选择的,是我一步步走过来的,从那天我抱住他后背哭喊着说我愿意不顾一切跟在他身边时,一切都已经注定了。我问我自己,假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那么决绝地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抱住他的腰说我愿意吗?
我不禁冷笑,泪水哗啦啦流下,汇入雨水中,流入肮脏的下水道里。
选择?我为什么要选择?当一个人心有所向的时候,他是不需要选择的。
如果主动辜负一个人,伤害一个人,那个人只能是我自己。
我看着外婆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对不起,外婆,对不起------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深爱的男人,我舍不得这么快放手,您等等我,对不起------”
为了陆岩的计划,为了我死去的孩子,我必须辜负您。
可为什么我还这么伤心?明明我的选择这么坚定,为什么我感觉胸口插着一把刀,捅烂了心脏,碎成了渣滓。
我收起眼泪,冷漠地坐在雨中,来来往往车辆不断,飞速开走,像漫天的雨水和雷锋,无情冷漠。
忽然,头顶的雨断了,有人为我撑起一片晴空,我泪眼朦胧地看着身边出现一双锃亮的皮鞋,上面沾染了水珠,藏蓝色的裤管被雨水打湿了,沾上了肮脏的东西。
我抽泣着,颤颤巍巍地伸手去触摸那双皮鞋,想擦掉鞋子上的雨水和脏东西。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可擦干净了,脏水又淋上去,锲而不舍地依附上来。然后我疯了似的,猛擦着,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然后声音被大雨掩盖。
陆岩忽然扔下伞,蹲在在我身前,猛地抱着我的肩膀,将我摁到他胸口,紧紧地摁着,像是怕我跑了一般,他脑袋贴在我脖子上,温热的嘴唇吻着我裸露的脖颈,大雨磅礴中,我听见他喃喃地说,“若棠,对不起。”
那伞被他丢在一边,风雨给吹走了,吹得好远好远。
他这么一说,我哭得更厉害了,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声,让我想起当初失去孩子的时候,脑海中闪过我和陆岩站在花园里,那天也是漫天大雨,雷声滚滚,他也是紧紧地抱着我,像现在这样。
他来了,替我挡住了往来车辆溅起的脏水,扣着我的后脑勺,贴着我冰冷的身体,努力想给我力量和温暖。越是这样,我哭得越是肆无忌惮。
我们在雨中搂着,旁若无人。
每一秒钟都放慢了似的,走得格外漫长。
最后,我推开陆岩,抓着他胳膊,像是哀求般说,“陆岩,我只有你了,你知道吗?我只有你了!”眼睫毛上沾了雨水,沉重极了,大雨蒙蒙,我有点睁不开眼睛,但陆岩的脸却那么清楚明朗。他清俊的面孔沾了雨水,蒙上了一层冰冷,硬朗的线条紧绷着,薄唇紧抿,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而眼神却是一片温柔和心疼。
他重重地点头,明了地看着我,张嘴想说什么,喉结上下移动,但最终一个字都没说,艰难地努动嘴唇,眉头微微颤抖,他冰冷的手指缓缓往上移,捧着我的脸,好不容易说出几个字,“我都知道。”
那一瞬,我笑了,笑得格外难看。
我伸手去摸他的脸,苦笑着说,“我们一定要赢,一定要。”
陆岩眼神沉了沉,瞳孔瞬间收缩了,寒星般深不可测的双眼散着讶异的光芒,盯着我,锁着我,逃都逃不掉。
我晕过去的时候,陆岩猛地托住我,将我抱起来,努力地奔跑着,叫着保安,后来的事儿,我便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时,是在医院里,淋雨过后急性肺炎加高烧,烧了一整晚才醒过来。我下意识地寻找陆岩的身影,扫视了一圈,却只看到陈熙的身影。
她好似有点困,坐在沙发上打瞌睡。
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嘴唇干燥火热,特别艰难地开口,“陈熙,我想喝水。”
陈熙睡得浅,我轻声喊一句,她立即醒过来,急切地上前来问我,“周小姐,您醒了?感觉如何?”
我费力地眨了眨眼睛,“陈熙,我想喝水。”
陈熙忙不迭地帮我倒水,先是用棉棒帮我蘸湿了干燥的唇,再用吸管喂我吞下半杯温水。
喝过水,我身上似乎舒坦了些,陈熙站在病床前立即给陈扬打电话,我听见她说,“陈助理,麻烦告诉陆总,周小姐已经醒了,烧也差不多退了。”
“好,放心,我知道。”
陈熙挂了电话,弯腰跟我说,“周小姐,陆总现在去工地了,您先休息,陈助理说陆总忙完就来看你。”
我无力地点头,身子乏,可又不想睡觉,于是让陈熙帮我把床摇起来,半躺在床头,看了会儿电视。
中午时分,程思远和乔辰来看我,程思远给我带来了白粥和小菜,说我大病中,只能吃点清淡的。他不顾陈熙和乔辰在场,坐在床头为喂我喝粥,我身上没力气,也不推脱,他关心道,“怎么忽然淋雨了?”
我无力地说,“嗯,意外。”一想到昨天,我就忍不住哽咽,想起我外婆。
程思远皱了皱眉头,看出来我不想说为什么,便也不问,“急性肺炎可大可小,别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你之前就有过一次,这么下去,落下病根子,会跟你一辈子的,天气稍稍寒凉点就感冒生病。”
“你怎么知道我以前也患过急性肺炎?”我说。
程思远看了我一眼,盛了一勺子白粥送到我嘴边,淡淡说,“这个不是重点,你好好养好身体,别叫人担心。”
他这么一说,身边的人都愣了,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乔辰,她脸上有掩藏不住的落寞,但还是对我笑了笑,劝慰地说,“师兄说得对,若棠要引起重视,你之前的身体还没恢复,不能沾凉,像昨天那样泡在冰冷的雨水里可不能再有第二次,女人身体寒容易宫寒,宫寒就会影响生育。”
而我感到奇怪的时,我和乔辰四目相对的时候我尴尬地转开,却迎上了陈熙的目光,她眼神里有丝不悦,但很快掩藏住了,等我想多去探究一下时,那一丝奇怪的神色已经不见了。
乔辰这话吓了我一跳,我不禁在心里算着日子,距离孩子离开,不过两个月不到,身体还没恢复元气,的确很危险。
程思远笑了笑,打趣乔辰说,“师妹你别吓她,她胆子小,经不住吓。”说毕,又喂了我一口粥,夹着咸菜,还算开胃。
勺子站在我唇边,有点漏出来,程思远想伸手帮我抹掉,但遇上我尴尬的眼神,他的手突然一转,附身往床头柜上抽了一张纸巾递给我,“擦擦嘴。”
我粲然一笑,“好了,剩下的我自己吃,你们赶紧工作去,这么多人守着我,多不好意思呀。”
乔辰看了看手表,对程思远说,“嗯,也该上班了,师兄,咱们走吧,晚点再来。”
程思远摁了一声,把碗递给我,嘱咐地说,“吃完再睡一会儿,我晚点来看你。”
我点头,捧着碗继续喝粥,然后程思远和乔辰离开病房,房门关上的一刹那,程思远对我会心一笑。
“陈熙,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都没见着你。”我说。
陈熙一边帮我理着床脚的被子,一边说,“我休假了,周小姐。”
“哦?我以为你被陆岩派去做其他事了。”我盯着陈熙的眼睛说,陈熙愣了愣,但她多厉害啊,深藏不露,临危不惧,淡淡笑了笑,我又说,“原来是度假去了。”
“我的工作就是照顾您,陆总请我来,就是做您的生活助理。”陈熙面不改色地说。
我咬着勺子,笑吟吟地说,“陈熙,你跟着陆岩多久了?”这话说完,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难怪陈熙表情愣了愣,我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口误,口误,我想问的是你在陆岩身边工作多久了。”
陈熙眉头舒展开,淡淡说,“周小姐,大约年了。”
我默默算了算时间,感叹地说,“真长啊------五年-----,那你一定知道很多事情。”
陈熙警惕地看着我,淡然地说,“我只跟在陆总身边做事,听陆总吩咐,其他的事情,我没有立场关心。”
我盛了一勺子粥送进嘴里,淡淡道,“哦,也是,你训练有素,我也问不出什么来。算了,不问了,我想喝水,麻烦你。”
许久不见,陈熙似乎没什么变化,出了头发剪短了些,还是像以前一样,兢兢业业,不咸不淡。但我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程思远对我好的时候,她表情有点难看?女人的第六感太强了,我能感觉到他眼神里,有些说不清的东西。
她和程思远不相识,那程思远对我好不好,跟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我又不是她的情敌,没必要失落。可她那个眼神算什么?明明是不高兴啊------
我心里思忖着,不由地闪过一个想法,那边是,她喜欢陆岩?
想到这,我手里的勺子啪地掉在碗里,我惊愕地看着陈熙,好像是这么回事------
陈熙疑惑地看着我,问道,“周小姐,您怎么了?”
我木然地摇头,悻悻说,“没。没事儿------”
然后我电话响了,是小寒打来的,高响的铃声容不得我想其他的,我赶紧接起来,只听见小寒说,“姐妹儿,有结果了。”
我捂着电话,淡然地说,“我生病了,你来医院看我。”
“妈的,你怎么又给我搞医院去了?哪儿不舒服啊?!”小寒着急道。
“急性肺炎,烧了一晚上。”
“哦哟,我的姑奶奶,麻烦你照顾好你自己身体行么?吓死我了!等着,我马上杀过去找你!”小寒说。
小寒就是这样,骂归骂,骂完了好好关心你。
半小时后,小寒带着南源来到医院,小寒穿一件朱红色的蕾丝镂空连衣裙,微微紧身,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材,红色又分外打眼。而南源还是和那天差不多的装扮,不过今天多了一顶鸭舌帽。
我埋怨地看着小寒两手空空,嗔怪地说,“你有点礼数好么?来探望病人好歹水果也拎一点吧?这么两手空空的来,你也好意思?”
小寒笑道,“我跟你什么关系?还需要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么?老娘高兴来看你已经是上天恩赐,你烧香拜佛乐呵去吧!”
“那我先谢谢姑奶奶了------”我笑着,招呼南源坐下,又对小寒说,“可我就是想吃樱桃了,怎么办?”
小寒一屁股坐在病床上,捏了捏我脸蛋说,“难道还要我出去给你买?想得美!”她看了一眼陈熙说,“你助理不是在这儿吗?请她去吧!正好我也嘴馋!”
我笑了笑,转而对陈熙说,“陈熙,麻烦你跑一趟了。”
陈熙神色一紧,“周小姐,可是陆总说-----”
“我这儿没事儿,你去吧,快去快回。”我说,“现在你还担心我跑了呀?”
陈熙面有难色,终究还是答应了,拿着包走出病房。
一开始我们还假装谈笑风生,过了三两分钟,我对小寒递了个眼神儿,她麻溜地跑去门口看了看,拉开门四处瞧了下,回头说,“没人了,南源,你看看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