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指刚碰上被子,温热的杯壁瞬间温暖了我的手心,而心脏却不禁地颤了颤。我错愕地迎上秦海洋的目光,他淡淡地看着我,栗色的刘海下清明的眼睛紧紧锁着我的视线,“你离开陆岩吧。”

  一直以来。秦海洋都喜欢用厌恶或者命令的口气跟我说话,我也以为,像他们这样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对我这样出生低贱的女人都是不屑一顾的,他们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光荣感,玩玩可以,但想要踏进或者融入他们那个圈子。是不可能的。以前在夜总会的时候,他就给我造成一种错觉,是个潇洒风流的公子哥,夜总会的姑娘都很喜欢他,觉得他平易近人绅士大方对人也照顾,他从王成手下把我救下,我感激他,可后来跟着陆岩在一起,他厌恶我恶心我甚至威胁我。从未拿正眼瞧过我。可现在,他又变了,尤其是他现在的眼神,看我的时候真的是平等的,没有任何贬低和不屑的。更像是一种请求,一种商量。

  “秦总,您什么意思?”我放开被子,笑得有些尴尬。

  秦海洋叹了口气,瞄了一眼茶水间外面,然后缓缓将目光转到我脸上,“你变了,以前的周若棠,不是现在这样。以前的周若棠。一定会成全陆岩,成全他的野心,他的抱负,他的婚姻。”

  我微怔。“秦总,何以见得?”

  “那你回答我,你留在他身边,是为了给你死去的孩子报仇,还是因为你爱他。你看着我眼睛,别思考,马上回答我。”秦海洋深锁着我视线,怕我撒谎和闪躲。追问我说,“哪一种?”

  我想都没想,定定地说,“你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要问我?”

  秦海洋瞬间笑了,他摸了摸下巴说,“可我想听你亲自说,你是为了哪种。”

  气氛徒然转冷,我俩冷冷地对峙着,这时有同事进来倒水,刚推开门,便被秦海洋瞪了一眼,冷冷道,“出去!”那同事立即悻悻然合上门出去了。秦海洋逼问我,“是不是你自己都分不清答案了?”

  “秦总,跟着陆岩是我心甘情愿的,我爱他,毋庸置疑。”我冷笑,坦然地说,“自然,我还有我的私心和目的。”

  不用说,秦海洋也知道我想干什么,他满意地点头,在狭小的空间里缓缓踱步,“其实你一直没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这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公平,你之所以觉得不公平,是因为你站在不公平的这端。如果说陆岩没有身后的恩怨,你想要的东西,他一定能给你,但现在问题是他自顾不暇,而你的目的逼着他选择,他不能负了你,也不能放弃恩怨,到头来,逼迫的只有他自己。现在的场面,你再清楚不过,如果公司没有融资进来,就等着破产吧,新开发区的项目已经影响到其他项目的运作,现在赔两亿,接下来可能会翻倍。为了你的一己私心,叫他断送了陆氏的前程吗?”

  “你说的我明白,可秦总,以前我没离开他,现在这个关头,我怎么离开?他陆岩公司出问题了,我周若棠拍拍屁股走人,我算什么?更何况,你了解陆岩吗?你觉得他会这么妥协低头吗?江明远的谋划单单只是为了替她女儿的婚姻除掉绊脚石么?”我说。

  “当然不是,可周若棠,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到底是陆氏重要还是他的气节重要?陆氏垮了,他什么都没有了,又拿什么俩跟江明远争?你想过没有?他现在服输,至少能保全了陆氏地产,保全了他爸爸留给他的唯一产业。”秦海洋皱着眉头,表情绷着,轻笑道,“我二哥有的是头脑和智慧,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明白,而阻碍他做选择的,是你,周若棠。”

  我不由地拧着眉心,秦海洋继续说道,“你知道刚才珊珊跟他提出什么条件吗?”

  “不知道,我问他,他没说,叫我来给他煮咖啡。”我老实说,“什么条件?”

  秦海洋怅然地叹了口气,说,“他当然不会告诉你,因为他从始至终都顾忌着你,怕伤害你。珊珊说,只要他答应不离婚,撤回离婚协议书,两个亿的款项明天就能进入陆氏账户,可他说什么你知道吗?他说他欠你太多,这一次,不能再欠你。”

  怎么形容这一刻我的心情呢?忽然往下掉了一块似的,飞速落下,悲戚和怆然一下子涌上心头,鼻尖一阵酸涩,眼泪话就冒了出来,秦海洋凝视着我,用一种及其劝慰的口气说,“董事会你也看到了,根本没人愿意掏钱出来,大哥的三千万能撑多久?到时候没有融资,只能变卖股权换钱,现在的陆氏股票多少钱一支?他手里的股权能换多少钱你想过吗?如果撑不过去,陆氏破产,他什么都没有。所以,你,你离开他把吧,趁珊珊还肯谈条件,若是没了谈条件的余地,到时候江明远动手,就不是股权这么简单了。”

  这些日子,我从来不敢去想,假若这一次陆氏撑不过去,陆岩将会如何,我不敢去想象这个后果,因为我怕。我太明白他的抱负和意图,然而我却帮不上任何忙。我自欺欺人的以为,我只要相信陆岩就好,却没想到,困境里的他,是如何的挣扎。

  我没有爱错这个男人。江佩珊的条件他可以立马答应,只是一张离婚协议而已,本身娶了江家小姐他会拥有很多东西,却因为我,叫张正卿一纸离婚协议送过去,没有商量的余地。现在,在困境面前,他也没有选择放弃我,面对我时,对江佩珊的条件也绝口不提。

  眼泪忽然滑落,秦海洋扯了两张纸巾递给我,“其实一切,只在你的一念之间,至于如何选择,看你自己。他经营多年才走到今天,是成全他想得到的东西,还是让他变得一无所有,你看着办。”

  说完,秦海洋大步离开了茶水间。我呆呆地靠在吧台上,颤抖的心久久不能平复,我不知道自己在茶水间站了多久,咖啡都凉透了,我把它倒进水槽里,洗干净了杯子,重新煮了一杯热乎乎的给陆岩送去。

  我轻轻推开门进去时,发现他竟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究竟是有多焦虑呢?你瞧,睡着了眉心还紧拧着,两条浓密的眉毛如剑挺,愁容不言而喻。

  我轻轻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轻手轻脚将落地窗连合上,明亮的办公室瞬间黯淡下来,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从柜子里拿了张毯子给他盖在身上,悄悄退出办公室。

  刚出办公室,方涵便叫我,递给我一摞文件,说都是筛选过的,叫我核对看看,可以了再送进去给陆陆岩。我这会儿没有力气,抱着文件坐在办公桌前发呆,思量着秦海洋的话。

  我该怎么办?

  离开陆岩吗?这样江明远的资金就注进来,眼下的一切困局便迎刃而解了。

  可江明远这老狐狸会这么轻易的给资金,什么都不要?他算计了这么多年,不会趁着大好时机对掌控陆氏?他一直想要陆岩低头,想要陆岩完全认输,这么好的时机,能白白放过?

  要是离开能换得陆岩和公司平安,我没问题,他为我至此,我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我越想越不心安,可此时我能跟我商量此事的,只有小寒。小寒比我聪明,比我老成,每每我慌乱时,她总会给我最好的建议。我再也等不及,立即给小寒去了电话,她正好在美容院做脸,约我去美容院见面。

  交代好工作,我拎包离开公司,让方涵告诉陈扬,我找小寒去了,否则陆岩若是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半小时后,我在美容院找到小寒,她正在做全身护理,见我来了,把按摩师招呼走了,点燃一根烟问我,“我也正想找你呢,陆青的电话找到了,昨晚乔江林洗澡的时候我悄悄翻到的。”

  她打开手机,翻出个号码给我,“人没在国外,在广州。”

  “广州?”

  “嗯,我试着拨出去了,号码归属地显示广州,接电话的也是她,那声音我记得清楚。我随口说了个名字,假装打错电话,她也没在意。”小寒说,“你现在找她,还是等等?”

  我快速记下号码,想了想说,“我还没摸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不好唐突找陆青,等我想想清楚打电话该说什么。”

  小寒点头,“也是。你今天找我有事儿说?”

  我把秦海洋的话给小寒说了一遍,把公司的状况也简单说了说,小寒听完许久没说话,我俩沉默着,半晌,小寒问我,“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现在什么最重要?”

  “自然是陆岩。”

  “既然你说陆岩重要,那你让步,可以。”小寒瞄了我一眼说,“即使江明远这招想一石二鸟,但至少陆岩赢得了一丝机会对不对?如果失去这丝机会,陆岩就玩完。”

  我太注意江明远的手段,忽略了这一点,小寒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陆岩这次输了,却不是真正的输,凭他的聪明才智,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

  小寒说,“勾践卧薪尝胆灭了吴王夫差,古人的话说的没错,”小寒扬了扬下巴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江明远把陆岩逼到今天这个地步,陆岩即使暂时低头,也不可能跟江佩珊恩爱不疑琴瑟和鸣,这江明远都五十多岁了,他还能兴风作浪几年?陆岩更不是吃素的,任随他揉捏,只不过这一次栽了没能马上爬起来而已,一旦有机会,我认为,陆岩一定会咬死江明远,你懂吗?陆建安的死跟江明远脱不了干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谁能忍下去?”

  我不自觉地绞着手指,心里恍恍惚惚的,把所有事情都联系在一起思考,似乎是这么个道理,我说,“那你也支持我离开陆岩?”

  小寒坐到我身边来,用手指戳了戳我额头说,“你这丫头是不是傻?叫你滚了你就不回来了么?你舍得,陆岩还舍不得呢,等事情过去了,卷土重来懂不懂?现在就是个缓兵之计,叫江佩珊那臭婆娘赶紧收手,别给陆岩在添乱子了。这江明远诡计多端,在拖点时间,还不知道在背后怎么使坏呢!”

  “可我怎么跟陆岩说?直接说我暂时先走,避避风头,等事情过了再回来?”围欢叉巴。

  “你要是说了,陆岩能同意?他那种男人,骄傲得要命,要是早同意这样,就不会撑到现在了,那江佩珊跟他谈条件的时候他就答应了。陆岩绝对不会同意,你信不信?”小寒说。

  其实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陆岩死撑到现在,若是真的愿意以婚姻关系来换去江明远的融资,就不会跟江佩珊提离婚。他对江佩珊多少是有些从小长大的情分在,若不是江佩珊太过分,他也不至于如此。

  和小寒分开后,我一个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好像那条路永远都走不完,我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陌生的面孔,心里摇摆不定。

  傍晚我坐在江堤边的木椅上,给梁毅发了条短信,我问他江明远到底想做什么。

  梁毅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在江边,他叫我等着,他马上过来。

  不到二十分钟,梁毅骑摩托车过来找我,他潇洒洗摘下头盔拎在手上,坐下后第一句话就是,“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的心思没谁能拿得准,但是有一点可以明确告诉你,他会对陆岩动手,他手下有很多人卖命,至于怎么动手,我不清楚。昨晚他见了张伟,就是你们的建材供应商,陆岩工程的问题,应该是他俩合伙干的。”

  “张伟?他们聊什么了?”我小心脏一下子提起来。材料检测出来部分有问题,但张伟公司提供了各种证明,说保证自己出货是符合要求的,可我们去过工地,材料看管严格,不可能有偷梁换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