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棠一手拎着菜,一手抱着肚子坐电梯上楼去,家在十六楼,电梯数字一点一点加上去,她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紧张起来,会是谁来看自己?陆岩么?能说是自己老公的。除了陆岩还能有谁?

  一股期待和焦灼自心底燃气,周若棠脸颊微微发烫,她摸着肚子,肚子里的宝贝安安静静的,方才在市场还不安分地踢了她两脚,这会儿却乖张了。

  电梯停在十六楼,周若棠快步往家门走去,大门紧闭着,并没有见到邻居所说的“老公”,周若棠站在门口。重重地叹了口气,失望堕入谷底,她嘲笑自己,真是想多了,他怎么会来呢?或许是邻居认错了吧!余欢吗技。

  刚要敲门,里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快速把门拧开了。林嘉南穿着居家服,连忙接过周若棠手里的菜,有些嗔怪地说,“都说让你在家里好好呆着,我回来就去买,你怎么不听话呢?”

  周若棠笑了笑。被林嘉南牵着进了屋子,扶着她站在玄关处换鞋,周若棠说,“在家闷得慌,不如出去走走,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这饿了,还得吃饭呢。”

  林嘉南无奈地摇摇头,撇嘴看了她一眼,恍惚想起屋子里还有客人,小声附在周若棠耳边说。“对了,姐,有客人来了,找你的。”

  周若棠心里咯噔一下,果真有人来了,表情愣住了,连问。“谁?”

  换好鞋子,周若棠迫不及待走进客厅,偌大的客厅内放着家常的摆设,最豪华的莫过于阳台的落地窗,那时刚搬来这边,找了许多处房子都不如意,新房子不适合孕妇居住,她买的二手房暂住,中介是个年轻人,陪着她跑了许多地方都不如意,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温顺顺的小姐竟然这么挑剔,最后小年轻缴械投降,问道,“周小姐,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房子?我手上有的房源都给您看遍了,我服了!”

  周若棠想了很久都没想到到底要怎样的房子,那天有太阳,阳光从乌云中透出来斑驳地洒在地上,法国梧桐的缝隙里剪影斑驳,周若棠忽然想到自己要什么。最后小年轻带着她找到这一处房子,看到阳台和落地窗,她心里欢喜,二话没说就买了,周若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这扇窗户,大约是觉得跟哪里很像吧,看起来亲切些,是家的感觉,抹去了背井离乡的落寞和惆怅。有阳光的时候,周若棠在地上铺一层泡沫垫子,再垫上羊绒毯子,搬来孕妇枕,再拿本小说,一看就是一下午,偶尔睡过去,被肚子里的小宝贝折腾得醒来时晚霞满天,外婆也不打扰她,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织毛衣。

  现在,落地窗前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只看一眼背影,周若棠就笑了,发自内心的笑,男人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周若棠的模样,会心一笑,眉眼弯弯,像天上的月亮,笑容爽朗干净,又像今天明媚的太阳。

  林嘉南拎着菜去厨房,把客厅留给姐姐和程思远,他暗自摇了摇头,挽起袖子开始煮饭。

  程思远忽然回来,叫周若棠又惊又喜,拉着他坐在沙发上细细打量,原本白皙干净的皮肤被晒黑了不少,嗯,也不算黑吧,是更健康的颜色,比起原本干净无暇的模样,现在的程思远多了些男人的魅力,身上散发着那种隐约的成熟又温暖的气息。

  沙发上放着程思远的风衣,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像他人一样整洁舒服,他看着周若棠高高隆起的肚子,问道,“现在应该是闹腾得厉害的时候,晚上好睡觉吗?”

  周若棠点头道,“还好,晚上不太闹腾,白天闹,估计是心疼我吧,夜晚还算安稳。”

  的确如此,离开北城后,周若棠心中无欲无求,过着简单的生活,从前的一切担忧害怕和操心都抛在脑后,一身轻松,每天晒晒太阳看看小说,抑或是和嘉南或者外婆逛逛孕婴店,回来煮饭吃饭看八点档的狗血剧。

  她没有想念北城,没有想念陆岩,或者任何人。不需要想凌寒,一两个星期她会来一次,只有她知道周若棠在哪儿。

  想到这里,周若棠不禁疑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凌寒应该不会说,那程思远是如何知道的?她悄无声息地离开北城,就是不想和过去又任何牵挂,至少现在不要。

  程思远抿嘴笑了笑,语气里满满的自信和坦然,温声道,“真正关心一个人,想知道她的踪迹,并不困难。难的是,如何找到这个人,并且靠近她,照顾她,留在她身边,做她的依靠。”

  这话程思远说得淡然,周若棠听进心里却是酸酸的,她有些恍然,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程思远还未忘怀,她想开口说什么,但甫一张嘴便发现那话说不得,喜欢和爱都是对方的自由,她可以拒绝,但她不可以搪塞。她只好笑了笑说,“去一趟回来,成文艺青年了,乔辰呢?她也回来了么?”

  当初程思远要去西部支援医学,是因为周若棠要结婚了,他放不下这段感情,想寻找一些寄托,用时间来冲淡,爱是成全,他不恨周若棠没选择她,但衷心希望她获得幸福,只是自己心里的落寞需要挥发,需要排泄,他把一切祝福和帮助都做得恰到好处,不给她添烦忧。一听说乔辰要跟着去,程思远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可乔辰多执着的姑娘啊,这点挫折算什么?程思远拒绝了,她再次申请,程思远前脚踏进医学站,乔辰的飞机便落到兰州。

  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远在西北的程思远并没有放下心心念念的人儿,他默默关注着北城发生的一切,得知她的案件时,他巴不得马上飞回去,但那时候陆岩守在他身边,他回去了,也只能站在一边心疼地看着,帮不上任何忙。直到一个月前,他收到信息周若棠离开北城,已然和陆岩离婚。

  程思远来不及去想他们为什么分开,他只知道,大着肚子的周若棠需要照顾。

  然后他就飞回来了,四处寻找,四处托人,最终找到她的行踪。而乔辰,现在一个人守在西北,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医生为什么忽然失落,心不在焉。

  程思远说,“她还在工作站,我是临时请假回来的,没来得及告诉她。”

  和从前一样,程思远聪明又善解人意,不去问周若棠为什么和陆岩分开,也不去问当初过往恩怨情仇,他就坐着,陪周若棠说说话看看电视,偶尔讲一个冷笑话,逗得周若棠开怀大笑。他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周若棠现在的生活开怀简单,她面上没有当初的忧愁和揪心,面容清淡,笑容会心灿烂,是发自心底的轻松。

  那天程思远留在家里吃饭,吃过饭后周若棠以为程思远要走,问了一句才知道,程思远已经在附近租下房子,说暂时要住在这边一段时间,不回北城。

  程思远没有说为什么,但他留下来的原因太明了了,周若棠心里明镜似地,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解释,送程思远离开小区的时候,楼下晒太阳的大妈热情地围过来,夸赞地说,“呀,小周,这就是你老公呀,真是般配!”

  周若棠急忙解释说,“不是的,不是的,他是我的朋友,不是我老公。”

  程思远看着周若棠着急的样子,笑了笑,觉得她倔强的样子真是可爱。

  好不容易甩开人群往小区外面走,站在路边等车时,周若棠说,“程思远,你回去吧,我有家人在,能照顾好自己,你留在这里我心里过意不去,你该有你自己的生活,目光不要一直停留在我身上。那你只有转移了注意力,才会发现,这世界上比我更好更适合你的女孩子,就在你身边。”

  程思远自然明白周若棠的意思,但自己下了决心,不顾一切地追了过来,明知道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来了,他丢不开心里那份牵挂。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纯净白皙的脸蛋说,“若棠,我努力是为了我自己,我不会为难你,我只希望你好,你幸福。现在你外婆去了乡下,嘉南要回学校上课,家里就你一个人,我放心不下,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照顾不是应该的吗?”

  这理由牵强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信,可程思远又怕直截了当表明心迹,让她难以选择,她这么善良的女孩子,不忍心伤害别人,他只有自己找台阶下了。

  可他没看懂周若棠,在这里至关重要的问题面前,倔强的周若棠是能下决心的,她看着程思远的眼睛,肯定地说,“可我,并没有打算忘记陆岩。程思远,从前太轰轰烈烈了,不管我以后的生活如何平淡,他都是我心里抹不去挪不走的一块。他是独一无二,是无可取代。你很好,没必要来我这里做插曲,真的。”

  程思远愣了愣,有点懵了,他没预料到周若棠会说这样的话,纵然是男人,纵然是下定了决心,但这一番话,足矣叫他有些不自然,他心尖颤了颤,尴尬一笑,“若棠,如果有机会,我愿意。”他自嘲地笑了笑,“说来奇怪,这感情的事情从来不是听天由命的,遇到你我才明白那些爱而不得的人心里多苦闷。从前我希望你幸福,而现在,我希望我能给你幸福。你不要着急拒绝我,正如我所言,我们是朋友,现在我是以朋友的身份照顾你,一切和从前一般无二,你不用觉得愧疚。”

  他有点语无伦次了,自己胡乱说了一通,也不知道若棠是否听得懂。可他努力了,努力把自己的内心都表达出来。从前就是太委婉太含蓄了,这一次,就勇敢这一次。

  周若棠本想说什么,程思远忽然上前揽住她的胳膊,抱了抱,像哄孩子似地,把她到嘴边的话给堵了回去。

  五米远的梧桐树下停着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司机是个穿休闲装的女孩子,马尾梳得一丝不苟,干练凌厉,她看着对面马路边相拥的一男一女,没有半分犹豫,立即拨通了电话。

  陆岩刚散会回到办公室,伊娜端了杯咖啡进来放在他桌上,黑色西装剪裁合体,衬得整个人更显凌厉之色,如走剑的眉毛笔挺,浓眉下一双寒潭般的星目凝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漠然冷淡,伊娜刚要汇报工作,办公桌上安放着的电话忽然震动起来,陆岩拿起电话只瞄了一眼那串号码,立即接通了,沉吟道,“喂。”

  “陆总,陆太太这边有客人来,是程思远,两个人------”电话那头顿了顿,又说,“他找到陆太太了。”

  陆岩眉头忽然拧在一起,一股莫名的怒气从心里蹿起来,他瞳孔缩了缩,冷冷道,“派人跟着他,看他想做什么。”

  “是,陆总。”

  挂断电话后,陆岩冷冷地盯着桌面,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不由地攥紧拳头,伊娜站在一边看着陆岩的模样,知道老板发火了,没敢多说什么,把文件放在办公桌上,预备悄悄离开办公室,而伊娜刚转身便被陆岩叫住,“帮我办件事。”

  程思远走后,周若棠一个人漫步回家,路过那群热心的邻居,见周若棠一个人回来,又八卦问道,哎,小周,你老公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周若棠莫名地有些生气,脸上的笑冷下来,倔强地说,“阿姨,那真的不是我老公,是我的朋友,你们别这么说,我老公知道了要生气的。”

  说完就转身走了,留下阿姨们悻悻然,说这小姑娘好像真生气了。不过看她样子十七八岁的模样,真的结婚了么?该不会根本没老公吧。算了算了,我们关心这些做什么,哎,你昨天麻将赢了不少吧。

  周若棠其实字字句句都听在心里去了,只是不想回应罢了,无聊。

  程思远当真没有回去,再周若棠家附近找了个公寓酒店住下,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周若棠家串门去,偶尔陪她一起买菜,一起看电视,还有去做产检。他怕周若棠太敏感,所以自那天后,再也没提过相关的话题,而周若棠明里暗里都告诉程思远,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程思远该回去了,而程思远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听完了就忘记了,也不计较,也不多心。

  连林嘉南都说过几次,程医生,我看你还是放弃吧,我姐这样的倔脾气,三五年之内是不会考虑你的,甚至这辈子都不会考虑。你不知道,我姐和我姐夫分开过后,就没哭过,一次都没有,每天开开心心平平淡淡的跟没事儿人一样,这正常么?这不正常!要是她偷偷抹眼泪什么的,我还觉得这痛苦能早点过去,可她一点儿都不痛苦,甚至早就接受了这个安排,一点儿反抗的心思都没有,这算什么?她是打定主意自己过了!我看你人挺好的,大好青年,别把时间浪费在我姐身上,到时候受伤的,可是你自己。

  程思远笑笑说,“没事,我免疫力强。她要是愿意,我等个三五年又如何,要是不愿意,我这么等一辈子都没办法,不过,都是缘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有个人照顾你姐,我才放心。”

  林嘉南没话说了,摇头叹气,回头数落周若棠,问她心里怎么想的,周若棠忙着看电视,没理会林嘉南,林嘉南急了,想着程思远那样心里还挺不舒服的,把电视关了,正儿八经地看着周若棠说,“你好好说说,你这到底要怎样?还想着姐夫呢?呸!还想着陆岩呢?还是咋地。”

  周若棠一巴掌拍在林嘉南脑门儿上,笑道,“这种弱智问题别问我,没答案,我和程思远,那只能是朋友。”

  “人家可不当你是朋友,这么死追着你,你就不感动啊?老姐,你这样不厚道,我说啊,长痛不如短痛,你赶紧拒绝了,别耽搁人家大好前程大好姻缘!你要不敢说,我替你说去,如何?”

  “我说了多次,他听不进去,那能怎么办?我又不能因为这个失去一个朋友,你给我出出主意,究竟怎么办?”

  林嘉南想了半天都没想到该怎么做,有些办法呢,太狠了,同是男人,他有点儿不忍心,可有些方法呢,太不仗义了,算了算了,你自己想吧,我不管你了。

  凌寒来的这天,程思远刚陪周若棠从医院出来,半个月不见,凌寒容光焕发般神采飞扬,大墨镜摘下来我,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水灵灵,长睫如扇,媚眼一甩,才发现程思远站在边上,吓得她赶紧收敛了表情说,“我靠,程思远你怎么在这儿!”

  之后他们去了一家香港茶餐厅吃饭,不用程思远说什么,凌寒便知道了他来此的目的,凌寒装聋作哑,程思远也将计就计,剩下周若棠一人有点尴尬。吃过饭后程思远忽然接到电话离开,剩下凌寒和周若棠,她俩换了个地方喝下午茶,凌寒说,“妈的,憋死我了!程思远怎么找到你的?这小子脑子进水了么?想喜当爹啊?也不怕陆岩知道了削死他!”

  发现周若棠不自觉地看了她一眼,凌寒才察觉自己失言了,自从离婚后,凌寒不敢再周若棠面前提陆岩,每次都是点到为止,周若棠越是云淡风轻,凌寒越是不敢说,她悻悻然收回嘴说,“哎,不过我觉得程思远也不错,当真,这小子一直把你捧在手里放在心里,长得也不赖,家世更是不错。要是他能接受你肚子的宝宝,那也未尝不是一个------”

  凌寒话没说完,周若棠有些生气地扔下勺子,凌寒这才看到一块好端端的蛋糕被她剁得稀烂,她看着凌寒说,“不会的。我们不可能的。”

  凌寒立即笑了,看了眼她手上的婚戒和胸前的钥匙项链,贼笑地说,“我就知道你这死丫头死性不改,没忘记某些人,哈哈哈哈哈哈,我怎么这么聪明伶俐啊,不好意思啊,戳穿你心思了,我的错,我的错。”

  周若棠这才发现凌寒是故意逗她好玩的,她是她最好的朋友,怎么可能不了解她心里想什么呢?她笑了笑说,“我生气了,今天你买单。”

  凌寒说,“我请,我请,反正乔江林的副卡在我身上,一顿下午茶而已,他不会打我的。”凌寒娇俏一笑,认认真真问道,“我从没问过你的打算,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总不能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吧,你有想过------”

  周若棠看着窗外人来人外,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木桌上,她淡淡说,“有何不可呢?”她看向凌寒,深吸气,缓缓吐出来,潇洒地说,“可能是之前一年太累了,现在这种日子对我来说,无比轻松舒适,说来奇怪,明明我每天都很空闲,但是我竟然没时间去想未来该怎么打算,我也不想去想,好像------”周若棠顿了顿说,“好像一切都有安排,我只要静静等着那天的到来就好。”

  凌寒抿了抿嘴说,“你是要一个人过一辈子,还是你念着陆岩,打算旧情复燃?”

  一说起陆岩,周若棠心里十分平和,已经没了当初轰轰烈烈的悸动,她很少想起陆岩,不知道为什么,大约分手的时候两个人都决绝,又都清楚,彼此心里这辈子都装不下其他人,虽然不在一起,但即使远隔天涯,都在彼此心里,不需要想念。周若棠以为,真的是不用想念。

  “如果不是和他过一辈子,换了其他人,那不如自己一个人呢,”周若棠笑着笑着,漂亮的大眼睛里氤氲出泪水,那两行清泪倏忽滑落,她吸了吸鼻子,笑着说,“如果不是他,我宁愿一个人。没有他,我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凌寒看着周若棠,眼泪也不自觉地落下,她心想,这死丫头,真是倔强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