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头在前面领路,我跟在陆岩后头,不一会儿便到了西北的一角,工人们带着黄色的安全帽站在一边,纷纷抬头看着上方。这楼已经建起来两三层高,二层的一角忽然跨了下来。必定是承重能力不足,才重上去一楼就担不住,更别说往上的楼层了。
地上一大片掉下来的水泥和砖头,沾了雨水,还湿漉漉的。
昨夜还下了一场雨,雷声一震。墙角有些地方裂了缝,我简直惊呆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劣质的工程。这才刚开始,就烂成这样,不知道往后还会出什么大篓子,简直可怕。
工人们纷纷对着垮掉的一角议论连连,我不由地往前迈了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些,陆岩护着我不让我往前。怕上面掉下来砖头砸伤我。他坚实的臂膀护在我身前,沉吟道,“别往前面去,危险。”
工头附和说,“只啊,周小姐,您还是往后边儿站一些,这砖头不稳当,是不是掉一块下来,小心砸伤您,早上已经砸了一个工人的肩膀,要是偏一丁点儿,那砖头就砸脑袋上了!”
我不敢想象那个画面。悻悻往后退了一步,也拉着陆岩说,“你别上前面去-----”
陆岩铁青着脸,点了点头。然后退后两步望着二楼的位置,眉头紧蹙在一块儿,深邃如寒潭的双眼凝着慑人的寒光看着工头说,“郑工,你没有话想说吗?”
工头一看陆岩的眼神,下了一跳,脸上满是惊慌的表情,他连忙摆手。看着陆岩说,“陆总,这肯定不是施工的问题,我手底下的人您是清楚的,我跟您合作也不是一两个项目了,这么大的工程,我不可能水你的,您也是行家,这里头的问题,我想不用我说您也瞅得出来一二,你看是不?”工头指着二楼漏出来的隔层板说,“这材料不太对劲,您还是派专人来看看,您知道的,这再好的手艺,材料不行,做出来的东西也是废物啊!”
陆岩冷着脸,面上满是暴怒的神色,他怔怔地看着二楼裸露出来的钢筋,眼神不由地冷了下去,不夸张地说,真的是要吃人的节奏,他怒目凝视着工头,冷哼地说,“材料是一回事,手艺是一回事,郑工,我信得过你,可信不过你手下的人,你也并非每一个人都了解透彻,别这么快打票好好排查施工中的问题,我要一个满意的答案。建材这边,我马上派人去查。”
工头松了口气,神色稍霁,连连点头道,“是是是,陆总放心,我这就去办!那咱们这工程-------”
陆岩看了四周的工人一眼,毫不犹豫地说,“只能马上停工,让大家先休息,随时候命。”
工头说,“是!陆总,我这就去办。”
然后工头转身走了,吆喝着把工人聚集到一块儿开会,我和陆岩还站在西北角上,下过雨的缘故,空气里带着泥土的清香味,还有水泥和石头混在一起的一股腥味,脚下一片湿答答的,踩了过来,脚上裤腿上沾了不少稀泥。
陆岩眉头紧蹙,一个突兀的川字在他眉心挂着,紧紧咬着嘴唇,细细地探究这那一块废楼。他忽然撒开我的手,往入口处去,我赶紧跟上去拉住他,“上面危险,你别去!”
“你在这儿等我,我上去确认点事情,”陆岩撇了我一眼,执着地说,“你在这儿等着,别来。”
我哪儿肯同意,虽说这楼不至于马上坍塌了,但墙根儿都裂了缝,危险重重,我哪儿能不着急?我拉住他的手说,“上面危险,这断掉的钢筋和砖头松动了,时不时往下掉,你一个人上去怎么行?”我咬唇,鼓起勇气说,“要上去也得我陪着你,叫工头一起!”
陆岩不肯,命令我在原地等着,我也不肯,于是他只好叫了工头来,跟他一起上去。我拗不过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往楼里钻,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有事儿。
我背后站着一批工人,也看着陆岩和工头上二楼,往断掉的地方看。我一边揪心,一边听着工人们议论纷纷。
“你说邪乎不邪乎,就一个响雷能把楼劈成这样儿?这料子样样都是严格把关的,上好的钢筋水泥,怎么这般不禁折腾?”
“你脑子进水了吧!这东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料,你瞧着那钢筋没,弯成那样儿,承重能力还不如普通料子,我猜,这里头肯定掺了水分!”围沟医巴。
“你胡说吧,郑工和陆总都派了人专门检查材料,不会有错吧!难不成有人偷天换日了?守工地的人日夜把守,眼都不眨一下,偷换料子得多大动静,能不被知道?”
“这我就不懂了------嗨,亏得是昨晚上出事儿,要是今早施工出事儿,不得砸死两个人啊?你瞧见掉下来的砖头没?”
我心里也疑惑得很,不由地往后几步,和工人们站在一块,我问了其中一个瘦瘦的工人,“师傅,要是这材料没问题,应该是施工的问题了?我是外行人,您给讲解讲解?这施工的过程中,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刀子这样的情况啊?”
那瘦子看了我一眼,大约是早上有点凉意,他双手抱着胸前,瘦得两只眼睛轱辘似地,悻悻地看了我一眼,摇头说,“这工程问题啊,抛开材料和设计的问题不说,还有施工中和天气的因素在。我给您举个例子啊,这混泥土搅拌不均匀啊,比例不对啊什么的,都可能造成问题,抛开天气不说了,但咱们工队是数一数二的好把手,不会在这上头偷工减料。我瞧着,像是材料的问题。”
我悻悻地点头,然后工人们忽然惊呼一声,我连忙转过脑袋去看,陆岩和工头已经站在断裂的不远处,刚才飞下来几块砖头,特别触目惊心,大家都惊呆了,陆岩弯腰去探了探脚下的隔层般,我手心捏了一把汗,真是恨不得上去把他拉下来。
“周小姐,”忽地,陈扬来到我身边,有些着急地看着我说,“外面记者越来越多,我们有点控制不住场面了。”
我往工地门口看了一眼,小尹带着七八个保镖拦着那群饿疯了的记者,有些控制不住场面了,我不由地皱眉,“还能撑多久?陆总估计还要一会儿才下来。”
陈扬沉吟到,“顶多十分钟。”
我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九点三十分,公司电话应该被打爆了,同事们刚上班不久,我说,“你让小尹多撑五分钟,绝对不能让那些人冲进来拍到现场,然后打电话派人手去公司楼下,那些饿疯了的怕是不会放过公司的。”
陈扬说好,然后看了看楼上的陆岩,叹了口气,赶紧赶回去帮小尹控制场面了。
陈扬刚走,我电话就响了,是方涵打来的,我接起来,方涵急切地说,“周小姐,您在哪儿?陆总呢?”
“方涵,有事慢慢说,别急。”我大概料到是什么事儿。
方涵说,“公司电话都快被打爆了,媒体,投资商,广告商,全都轰炸过来了,我们有点应付不了,同事们现在焦头烂额的,秦副总刚刚来公司,公司外面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陆总手机打不通,您说怎么办?”
还是迟了一步,我叹气,想了想说,“现在一个电话都不要接,直接把电话线拔掉,用你们的手机,给投资商和广告商打电话,客户资料在我电脑里,密码是0723,你现在打开我的电脑,叫几个同事一起,挨着打电话过去道歉,告诉他们现在让他们稍安勿躁,我们会给一个满意的解释,请他们再多给点时间,我们会主动联系他们。”
方涵着急地说,“好,我知道了,我现在打开您的电脑,另外,其他工作怎么安排?”
“你现在把电话给秦副总,我有话跟他说。”
“好!我马上去!”
很快,方涵把电话交到秦海洋手里,秦海洋也是逼疯了,声音有些着急,“喂,那边怎么样了!”
“秦总,现在记者都围堵在工地门口,陆总正在探查工程出问题的根源,公司暂时回不去,得您先顶着。”我严肃地说,“记者在楼下,您现在不能出去,不能有任何发言,等陆总回来跟您商量对策。”
秦海洋沉吟,“好,我知道了,还有事儿吗?”
“另外,您需要马上让财务查看一下,陈深公司的第二笔款子有没有汇过来,然后给我打个电话,这件事,务必马上去做。”我说。陈深那笔款子说了很久,一直说快了快了,拖到现在,不知道打没打,要是没打,现在工程这样,钱永远不可能到账。而工地出了这种事儿,用钱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现在公司账上能流动的钱已经不多了,当初陆岩几乎把全部身家都砸到这项目上,背水一战。
秦海洋肯定地说,“好,我马上去做。二哥那边,你顶着,有什么事儿马上通知我。”
“好,那我先挂了------”然而,我刚要挂电话,方涵的声音便传来了,有些焦急地含着,“秦总,我还有话要说!”
“你等等,方涵找你。”秦海洋说。
方涵快速接过电话,焦急地说,“周秘书,您电脑我打开了,但是没找到客户资料!我输入密码后,出来的文档和表格都是空白的!里头的资料全没了!”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我记得清清楚楚,上周我做完亲自锁好了的,一定不会出错,方涵,你再看看,是不是打开方式不对!”
方涵肯定地说,“我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文档的确是空白的!似乎是被清理了,里头关于二期项目的所有资料都被清空了!一点痕迹都找不到!连回收站我也看过了,真的没有!”
我完全懵了,捂着电话不知所措,我往边上走了两步,雨后的凉风吹在我脸上,我定了定神说,“方涵,你别慌,文件没了,我还有备份,你现在找到我桌上的植物,就你送我的那盆仙人掌,搬开盆子,底下有钥匙,你拿钥匙打开我的办公桌抽屉,第二格里面有一个优盘,那优盘里还有文件备份,如果优盘不在了,桌上放档案的格子里有一个文件夹,里头全是各个公司的名片,你一个个挨着打电话过去!”
“好!您等等,我马上找!”方涵说着,随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方涵正翻箱倒柜地找东西,电话连通着,听得见公司里一片嘈杂的声音,我心里慌得很,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地,一种不好的预感在我心里萦绕着,特别焦虑,我回头看着楼上的陆岩,正个工头说着什么,他脚下的隔板微微摇晃,他每一步都牵动着我的心,真是要命!
“周小姐!您的优盘不见了!您确认是放在抽屉里了?我没找到!”方涵着急地说,“天呐,连文件夹都没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会这么巧?电脑文件被清空了还说得过去,可能是我不小心,自己没保存好什么的,优盘呢?装满了名片的文件夹呢?不可能也是我不小心弄丢了吧!那个文件夹是从之前的秘书手下继承来的,后来跟着陆岩出去收到的名片我全都搁在一起了,方便查找,可现在竟然长翅膀飞了!
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好的想法,我赶紧问方涵,“陈熙人在公司吗?”
方涵说,“在,我去帮你找找!我刚才在洗手间看见她了!”
我舒了一口气,挂断了电话,叫方涵找到陈熙打电话给我,这时候陆岩已经准备下楼,我赶紧走上前,在出口处去等他。他身上沾了许多灰,一边走一边跟工头说,“你查你的人,我查我的人,这件事情,必须有一个结果,另外,找两个可靠的人看守现场,不许人拍照,不许换走材料,现在什么样,就保持什么样。”
工头连连点头,“是,陆总,我做事您放心,我立马派人去看着。”
陆岩重重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告诉我,这一次,风雨真的来了。
他领头走在前面,往对方材料的地方去,这时候我电话响了起来,是方涵打来的,我接起电话,她刚说完,我心里就崩了,这人,当真是叛徒。
我拿着电话的手猛地垂下来,陆岩察觉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陆岩,”我特别怅然地看着陆岩,盯着他寒凉的眼睛怔怔道,“陈熙跑了。”
陆岩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结果,只是轻哼了一声,淡淡一句,“我知道了。”
我早料到她不是好人,但没想到她会在这个关头选择离开,我说,“她带走了公司所有客户的联系方式,把我电脑文件全部清空了,很可能还偷走了你办公室的东西,现在怎么办?”
陆岩想了想说,“别慌,走一步看一步,现在还不是最坏的时候,他的手段,才刚刚开始。”
我心不由地沉了沉,这才刚开始,那真正出手是要怎样?掀翻了陆氏地产么?
陆岩说完,大步往前,我们走到建材堆放的地方,钢筋用油布盖着,边上搭了个临时居住的小棚,旁边的树下栓了两条狗,都是守钢材的。有工人帮我们掀开油布,陆岩叫我拿手机把钢材上的编号拍下来,然后又去看隔层板和水泥,都一一拍下来编号。
弄完过后,陆岩才带着我往门口走,他的脸真的是乌云密布,心里明明已经暴怒了,但他隐忍着不吭声,我看得出来,心里早就爆发了,他步子迈得有些大,我跟在后头有些吃力。不一会儿我们便走到了工地门口,那群记者看见陆岩来了,跟疯狗似地狂叫起来,不停地提问拍照,“陆先生,工程出事您有什么看法?”
“陆总裁,这是陆氏地产第二次工程事故,您有什么想说的?”
“是设计出了问题还是您和您父亲一样选用了低劣的材料才导致豆腐渣工程的?”
“您说两句吧,这样的工程,您是否还要继续呢?”
“您不担心陆氏地产第二次危机吗?”
诸如此类的疑问纷至沓来,咄咄逼人。
陆岩黑着一张脸,真的,如果眼神能杀死人的话,那些人早就千疮百孔了,尤其是那个提到陆建安豆腐渣工程的女记者,陆岩瞪她一眼,她吓得花容失色。
小尹和两个黑衣保镖上前来护着陆岩离开,我被甩在了后面,那些记者一直让陆岩说两句,追着跑,我为了让陆岩先离开,便冲上去和那群保镖一起拦着疯子似地记者们,然后老赵把车子到门口,小尹护着陆岩上车。
可能是眼看着陆岩要走掉了,那群记者们真的是疯了,争前恐后地叫着,推搡着,五六个保镖都抵不住他们的推搡和蛮力,有一个胖乎乎的男记者狠狠推了我一把,我瞪他一眼,他还继续推我,好在那会儿陆岩刚刚上车,我抵在车门上,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不好意思,陆总现在不接受采访!各位请不要随意拍照!相关事宜我们会召开记者发布会解释!”然而人家并不听我的。
小尹叫了我一声,示意我上车,我心想此地不宜久留,陆岩得马上走,这群人还需要人挡着,便说,“你跟陆总先走,别管我!我一会儿打车回来!”小尹点头,快速关上车门并且上了车,老赵迅速把车子开走了。
车子一溜走,那些记者跟疯了似地追上去,大喊大叫着“哎!别走啊!说两句!”我被方才那个男记者狠狠地推了一把,重心不稳倒在地上,结果那些丧心病狂的记者为了冲上去追着陆岩的车拍两张照,竟然从我手上腿上踩过去,有一个穿高跟鞋的女记者,那粗跟直接踩着我手掌过去,我疼得眼泪花泛滥,左手手掌感觉要断掉了似地,一个保镖刚要来拉我,有几个记者忽然冲回来,围着我,纷纷把话筒指向我,问道,“你是陆总的秘书吗?工程出事,你们是否提前预知了?”
“你进去看到垮掉的大楼了吗?”
“请问你是否知道一些内幕?”
我发现这些人是不挖到一些东西誓不罢休,就像现在,陆岩走了,抓着秘书也是极好的,总之都是新闻。保镖护着我,那些记者还是不停地拍照,瞬间把我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坐在地上,手边是一个小小的水洼,里头的水脏兮兮的,刚才我已经扑腾了几下子,那脏水全扑倒我衣服上去了。
我挣扎着站起来,但那些记者围得太密了,导致我根本站不起来,各种问题还在我耳边萦绕着,我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而一个韩剧里,一群记者生生逼死了一家人,当时只是唏嘘那家人命运悲惨,现在是觉得可怕,身临其境才知道那些人嘴脸真的太可怕了。
“全都滚开!”
忽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那些记者瞬间散开了,让开了一条道出来,我回头去看,竟然是陆岩又回来了!他冷着一张脸,眉头紧蹙,深邃的眼睛里噙着摄人的寒光,凝着眉头走向我,走向那群如狼似虎的记者,那医生全都滚蛋中气十足,语气里冰冷的命令像是令箭,叫人无法拒绝。
他大步迈向我,我眼泪一下子出来了,手上的疼似乎也没那么明显了,我听见自己心里的一声哀嚎,然后他已经走到我面前,我清楚地看见他一向锃亮的皮鞋上沾满了污泥和水渍,裤腿上也洒满了污泥,特别邋遢,这一点儿也不像我的陆岩。
那些记者像是被他阴冷决绝的表情震住了似地,一个个都有些懵了,看着他把我从地上搂起来,抓着我胳膊,将我护在怀里,深邃的眸子里闪着一丝别人察觉不到的关切和疼惜,我声音有些呜咽,“你怎么能回来呀!”
他凝眸看了我一眼,然后把我交给了身后的保镖,小尹快步赶上来,陆岩冷冷道,“先带她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