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后来我是怎么被南源架着离开杜威家的,我只记得刀子最后插在他肩膀上,就在那最后一秒,我改变了主意,原本定向他胸口的刀子,终究只是落在了他肩膀上。狠狠的一刀下去,雷雨声也挡不住杜威痛苦的叫声,半截刀子进入他肩膀里,我没着急抽出来,反而用了些力气。

  杜威狰狞的面孔上带着笑,得意的笑,他觉得自己胜利了,果真凌寒没能狠心一刀杀了他,刺中他心脏或是直接抹断他脖子,他得意极了。被绳子拴住的人不能动弹,我想要是他没被我绑住,肯定兴奋得抱住我,问我,你下不了手吧?啊?我就知道你下不了手!凌寒,你心里有我的!

  这些话他说了,身子撞在墙壁上说的。

  我颤抖着双手把刀子抽出来,鲜血溅到我脸上,血腥味在鼻尖蔓延,我哆嗦着身子扑上去抓着杜威被染红的工字背心领口,瞪大了眼睛,像个没吃药的疯子。抓着刀子盯着他脖子威胁说,“杜威,你真的别逼我,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再敢对乔江林下手,我一定亲手宰了你!我发誓!我一定亲手宰了你!我不管你背后靠山是谁,你最好想清楚了,我凌寒本身就天不怕地不怕,你别以为抓着我的软肋就可以威胁我耀武扬威,你错了,你从一开始就错了,我是不会被威胁的,你越是威胁我,我越是不怕。大不了我们俩鱼死网破,可你别以为我这是跟你同归于尽,你想得美,我就算是死也不跟你死在一起!”

  门外的南源和他带来的小四小五不停地撞门,他们在听到杜威的喊叫过后着了慌,生锈的黑色铁门啪啪啪直响,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显得急促又错愕。

  大约是因为疼痛的关系,杜威紧咬着牙关,额头上密布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面色也逐渐苍白,桃花眼噙着了嘲讽盯着我,大言不惭地说。“能死在你手下,也不枉我这么费心来找你。凌寒,我们之间这场孽缘,还没到结束的时候。你信不信?要是你今天不杀了我,最后你还得跟我在一起。”

  “不可能!”我想都没想便反驳了,把刀子往他脖子上靠了一些,我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在发抖,包括声音,我浑身每个细胞都在叫嚣,凌寒你狠下心来,狠下心来,有什么不可以的?他都这样逼你了,你怎么还不下手?可我就是动不了。尤其是看着杜威那双满是冷笑的桃花眼,我感觉他眼底除了嘲讽还有其他东西存在,他和我一样,习惯了口是心非,习惯了用躲藏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我甚至想到七年前,他给我买的那根棉花糖,他从网吧把我带走把金城武狂揍一顿的模样。

  是的,我下不了手。

  但只是这一次。

  我发誓。

  “这段孽缘早在七年前就结束了!”我颤抖着嗓子说,“要怎样你才肯死心?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一次都没有。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七年前为什么会回到赌场找你。”

  我冷笑,抓着刀子心尖都在颤抖。这时南源他们已经把门撞开了,一阵狂风吹进来。夹着冰冷的雨点,冷飕飕的风一下子刮过,把我整个人也吹得更加理智了些。南源着急上前喊我的名字,抓着我胳膊把我往后拉,我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他吃痛松开我,我走上杜威面前,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恨宋志伟卖了我,我恨他没出息,我更恨你的不折手段,不仅毁了我的清白,还毁了宋志伟,毁了我唯一的依靠。杜威你肯定不知道在遇到你之前。我和宋志伟是什么模样,那时候我多依赖多喜欢他,到后来,我就有多恨你。我和宋志伟都是可怜人,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们能好好在这个城市挣扎生活下去,但你把一切都毁了。”

  “你设计带人坑宋志伟赌博,你利用他想赚钱早点带我离开的心理让他把工资都投进赌局里输的精光不说,还问你借高利贷。你一早就设计好了一切,他一步步走进你的圈套后,慢慢掉进你的陷阱里,你就能得到我。人都是自私的,我不怪宋志伟为了自保选择把我卖给你,我只恨他的愚蠢和懦弱。说到底,杜威,我恨的是你。你认为我最恨的是宋志伟,所以我要剁了他一根手指头?”

  风把我头发吹动,最后贴在脸上,我懒得去拨弄,冷眼看着杜威,而南源和小四小五一直站在一边静默无言,默默听着我说话。

  这是七年来,我第一次完完全全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我第一次真实地面对当年那个怀着仇恨心机的自己,更是第一次坦白承认当年的小聪明小计谋,把杜威推向火坑的计谋。

  “你知道我消失的那段时间,我去哪里了吗?你肯定不相信,我自杀差点死了,当时我一心想去死,可乔江林救了我。那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老天爷没让我死,那就是留着气找你报仇。所以,我回去找你的那天,讹了乔江林五千块钱,去五金市场买了把西瓜刀。我本来是想一刀砍死你的,但心想这样太便宜你了,我不值得为你这样的人渣搭上下半辈子。所以我决定,让你自寻死路。”

  说完我望着杜威,扬起嘴角,讽刺地笑。他错愕地看着我,表情真难看,这个一直在我面前耍帅装酷的男人,第一次有这样难看就惊愕的表情。他一定没想到,七年前,十七岁的凌寒,心理竟然如此阴暗。

  我说,“宋志伟那根手指,最后不也是你剁的么?杜威,宋志伟这辈子对我只有愧疚,但对你,只有恨意。你以为宋志伟害怕你要他的命才悄悄离开北城的吗?你错了,是我让他走的。他走的那天,我去送了他,哈哈哈哈,别这么惊讶,我告诉他我跟他的缘分在那根手指上全断了,我让他记住,这辈子都不要做一个赌徒,我让他忘记我,重新生活。我说我一定会亲手毁了你,替我们死去的感情报仇。”

  “宋志伟比你有出息多了,他听说我要报仇,死也要留下来陪我,我不走,他就拽着我起走。但我没走,你还记得我书包里的西瓜刀吗?当时我就是用那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他走的。他走了,我才能安心收拾你,以免你这个小人用他来威胁我。后来的事情不用我说你也清楚了。说说金城武吧。虽然不是我故意招惹的,但他某种程度上帮了我大忙。不然当时我犹犹豫豫的下不了手,还不知道怎么对付你。出事那天晚上,我本来在车里好生呆着看好戏,可后来——————算了,这个不重要。金城武的确是死在我刀下的,当时我虽然惊慌,但我脑子很清楚。杜威,你现在相信了吗?我就是故意让你替我去坐牢的。我一个字都没说,可你全部应承下来。一个人扛了。你以为我会对你感激涕零吗?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的英雄救美对你感恩戴德等你七年甚至十年?你想太多了。我本来就是个狠心的女人。”

  说到这里,杜威的表情已经很难看了。我相信杜威一定清楚七年前我回去的原因,但他没想到,我能这么坦白的说起来。我的避重就轻,我的掩藏。比如我后来是真的不知所措了,面对他对我的好,我开始犹豫报仇,比如那根棉花糖,比如他因为金城武调戏我把人拖到箱子里狂揍一顿。又比如他站在我房门前叫嚣说凌寒老子一定要征服你。

  我没有撒谎。七年前那场命案的确是意外。我拿着刀下车去帮他揍金城武是真心实意的,害怕他打不过金城武的人也是真心实意的,但金城武倒在脚下我的惊慌失措也是真的,只是我一直没说,更真实的是。我当时很清醒,很理智,我知道死人代表什么,我也知道,我心里的对杜威的仇恨也冲出重围叫嚣着,凌寒,这就是机会。

  “所以你明白了吗?七年前的一切,都是我故意的。杜威你想想清楚了,我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假如仇恨也算的话,那还真是有。”我冷笑,走上前,抓着他下巴细细打量。要怎么形容现在杜威的表情呢?“你一直自恋的以为强奸了我,我就能对你千依百顺吧?你以为要征服一个女人睡了她就成,是么?要单纯只是强奸我,我可能没这么恨你。但因为你禽兽不如的行为,毁了我最干净的感情和我唯一的依靠,我能放过你么?”

  说完,我抓起匕首,咬牙切齿地瞪着杜威,一刀扎到耳朵背后的墙壁上。

  杜威吓得颤了一颤。

  我从他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是挺吓人的,像个吃人的女鬼,着实可怕。我说,杜威,到今天你还不明白我跟你的关系究竟算什么的话,那我也无能为力了。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清楚,这些年,我对你,一点爱都没有。所以你要是想报仇,冲着我来就好,你要是敢对乔江林下手,我保证把你碎尸万段。知道他为什么能成我的软肋么?我顿了顿,笑吟吟看着杜威说,因为在我最落魄最可怜的时候,是这个男人给了我温暖。这一点,你十辈子都比不上。你毁了我没关系,可你要毁了我珍视的东西或者人,我不介意跟你鱼死网破。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南源带我离开后,一直默默地站在身边给我撑伞,耳边是雷雨声,脚下踢踏的流水声,四个人脚步匆匆离开那条又臭又长的老巷子,往路边停着的车走去。

  到了路边,南源把家伙递给小四,要是也扔给小四说,“你和小五开车回去,吃点面条早点睡觉,等我回去再说。记得把门锁好!”

  小四接过钥匙,悻悻然看了一眼我和南源,问,“那老大你呢?你不跟我们回去?”

  南源那时候帮我撑着伞,叹气地看了我一眼说,“我送凌寒回去,她现在这样在开不了车,你们回去吧。”

  “好,那老大,你注意点。”小四说。

  小四说完这句,就碰上我冰冷的眼神,其实当时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就单纯的那个表情而已,但小四吓得不轻,拉着小五赶紧上车。我估计是被我刚才在杜威家的样子吓坏了。好好的女人,变态起来,能不害怕吗?

  他俩上车后,南源摊开手问我,“钥匙呢?给我,车钥匙。”

  南源帮我打开车门,护着我脑袋把我塞进车里后,又打开了后座的门,把我扔在后座的叶琛的外套拿来披在我身上,又帮我系上安全带,这才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室,在蒙蒙的大雨里开走了。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但默默地,不约而同地抽了很多根烟。后来车里全是烟味,我就摁下了窗户,狂风夹着雨飘进来,南源也不管我,看我靠在车窗边上,偶尔用余光扫我一眼。

  一个小时后我看回到家里。南源跟着我上楼,我没管他,一个人进了房间扒光衣服洗澡,整个过程我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脑海中不断闪过杜威惊愕的面孔,咬牙切齿威胁我的时候。七年来的一切像电影默片一样缓缓划过,但我根本抓不住。

  然后,我站在花洒下面,一直哭,一直哭。哭着哭着,我觉得这样子好浪费水,这个月水费上去了乔江林又得骂我水神,于是我哭得更厉害了。

  但哭完了,凌寒又是女金刚,华丽丽的美汉子。

  洗完澡后,我把自己收拾干净穿戴整齐了才出去,我没忘记家里还有个男人在。我到客厅时,一股香气从厨房飘过来,我顺着味道找过去,发现南源跟我家的锅碗瓢盆正在打交道,他没戴鸭舌帽。穿着云龙纹路的黑色T恤站在操作台前给我煮面条。我靠在门框上看他,忽然想到,乔江林也曾半夜这样给我煮面条,那是我半夜胃疼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说要给我煮粥,可那时候家里每米了,大半夜超市也不开门,他翻箱倒柜只找到半把面条,煮得稀烂,放了一丢丢盐巴端到床前喂我吃下。明明很难吃的东西,我却吃得见底。后来我跟若棠总结了下,这人都是犯贱的。比如我这样。比如乔江霖这样。

  但只有一次,只有那一次,唯一的一次。

  “砰”的一声,南源把锅盖丢到地上,我靠在门上叹气,他捡起锅盖看我,打量我浑身上下,乍一句,“洗完了?”

  我没说话,就看着他,他有点不自在,说,“等会,马上好。”

  然后我转身去了客厅,这会儿已经半夜两点多钟,外头的雨终于有点停下来的趋势,我打开电视,午夜档竟然还放狗血剧,重点是我竟然看得津津有味。没两分钟,南源端着两碗面条出来,不得不说,色香味俱全,看上去还不错,像是有两把刷子。他推了一碗到我面前,大大方方地说,“凑合吃吧。”

  我拿起筷子挑面,热气扑上面颊,是真的有点饿了,南源也不客气,三两下和匀了面条刺啦刺啦吃起来,狼吞虎咽的。我斜眼看他一眼,说,“吃完了赶紧滚。”

  南源半口面条塞在嘴里,忽地咬断了,不满地看着我说,“靠,老子刚陪你从战场上回来,你就这么招待我?一碗面都没吃完,你就轰我走。”

  “所以叫你赶紧吃完了滚蛋。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我冷声说。

  南源悻悻然看着我,然后特别不满地放下碗,抹了抹嘴巴看我说,“是不是在你心里除了乔江林,就没别的男人了?凌寒,我发现你够狠心啊,模样长得漂漂亮亮的,怎么就这么狠心呢?那哥们儿的心被你伤的不轻,就你那几刀,完全不顶心里的伤害。你知道后来我帮他松绑的时候他跟我说什么吗?”

  我挑起一小撮面条塞进嘴里,没理会南源,他砸吧着嘴巴,手掌拍在我面前的茶几上,了问我,“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

  “没兴趣。”

  “......”

  南源无语地看着我,我小口小口地吃面条,其实味道还不错。南源又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你这样是解决事情的态度吗?”

  我想着心里就来火气,本来我心情就不好,南源还一直唧唧歪歪,感觉杜威很委屈似地,我啪地把碗扔下,嚼完了嘴里的面条面无表情看着南源,“我怎么了?我就这样,你看不惯可以走,不用赖在我家看我脸色。还有,你这人就这么不会看脸色吗?我脸上写着我心情很好随便调侃吗?我解决事情的态度怎样。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你在这儿操心什么呢操心?他跟你什么关系轮得到你来说我对他心狠,知道他对我做的那些破事儿你再来评价可以吗?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别逼逼。”

  说完我也没心情吃面了,南源傻愣愣地看着我,他是没真正接触过我的脾气,平时看我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我要生气起来,能把他家房顶给掀了。我擦了嘴巴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里,可技术不好,那团纸巾也跟我作对,半路跑了出去,我也懒得去捡起来,就任随他掉在地上,跳上沙发抱着保证拿遥控调台,也不说话。

  南源察觉到自己失言了,擦了擦嘴巴,跟我道歉说,“我不知道你的深仇大恨到底多厉害,在这里胡乱评价是我不好。但凌寒,作为朋友我提醒你,像杜威这样的人,他目标明确毫无畏惧,你今天这样,对他来说,不知道是好是坏,我只是提醒你,自己小心点,这不完全解决了问题。他今晚要是想不通,改明儿照样整乔江林。这有些人疯了就是疯了,你招架不住的,懂么?还有,你那会儿先冲出去的时候,我跟小五给他松绑,他就一直看着门口,叫我们去追你,说你怕黑,又下雨。当然,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我就觉得,你们没必要闹得这么厉害,他是喜欢你的,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也清楚,你对他没一点心思。”

  我看着电视台,心里乱成一锅粥。理智提醒我南源这么劝我没错,我不应该跟他发火,于是我忍着心里的不痛快说,“我心情不好,控制不住脾气,你别介意,吃完了赶紧回去吧。以后再说。”

  毕竟是男人,也没跟我计较太多,吃完面条后南源走了,走之前我把车钥匙塞给他。让他开我的车回去,下雨,又是半夜,哪里能打车。

  南源走后,我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半夜,百无聊赖的,心情一片杂乱,我想给若棠打电话,但寻思着半夜人正睡觉呢,这两天孩子身体不好,也够闹心的。后来实在是撑不住,我才上床睡觉。

  一觉醒来后,已经是十一点多。我一看手机,立即从床上蹦起来,赶紧洗漱了准备去医院,叶琛一早给我发了信息说乔江林醒了。

  等我赶去医院时,叶琛先找到我,拽住差点冲进病房的我说,“先等等,我爸妈在里面。等会儿再进去。”

  我一路冲过来,呼吸急促,扶着额头说,“好,我等会儿。”

  叶琛嗯了声,问我,“吃饭了吗?”

  我摇摇头,“不饿。”

  “不饿就不吃么?走,我带你去一楼餐厅吃点东西,”叶琛撑在衣袖看了看时间说,“去吃个饭上来,应该他们就走了,在这里等着还怕被看见,走吧。”

  我想了想,也是,于是欣然跟着叶琛走。

  但没走两步,背后忽然后人叫住叶琛,我和叶琛同时回头去,只见叶父站在门口,看着几米之外的我和叶琛。

  迎上叶父目光的一瞬,我心尖颤了颤,这就是传说中的心虚了。

  那一双历经人情世故的眼睛,像X光似地,一下子扫在我脸上。